365题\r
——90.ジャポニズム/Janpanese\r
[阴阳师 博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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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天亮了啊。”\r
源博雅说话的时候,天色正显出灰蒙蒙的亮光来。\r
这是一个水无月月末的日子,也就是阴历六月底。阳历到了七月下旬的时候,梅雨季节已经结束,淫雨霏霏的日子之后,便是这种湿漉漉却又带着闷热的季节。\r
这是一个属于夏季的夜晚。\r
源博雅这时候正坐在安倍晴明那栋坐落于土御门小路的宅邸之中。说是房子,却看不出主人打理的痕迹。\r
博雅坐在长廊之下,从他的角度看出去,庭院里尽是一簇簇一丛丛各式各样的花草。酢酱草、银线花、草石竺、蛇目菊、黄桷兰彼此紧簇着。远一些的地方,石榴、龙胆、苏铁、夹竹桃,已经有了花朵在枝头。\r
合欢树下的草丛里勉强看得出有鼠曲草、棒头草、看麦娘、卷耳、水苏、鬼针草、通泉草,层层叠叠,仿佛将整个山林谷地中的原野场景,原封不动的搬到了这个院子里。\r
空气温暖潮湿,有一点清新雅丽的香气,应当是夜色中看不见的百合。\r
博雅眼睛越过院子里黑沉沉的阴影,看到草叶边缘有水汽凝结的露珠,在夜色里闪着微弱的光芒。\r
这便是晴明的庭院,既有万物任意生长的随性,又有四季不同景致的精致。分不出这些花草是恰好生长于此地还是被人精心照料下才有了季节分明的变化。\r
而晴明这个人,恰好让人觉得,两者都顺理成章。\r
此刻庭院的主人便坐在他身侧。\r
两人俱是坐在廊下,屋顶遮挡了夜露,却未曾阻挡夏风。夜风依旧带着一点清凉的气味,沾染着露水的潮湿,轻柔覆盖在两人身上。\r
博雅和晴明的中间,在长廊的地板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托盘,托盘之上有两个酒杯和一瓶酒。一旁的地板上,倒着几个空瓶子,还有一个瓶子竖着。托盘旁边有一个烤架,上面搁着几条小鱼干。一旁摆着个碟子,另有几片烤蘑菇。\r
晴明和博雅正就着烤鱼和蘑菇喝酒。\r
此刻听到博雅的话,晴明拿着酒杯的手放了下来。他的手指纤长白皙,面容姣好,正对着博雅露出一个笑容,说道:“这样啊,是要天亮了。”\r
“对,要天亮了。”博雅又应了一句,隔了一会儿,才问道:“可是晴明,为何我觉得你不是这个意思?”\r
“不是什么意思?”晴明问道,他弯着眼角,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博雅:“那我是什么意思呢?”\r
“我不知道。”\r
博雅坦率的说出了心中的话。他便是这么一个耿直的男人,若是有不知,便不会隐瞒。但也因为耿直,所以对不知道的问题,也会追根问底。\r
“晴明啊,你说天要亮的时候,跟我不是一个意思。”博雅直率的说道,“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r
“既然如此,还是我来说吧。”\r
晴明点点头,正要开口,博雅却打断了他。\r
“等一下晴明,你又要说那些很复杂的东西了吗?”\r
“很复杂的东西?”\r
“就是咒啊什么的。”博雅摇摇头,“我听不懂。”\r
“那便不说吧。”晴明笑道。\r
“那你说吧,为什么我会觉得不一样?”\r
“博雅,你说快要天亮了,是什么原因呢?”\r
“天亮了有什么原因?”博雅陷入了茫然,认真想了很久,才恍然道:“因为天空有些亮了。”\r
“因为天空亮了,就会觉得要天亮了吗?”\r
“是啊。”博雅不解,反问道:“难道天空亮了,不是天亮了吗?”\r
“那么,如果有月亮的晚上,天空是亮的还是不亮的呢?”\r
“自然是亮的。”\r
“那是天亮了吗?”\r
“不是。”博雅老实坦率的面孔上,又浮现了不明白的表情:“为什么你一说我反而更不明白了呢?”\r
“那我换个说法吧。”晴明笑了笑,“博雅你什么时候过来的?”\r
“大概是过了子时,因为从宫里出来太晚了,所以不想回去就来了你这里。”\r
“从皇宫里出来,到我这里,大概花了多久?”\r
“半个时辰左右吧。”\r
武士源博雅不仅是一名朝臣,也是有着皇室血缘的高贵之人。这样一个朝臣在离开皇宫之后却没有直接回家,反而是一个人,连随从都不带,直接到了安倍晴明的宅邸。这种随性洒脱的行为,也正是博雅令人喜欢的地方。\r
“所以说到我这里的时候,差不多是子时半左右吧。”\r
晴明拈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博雅的杯子也倒满,才继续说:“我们喝酒大概花了多久?”\r
“这个……”博雅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大概三个时辰左右?”\r
“嗯,是二个时辰又三刻钟。”晴明纠正他,“所以现在大概是什么时候呢?”\r
“是卯时一刻。”博雅回答道,“所以你才说是要天亮了。”\r
“对的。”\r
