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渐有夏意了。
在这片位于南方的国度,夏日一旦揭幕,那就是大半年欢乐时光的开始,连逐渐升温的空气里都是满满的活力。
成片茂密的树林边有个小小的渡口,陈旧简陋,木板在微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这个位置在树林的尽头,周边还生长着为数不多的几棵桃树,粉色的白色的花瓣即将落尽,在风中摇曳飞舞着。
小小的石子,在宽广河流上空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然后落入和缓的流水之中,连水花都没溅起来多少就沉入了深深河底。
掷出石头的是伫立在渡口前的少年,他那对红色双眸倒映出来的,便是这渡口最美丽的景象。
身材高挑肤色黝黑的他,穿着兽皮制成的短裤。深青的头发细碎而缺少修剪,刘海显得略长,被微风拂乱粘到前额,长发的其余部分束起垂到背上。那显得稚气却坚毅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虽然有锋芒,却平添不少天真的气息。但最显眼的不是他的身姿容貌,而是那一层拢住上身的铠甲,棕黄色的木甲看上去很轻薄,包裹住少年精实的身躯以后都显得有点大,稍微能遮得住肩膀和胸脯,其他地方则完全漏风了。当然对于一个常年盛夏的国度来说,这副装束都显得有点厚重赘余了。
从乌戈部落向北边进发,必然会经过这个小小的渡口。看似平缓的水流实则暗流四伏,深不可测,水性再好的人都可能有溺水的危险。所以必须乘船过去才行,这个渡口有着与凶险的水流完全不符的名字。
它就叫桃花渡。
但是,在伫立的蛮族少年面前,一只船都没有。因为就在他的旁边不远,另一群身着同样木甲的孩子一边打闹嬉戏,一边把船用绳子紧紧锁在这一侧。这群南国的小精灵们似乎年岁相当,还互相泼水嬉闹,湿淋淋的黝黑身体被阳光照射,肌肤上面的水珠透出虹彩的色泽,显得十分野性和健康。
“喂,你们别玩了!差不多该出发啦!”
“知道啦,奚泥也去叫一下族长吧!”
又一个穿着相同木甲的黑发男孩子出现了,他个头不高,扎紧羽毛头饰,叉腰大声催促着贪玩的伙伴们,接着回头来到被大家呼为族长的少年身侧。
“族长,该出发了哟。”
“奚泥,辛苦你和大家了。”
“才没有啦,倒是族长最近总是睡不好,我很担心。”
“是吗...”少年族长没有多少惊讶,却下意识摸摸自己有点乌黑的眼圈。
“族长在想什么呢?”这个叫奚泥的娇小男孩,是族长身边的侍卫兼玩伴,最能接近族长的小机灵鬼,牙齿洁白笑容灿烂,一双大眼珠总是骨碌碌转,说话间整个人都悄悄贴近了族长的身体。
“没有。”
真可耻啊,怎么又在说谎了。
虽然和南中的所有孩子一样勇猛善战,乌戈部落的族长兀突骨却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沉郁气质,不多话,不爱笑,习惯沉埋炽热的内心,也总是不敢面对内心的真实。如果真的是因为要保卫家园才出战的话,早该去了,至于为什么会拖到现在,原因心里早就清楚得很。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从这段孽缘当中脱身呢?
“走吧,奚泥,带上弟兄们,不要掉队了。”
“是,族长!”
话音未落,乌戈的首领少年竟然犹如那些被自己投掷出去的小石子一样,毫不犹豫扎进了那深不可测的河流之中!
只是,他并没有像先前那些石头一样沉到水底,那看似轻薄的木甲显出了特性,托举着少年的身子漂浮起来,让他安然朝对面游去。
“大家,紧跟着族长!”
乌黑头发的奚泥立即招呼其他少年士兵们紧紧跟上,一个个敏捷的小身影扑通扑通投入河水,像极了为了寻找食物而上溯的鱼儿,朝未知的危险未来勇敢迈进着,不再回头。
兀突骨感到这桃花之水的清凉正包围着自己,心情却并不舒畅。自从听到这养育无数英勇少年的土地面临劫难的消息,心里早就拧得一塌糊涂。
眼前浮现出一个开朗的伙伴豪勇而无所畏惧的样子,曾经和他一起玩耍、摔跤、打猎,在山顶一起大声喊叫,当然还有一起去游泳,说起来,就是他教自己学会划水的。
而且他们最后分别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
兀突骨的脸骤然变红,忽然一个仄歪,身体倒栽了过来,整个头都沉进了水里。
“族长!!”
奚泥大吃一惊,纤小的身体一个猛子就扎到族长的身侧,牢牢拉住了手,好不容易才把族长倾覆的身子平衡过来。族长剧烈地咳着,显然这一分神让他吃进去不少水。这么忽然一呛水,兀突骨的神智更加恍惚了,本来就是心不在焉,一晃神把旁边的奚泥都看成了另一个家伙。
“小获……”
乌黑头发的少年眼睛都瞪圆了,稍稍皱紧眉头,用力摇晃着族长。
“族长醒醒!我是奚泥啊!”
“啊?!”
被呛到连着咳了几声,抹开湿漉漉的头发,族长才逐渐看清楚面前的伙伴,失落感油然而生。
“族长真是的,就算有藤甲也要小心一点。”奚泥偏过头去小声抱怨着,其他乌戈族少年也游了过来看他们的首领。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没事的,族长,咱们快过河吧。”
咬着下唇撇开伙伴们,一个人独自向前游去。族长的心情很是低落,他在大家面前失态了,都怪那个现在还被困在危难之中的混蛋!让自己这么难过...
紧跟后面的奚泥也没有了笑容,侍奉着兀突骨的他当然懂得部落长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心里也有些隐隐的不快。
“唉,还是那么担心大王啊。”
建兴三年,五月。
这里是位于蜀地以南的人间乐土,很少有外人涉足,关于这里的谣传也是千奇百怪。早些年头,少有能从成片的丛林跋涉出来,哪怕就触及到一点边界的人。于是有些探险的人为了不丢脸,就说森林的那一边是一片穷山恶水,有吃人不眨眼的猛兽,触之即死的瘴气和毒泉,那边如果能住人的话,一定是身高几丈,长满鳞片,生吞猎物,茹毛饮血的怪物吧。能活着回来就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进去嘛。
不过,只要能保持心中的童真,坚定信念穿过这片森林,终究会见到乐园的模样。
森林的背后隐藏了许多热闹的小部落,最神奇的是无论男女老少,容颜都永远停留在青春刚刚萌芽的时光里,到达这个限度后便不会再成长,至死不变。
你看见那些一样大的孩童在嬉戏,可是你却猜不到他们的真实年龄,也分不清他们的辈分。不如说,南中是个除了生与死,都与衰老的束缚无关的小人国,而不允许成年就是这片土地的最高法则。南中大大小小的部落,有各自的族长,他们一起推选出能代表整个南中的“大王”候选人,候选者们要经过考验,其中只有一人可以获得神明赐予的证明,此人就成为统治这个乐园的少年王。
兀突骨,是南中最南边乌戈部落的族长。他继承不幸失踪的哥哥担任族长的时间并不长,而他曾经宣誓效忠的大王叫孟获,和他的年龄一样大。
乌戈的族长和南中的大王,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
那时候,他们都还不是部落长或者联盟首领,曾经的南中王孟节守护着这片土地。和崇尚勇武的大家都不一样,温柔的孟节居然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却凭借和汉人官吏打交道的本事,让南蛮之地长期不受战乱的影响。在这个人人都停留于少年身姿的王国,大家凭借青春永驻的力量安居乐业,过得十分幸福。乌戈部落的先代族长昇吉是兀突骨的哥哥,和孟节也是金兰之交,兀突骨便被哥哥寄放在孟节大王的家里,从那时候就认识了孟节的弟弟小获。
两个孩子性格迥异,感情却慢慢变深。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别的事情,尽情玩耍,一起锻炼和冒险。本来性格沉默害羞的兀突骨,在阳光的孟获面前也能稍稍打开心扉。
他们就是这样的好朋友,甚至兀突骨从那时候起就产生了一个小小的妄想,他不说出来,期待着伙伴哪天能发现。
但谁会想到有一天,朝廷派驻南中的代表建宁太守雍闿根据惯例召见孟节,这位南中之王在半路上忽然失踪,生死不明。贴身保护着大王的乌戈族长昇吉,也同样再也没有回来。噩耗传来,南中一片混乱,两个本该是在兄长们的荫蔽下愉快成长的少年,命运就此转折,突然各自要扛起责任了。
小获历尽艰辛,最后终于当上了大王,而同样失去了兄长的兀突骨,也不得不回去继承乌戈族长的位置。加上一连串的意外,他们的情谊被撕得七零八落。两个孩子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当上族长的兀突骨也不听来自大王的任何命令。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两个好朋友分道扬镳,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虽然有了隔阂,也不再见面,兀突骨的心里却一直放不下一起长大的小获。孟获没有孟节那样的温和与理智,身上还曾经被初代巫祝大人引导进了兽魂,也许只要一次任性就能把整个南中带向毁灭。
危机真的就在这一年降临了。
北面的汉人,突然入侵这片由孩子们守护的世外桃源,讨伐的理由不得而知,很可能是孟获接任大王一事没有得到汉朝的承认。少年王十分愤怒,带领族人奋起抵抗。但纵使勇士们如何奋勇当先,到底都还是以卵击石,纷纷落入狡诈的汉人设置的圈套之中。虽然汉人没杀一个人,南蛮的孩子们却已经溃不成军,士气低落不堪。
据说,大王那边到现在居然连败了五次!
乌戈部落在南中的最南边,但就算如此,大王落败的消息还是一次又一次传到了兀突骨的耳边,可就是没有随之传来调集乌戈军队前去参战的命令。沉默的族长终于还是决定直接动身启程,乌戈部落的少年精锐们都披上了神奇的木甲,在桃花渡口边集结,一起前往大王所在的地方。反正乌戈以前就没遵从过这位新任大王的命令,这一次违抗又算得了什么呢?
尽管乌戈在最南边,徒步去孟获那里也就一两天时间,兀突骨却总是担心自己去迟,带着小队走得相当快。已经去得太晚了,他害怕要面对已经破坏殆尽的村落,七零八落的队伍,呻吟的族人们。以及,那个落魄的少年王。
所有南中下辖部落的人,恐怕除了没有接到命令的自己,以及三江部落的孟优,应该都在大王那边集合了,人数加起来应该不少,但为什么会打不过远道而来的敌人呢?也许小获的身边根本就没有能够带大家战斗的伙伴吧。木鹿、朵思什么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饭桶,孟优那个没良心的弟弟也根本没想过来帮他哥哥吧。
当然,兀突骨知道孟优这孩子和自己很相似,是因为一样的原因在和孟获生气罢了。可是都这份上了还要袖手旁观么?明明是亲兄弟啊!
孟优也就算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战斗力最强的乌戈部落参战?
这种局面实在太危险了,想到南中因为缺少了乌戈的精锐而战败的惨状,乌戈来的族长心急如焚。如果是因为自己当初离开小获而导致这样的结果,一辈子都不可能释怀。
但不久以后,当他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带着藤甲队的弟兄们闯入大王的聚落时,一切却和自己想象的相差甚远。
大王的部落依旧一片祥和,没有破坏杀戮的痕迹,没有东倒西歪的茅草屋。除了因为其他部族的人都来了而显得拥挤热闹以外,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有老虎和大熊在练兵场空地上追逐打闹,兀突骨认得这是八纳部落长木鹿的宠物们,那位驯兽师少年就是个整天睡不够的废物,根本不中用。
乌戈的族长悬着的心放下来了,随即却更感疑惑,大王这里没有惨遭灭顶,在这里成长多年的兀突骨当然是很欣慰。那么,有人入侵南中,五次打败那家伙的战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自己住在最南边,收到的消息出了问题吗?
通过这道巨大的木头寨门就进入大王的部落了,青发孩子的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想到又要与分别了一段时日的挚友相见,脚步像是被困在无形的束缚里不能前进半步,很少显露出犹豫的族长此时竟然挡住了后面所有兄弟前进的道路,藤甲战士们面面相觑,这也让在身后的奚泥有些着急。
“族长?”
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与挚友重逢真的是这样令人无所适从的事情吗?
“兀突骨?”
终于有稍显怯懦的声音打破僵局,奚泥连同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兀突骨却没一点遇见旧识的惊讶,他能看到来者脸上的讶异和戒备感,早就预料到的反应自然不能勾起乌戈族长的兴趣,眼睛都懒得朝那个方向看。
“是你啊,朵思。”
“好久不见了。对不起,现在我该称呼你乌戈的族长了。”
偶然在寨门与兀突骨相见的是朵思,身材瘦高,穿半袒的棕色布料,赤足站立,向兀突骨微微屈身行礼。他也是少有的战斗完全不在行的男孩子,却聪明伶俐能看懂汉字,曾经跟随在先王孟节身边处理与益州方面往来的文书,现在按理应该是跟随在小获身边的亲信。
“不要在乎那些。我今天带着兄弟们来这附近操练,正好经过这里,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们不想惊动大王,马上就会离开。”
“哎,我知道的。”朵思凝望乌戈少年们的眼神一愣,随即一声长叹,“放心吧,大王他不在,一早就出门散心去了。”
“他……不在吗?”
“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了,你们难得来,还是先进来坐一坐吧?”
“你先去忙吧,我再考虑一下。”
本来想顺便问问朵思,那家伙最近过得好不好,可听到那家伙丢下部落跑去一个人去休息,就突然觉得可气,反而忘了这一茬,朵思又像是丢了魂一样飞快地溜走了。孟获到底是怎么了,这可是敌人入侵呀!解决不了眼前的局面,想要撒手不管了?对着朵思匆匆离去的背影和寨门后面一片安宁的部落,兀突骨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甚至是荒唐,说话的口气不禁也重了起来。
“族长,我们等大王回来再说吧?”奚泥凑到乌戈王的身边耳语。
“不可以,我要现在就去把那家伙抓回来,不然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少年首领却回应得相当坚决。
“族长知道大王在哪里吗?”