晴明露出笑容,与他干了酒杯中的酒,才继续道:“你说天要亮了,那是因为你觉得天空明亮了,我说是要亮了,是因为时间到了要天亮的时候。”\r
“这就是博雅你说的不同。”\r
“晴明,虽然你说的我明白了,但是还是觉得有点不一样。”\r
“明白了?”\r
“是的,真的明白了。”\r
“那么,博雅你觉得那里不一样?”\r
“就好比,你说天亮了,如果时间到了却是阴天,那算天亮了吗?”\r
“了不起啊,博雅。”\r
晴明由衷的称赞道。\r
“了不起吗?”\r
“非常了不起呢,”晴明点点头,“博雅你有时候能说出事物的真相呢,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r
“啊,被你这么称赞,我也觉得自己有点了不起了。”\r
博雅觉得稍稍有点不自在,夜色掩盖了他脸上的一点红晕。隔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不过晴明啊,为何这么说?”\r
“你记得我刚才说天色明亮不算天亮吗?”\r
“记得,有月亮的晚上也是天色明亮,但不是天亮了。”\r
“你方才说,就算时间到了,阴天也不会天亮,是一个意思的。”\r
“晴明,你把我说糊涂了。”\r
“那我换个方式来说吧,”晴明笑了笑,手中的杯子放下,道:“这两句话,都是如同咒一样的意义呢。”\r
“等等,晴明,你说好不说咒的。”\r
“我说了吗?”\r
“是的,你说了。”博雅认真的点头,“你说了不说这些我听不懂的。”\r
“那我说的让你听懂如何?”\r
“那,好吧。”\r
博雅还是不能拒绝晴明的话。他想了想,反正也是聊天,听不懂或许也不错。\r
“为何是一样的咒?”\r
“月色当空不能算天亮,时间到了阴天也不算天亮,”晴明重复了一边,“那么什么算天亮呢?”\r
“时间到了,天色也明亮起来了吧?”\r
博雅迟疑,他总结了一句,自己却也觉得不太对。\r
“时间、天色,这些看起来客观存在的东西,是谁规定的呢?”晴明反问他。\r
“是以前的人吧?”\r
“是的,”晴明点头,“人用来规范自然的法度,便称为咒。”\r
“不对啊,晴明,”博雅反驳,“你说名字才是咒,或者说时间是咒,现在说人规范的法度也是咒?”\r
“是的,都是咒。”\r
“为什么?”\r
“人为了规范自然,给每一种用来衡量的事物规范了名字,定下了法度,那么本身,就是对自然之中所存在的自然之物,施加了咒。”\r
“就好比,你叫晴明,这便是名字,也是咒。若是这个名字被用来衡量某个事物,就好比和时间这种概念一样,就是咒了?”\r
“没错,”晴明抚掌,笑道:“博雅,很了不起啊。”\r
“啊,这么说我有点明白了。”\r
“明白了那就继续说,法度是咒,规则是咒,所以用来衡量时间的时辰,和用来判定天色的预估,也是咒。”\r
“所以觉得要天亮了也是咒?”\r
“是的,也是咒。”\r
晴明大笑,他笑起来带着随性,又有点促狭,似乎并不符合他的身份,却又显得理所当然。\r
“晴明,你是在嘲笑我吧?”\r
博雅听到他笑,有些不满。\r
“并没有,是因为博雅你明白了,所以才笑的。”\r
“那你说一下,何为天亮了?”\r
博雅虽说是耿直的个性,却也有着足够的智慧,他将这个被晴明用来解说咒的问题又丢给了眼前的阴阳师。\r
“日出为昼,就是天亮。”\r
“这也是咒?”\r
“是咒。”\r
“好吧。”博雅点点头,似懂非懂。\r
晴明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说到以前的人定下的法度,厩户当初给我国定下了法度便是日出处。”\r
“是圣德太子吧。”博雅有一点点生气,“晴明,你不可以这么说。”\r
“我只在你面前这么说。”晴明说道:“不要生气了博雅。”\r
“好吧,”博雅似乎接受了他这个说法,点点头道:“我知道,是国书吧。”\r
“是啊,给隋天子的国书写着‘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晴明说了一句汉文,又解释了一下,才继续道:“所以便有了日本的称呼。”\r
“因为给国家定下了法度,形成了名字,所以是咒吗?”\r
“是的,不如说因为是咒,所以才成为了名字。”\r
“不一样吗?”博雅不解。\r
“对博雅而言,是一样的吧。”\r
“晴明,你这是嘲笑我了吧?”\r
“并没有,这是因为博雅你的理解就是这样的。”晴明又给他倒了杯酒,“我没说错吧。”\r
“是的。”博雅只能承认,又感叹道:“圣德太子真是了不起的人。”\r
“能真心称赞他人的你也很了不起。”\r
晴明突然沉默下去,看着远处的天色,不再说话。\r
“不过啊晴明,”博雅突然忍不住,小声道:“在国书上这么写,递送给另一国的天子,其实很无礼吧?”\r
“博雅,”晴明隔了一会儿才说话:“你真是个好人。”\r
“谢谢,不过为什么会这么说呢?”\r
“因为你是个好人啊。”晴明又说了一遍,笑了笑,道:“天亮了。”\r
博雅抬头,远处的天色带着红霞,明亮起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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