“奚泥!大伙儿赶路很辛苦,你带大家进去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不要跟着我了。”
“是。”
身材修长的乌戈部落长头也不回就下好了指示,奚泥只有在后面发呆的份。兀突骨并没有向任何人打听大王去了哪里,他自己心里早有答案了,从聚落的大门开始往河流上游跑着,穿过杂草丛生的密林边缘,向着炽烈的阳光奔去。
就像你从来不需要知道太阳在哪里,因为阳光总是在你身边闪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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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得好高啊,咱也不能输给你!”
“不用害羞啦,你怎么到哪里都穿着这个呢?”
面前……是谁?
“以后咱们就是朋友啦,不要怕。”
是个比自己高一些的家伙,和大家不一样,总是穿着一身棕黄轻薄的木头盔甲,把身上美好的肌肉线条都遮掩过去了。明明个子那么高,在自己面前却总是低头不说话,有时候还脸红。
“哥哥他们一定都还活着,对,一定不会有事的!”
“咱只告诉你一个人,当不当大王什么的没关系,咱就是不想再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一起失去了可以依靠的亲人,连害怕的样子也只给他一个人看过...
“你给我回来!”
但最后,却迎来了至今都觉得遗憾的决绝离别。
一直追到了那个渡口的旁边,他却终究连回头的动作都没有,就那样一下子跳进了河流借着藤甲飘了过去,都没能抓住他的手。
只要想起他的身影就心疼。
耳边淙淙的流水声渐渐清晰起来,少年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阳光早就透过树荫直射下来了。已经是晌午时分,难耐的饥饿感是那样真实。
这世上只有孩子的内心是永远炽热的,即使流水都无法平抑下来。
从一个长长的梦里醒来,心情是杂乱无章的。又回到残酷的现实里来了。
五次败北,还有一次次被俘的耻辱。可这些加起来,和梦见那个人的心疼相比,又显得不算什么了。
“啊啊啊!好疼!”
四肢大开的黝黑少年揉揉眼睛,一个打挺,还没坐起来又倒了回去。盖在脸上遮挡阳光的兽头面具早就掉到一边去了。南蛮少年光着沾满灰尘的小脚丫,身上只有一条紧绷的皮短裤,带点草裙装饰,下身这些仅有的穿着凸显出上身的强壮,肌肉线条非常分明,尤其是呈现块状的腹肌和紧实的胸肌,在汗滴的映衬下闪闪发亮。充满野性的男孩子,此时却嘟着嘴抱怨,到底还只是个稚嫩的小家伙,就算肩上承担的是一族的兴亡,也还是有无法被磨灭的可爱之处。
“咱做梦了呀,但又不像是个梦。”
嘴里嘟喃着,银发少年的手向周围探去,好像本来有个身影会在自己旁边似的。
“融……小融?”
扑了个空,少年王的心情一下子慌张起来。
“喂,融融!你在哪里?”
河畔,刚刚从午睡中清醒的大王,慌张地扯着嗓门大喊挚友,今天一早心情就烦,要人家带自己出来散步来着。该不会...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被敌人掳走了?!不不不……千万不可以这么想呀!
“呜哇!”
小小的野果径直砸在银发男孩的后背上,身后的人儿嘟嘴有些不满。从后面来的这个孩子看上去和银发孩子差不多年纪,一头赤红的长发扎起来垂到后背,脸上和赤着的上身都有油彩描绘的花纹,纤细腰身挂着闪闪发光的飞刀。和毛躁的银发小子比起来,多了几分稳重,但是更多的是容颜里透出的娇媚,而且上身交错缠着两条黑色布条,与羽毛挂饰一同遮住了敏感的胸膛。
这是个女孩子?
“大王饿了吧,我找了点吃的来。”
径直把摘到的果子往树下一放,没想到少年王不顾疼,一下子扑上来熊抱住红发孩子。
“别吓咱啊,还以为那些外面来的混蛋把你抓走了。”
“只是稍微走开一下子而已,别慌慌张张的。”
“嘿,咱就是不放心啦。”摸着后脑勺,少年蛮王傻笑起来。
话音未落,一个甘甜的果实就堵上了少年王的嘴,因为磕在牙齿上,汁水溅了一脸。红发孩子依旧没什么表情似的看着被他硬生生堵住话的大王。
“管好你自己再说啦,我没那么弱。就算真被抓走了,那个‘黑炎’也一定会来救我的,就像他把你救回来一样。”
“哼,才不需要他救……我自己也能回来的!也不知道他是哪个部落的,以后不准那家伙出手帮我就是了!”
融融忍不住笑了,低头看胸前火红色的纹样,那是巫祝的象征。他是一族的火神祝,辅佐着身边的蛮王。
尽管,大王很多时候都会忘掉自己是个大王...
在南中的少年巫祝小融看来,自己这辈子真的是要和大王形影不离了。从小在婆婆身边长大,误打误撞到了小获的身边,陪同样意外成为大王的小获一起成长,磕磕碰碰,收拾莽撞的少年王留下的烂摊子。这样的付出不因为自己是巫祝,也不是神明赐予的那个恶作剧似的身份。其实,是真的喜欢这个呆瓜的。所以就当是被一辈子吃死,不离不弃了。
但是现在这样的局面,除了陪他一起在近乎绝望的抵抗中被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以外,身为巫祝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其实自己的处境比大王更加岌岌可危。
“吃完了我们就早点回去吧,省得那些家伙又怪我随便带你出门。”
“有咱在,谁敢动你?今天就想和你好好散心,别想那些。”
孟获憨笑着用手指擦擦被汁水沾到的嘴唇,大口咬着果实,表情却有点小小的隐忍,让小融一阵难过。
“啊,是不是还在意你的……秘密?”大王抽出一只手抚摸融融柔顺的绯红发丝。
“大王,放弃我,告诉大家真相吧!不然这次……南中真的要四分五裂了。婆婆如果在这里,也不希望看到现在这样。”
“你开什么玩笑!”孩子一着急,手攥得果实都挤出了水,“咱们是受了多少考验才能在一起的!你放心,咱绝对不会抛弃融融,还要一起打赢这场仗!”
“小优一个人回去了,你又不愿意叫乌戈来支援,大家一直都团结不起来,这些不都是因为我吗?”
似乎触及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小获脸色一暗。小融隐隐约约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亲爱的大王心里似乎还有另一个非常在乎的人。
“融,别提乌戈啦,心里怪难过的。”
“对不起,大王。”融融也不愿意让别人的事情来打扰自己,算是一点私心,当然也就不再去触碰大王心头的秘密了。
“好啦!融融,不要管别人怎么看你。你就是本大王的火神祝,咱最好的同伴!”
大王轻轻把融融的头往自己汗湿的身体上贴紧,孟获黝黑光滑的身体触感极佳,发达的胸腹肌肉弹性十足。
“当然,也是咱永远的爱人啦!”
“说……说什么呢……”
“嘿嘿,现在咱就好想要你呀。”小老虎嗅嗅融融的头发,一只手伸到那遮挡敏感点的裹胸布前,半开玩笑似的挑逗着布料下面的胸口。
“那要等大王身体好过来才行。”
“哎呀,开玩笑的啦,咱知道的。”
融融不再自责,沉醉于大王的怀抱,在秘密被大家知道之前,真不愿意把如此温暖的怀抱拱手让人。
“大王,不管最后会怎么样,小融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木器摩擦草丛的声音飘进了小融灵敏的耳朵,娇美的少年因此浑身一颤,回望身后远处,那里却正巧站着藤甲披身的乌戈族长!
四目相对之时,彼此的眼神都震悚了起来。
隔空这么远的距离,燠热的空气都几乎冻结成冰。兀突骨那薄薄的嘴唇轻微地一张一合,剧烈奔跑过后吐着热气,眼眸里充满着不甘心,直勾勾凝视着这对在河边亲密拥抱的情侣。小融特别害怕这个身材挺拔的男孩,不仅仅因为兀突骨和小获关系非同一般,不仅仅因为那天生可以吞噬人的冷漠,而且还怕被兀突骨看穿。
大王统领的各部落里,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这个乌戈族长。兀突骨性格孤僻,而且他突然离小获而去这件事闹出的乱子可不仅仅如此。
但这时候,小融只是看见远处的少年狠狠一甩头往回走。
“等一下!” 火神祝从大王怀里一个打滚脱离出来,朝着回头走掉的兀突骨大喊,还处在抚慰小融状态的大王也给吓醒了过来。
“融融,怎么了?”
“兀突骨来了,我们快回去招待人家吧。”
“他怎么会来的啊!”
大王嘴里嘟哝出这句话之前,黝黑的小身体早就不自觉先动起来,从草丛中蹿出去,朝着远方尚未走远的身影飞奔。之前还在抱怨小融为什么要提起乌戈的大王,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居然急得顾不上小融了,这般剧烈的反应让小融不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大王的关系受到了不速之客的压力,而且对大王和兀突骨的羁绊又知之甚少,颤抖的双手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短刀。
可是,小融并不完全失去信心。因为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之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人,那就是大王。在继位不久后第一次意外而粗暴的交媾过后,融融的秘密被大王知道了,但却得到了大王发自内心的告白,从那以后他们成为不可分割的情侣,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磨难。
最爱的大王,一定会凭着南中少年永不衰老的身躯,只和融融一个人携手相拥,直到看见生命尽头的风景为止。
“放开我!”
兀突骨没能逃出去太远,就被后面追来的孟获狠狠压住。炎热的午后阳光毫不留情倾泻在经历一番缠斗的两个黝黑少年身上,各自强健的肌肉都被汗水沾上杂草、碎石和泥土。
“咱是大王,不准反抗!”
兀突骨起初试图双手反扣小获的手腕,想要把身上的大王反推过去,但马上就被小获压制了,双手被摁住。乌戈的部落长见状也不打算继续抵抗,把头扭过去不肯看小获。
木甲孤零零落在一边,一头青色长发的乌戈族长终于露出了上身,他的肤色比小获要浅一些,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护甲遮蔽过的位置都有日晒痕迹,身材挺拔颀长,肌肉清晰可见。毫无疑问,强健的他也是南中最强战士当中的一员。
但若是失去甲胄防护,兀突骨就不是大王的对手了。体格也好,搏斗的技巧也好,都拼不过最强的大王。当然,内心也是一下子就因为大王而沉沦了。他自幼害羞内向,从不习惯像大家一样赤膊显露男子汉的身躯,但他只在孟获面前会主动脱下铠甲。除了奚泥,族里再也没有人能见到族长毫无遮掩的身体。
南中王的喘息十分急促,灼热逼人,居高临下瞪着自己,汗水淋漓滴落。兀突骨从不习惯被这么屈辱地压制住,但对上了孟获他毫无办法。
这家伙是生气了吗,怎么半晌都不说句话?
“混蛋!一声不吭突然回来干什么!”
出乎意料之外,这位从来就没什么威仪可言的少年王,松开压制一下子扑在兀突骨身上,抱紧,磨蹭着。
久别重逢的复杂感情让孟获一直在用力憋眼泪,蜷缩成一团压在兀突骨身上。兀突骨不觉得痛,他甚至感觉到了什么让自己心疼的变化,睁开眼睛努力保持平静直视大王。
“小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不用想也知道你会来这里散心。你问为什么?当然是来看你笑话的呀,没想到某人输了五次还能这么悠哉啊。”
“滚!谁要你来可怜咱!”小老虎似的少年王立即炸了毛。
“可怜?你搞错了吧,我这趟就是专程来看你这副狼狈样子的,然后回去继续过我自己的舒服日子。我们乌戈永远不会卷入你惹出来的麻烦。”
他们现在不是玩伴,而是大王和族长,嘴上强硬,都不愿意向对方妥协。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变化的孩童身躯,也各自承担着过分的责任,所以已经没有办法回到过去那样亲密的时光。
可是,身体往往是诚实的。
“路上走了很久吧?”
“有什么关系,我想来就来。”
说着,乌戈族长用因为经常手持兵器而粗糙的指腹轻轻抚上小获略微隆起的胸膛,指尖沿着少年王左胸鲜艳的纹路划下来。那纹样如绽放的鲜花,又像跃动的火苗,和少年王渐渐加快的有力心跳相互映衬。兀突骨看到这个花纹,心里就会浮现出自己拼死也要为这纹样的主人付出的那一幕幕。一切都被懊悔的心绪掩盖了,如果当初小获能知道这些的话,也许自己就可以...
“我还以为你当了大王,多少能长点肉。”
其他的话也说不出口,兀突骨只能不停用手指丈量小获的身体。跟自己走前相比,小获的身体虽然看着还是一样健壮,实际却比以前要瘦些。兀突骨熟悉大王的身体,那是比自己的身体还要清楚,即便是肋骨比以前更显露这种事也能一下子感觉到。因为他们一起长大,是真正的肌肤之亲。
大王瘦了,除了这以外还有些奇怪的变化。有一些比皮肤颜色深的痕迹交错分布在大王精悍的胸腹上。没等大惑不解的兀突骨多注意,小获突然抓住了兀突骨还要继续往下试探的手。
“不要你管!”
“当了大王就这么横啊?”
“你还肯当咱是大王?现在说清楚啊,你那时候干嘛要走!”
兀突骨感到了一丝不寻常,小获在两人分开的这段短短的时间里竟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变得比以前成熟了。蛮王黝黑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接连不断往下滑,都滴到兀突骨眼睛里了,这时候兀突骨才发现大王居然全身颤动不已,是一直在努力克制感情吗?
“兀突骨,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对吧,为什么……为什么咱当上大王的那天你要走啊!”
明亮金黄的眼眸盘桓着复杂的感情,嘴唇也紧紧抿起来,大王好像在等待兀突骨解释为什么选择不辞而别,包括气喘吁吁追到桃花渡口,兀突骨也不肯多说一句话就游了过去的缘由。
真是不能多看这个笨蛋的眼睛啊,绽放着热情,温暖如阳光,无论是谁都会被大王的眼神俘虏,怪不得到现在谁也不愿意背叛大王。兀突骨很早就见识到大王的魅力,也是陷落其中的一员了。
乌戈王几乎要当场投降,他从没有看过大王这样柔弱委屈的表情,看来在即位仪式中途离开的那件事,给大王造成的伤害非常严重。毕竟这个傻乎乎的大王什么都不知情,确实像是兀突骨闹了别扭以后莫名其妙就要走似的,怎么能怪大王不理解呢?
那,要不要说清楚这一切悲哀的理由呢?
“唔……”
少年王黝黑的脸突然扭成一团,眉毛拧紧。他一下子无法维持撑住地面的姿势,松开身下的兀突骨就向一边倒了过去。
“呵,少来了,小时候你又不是没玩过这套。”
兀突骨第一反应并不意外,顽皮的少年王小时候不知道干过多少回这种捉弄人的事情,才不会这样就跟他结束冷战呢。说是这么说,兀突骨还是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看大王,不料发觉到大王的神情非常痛苦,蜷在地上捂住下身,却不肯发出一丁点呻吟,另一只在地上乱捶乱抓的手全是泥土,抠掉了一片杂草,留下浅浅的坑。
不对,这是真的很痛的样子啊。
“你!你伤在哪儿了?”
难道说是刚才跟自己打闹,身上什么地方伤口裂开了?而且看少年忍不住捂住的部位,有点不太寻常。
不在大王身边的日子里,季汉的一支人数不多的精锐部队突然入侵了南中,占尽了地理优势的南中本来足够对付远道而来的敌寇,结果居然五次不敌汉人。身为大王屡次败北,部族的人们却能安然无恙无一伤亡,他究竟承担了什么?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乌戈少年忍不住凑近过去看大王的下身。
“不要乱动他,交给我来就好。”
后面传来了火神祝的嗓音,兀突骨回头看同样担心的小融,咬紧了牙。眼前这个女孩是注定要和大王在一起的,尽管王与火神祝大都是不得不结合,唯独小获这样单纯的孩子会当真去爱这个专属大王的巫祝。兀突骨太了解大王的思维模式了,更害怕大王因为单纯被人欺骗和伤害。
这么久以来,融融到底是什么人,这个疑问始终盘踞在兀突骨的心里,此刻更是因此涌出来一阵猛烈的怒火。
因为他看到小获的皮裙后面满是大块的暗红!还露出了层层包扎的绷带的下缘。火神祝不应当是用那个亘古的力量守护大王,不让大王受到任何意外伤害的人吗?现在看来真是失职得过分。
何况,竟然是让大王那里受伤了,这说出去简直不要太丢人。
“呵,交给你,就是为了让你把他变成这副样子吗?”
“你在听我说话吗?我问你小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初代大人会这么中意你,可你做得却不怎么样,还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你是不是故意接近小获的,到底有什么企图?”
“说起来这次我还没有拜访初代大人呢,我要跟婆婆她问个明白!”
赤发火神祝一直保持着没有时间搭理其他人的表情,只是在小获身边默默照顾着,抚摩安慰。可是听到兀突骨说要去找婆婆的时候,小融突然咬紧了嘴唇,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情绪,看着变得意外激动的兀突骨。
“够啦,不要问下去了。”
束着皮套的小胳膊轻轻抓住兀突骨的手腕,竟然是小获这个笨蛋。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兀突骨分明感觉到从背脊袭来的失落。小获还是选择了巫祝,不会容许火神祝受到任何质疑和伤害。
“你在帮这个只会给你添乱的人说话?”
“兀突骨,现在……是你在给本王添乱好吗?”伏在地上的小获发出沉闷而危险的声音,像极了低声威胁猎物的老虎,年幼的白虎受伤了却依旧勇猛,“你要是再欺负融融,本大王不跟你客气!”
“不是要我说清楚那时候为什么要走吗?现在也不怕跟你说了,就是因为……!”
嫉妒如同小蛇狠狠噬咬乌戈王的内心,一向冷漠的他居然快要控制不住情绪了。
“族长?你果然在这里啊!”
这小子倒是来得及时,跟一盆水似的把妒火全部浇灭了,来的人是兀突骨的副将奚泥。总是很聪明伶俐的小黑猴儿一身白羽毛装饰,也穿着乌戈那身招牌的藤甲。每次遇到不顺心事情的时候奚泥都会出现在身边宽慰部落长,兀突骨却至今都不是很清楚关于奚泥的事情。在这个特别的小人国,大家都是少年的模样,虽说奚泥偶尔成熟得不寻常,兀突骨也懒得深究他是谁,只知道他曾经也做过哥哥的助手。
“小的是乌戈部的奚泥。大王这是受伤了吗?小的那里有带伤药过来,回去就给大王奉上。”
看着奚泥轻车熟路跟小获小融问好,兀突骨的疑惑更是强烈。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跟大家在一起吗?”
“抱歉,有急事要禀告大王和族长。我问了朵思,才知道大王来这里散心了。”
“跟你说了等我,没我的命令就自作主张!说吧,什么事。”
“门口来了个敌人的使者,指名要见大王,看来他们又要下战书了。”
“那些家伙又来了?”好不容易在小融的帮助下翻了一个身子站起来的小获,听到又要开战,砰的一声跌在了地上。
“大王,你怎么了!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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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晌午的阳光,不速之客早已经来到了南中联合军的大本营前。
蜀地来的少年穿的是没有袖子的银白短衣,衣服在被汗水浸润后贴紧娇小身材,露出来的白皙四肢灵活矫健,光溜溜的脚底也缠上了一圈圈足带。他大概是个担任季汉军传令兵的孩子,跑得飞快,所以也不害怕独闯小获的部落,嘴角叼着一片嫩叶的他就在部落的木头寨门前来回踱步。
南中的大家当然对他也早就不陌生了,虽说现在谁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每次都是这家伙来送战书,所以每当看见这个左边眼睛下面有很深泪槽的小斥候,大家全身都会发怵。
“哟呵,南中王,你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回,当使者看见被兀突骨背回来的小获时,表情似乎也显得有点意外。南中王虚弱无力地瘫在身材高挑的同伴身上一言不发,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至于火神祝小融和乌戈少年奚泥,走在后面各有心事。他身为使者,也忍不住想问候小获一句。
“走开,这家伙不需要你来关心!”
“你谁啊?”蜀国少年双手抱肘对着兀突骨歪头,显然他也有点困惑怎么每次来孟获这里都会多一两个没见过的对手。这时小融突然抢一步上来,挡住了几欲发作的兀突骨。
“抱歉,你是使者,就算是敌人我们也不能怠慢你。但现在大王累了需要休息,没有办法接待你,下战书的事能不能改天再说?”
“丞相有令,如果你们不能按时应战,那么根据之前的约定这一轮你们就是直接认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无论如何优势都在我们这边,而你们赢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火神祝的地位是仅次于大王的,如果大王无法做出回应,那么巫祝就是代表南中联合部落的人,他必须站出来与敌人的使者交锋。这样的事融融经历过几回了,知道应该怎样体面地回敬对方。
“那么,下次是什么时候?”
“与前五次一样,后天。丞相说这次仍然允许你们派任何人出战。你们已经输了五次,就算脑子记不住规则,身体也该记住了吧?”
“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得一头雾水的乌戈王起初并不想发难,但这句话让他联想到了身上背着的小获,顿时被刺中了逆鳞。
火神祝失望地轻推了兀突骨一下,把话全部给他噎了回去,又回头继续跟使者交谈。
“不好意思,有一次没有决出胜负,你记不得的话可以回去替我问候一下张翼,他一定承认这个结果。”
“那就算你们输了四次吧,让你们一回又能怎么样?”
“请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这次我们会赢的,到时候也请你们所有人尽快撤出南中的土地。”
“明白,我们届时会再次恭候南中王大驾。”
眼睛下面有泪槽的少年使者向兀突骨身上的小获抱拳行礼,他还故意瞟了一眼未曾见过的兀突骨,嘴角微翘,身子一沉便向来时之路迅速折返,奔跑而去,速度快到让人怀疑他是骏马附体,居然能一下子不见了踪影,这样的速度遑论南中,简直无人可与之相比,也许在这世上都是少有。一个斥候都这么厉害,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季汉的远征军就是这么令人恐惧的存在,就连刚刚来到这里的兀突骨心里都有些波动。
“是大王回来了!”
敌军使者刚刚跑远,几位其他部落长正好走出来迎接他们担心不已的大王,迎面却撞上了把不省人事的大王带回来的兀突骨和融融,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凝重起来。除了一脸倦容的驯兽师木鹿还在不停打呵欠,其他少年都是一脸惊惶。
“大……大王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大王累了想休息一下。”小融和稍显沉稳的其中一人叮嘱,“朵思,拜托了,请把上代火神祝大人请过来。”
融融也并不是撒谎,大王确实已经在兀突骨的背上打起了呼噜,也许刚才敌人使者的话大王也一句都没听到。这样也好,至少能让他好好休息。这次也不能再让身体变成这样的大王去冒险了。小融履行巫祝的职责,一直希望能把屡战屡败的大家继续团结在一起反抗敌人。但除了朵思,从来没有人会认真对待融融的命令。
“火神祝大人,你到底又带大王去做什么了啊?!”
“就是就是,要是大王醒不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乌戈的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是火神祝大人让他来的吗?”
融融从来无法用出众的才能去弥补南中各个部落长对于他的怀疑,只能默默忍受这些责怪,一边吩咐许久没来大王驻地的兀突骨注意一些。
“对不起,兀突骨,请你小心点背着大王。”
“你等着瞧!”
融融已经因为不被族人信任而消沉下去的自信,更是被兀突骨狠狠打碎了,想向乌戈王表达歉意的时候却撞上了对方的白眼,两人的水火不容在小获受伤的情况下终于成了定局。因为他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而且各自有着深厚的理由,所以注定无法和平共处。火神祝感到很遗憾,自己早就见过兀突骨,但想必对方是第一次见自己,兀突骨肯定一直在想象中把小融当作敌人。
融融当然永远不会把兀突骨看成情敌,可碰上如此不领情的对方,又该如何是好?
也许等到哪天彼此完全透露心声,才会有和解的可能吧。
“大王的伤口裂开了,接下来几天他都不能剧烈活动了。”
收到新的战书,意味着留给南中少年们犹豫的时间不多了,而且这次大王意外倒下,无法参加第六次的战斗。小融已经开始后悔带大王出去散步了,距离大王上次为了救小优身受重伤还过去没多久呢。
“融融,那些家伙是说得过分了,你的努力我是看在眼里的。”
阿翊姐姐从小碗中取出兀突骨的副将奚泥送来的草药,洗干净白布,给昏睡的大王包扎。她是小融前一任的火神祝,孟节大王的妻子,也是让婆婆最满意的巫祝。她和婆婆一起把巫祝的使命和能力传授给融融,是融融的榜样。先代大王孟节失踪已经一年,如今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的等待对于孤独的翊姐而言该是怎样的煎熬啊。所以融融和小获都经常请她出面参加部落的事务,希望她能教导更多的后辈,这一切安排只为了让她不陷于寂寞。
“翊姐,对不起。”总是让上一任火神祝因为自己和小获的事情操心,融融经常也很不安。
“既然都这样了,这次要让谁去呢?”
“如果没有人的话,我愿意去。”
“不行,你绝对不可以暴露秘密,这是婆婆最后的愿望。既然兀突骨都来了,就让他去吧。”
“恐怕不行。”
“别怕,他要是不听命令,我出面劝他。”
“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融融从前是见过他的,知道他的性格,所以不想让他惹麻烦。”
融融见到兀突骨,那确实比见到孟获都还早。
这一代的火神祝并非成长于部落之中,而是被婆婆捡到的孩子。婆婆虽然看上去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巫祝,却是极其长寿的长辈——她竟然是初代的火神祝!容颜和大家一样未曾衰老,本来已经退隐独居,但面对孟节大王和乌戈族长失踪的局面,却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后代们的事情,对小融的关心也减少了,有点依赖婆婆的小融很是闷闷不乐。刚失去大王的南中气氛凝重,自己也不怎么爱出门。
有那么一天夜里,小融从睡梦中被声音吵醒,茅草房里婆婆在和一个陌生男孩交谈。
“你这个时候来,是考虑清楚我跟你交代的话了吧?没有时间了,天一亮就回去吧。”
“很抱歉,我不是来向您辞行的,我还不能回乌戈。哥哥的消息还没有那么快传回去,只要我按住这件事不宣布就...”
“兀突骨,你是不是傻了啊!”
从来没见过少女模样的婆婆会这样训斥别人,融融给吓得缩在草席上不敢动。过了一会儿,听见婆婆的声音缓和下来,才蹑手蹑脚从睡觉的角落爬到了暗处,继续听另一边说话。
“你不回去安顿乌戈,有人一定会借口你哥哥失踪,趁机吞并乌戈!有的家伙真不是省油的灯,已经想插手下任大王的选定了。”
“我知道,这些我懂。”
“知道还不回去?新任大王的事情由我负责,你操什么心,回去安定好你们乌戈的人。”
“难道说初代您推选新的大王,就要把我们乌戈的意见排除在外吗?”
“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好吗?你哥哥不见了,这下谁能代表乌戈还说不定呢!如果你因为自己的迷茫,让乌戈的藤甲精锐落入图谋不轨的家伙手里,我绝对不原谅你!”
婆婆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那个少年吐出一句话来。
“要不,还有一个办法。我推选你来担任新的大王,你只要能通过那个考验……”
“不可以,只能是小获!他一直希望能成为大王, 只有小获他才能贯彻他哥哥孟节大王的意志,他想要一边守护我们的家园,带给大家幸福,一边不忘去探索外面的世界,凭我的器量是做不到的! ”从地上站起来,少年的话语掷地有声。
“你们俩都是从小被当成最强的战士培养的,跟小获相比你怎么可能会没信心?还是说……”婆婆的话突然噎住了,接着长叹一口气,“你该不会对他……”
少年脸上浮现出羞赧的神情,嘴唇一抿不肯回答。
“唉!要不是小优那孩子实在太不懂事,我就不会只考虑你和小获。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通过考验只是成为王的第一步,大王必须跟神指定的巫祝结合!你不要以为让他或者你自己当了大王,就可以趁机做什么事情了,明白吗?”
“大王是各部落选出来的,就算和火神祝生了孩子,孩子也不会成为继承人,为什么非要强迫他们在一起呢?大王完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你太想当然了,我和初代大王为什么定下了这样的规矩?我们建立南中之时,全族加起来不过几十个孩子罢了,如果大王不做榜样率先和巫师结合,不懂事又不会长大的少年,有谁会主动去婚育呢?大王和火神祝就是繁衍的象征,我们这样做是有意义的。”
“那孟节大王和他的巫祝怎么说?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根本不亲热的。”
“孟节大王因为一些原因,自幼在汉人那边成长,长大了才回到南中。那年参加大王选定的所有人里偏偏只有他通过考验,成了个不会战斗的大王。他跟当时得到火神纹的巫祝,也就是你们的翊姐结为伴侣。无论他们喜不喜欢对方,我都必须让他们结合。阿翊年纪比孟节大王要大些,为此吃了多大的委屈你们可能都不知道吧!可惜这样做骗不了神明,现在灾祸终于降临了。”
小融是偷偷扒开几层茅草才看清那个乌戈男孩的样子的,他黝黑而高挑,没有完全袒露身体,而是穿着令人一看就不会忘记的木制铠甲。他说到心上重要的人的时候,往常冷漠的脸上竟然会透露出那样幸福的表情。
“我明白了,可是我还是希望小获能当大王,哪怕我自己因为这样当不上乌戈的族长,哪怕是用最低的身份服侍他,我也想看见他耀眼的样子。”
可是听见这话,婆婆的表情却不甚愉快,甚至有些难过。
“从南中的第一代到现在,我给族里无数的少男少女做过见证。喜欢一个人这样的事,不管你喜欢的是谁,我从来不会轻易反对。但如果你不愿意选择放弃这份感情的话,就必须给我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那我最后问您一件事,希望您如实告诉我。”
“说吧,但我可以不回答你。”
“您真的爱初代大王吗?”
意外于兀突骨会这样问她,婆婆有些困惑,但回答干脆利落。
“当然。”
“那么当初您订下这样的规矩,其实是为了维护您和初代大王的感情,可我却要为了这规矩付出代价,我觉得很不公平。总有一天,我会改变这些,然后与小获在一起。”
兀突骨朝着婆婆郑重叩拜三下,起身向天色微亮的屋外走去。婆婆神色颓然,一个人连声喟叹。
“你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啊,兀突骨。就凭这样你就没有成为大王的器量,更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想托付给下一任大王,希望小获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吧。”
过了不久,婆婆突然决定告诉小融关于他胸口上花纹的由来,原来小融竟然就是被火神指定的下一代巫祝。
多年前,这个突然浮现在融融身上的花纹曾经让婆婆惊惶不已,因为以往所有火神祝皆为女性,唯独小融是男儿身。初代失误了,以为火神祝人选里不可能出现男孩,是她亲手定下了巫祝只能由女孩担任的规矩。 这样的阴差阳错意味着无论下一任大王是谁,都要娶男孩小融为妻。如果融融的男孩身份被揭穿,部族就要陷入大乱。即使不被其他族人发现,下一位大王能否心甘情愿接受融融也是个问题。
婆婆以为至少在孟节当大王的时候不用担心,因为孟节和他的火神祝都还年轻,却没想到孟节横遭不测,让下一位大王的登场被迫提前了。所以纵观各个部落,婆婆考虑的人选才会只有兀突骨这样懂事隐忍的孩子,或者孟获这样傻乎乎好骗,连小融的性别都可能看不出来的毛小子了。
身为男子汉的小融当然不愿意承担这阴差阳错的使命,在新任大王的宴会之前逃跑,最终却没能逃出去,还慢慢爱上了这个稀里糊涂亲自阻挠他逃走的少年,爱上了接下新任大王使命的孟获。小融用女孩的身份当上了火神祝,跟着婆婆和姐姐学习秘术,那都是些除了火神祝以外概不传授的能力。男儿身的秘密,小获知道,婆婆知道,翊姐知道,但愿不会再有人知道,这可是关乎南中存亡的绝密。
然而,当大王和火神祝的人选都尘埃落定以后,兀突骨的反应却是那样异常。本来小获终于当上大王,当初笃定支持小获的他应该欢欣鼓舞才对,他却不辞而别回乌戈去了,即使小获一路跟着他,也没能把他追回来。
虽然有些时日了,兀突骨的心里依然有大王的位置,青梅竹马之间的感情沉甸甸的,怎么也不能释然。要是让他知道了敌人入侵的缘由,以及大王输了这几次以后的遭遇,他会比任何人都先做出偏激的举动。
但事实根本不是兀突骨想的那样简单,所以如今他的突然出现真是个比面临蜀人的新战书还要头疼的问题。
“两位大人,不好了!兀突骨把藤甲队集合起来了,都拿起武器了,怕是要闹事!”慌张的朵思大喘气进来报告,融融的表情不算很惊讶,只是心中对此感到不安。
“翊姐,大王拜托你了,我去那边看看。”融融给大王盖上毯子,他明白一旦大王不能保护身为火神祝的自己,嫉妒自己的兀突骨一定会做些什么事情。
“火神大人,灵草大人,请你们一定要保佑不再发生变乱啊。”
他在暗自祈祷,不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位别扭的乌戈族长。
部族集会场上的混乱已经持续了许久,乌戈族少年们本来就抱着要与汉人战斗的准备来到这里,所以都战装未脱。这群精悍的少年郎是南中最强的战力,早该出现在抵抗蜀军的战斗里。可是由于孟获和兀突骨的微妙关系,始终没有出场。此刻更是出乎意料,突然就把自己人给围在了集会场上。
藤甲战队不只是南中的精锐,更是体现乌戈族长自身意志的一张王牌。这群孩子只听从来自乌戈族长的命令,他们虽然也心存疑惑,仍然遵从族长指令纷纷拔出短刀对准了其他部落的南中兄弟们,步步紧逼,把休整中的其他部落长和带来的战士们通通围在了正中央。气氛紧张极了,交锋一触即发。
“兀突骨!你要干什么?”
从自家的铁匠铺子的窗口窥见情况不妙,孟获最信任的锻造师金环三结放下手里的活计,抡起大铁锤就冲出来,挡在被包围的所有人面前。
“知道为什么你们赢不了吗?一群废物只会被个没用的火神祝牵着鼻子走,缩在这里整天什么事都不做。”
兀突骨双手叉腰,不紧不慢指挥着藤甲队包围大家,一丝明灭不定的妒火在眼中摇动着,微微烧灼他内心的理智。
“你这种最后才出来幸灾乐祸的家伙懂些什么?不准你污蔑火神祝大人!”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不是我最后一个来,还真没办法把你们这帮胆小鬼的嘴脸给看得一清二楚了。”
“想打架吗?”义气当先的铁匠摩拳擦掌,骨架庞大肌肉厚实,看起来粗莽,却是个谨记着长辈嘱托的忠实伙伴,伸出被零星的火焰留下焦黑伤痕的胳膊直指兀突骨。
“你还不够格,想救他们就去把火神祝叫出来给个解释,不然今天我们乌戈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火神祝大人一直做得很好,大家都承认的,对吧!”金环三结手中重槌狠狠戳向地面,震得四周颤动砂土飞扬,可惜被他保护在后面的一众部落长没有如他所愿发出果断赞同,而是面面相觑,当中一个生得胖圆的小子竟然抱着宠物老虎打起瞌睡,断续的鼾声让场面越发尴尬起来,铁匠少年咬紧牙齿望着笑得更加乖张的兀突骨。
“看来我说对了,你们心里早就在怀疑了,该是时候让这个来历不明的火神祝自己出来说清楚,到底用了什么本事把小获迷得团团转,结果连个仗都打不赢。你们不好意思去得罪大王,我们乌戈可是很愿意为你们代劳啊。”
砰的一声闷响,铁匠扬起手中大锤直取得意的乌戈族长,在胸膛处狠狠砸下一记,高挑的族长没能站稳向后摔了出去,直坠在地,对峙的两拨人都发出了一阵惊呼。
“混账!我会不够格跟你说话?我跟昇吉也是多年朋友,他要是知道你这么目中无人,早就揍得你满地找牙了。都当上乌戈的族长了,一点规矩都不懂!这么自以为是,就该让你多吃点苦头。”
片刻,只见飞出老远的蓝发少年一个打挺站立了起来,如此厚重的攻击本来换谁都受不了,但是那神奇的木甲散去了一半的力道,让他依旧能够从容不迫继续选择回击。
“呵,不赖嘛!把这份力气用在杀敌上不是更好吗?敌人入侵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全凭一个女孩子做主,缩在这里等死。我把话就撂在这里,如果今天火神祝不说个明白,我们乌戈会马上接管这里,直到击退所有敌人为止!”
“你这是什么意思,乌戈要造反了吗?”
“乌戈永远不会出卖南中,但是有些人呢?整天做着对不起南中的事情,却从来不会有人算账!”
之前见到族长遭到袭击,藤甲兵们为保护族长一拥而上,兀突骨厉声叫退了他们。
“都下去!我来对付这只蠢熊足够了。”
“真敢说!”
铁匠毫不示弱,重新抡起大锤朝着兀突骨冲去。老实说金环三结并不想真的对好友的弟弟下重手,但就连他也忍无可忍了。上代乌戈族长是个忠心守护先王的战士,和先王一起遭遇不测。却有个如此冷漠的弟弟兀突骨,不知何为是非,在敌人入侵这样特殊的处境下,只会因为一己私利而捣乱,动摇所有人赖以生存的信仰。若是再不给乌戈的家伙们一点教训,大伙儿都会动摇,南中就要分裂了。
“什么……”
就因为这么一分心,金环三结的侧肋突然被架住了,蓝发少年钻到了他持锤的右臂下方,连人带甲一个猛顶,就把壮实的铁匠掀翻在地。藤甲再次发挥了借力的效果,这回轮到铁匠被摔趴下了,大锤也滑脱出手,乌戈战士们为自家部落长得以复仇而爆发出一阵喝彩。
“你这小子!呃!”
乌戈王毫不留情继续追击,一只脚猛踢进壮熊的肚子正中,连着几下摧残他的五脏六腑,把这位前辈打得直吐酸水,接着整个人压在金环三结的身体上,钳制四肢,防止他重新站起来。
“不要仗着自己资格老就在这里嚣张,你们谁也别想跟乌戈作对!快去把火神祝叫出来说个清楚。”
“……火神祝大人……永远是我们的火神祝,不准任何人对巫祝大人不敬!”铁匠不顾嘴角流下鲜血,咬牙坚持着。
“你这么忠心掩护他,我更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了!”
三支飞刀朝着兀突骨的方向飞来,刃面带着燃烧的火焰,乌戈族长见到火苗一惊,仓促躲闪,松开了对金环三结的压制,飞刀落在他的脚边,深深插入地面。
“停手,兀突骨!”
火神祝现身了,这位姿容宛若天人的巫祝再次降临于眼前,红色长发鲜艳夺目,花冠散发着清香,薄布缠裹住看起来尚未成长的小小胸膛。融融走近了,兀突骨感到浑身的骨头都在随之燃烧,内心深处的呼喊层层叠叠将他淹没。
为什么这样的家伙会天生就有和小获在一起的资格啊,而自己呢?和小获一起长大的自己为什么就不可以!
“没事吧?”融融扶起了金环三结,询问他的情况。
“火神祝大人……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交给我。”
兀突骨拭去藤甲上的灰土,直直盯住小融。这个火神祝一上来就先照顾伙伴,如此认真负责的态度并不是一下子能表演出来的。但想到小获的伤势,兀突骨就觉得不可姑息。
“你终于肯出来了啊。”
“兀突骨,你心里有不满的地方请对我说,不要去针对其他人。”
“巫祝大人,我们乌戈是远道而来,大敌当前,并不想真的挑事,但我要你给大家一个交待。”
“你想知道些什么?”融融谨慎地反问道。
“一年以前,小获的继位仪式本来已经定好了日子,突然说要延期。后来我才打听到,原来是同一天要继任火神祝的你临阵脱逃,半夜想要溜出部落。小获亲自去把你追回来,这才耽误了仪式,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兀突骨的目光几乎能把人剜穿了,嘴上的疑问更是没有什么问题。他猜对了,当初融融因为身为男儿,不甘心成为新任大王的妻子,是准备趁夜逃出南中的,小获亲自追上来,才解开了融融的心结。
如果融融没有身份问题,就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打算逃走,兀突骨这一下真的无意中问到了节骨眼儿,但融融不表露出动摇,他现在可不是为自己的尊严而活,而是作为肩负一族信仰的火神祝活着的,绝对要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不可因为对方是兀突骨就有半点退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传言。”
“祝融!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受伤的金环三结在融融怀里冷哼一声,帮着火神祝反过来质问对方。
“非要这样问的话,那么兀突骨,在后来补办的仪式结束之前,你又为什么逃走了呢?就算大王亲自去追你,也没把你追回来,也许你才是有说不出的秘密对吧。”
“阿金!”融融急忙示意铁匠不要提起过去的事情,然而为时已晚,只能为难地把头一侧,望向别处。
融融的往事只有小获知情,可兀突骨突然出走的事件却是在场诸人有目共睹,铁匠这一记漂亮的回击也直插到了兀突骨心头最脆弱的地方。
不能对族人说出自己喜欢小获的实情,说出来就会变成是因为嫉妒火神祝这样荒谬的理由而发难。这一轮攻防各得平手,但交锋远远没有结束。
“很简单,乌戈从来没承认过你就是火神祝,我当然没必要参加你的继任仪式,就算小获来求我也没用。”乌戈族长重新沉下气来回应,“没有我们乌戈的支持,你这个火神祝的位置也休想坐稳。”
“我是由神明指定的巫祝,有大王和大家的支持,不求能得到你的完全理解,但至少希望现在你冷静,我们还得想办法与敌人作战。”
“呵,还有脸提跟敌人作战的事?敌人现在还能下战书来随便侮辱南中呢!你又做了些什么,叫这么一大帮人来,竟然不敢正面迎战!小获一定是受了你的骗,才连输了五次,受了重伤!你不让乌戈出战,对我们封锁消息,也是怕被我发现你在干出卖南中的勾当吧!”
“什么……大王受伤了?”少年们低声交头接耳着,一股恐慌的情绪悄悄弥散开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乌戈也是南中的一份子,请遵从大王和我的安排。”
“初代大人呢?为什么我这么久都没见到她!”
兀突骨凶狠的目光从刘海下面显露出来,野性少年的胸膛已经被杀意填了个满满当当。他注意到了,之前也是这样,只要提到初代巫祝大人,火神祝的表情会变得犯难。
婆婆一定是出事了!
“看样子你不打算说清楚了,那只好用些非常的手段了,你们,把火神祝给我拿下。”
“族长!这样不太好吧……”
融融是南中各部落的巫祝之首,战士对巫祝出手是绝对不可饶恕的行为,听命于兀突骨的藤甲兵们也犹豫了,连当中最沉稳的奚泥都有些惊讶,但一向机敏的小黑猴此刻却默不作声。
“你敢动手就先打倒我,还没完呢!”铁匠金环三结从融融的怀中挣扎出来,不料兀突骨根本不在乎他的暴怒,越走越近。
“火神祝唯一的凭据是胸前显现的印记,祝融,给大家看看!”
若说从初代大王和火神祝开创基业以来,有谁敢藐视火神信仰的,除了兀突骨怕是空前绝后。唯有在大王无力管理事务,外敌压境,各个部落无法协同的当下,会由兀突骨向夺爱之人发起凶狠的报复。
如果不同意,就要背负身份不明的嫌疑。如果屈从兀突骨,展示自己的胸膛,因为融融公开的身份是女孩,在其他人眼里这也是非常极端的羞辱,对火神祝的权威也是毁灭打击。
当然,如果融融真被兀突骨控制了,毫无疑问,秘密马上就会被发现。乌戈族长与火神祝之间屏住呼吸对视,只有一伸手的距离,就这样彼此戒备着。
“喂,乌戈的家伙们,太过分了吧!”
不曾想,兀突骨的肆意进攻在这里终于触到了另一群孩子的底线,那就是南中的巫祝们。
南中的男孩成为战士,以强壮的身体奋勇保护部族。女孩则成为巫祝,掌控秘术辅助战士们,隐去姓氏以示为所有族人效命。唯有融融这样的特例不为人知,倒成了这些女孩们的领袖,真是阴差阳错。与融融头戴相似花冠的一些少女本来被裹挟在队伍当中隐忍不发,见到融融被欺负了,就纷纷涌上前来维护她们的首领,其中一贯跟融融唱反调的巫祝阿霞居然打了头阵与兀突骨对峙着。
因为在她们看来,融融被侮辱,就相当于所有巫祝受辱。
“我质疑这一届火神祝的人选有问题,有什么不可以的吗?与其他巫祝无关,我只要祝融能够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火神祝罢了。”
“那也是由我们巫祝来确认的事,跟你有个屁的关系!”巫祝是各个部落的女孩子通过选拔而来的,阿霞来自小获的弟弟孟优所统辖的三江,说话大大咧咧充满男子气概,身材却是少女之中的翘楚。
“这家伙来历不明心怀鬼胎,惑乱大王,出卖南中,你们也无所谓吗?再说初代大人才是你们真正的首领,她人去哪里了?不会是被这家伙给谋害了吧!”
“蠢货,从来不会开口问别人,光靠自己一个劲儿去猜,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吗?”粗壮的铁匠撑着融融的肩膀站起来,打断了一切争吵。
“不准说!”融融惊慌地想阻止。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说明白你小子才会懂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兀突骨!去年你从继位仪式上突然逃走,大王一个随从都没带就跑去追你。初代大人担心你和大王出事,也跟在你们后头,不料竟然中了暗箭!”
在桃花渡口倒下的婆婆,被大家发现并悄悄带回部落的时候已经晚了,融融始终陪侍在左右。虽说慢性的毒物渗入骨中,距离完全发作其实还需要好些时日,当然可以慢慢治好,可婆婆拒绝了静养和治疗,仿佛再不安排好部落权力的交接就来不及了。婆婆叫来了阿翊、阿霞以及所有担任巫祝的女孩,还有孟获最信赖的伙伴朵思与金环三结,交给大家一个训示,无论发生什么事,小获和融融的地位绝不可变,并要在场的所有人都以血宣誓。
在强忍毒性扩散的痛苦,坚持为南中忙碌了两个月以后,初代终于走完了她漫长曲折的传奇人生,南中最古早的睿智之眼安详合上,她的长寿之谜也就不得而知。临终前她还在担心那些无法召集到的部落长,其中最麻烦的就是继承了乌戈族长一职的兀突骨,她知道乌戈族长心中仍然埋藏着不该有的恋情,将来一定会引起祸端。
当然她最不放心的还是照顾多年且身负秘密的融融,唯一幸运的是,时日无多的她亲眼见证了大王选择接受融融,孟获是她此生见过的最优秀的大王,对融融付出真心,两人的感情已经跨越性别的藩篱。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少年王在,她已经放心一半了。
孟获带着融融,将婆婆与初代大王合葬,金环三结和朵思也一起去帮忙。雷雨如注的傍晚,四个孩子悄然送别了老人家。回来以后大王再也不提乌戈的事情,乌戈被隔离在这个残忍的现实之外,小获不希望兀突骨为婆婆的死而感到自责,就这样切断了一切消息。
“所以……初代她已经不在了……是吗?”
兀突骨震惊了,原来小获之前对他的责问背后竟然还有另一层意思。
“为什么咱当上大王的那天你要走啊!”
——“如果你不走,婆婆就不会出事!”
虽然婆婆极力反对兀突骨横插进大王和融融的感情之中,兀突骨仍然将她视为最敬爱的长辈。
难怪大家一见自己就冷漠异常,如果婆婆的死真的与自己有关,也许一生都无法洗脱这份罪孽了。
“不要听他们胡说,婆婆她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你。”
看见兀突骨得知真相以后无比失落的表情,融融多少有些不忍心,主动上前去拍拍乌戈族长的肩膀表示安慰。
不料,兀突骨血色双眼里的怒火霎那间升腾起来。蓝发少年将融融的胳膊反扭过来,绕到后方,用手臂勒住融融的脖子,彻底劫持了没来得及防备的火神祝。融融脆弱的脖颈被死死勒住,身体剧烈挣扎,但无力逃脱兀突骨的钳制。
“乌戈的家伙!你疯了吗?”
大伙儿都目瞪口呆,金环三结拾起了大铁锤,阿霞将法杖横在胸前,但都不能轻易靠近,一出手就有可能伤到被劫持的火神祝,而且兀突骨背靠着藤甲队,也无法绕道后面进攻。
“你们可别过来,不然我就拧断这家伙的脖子。”兀突骨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在把你的身份摸清楚之前,我不会停手的。”
融融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兀突骨已经用手在融融娇嫩的上身摸索起来,用力扯开裹胸布里藏着的结扣,拉拽之下,布条缓缓松开脱落,火神祝的整个胸膛就这样暴露出来,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完全平坦。本来就是男孩,接受过初代长期训练的融融有一点小胸肌当然不奇怪,用发育来掩饰过去也不难,可从来没想过会被这么多人同时看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办法遮掩和解释。
靠近心脏的地方真的和小获一样有个印记,与小获的火焰不同,火神纹其实是类似三个叶片形状的痕迹在胸口围成一个环形。但背后位的兀突骨根本不在乎这些,他的手指直接开始向火神纹的中心接近,恶意侵犯娇嫩的乳头,用指甲盖刮擦起来。
大家霎时就都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为了摸清融融的身份,而是要公开羞辱。不少青涩的男孩都惊得闭上了眼睛,也有捂着脸从指缝里偷偷看的,融融虽是平胸,毕竟也是全族公认的美人,不知是多少毛头小子的性幻想对象,现在真的被人劫持玩弄,那副抵抗挣扎的样子带来的感官刺激着实不小。
糟糕了,这样下去,会被发现秘密的。
“住手……啊!”融融动弹不得,咬牙忍受着又酥又痒的感觉,更糟糕的是遮羞布里头自己的雄性器官已经忍不住鼓胀了起来。为防止暴露身份,融融每天都要把小肉棍紧紧缠在兜裆布的夹层里,平时极力忍耐性欲已经十分辛苦,一旦乳头这样的敏感带遭到持续的刺激就惨了,引发勃起对融融来说简直是地狱般的折磨,男儿身的巫祝脸色潮红,羞耻地夹紧双腿,这副样子在不知情的兀突骨看起来简直是淫荡至极,更加厌恶了。
“我要你再也勾引不了小获,说到做到。”
兀突骨无情蹂躏着揉捏着火神祝的胸口,他对“女孩子”本身没有什么兴趣,但只要听到融融羞耻痛苦的呻吟就十分愉悦,埋藏许久的复仇欲望就得到了满足。贴近融融惊慌失措的脸颊,轻轻吹气。他要玩坏这个在他眼中得到小获垂青的浪货,要让融融被在场的人看光身体,再也没有生活在南中的勇气。
“火神祝,你好像很期待在大家面前被玩啊?身体烫得不行呢。”
“不是这样的…放开我!”
“贴得这么近,不能用你最擅长的飞刀了吧?”
“哈……啊!”贴身的距离让融融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指到达腰间,即将进犯他最核心的秘密。无论竭力去掰兀突骨有力的手臂,还是扭动身体试图逃脱,都以失败告终。
后悔过出来阻止兀突骨吗?其实一点也不,因为大王最大的心结就是乌戈,善良的融融不想看到大王再为青梅竹马的事情难过。都已经和大王说了迟早要向大家公开秘密,就算是现在被发现,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放开融融!!”
兀突骨的手在将要触及融融腹股沟的地方停住了,远处传来这一声怒吼足够将他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从未想过触犯神明的处罚会来得这样快。
世上再没有哪个声音能这样同时让他们两人心中产生激荡了,兀突骨感到的是灭顶之灾的来临,融融却看见了漫天的乌云丛中透出了极目璀璨的阳光。
“啊!是大王来了!”
蛮王反常地以迅捷的姿态飞奔而来,所有人都自觉地为南中之主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道路尽头处的兀突骨松开了钳制融融的手,怔怔地站在那里等待接受大王的愤怒。
但大王根本没有搭理乌戈族长,刹住脚步,上前稳稳抱住刚刚经历危急关头的融融,检查融融是否受伤。
“大王,我没事的。”
“傻瓜!哪有这么站着让别人欺负的啊!”顾不上自己呼哧带喘,孟获拾起脱落的裹胸布,帮助融融遮掩袒露的胸口,然后将心爱之人紧紧搂在怀里安慰。
兀突骨此时心中完全乱了章法,最不愿意发生的情况近在眼前。他知道现在大王的伤势不容乐观,本应该已经卧床不起了才对,竟然还是来了。光是这一点,自己可能早就已经输给祝融了。
照顾好受惊的融融以后,小获的目光自然聚焦到兀突骨身上了,恼怒地责问这位曾经一同成长的伙伴为何要做出令人不齿的举动。
“欺负大家,还敢动咱的火神祝,你活腻了吗!!”
“我不过是怕你被坏人伤害而已。”兀突骨咬紧下唇不愿与大王失望的眼神对视,侧过身去。
“混账家伙!还敢狡辩,真当咱是傻的吗?发生了什么事情咱都听朵思说过了,除了阿金和巫祝们,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保护融融,是这样没错吧!”
环顾四周,众人的缄默意味着事实。少年王失落不已,突然间深吸一口气,双膝砰然跪在尘土之中。
在南中子民们惊讶的目光中,孟获跪伏于地对着融融行了最庄重的礼节,表示绝对忠诚。
“大王!不可以这样!”融融赶紧试图拉起大王,反被大王坚决地稳住。
“融融,站直了!不许逃,你可是南中地位最高的巫祝。都是咱的错,以前没有教过这帮家伙学会尊重你。如果咱的火神祝都可以被人这样侮辱,那咱这个大王还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平时神经大条的大王这次是认真的。
“都别愣着,所有人跟本大王一起跪下!”
除了兀突骨,其他的南中臣民们都遵从了大王的命令,齐刷刷向融融下拜。
“咱是大王,但把大伙儿当成自己的家人,从来不会强迫你们听命令,可今天真是给你们气死了。融融是咱的火神祝,但你们可别忘了融融也是个女孩子!她被人这样欺负,你们什么也不做,不觉得羞耻吗?咱可说好了,谁以后再敢再对火神祝不敬,管你什么辈分什么地位,都给咱从这里滚出去!”
说到激动之处,南中王浑身打颤,目眦欲裂,翘起的银发似竖挺虎耳。族人不曾见到这样暴怒到咆哮的大王,没有人敢再吱声。连乌戈的战士们都向大王表示臣服,他们的族长兀突骨却直挺挺站在那里,坚决不肯屈膝。
“兀突骨,你不把咱放在眼里了吗?”
体内蕴藏白虎之魂的少年王紧紧盯住在场唯一不肯听令的人,双拳攥得死紧。兀突骨缓缓回头,眼睑低垂,以黯淡的眼神看了一眼昔日共同成长的伙伴,以挺直的身躯朝向大王和所有同胞。
“没有呀,你是大王,我自然无话可说。但就算你能用大王的地位封住我的嘴,我心里也永远不会承认祝融。当然,南中输给敌人的困境也不会有所改变。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搞什么名堂,也不知道你的火神祝到底教了你些什么,既然你不让我继续查下去了,那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小获。”
沉郁的少年只留给大王一个背影,就从集会场独自朝外面走去。这段破裂的友情本有再次弥合的机会,终究又是因为意外一拍两散。只是这一回他们都不再表现出任何不舍,扛起责任的孩子们早就不复当年,一个为保护伴侣而动用了王的尊严,一个坚决离去不愿回头。
“让他走!不许去追他。”
“族长!等一下我们!”乌戈的主帅走了,藤甲战士们惊慌失措,他们个个爬起身,纷纷从寨门一拥而出追族长去了,演武场顿时有了空余,先前被挤压到中间的大家也都终于松了口气。融融望着远方尚未走远的乌戈族人,踌躇着是否要追上去挽留他们。
“不要发呆啦,咱和大家可是都在等你的命令呢,火神祝大人!”
然而小获金黄的眼眸中目光坚定,散发着王者的威严。跪直了身体,正在等待融融的回应。
“请大王,还有大家,都起来吧……”
融融感动又惶恐,大王为了他非常少见的动用了权力,担保融融的巫祝身份清白无辜。不知道大王想过没有,此时亲自出马保护融融,万一哪天融融男儿身的秘密被揭穿了呢?那大王也难逃一劫了啊。
此刻开始他们要共同承担秘密暴露的后果了,除了继续隐瞒身份努力履行巫祝的使命,还能怎么做呢?也只能尽力去回应大王的期待,不再让大家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我还做得不够好,但我向大家保证,永远忠于大王和南中。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不会让大家流血也能让敌人离开的办法!”
“嗯,这样就好啦……咱就……放心了嘛……”
听罢,孟获疲惫的脸庞终于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一如往常那样阳光开朗,无论是谁看见了都会放松下来,大王还是那个令人爱戴,性情仁厚的大王,不会因为发怒就彻底失去理智。
但满是汗珠的黝黑小身板没来得及站起来,忽然绷紧。喉头发出一阵闷哼,大王就这样带着笑容的余韵,向前砰咚一声栽倒在地。
“大王!!”
翊姐说过大王不可以再剧烈活动,可大王一听说融融有危险,就这样从刚刚没歇息多久的地方亲自跑到演武场来,他该是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处理完这场争端的。当融融确定平安以后,他好像终于感知到了身上的痛楚,再也强撑不住昏迷了过去,幸好融融抢在所有人前面搂住了小获软绵绵的身体,指挥大家帮忙把大王送回翊姐那里。
身为火神祝,却不能解释神罚为何总是这样没完没了,真不知道这属于少年们的国度究竟何时才能回到安宁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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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两粒滚烫的石子,朝着河面投掷出去,石头在空中互相弹开,双双坠落入水。虽说是发泄烦闷时的习惯,这回都像是用尽了力气一样,兀突骨呼吸紊乱,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凝望恢复了寂静的河水说不出话来。
幻想着这次来能借着共同抗敌跟小获重归于好,反而因为冲动失去了一切,还知道了初代婆婆去世的悲伤消息,挫败感和嫉妒来回盘旋在心头,难以抑制。
如果说兀突骨现在有什么最想做的事,那一定是想见到哥哥,前任的乌戈族长。他叫昇吉,将一身武艺悉心传授给自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敞开怀抱安慰自己的好哥哥。
乌戈实在太偏僻了,也没有什么物产,如果没有神奇的藤甲和精锐的战士,只是南中联合部落里头最渺小的存在。真正也是到了哥哥在位的时候,由于哥哥得到了孟节大王的信任,乌戈才一跃成为了南中的戍卫,最强的王牌。
也许自己永远也比不上勇敢又果断的哥哥,也没有自信成为一个好族长。恍惚间河面上仿佛出现了哥哥的影子,在无言责备着兀突骨的软弱。
事情未必有收尾,但总要有个开端。兀突骨现在才想起来了,正是因为哥哥,自己当初才有缘见到小获。
“这家伙很怕生,真是拿他没办法。”
“行啦,别勉强他。你叫兀突骨是吗?很高兴认识你。”
四年前,哥哥第一次带年幼的自己来拜见先王。王座上起身的人完全不是猜想中那样魁梧健壮,而是一位温和清秀的少年,身着素净的汉人衣冠,竟然与所有南蛮少年们都相差甚大,不像是位蛮族首领。哥哥把瑟缩在后的小兀突骨往前推,兀突骨就是不肯去拜见大王。孟节快步上前,把兀突骨抱进怀里,动作轻柔。幼童嘟着小嘴很不自在,但能感觉得到大王的手心很温暖。
哥哥从后面拍着小兀突骨的肩膀,极力对着大王推荐自家弟弟。两个做兄长的把孩子夹在中间,呵护备至。
“怎么样,这回同意让我弟弟也住你这里吧?他天份很不错,就是太闷了,不爱和人说话,你可以让他跟这边的弟兄们多学点本领。”
“哦,这样一来,你就能经常找借口离开乌戈来见我了对吧?”
“喂,孟节!”
哥哥嚷着,一下子变得害羞起来,孟节大王浅笑着捉弄这个乌戈的猛将。
“要叫我大王哦,昇吉。”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王者,统治南中已有三年多了。十一岁那年才回部落,意外通过考验坐上宝座的他,破除了乐园不与外界交往的惯常,大胆与巴蜀乃至交趾的汉人交流做生意,定期将香料兽皮运出南中与他们交换粮食工具,亲自教授全族的大家学习汉人的文字。起初长老们对他心存疑虑,在汉人那里成长的他会否吃里扒外,彻底抛弃部落传统,幸而初代巫祝坚定支持孟节才压住了言论。结果孟节并没有那样极端,积极与外界接触的同时,也严格要求大家遵守南中的习俗,巧妙维系着两者之间的平衡,引进了汉人技术的南中也更加繁荣,至少这些年外边已经不再有人说南中住的是茹毛饮血的怪物,而是一群可爱野性的少年们。
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孟节撤换了一批臣属,任用自己能信赖的新人,尤其是让乌戈族长昇吉兼任近卫队长,保障各种命令得以推行。大家都明白了,这是个能干的王,温顺性情里有独特的倔强,手段绵里藏针。
“放心吧,我会尽心尽力安排好你弟弟的,身为大王这点小事还是做得到。”
“也有一年多没来这儿了,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大王你最近……对阿翊是不是更有感觉了呢?”昇吉突然停下动作,犹豫了片刻,低声问了大王一句。
“不急,她可是我的火神祝,今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也会努力让她幸福的。”
孟节松开了怀抱中的孩子,随着大王的动作,兀突骨的眼前掠过一个吊坠似的东西。大王用一只手抓起了胸口的这个小物件,握进手中,他的微笑令人捉摸不透。
那是一块小巧的玉佩。
“在我决定成为大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一切觉悟,你不用担心我。”
“哈哈……是吗?那是我多心了,不过,你要是哪天觉得累了,也随时可以叫我过来。”
“反正接下来你弟弟住在我这里了,你肯定是巴不得多来几次。”
昇吉与他的王相顾无言,也不需要说多余的话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情。
“大哥!咱抓到一只好肥的兔子!”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兴奋的嚷叫声,呼啦一声门帘就被掀开,跑进来一个矫健的小身影,丝毫不打招呼就这样硬闯进来,把大家都惊呆了。这可是大王处理族内事务的地方呀,谁敢这样擅闯?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来人刚进来,砰的一声就滑倒在地上,手中猎物都脱手飞了出去。
“小获!没事吧!”
“噫……好疼啊!”
进来的银发男孩拍拍灰尘爬起来抱怨着,孟节见状连忙跑过去蹲下身子心疼地抚慰着对方。
“真是的,还是这么冒失!”
“嘿嘿,想早点给大哥看一下嘛。诶,糟了!咱的兔子呢?”
这是个非常有精神的孩子,和兀突骨差不多都是七八岁大,两边头发乱翘起来像老虎耳朵一样,半身赤膊,只系了一条棕色的兜裆布,浑身汗淋淋脏兮兮的,沾满杂草和灰尘。刚要给大王炫耀战果呢,才意识到手中的猎物不见了。完了,一定是甩出去了,兔子掉在地上可就要跑掉了。
“拿去啦……”
一只小手提起兔耳递了过去,进屋的孩子顺着声音望过去,是另一个孩子撅嘴的表情。
是兀突骨,他接住了冒失鬼手里掉出来的猎物。大王惊讶了,不禁感叹昇吉的弟弟动作实在敏捷,将来一定大有前途,连忙介绍起来。
“小获,这是你的新朋友,昇吉的弟弟,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是吗?第一次见到你,谢谢啦!”
男孩一把抢过挣扎的小兔子,一边扯来腰上的绳子捆了,一边冲着兀突骨咧嘴笑。兀突骨第一次见到这么灿烂的笑容,这样友善天真,无忧无虑,反而不敢多看,尤其是当视线和那金色的瞳仁对上的时候会感觉到无尽的吸引力。他冷漠的脸烫起来了,赶紧扭过头去。
“我才不要什么朋友,看着就好傻……”
“兀突骨,不准乱说!他是……”
昇吉急忙阻止弟弟说下去,不料银发孩子一点儿也不恼,主动上前抓兀突骨的小手,把沉默寡言的兀突骨吓得愣住了。伸手比了一下身高,才发现兀突骨比他要高一点儿,他更加兴奋了。
“哇,你长得好高,咱可不能输给你!咱叫孟获,你呢?”
乌戈的孩子还是不愿意搭理对方,太热情了,好害怕被这股热情灼伤。不过他和孟节大王的名字好像啊,难道说是……
“不急着说啦,你第一次来,就让咱带你出去逛一圈。两位大哥,可以吗?”
孟节和昇吉默契地点头应允,然而兀突骨发现两个哥哥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估计这小子时常会惹麻烦。果然,得到两位兄长的同意以后,孟获不由分说拉着兀突骨就跑了出去,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们跑过金环三结家的铁匠铺,粗壮的少年正被父亲指导着在炉前忙碌。跑过茂密的树荫,董荼那、阿会喃那几个更小的孩子在树上树下嬉闹。经过了初代婆婆的小屋,她在教导后辈的巫祝们学习。贤王统治下的乐园随处都富有朝气,兀突骨还发现无论是谁,小获都会停下来笑着与他们打招呼,也能得到善意的回应。
这与自己是真的不同,在乌戈族里,兀突骨永远只会藏在昇吉哥哥的身后,羞于大声说话,不与任何人交流,也没人在意他。
出了寨门沿着太阳照耀的方向奔跑,就会看见河流。
“呼,怎么样,咱们这里挺好玩的吧?”
孟获伸展手脚,大字型躺在草地上。这里能听到流水的声音,能被身后的树林荫蔽,早已习惯了的南国微风吹拂着身体,却总是这么凉快,健壮的小身体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他满心期待新伙伴也体会到这样的轻松感觉。
“呜哇!好冷漠!”
然而他发现情况完全不对,转过头去只看到兀突骨抱着膝盖蜷起来,脸贴着胳膊肘,连眼睛都不愿意露出来。藤甲保护着乌戈男孩的身体,却更像一个禁锢孤独心灵的牢笼,锁住他与别人交往的想法。
“……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不要烦我,很累。”蓝发男孩懒懒地抬起头,算是回应。
“你不经常出来,所以不习惯对吧?”
“没有。”
孟获贴了上来试图去拉起兀突骨:“不要害羞啦,怎么到哪里都穿成这样呢?”
“不要碰我!”
在孟获探来的小手快要接触到藤甲的时候,兀突骨将它重重拍开,疼得小获直咧嘴。
“好痛……”
“从刚开始我就想说了,你觉得一个劲儿找人说话就能让别人高兴吗?不好意思,你可烦人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好!”
蓝发男孩睁圆双眼怒吼着,孟获听完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宣泄,捂着通红的手背没有说话,转过身跳起来跑了出去。
肯定是生气了吧,被自己这样不给情面地拒绝了。也好,并不是很想和他沾上边,咋咋呼呼的性格是次要的,关键是哥哥的心思兀突骨怎么会不清楚。人家孟节大王都说了,哥哥把兀突骨寄放在这里,只是为了更经常能来看大王。
凭他小小年纪都看得出来,哥哥太在乎孟节大王了。把自己当作借口,就说明在哥哥心里自己不如大王重要。兀突骨很敬重哥哥,但在这一点上决不甘愿。
远处的河畔传来了水声,兀突骨睁开眼睛朝那里瞟了一眼,一丝小小的惊讶浮上脸颊。
他看见阳光照耀之下,八岁的蛮族男孩站在齐腰深的岸边浅水当中清洗着小身体,用双手掬起冰凉的河水,一次次从头上浇下。孕育南中少年的源流浸润着幼童还没长得很开的身躯,尤其是因为锻炼而开始变得鼓鼓的小胸脯和小胳膊。清新脱俗的美感并非任何人都能体会到,但至少同样是个孩童的兀突骨能为此心旌摇荡。
好像是洗完了身子,孟获接着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竟然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一阵清澈的水花过后,失去了踪影。
“不……不见了?!”乌戈的孩子大吃一惊,忍不住一咽口水凝视着河面。
一分一秒过去,耳边许久都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兀突骨开始慌张了,手脚并用,挣扎着爬起来,跑到空荡荡的河边。河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却不见那个烦人家伙的踪影。不行的,人在水下面太久一定会淹死的。不就打了他一下嘛,何必这么生气!
“喂!快给我出来!你……你到底去哪儿了?”
一遍遍呼喊着,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替陌生人担心,也许是因为本性软弱。
“呼哈!!”
远处接近对岸的河面上,小获突然从那里钻了出来,大口喘息换气。孩子一抹粘到一起的短发,像只泅水过河的小老虎一样甩着湿漉漉的身体。兀突骨才明白,这家伙水性太好了,不惧水下淹泡,根本不要人担心,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对不起……都忘了自己身上弄得太脏了,抓那只兔子可难啦!这样算是洗干净了吧?”浮在河面上的小获望着兀突骨憨笑。
“你怎么不淹死算了!”
被耍了一道,兀突骨气得直咬牙,扭头就走。不想背后小获又迅捷地扎进水里,快速游了回来,一跃上岸,把身着藤甲的孩子截住,湿湿的小手牵住了兀突骨的腕。
“别走啊,看你那么不开心,就想带你出来玩,结果又搞砸了,还在想你是不是嫌咱身上太脏了……”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想太多了。”
嘴上这样讲,也不肯回头看小获一眼,兀突骨却感受到了对方的真诚,一种傻得可爱的诚实。
“你是咱第一个朋友,咱想好好认识你。”
“撒谎!你刚才跟那么多人打招呼,哪里没朋友了?”
“咱身上有兽魂,控制得不是很好,以前伤到过人,所以除了婆婆,他们平时都不太敢靠近咱的。咱想要个能说话的朋友。”
“兽魂……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如果是大哥突然把咱送到乌戈去,一个人也不认识,咱也会难过好一阵子的!”
兀突骨震惊了,原来这个看上去傻乎乎的小子竟然这么敏锐,早就察觉到了他烦闷情绪的根源,更神奇的是小获还是那位贤王孟节的弟弟,外表相差巨大,骨子里却有一样的温柔。
“哼……你放心,乌戈可不要你这么傻的家伙……”
母亲身故,父亲全力栽培成为族长人选的哥哥,没有给予过次子兀突骨任何关心。哥哥又喜欢上了孟节大王,不像以前那般呵护兀突骨,奈何这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爱慕,大王要和火神祝结为夫妻,这是南中无法动摇的铁律。哥哥苦于没借口经常见大王,这才把弟弟送过来住,这做法多少透着点自私,兀突骨心知肚明。
乌戈男孩的内心敏感脆弱,他从未见过孟获这样热心肠的同龄人。如果被注入兽魂之事为实,那孟获就和自己一样,是背负着次子身份的牺牲品,凭什么能活的这么无忧无虑呢?
“但不管发生什么事,孟获就是孟获,只会做孟获觉得对的事情!咱会让大家喜欢,也会努力交更多的朋友,就从你开始好吗?”
“不要……”兀突骨挺直背脊摇头。
不能答应他,会沦陷在这样的友善之中的。
“你可以这样想啊,来这里也许不那么开心,但对咱来说是有意义的,就当是为了咱吧。不愿意也没关系哦,咱也会一样对你好的。”
感觉到身后人语气里的惋惜,他从刚才开始一直捏紧的双拳,到头来还是松开了,手伸到藤甲的绳结处。
“我是说……抓个兔子算什么本事,我可比你厉害多了!想当朋友?没这么容易,证明给我看吧,你能成为兀突骨的朋友。”
轻便的甲胄在迅速的动作之后应声落下,兀突骨第一次光着背脊站在小获面前,黑玉一样光滑的后背看得小获愣住了,小获没反应过来,兀突骨这是用别扭到极致的方式答应了他,勇敢地脱下藤甲,以示平等相待。
“真的呀!哇啊!“
赤裸上身的兀突骨回身一个猛扑,把欣喜过望的孟获摁倒在草丛当中。沉默的狼亦可反制大意的虎,肩膀着地的小获不觉得这是一种屈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都不觉得身上摔疼。
“刚才故意在水底下耍我,该怎么罚你?”
“啊,对不起……嘻……哈哈哈!别……”
孟获沾水的身体带着一丝清新的味道,兀突骨覆身而上,轻轻舔舐,让身下的蛮族男孩浑身打颤。肌肤的滋味甜甜滑滑的,像南国盛产的浆果,兀突骨注意到小获胸脯上更有一对小浆果已经悄然奋立,于是舌头一滑而上,直击此处脆弱核心,痒得小获瞬间绷紧肌肉,小脑袋垂下去又抬起来,大声讨饶起来。
“哼嗯……不,不要……咱错啦!呜!好痒啊……”
幼童们的身躯紧贴纠缠在一起,无所顾忌。两个毛小子在天地自然的见证下开始了彼此的友谊。
“那就……这么说好咯,咱是兀突骨的朋友。”
饱受折磨的小获大汗淋漓,瘫软在地。被兀突骨的唇舌和牙齿惩罚过的两个小乳头肿肿湿湿的,竭力绽放在胸口。但受苦的他反而非常开心,冲着累倒在身畔的施虐者爽朗大笑。
兀突骨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因为一瞬的心软就放弃了坚持,那就忘记自己是谁吧,享受这段命中注定的友情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心软,也不会坠入孽缘不可自拔。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注定重蹈哥哥的覆辙,他突然理解了哥哥,因为这世上总有你愿意倾尽一生追求的人,非他不可,却永远不能实现,是谓苦恋。
如今眼前同样的地方,已经不会有个傻小子等待自己回头了。随着今天义无反顾的行动,他与大王情缘已了。孟节和昇吉现在也都下落不明,如今,他的族长身份,小获的大王身份,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时候,初代大人问过我是否愿意担任大王,我退缩了,我不想让你的梦想破灭。其实我应该一口就答应下来的,这样一来你也不会喜欢上祝融,也就没有今天这样的事情……”
但兀突骨不会后悔原来自己恋慕过这样的傻瓜,他相信总有一天,小获会清醒过来,不再沉溺于火神祝的蛊惑之中。
“用一般的办法已经不行了,但我一定会改变这场无趣的战争,什么火神和灵草,通通给我消失吧。”
奚泥追到岸边的时候,沿河的草地上已经空无一人。
看来,昇吉遇难之前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那小子才能过人,心却太脆弱,遇到一点困难就自暴自弃,然后就胡乱做事。要是把族长的位置交给他,一定会害了乌戈,我中意的人选其实是你。”
“族长!根本还没到该谈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吧!”
“哈哈,说什么大家都能被灵草和火神保佑,永葆青春,其实只能骗骗自己啦,指不定哪天就出事了。你聪明又可靠,就算不肯接任我的位置,也请你好好照顾我那个别扭的弟弟……因为那小子,太容易因情乱性了。”
先代族长护送孟节去见太守之前,最后召见的人就是奚泥。昇吉是外表魁梧粗壮的少年,可就是这样一条乌戈铁汉,也不知为何流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恐惧,仿佛已经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
那天奚泥只答应了会照顾兀突骨,眼前的结果却还是要让昇吉失望。
“奚泥!族长呢?”
藤甲队的勇士们一共三十六人,随后陆陆续续也来到了这里集结,但他们只看见了副将奚泥,族长不见踪影。
“族长他……把我们丢下了。”
奚泥颤抖着,俯身拾起草地上的藤甲,仔细拭去灰尘。这是族长贴身的那件,被抛在这里意味着兀突骨为了大王而昏聩了,舍弃族长职责,丢下大家不顾,甚至连最珍惜的甲胄都不要了。
“什么?难道族长他……”一张张稚气的脸庞惊慌失措,他们跟随族长出发,翻山越岭急行军,甚至没有来得及吃饭和洗澡,个个汗流浃背,饥肠辘辘。对于坚毅的乌戈男孩们来说,这都是太小的考验,现在他们却要面对族长撒手不管的结局,难免乱了阵脚。
“族长绝非懦弱轻生之辈!在他回来之前,由我代行职权,我会负责大家的安全,并且把族长找到。”
奚泥手捧兀突骨留下的铠甲,毅然站在大家面前,压抑着紧张与慌乱的情绪,立即行使副将的权力,接管藤甲队。为了乌戈的将来,他还不能轻易放弃。
“奚泥的话大家都没有意见的,咱们快去找族长吧!”
“现在开始我把大家分成小队,向不同的方向去搜寻族长。再单独抽两个人出来,回乌戈附近等候。各队如果发现族长的足迹,就立即派一个人赶回来告诉我。大家别急,族长应该还没走多远,太阳落山之前都还有机会找到他。路上需要食物,我现在就去求大王和火神祝分一些给我们。”
“不行,宁愿饿死也不能这样求他们!大王他已经抛弃乌戈了!”乌戈小子们按捺不住嚷嚷起来。
“别傻了,不吃饱哪有力气找族长。我一定会为大家争取到的。”
大敌当前,族长擅自离群是十分危险的行为,甚至将乌戈一族的命运都推入水火。奚泥和大家一样都明白这个道理,只能暗自祷告族长能够平安。
“希望那些敌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否则,我们就有大麻烦了。”
不远处枝头间的影子应声而动,窥伺着一切的白衣斥候少年躺在树杈上,翘着两只小脚丫。听到这话,他咬断了嘴角叼着的枝叶。
“哎呀,这下可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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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中的夏夜很静谧,并没有因为战时状态而变了模样,但身处其中的人早已经无暇欣赏。
为未来感到焦虑的两人,同时也是为挚爱之人担心的两人,在白天曾经发生过骚动的集会场上并肩而坐,仰望星空,试探着彼此的想法。
“火神祝大人,大王他不要紧了吗?”
毕竟是奚泥把融融请了出来单独谈话,注意到融融还是很不放心大王,也就主动问了一句。奚泥知道大王伤得不轻,部位也实在难以启齿。
“烧已经退了,拜托了翊姐帮忙照顾着。你们那边呢?”
奚泥摇头,融融也因此沉默了。
蛮族的孩子们天生都有着强大的夜视力,但未必能在深夜完全分清方向,这时候就要凭借北极星的光芒找到回部族的路。夜色已深,出走的兀突骨仍然不知所踪,大伙儿努力寻找竟然没有发现一点踪影,奚泥在为族长祈祷,希望族长也能凭借这清亮的星光回到大家的身边。
“乌戈这次确实犯下了非常严重的罪过,希望您和大王能饶恕我们。”
“我从来没有要责怪乌戈一族的意思,倒要感谢你救了我。”
“察觉到了是吗……”小黑猴挠头苦笑着,确实是他趁着族长不注意,放走了朵思去请前代火神祝过来救融融,万万没想到来的人是大王。
如果族长真的把事情闹大了,乌戈部落在南中将再无立足之地,后果很严重。奚泥要为大伙的未来着想,只能出此下策。但他忽略了族长的自尊心,族长是因为碰了“大王的女人“才被赶出来的,这样一生都要被人耻笑,这口气族长怎么可能咽得下去呢?
就因为面前这位火神祝吗?明明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呀,身为巫祝的顶点,从不轻慢任何族人,始终以谦卑的心态为部落与大王奉献自己的一切。族长真不应该如此为难别人,奚泥的看法就是这样的。
“之前你给的伤药很有效,大王缓了不少。可惜他又为了我逞强,反而更严重了,对不起,我让你的心意白费了。”
仔细端详巫祝大人月色之中娇美的脸庞,小黑猴心生怜惜,吐舌笑着安慰着巫祝。
“火神祝大人,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什么呀……突然这么说。”融融很意外,不禁露出了羞涩的表情。“这里没有别人,你叫我小融就好,不需要用什么尊称了。”
“那么,小融,你可要自信一点呀。不是说让所有人都满意就是最好的,火神祝最大的使命是和大王长相厮守,为族人做表率。至于族人本身,那就更加单纯了,在他们眼里大王与火神祝就是至高之人,就像太阳和月亮,不用知道在哪里,光芒自然就照耀在身旁。如果你想要得到大家的敬畏,就必须时刻充满自信,散发光芒让他们察觉到。你一定能做到的,我相信你。”
“谢谢你,奚泥。”
除了大王,融融还从没有这样得到过别人的肯定,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奚泥会心一笑,继续说下去。
“我第一眼见到小融,就感觉我们会很合得来,大概是因为我们心里都有那样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吧。”
身为辅弼之人的他们两位,相性确实相当好,融融也明白了奚泥的话中之意,直到这时大伙儿还找不到兀突骨的踪影,无法预料乌戈族长到底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我对不起你的族长,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到时候我再想办法争取他原谅。”
“不用啦,其实族长从来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就是太容易因为大王的事情着急,结果出误会了,你要是能向他解释清楚就好。他会做这样出格的事情,只有一个原因。”奚泥摆摆手解释道,“他可能看到了大王身上的伤口,所以在怀疑你。”
脑海里霎时回放出当时的场面,融融终于明白了为何兀突骨总是对他充满敌意,原来兀突骨看到了大王身上的旧伤。仔细想来,之后兀突骨所做的每一个过分的举动,都仿佛是在逼迫融融交代大王受伤的真相,因为始终只有兀突骨和乌戈部落被蒙在鼓里。
“说真的,这事大王自己也有责任。初代大人不幸去世是件让大家都很难过的事情,但大王不应该因为内疚,就只对我们部落封锁消息。再后来大王干脆什么都不让族长知道了,包括这次打仗的事情,我们之前根本一无所知,所以到现在才赶过来。”
“大王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乌戈考虑的,要是乌戈因为以前的事情蒙受指责,也不利于大家联合作战。”
“不对呀,战事当前,大家应该抛弃一切顾虑团结起来。自己人的消息都不通,太不应该了。幸亏这回的敌人很奇怪,正常的只会更残忍,哪有这样靠使者下战书来约战的,打仗还能这么讲信用的吗?说句不好听的,真到正经打仗了,还不肯让最强的藤甲兵出动,南中就危险了,那样的话小融你觉得我们族长还有颜面苟活于世吗?这样做真的是为了我们族长好吗?”
瘦小的男孩侃侃而谈,融融讶异于他的机敏与成熟,看不出来奚泥的小脑袋到底洞悉了多少真相,感觉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一定是大王与敌人达成了某种条件,本来会打起来的战争才会变成现在这种奇怪的样子。从使者说的话看来,我觉得那个条件是大王要【在比赛中取胜】!敌人一定声称只要那样,他们就不会进攻部落这边,对吧?”
“奚泥...”火神祝听罢突然站起身来,面露难色。奚泥才不给机会,进一步直指真相,为了乌戈的未来刨根问底。
“小融,我以乌戈族长侧近的身份恳求你,请把这场战争有关的一切全部都告诉我们吧。我们来得太晚,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下族长又擅自行动,再没有人把情况跟我们说清楚,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我必须尊重大王的意愿。”
“大王的部分你完全可以不提。我只想知道一些最基本的事实,从先王和昇吉族长失踪,到你们如何接下大王与火神祝的使命,以及为什么会发生这场战争,这样我也可以做下一步的安排,请相信我。”
“抱歉,火神祝不可以背地里谈论大王的事情。”
也对,之前融融根本没提过大王受伤,即使蒙受被怀疑的委屈,说的也是大王累了需要休息,因为巫祝们从来就是被婆婆这样教导的,要为大王保守秘密。
“啊啊,小融真的好坚定……伤脑筋呢。不过也对,忠于大王,这样才称得上是合格的巫祝,”奚泥无可奈何地挠挠头。“我这么做,只是不想留下更多遗憾了。尤其是族长的事情,如果误会不解开,他一辈子也不会释然的。”
“奚泥,我说的是……‘火神祝’,不可以这样跟别人谈论大王的事情。”
话到这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有身为火神祝之人会受到这条规则的限制。奚泥领悟到这是融融的最大让步,此时集会场正对面的那个铁匠铺还亮着灯火,一下子擦亮了他的眼光。
“明白了,谢谢小融。”
“去吧,如果你们族长回来了,请一定及时告诉我。”
“嗯!”
目送乌戈孩子离开,融融的眼神更加坚定,因为部落里从此又多了一双相信自己的眼睛。多么希望兀突骨也能这样相信自己啊,只有得到他的信赖,融融才能彻底昂首挺胸,继续坚持这阴差阳错的使命。
此时此刻,融融只能为兀突骨和大王一并祈祷,兀突骨会去哪里呢?心里究竟还藏有多少解不开的结呢?一概不得而知。愿他平安无事,尽快回到大家中间,这样大家也能一起跨越眼前的困难,南中的大家庭再也经不起分裂了。
“我也不能现在就认输啊。”
夜空中有北辰清澈闪亮的光芒,与巫祝的心情遥相呼应。比少女还生得美丽的少年触碰胸前的花纹,那些叶片闪烁着隐隐约约的光。
毫无疑问,奚泥敲开的门是对面铁匠铺的,这间总是特别炎热的屋子今天难得清闲,因为屋主受伤没法工作。粗莽少年身材如同小熊,开门时身子能把整个门都堵上。他看到奚泥龇牙的笑脸时一言不发,缠着布的胳膊一挥,示意乌戈的副将进屋说话。
满屋都挂着银光闪烁的武器,不输给外面天空中的星辰,锐利得令人生畏,而锻造它们的三座铁炉就藏在屋后。南中仅有的两支锻造家族为整个联盟供应武器,其中一支就住在大王的驻地,这一代的继承人叫金环三结,比小获年长。平素冲动的他惯使大锤,心肠火热,本身就像个移动的打铁炉子,对大王和火神祝也是忠诚不二。
奚泥和铁匠是旧识,以前陪着昇吉族长来这里的时候就认识了,乌戈族用的武器也大多出自金环三结家之手。主客两人随意地坐在地上,一堆坛罐和锻造工具还没收拾干净。
“好久不见,比起刚接手的时候,你的技艺已经很纯熟了。”
“还不够,我的目标是打造出可以破解乌戈藤甲的武器。真是可怕的铠甲,钝器的冲击或是刃具的劈刺,都会被弹掉力道,软硬不吃。我找不到方法,就感觉咽不下这口气。”
奚泥听出来金环三结这是话里有话,双手手来回摩挲自己身上的甲胄,这正是铁匠口中棘手的乌戈藤甲。毕竟今天金环三结和兀突骨起了这么大的冲突,而且竟然还输掉了决斗,这么屈辱的滋味换谁都不好受。
“其实藤甲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啦,不要太在意……”
“要不是看在你这家伙的面子上,我可不会让任何乌戈人踩进自己家门!”
“对不起,我替族长给你道歉。”
“免了,你说的可不作数,总有一天,我要兀突骨亲自来求我原谅。“铁匠抱肘站立,愤愤不平。“这么晚找我,可不是为了来看我的刀吧,你们找到兀突骨那家伙了吗?”
“我们会努力找的,但就算族长暂时不在,也决不会坐以待毙,会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我找你是想打听清楚,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和汉人发生冲突?”
“不要急,你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昇吉心目中最合适的乌戈族长继承人,是你对吧?”
“这该……怎么说呢……?”小黑猴眼神一躲,盯着屋顶打哈哈。
“你还在逃避!为什么要把乌戈族长的位置拱手让给兀突骨那小子!”
“如果当初我能再坚定一点阻止昇吉的话,说不定他们就不会失踪。我失职了,没有资格坐上族长的位置。”
“那又不是你的过失。”
“不用提过去的事了,我从不冒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害怕为在乎的人牺牲,你一定会理解我的选择,何况我也相信着我们族长的能力。”
奚泥的回答非常强硬,因为这个问题直指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无论别人怎么逼问都不会正面回答。铁匠识趣,也旋即作罢。
“……哼,还是和以前一样爱耍嘴皮子。不过,听说你现在接管了藤甲队,其实也和族长的权力没差了。实话说,大王受伤,火神祝大人缺乏自信,汉人赖着不走,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也许你会给我想出个好办法,怎么样,昇吉的军师奚泥?”
“那你愿意告诉我?”
巨熊般的少年甩甩包扎过的胳膊,逞强着回答道:“还能怎么样啊,被你们族长摔成这样,身上痛得睡不着,正想找个人多聊聊。”
“等所有事情解决了,我保证一定请族长过来给你赔礼。”
“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是我知道的事实而已,从头说起恐怕要聊到下半夜了,那咱们边喝边聊吧。”
“当然可以。”
金环三结从屋后取来了大瓦罐,摘去布条封口,果酒的香气一下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两人虽是孩子的外表,实际年龄早就成年了,也会来点成年男人的谈话方式。
“今年春天,敌人夺走了永昌城。那里是我们在外界的地盘,是我们被汉朝承认的象征。”
原本小获统领的原始部族,和蜀地的汉朝人,不说和睦相处,起码也是相安无事。却在今年春末,突然就开始了一场特殊的较量。
原因就出在小获的哥哥孟节大王失踪的那件事身上。
一年多以前,孟节在乌戈族长昇吉的护卫下,前往永昌城拜会汉朝驻守南中的太守雍闿,然而他们却在半路上突然失踪。初代婆婆听闻惊变,结束隐居,出山处理后事。她前去责问那个叫雍闿的年轻人,雍闿却矢口否认自己有责任,称他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同胞。
“南中太守“虽然是个汉官,但实际由于南中地域偏远,中原又陷入战乱,朝廷已经四十年没派太守过来管理了。益州原先的军阀刘璋懦弱无能,最害怕北边汉中的张鲁入侵,不愿意多花力气治理南中,于是想出了个主意。至少二十年前就开始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南中太守一职实际都是由部落这边派人去代理的,当然这个人必须解除部落身份,并且任用汉人官吏,定期向益州缴纳贡品,但相当于是刘璋把永昌城送给了部落这边,当时的南中王也就欣然接受了,谁知道埋下了隐患。
这一任的太守雍闿,也是个在南中长大的孩子,孟节待他如兄弟,正是孟节推荐他去代理太守的。除了安置这位好兄弟,孟节另有想法,他可不满足于部落实际拥有永昌城,开始了他充满自信的计划,希望以这座蛮汉混居的城市为枢纽,进一步掌控往北去成都的商路,给乐园带来更多繁荣。这一次去见雍闿,正是为了此事的进展。
然而,孟节却没有注意到时代的变换,在他做大王的期间,蜀地的主人变成了刘备及其后继者刘禅。孟节的失踪给了蜀汉可乘之机,他们宣称要调查孟节失踪一事,将罪名推给雍闿,大军压境,准备夺取永昌城。
小获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之中,通过考验接下哥哥的王位的。
“但这一届大王具体是怎么选出来的,只有小获自己,还有另一个家伙知道了。”
“我们的族长,对吧?”
“没想到兀突骨会半路杀进来,参加那场选定大王的考验。我们都为小获捏把冷汗,有一说一,兀突骨那家伙真的很强,又非常顽固,不到最后不会放弃。幸亏,他居然输了。”
奚泥摇摇头,还能发生什么事呢,族长只是单纯爱着孟获而已,愿意给孟获当垫背,并享受着那份微不足道的自我感动罢了。这种脆弱的感动,因为火神祝小融的出现而被粉碎了。兀突骨在继位仪式上大发雷霆,独自回乌戈,孟获和初代婆婆在后面追赶,这才发生了初代遇刺身故的意外,从此大王和族长就再也没见过面。
王位确定的大半年以后,敌人终于开始行动了,城破之后,雍闿至今下落不明。蜀汉看起来并不满足把边境推到永昌城,他们声称小获和火神祝的继位都不合法,如果小获不肯退位,蜀汉的军队马上就会开进部落。
于是在部落以北十里,通往永昌城的路上,有一支人马在此安营扎寨,队伍严整,军旗猎猎,汉家旗帜虽然陈旧,仍然在南中的领土上耀武扬威。
继位不久的孟获愤怒不已,开始集结大伙儿抵抗,要为雍闿报仇。除了乌戈以外的各部由各自族长带领援军赶来,开到了大王的驻地集合,与蜀汉军队的血战一触即发。
但除了第一次的试探,直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战争了,打都打起来了,可现在谁都不行动。”
奚泥只能确定一件事,打败部落,占领土地,掠夺资源,奴役南中,这些都不是敌人的目的,否则不会停下来。两边的人都对真正的战争有所顾虑,才静默对峙着,这是极不正常的景象,仿佛是两群小孩子隔着森林在过家家。
难怪族长会生气,然后怀疑到融融的头上,这根本就是双方原地静坐。奚泥的猜测是大王和敌人达成了什么秘密条件,现在这个猜测越来越趋向确定了。
“我们和汉人交战过了一次,敌人是一种称号叫白毦的精锐部队,但想不到是一群和我们一样的少年兵,当时就有很多弟兄负伤,然后大王就一个人瞒着我们去和敌人谈判了。”
“什……”奚泥碗中的酒撒了出来,他能猜到大王和敌人会达成秘密协定,但想不到是大王自己去谈的。小获做事远比兀突骨还要冲动,“开什么玩笑,大王是我们的统帅,一旦被敌人扣押就完了!”
这要让族长知道了,恐怕就不是闹事这么简单了。
“别说你,我也吓得不轻。不过大王每次交涉都能平安回来,可是那之后他的身体就越来越不好。一定是忍辱负重,才换来了拖延战争的结果。敌人说只要能在决斗中赢他们一次,就会撤走,但是七次过后还是不能赢的话……”
“我们现在只剩最后两次机会了,对吧?”
真是奇怪,论格斗南中男儿是绝对不会输的,倒要稀罕敌人哪来的自信。大王却真的连输了五次,难道说族长担心的事情……
“怎么了?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看起来敌人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军师啊。”
南中的优势是制造各种陷阱的地形,易守难攻,敌人就以少年兵试探,把部落围起来,也预料到大王不敢轻易孤注一掷,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措施。能做到这一点的军师并不多,真希望不会是那个全天下都知道其名的家伙。
以那个人为对手,只凭自己微不足道的智略,可能有胜算吗?瘦小的男孩想到这里,背脊已经冷到发起抖来,不禁又闷下一大口酒试图压抑下去。
大王的缓兵之计一定有内情,敌我双方保持着惊人默契。而离群出走的族长要凭一己之力打破这个局面,一定会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这样做真的不要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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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个月来自己已经摸清了的枝头跳跃,不需要低头观察,闭上眼都可以沿着最短的路线前进,更不惧在黑夜当中行动。
白衣的小斥候抱着树干滑下来,光脚一着地,就踏起烟尘极速前进。前方出现了汉室的军旗,营寨背山靠水一字排开,颇具气势。男孩咬咬唇边叼着的新叶,顺着营地木栅栏的缝隙攀爬上去,然后打算悄悄跳到里面。对于斥候来说,要做到悄无声息,无人知觉的程度,根本不是件难事。
“噫……!!”
本来不是件难事的。
孩子准备跳下来的时候,脚下栅栏却不争气的裂了,他猝不及防从上头栽了下来,屁股摔个开花,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来。周围传来一阵热气,无数金黄的眼珠瞪着冒失的男孩子。
原来自己坠到了马厩的草垛当中,一整排被惊扰的战马纷纷嘶叫起来,小斥候吓了一大跳,连忙请求它们噤声。
“……嘘!是我啦!”
神奇的是,战马们一见是他,都顺从地停止了叫唤,有的又踱步回到槽边歇息去了。
“嗯嗯,大家都是乖孩子呢。”
揉着小屁股好不容易从马厩出来,继续往里潜行。路过左路军的营帐,时间已至半夜,所有人似乎都睡熟了。再往里面走,武器库和粮仓也没有异状。来到营地中心,这里设有一块空旷的场地,地面用鹅卵石围了一个很大的圆圈,中间以丹砂划出一条红线,像是个擂台,可以供两三个人上去角力。
为防南蛮小子们趁机偷袭,伪装成中军帐的帷幄至少有三处,使用不一样的旗帜。只有少数人知道哪个是真的,这个白天去给南中下战书的小斥候就是其中之一,马上朝那插了小青角旗的大帐前行。
“我回来了。”
斥候轻轻掀开帐幔,午夜时分帐中还有一盏油灯亮着,当中一人在案前忙碌着,彻夜未眠批阅堆积起来的文书,运笔飞快,字迹工整。掌管这支军队的统帅是个身材矮小,身穿鹤氅的人,因为以白色面罩遮脸,没人看得出他的真面目。文书的种类不同,从粮饷事物到远在都城的仪式筹备,都证明他掌管了很多繁杂的事物,即使在阵前也要尽力处理。
“怎么样,你觉得那边的反应如何呢?”帐中人忙到没有抬头的机会。
“那边一直到半夜还有人出动,到处找人,当然现在估计也都回去了。我重点观察了几个家伙的反应,觉得这事不像是有诈。”
“也是,孟获受伤的情况下,他最在乎的那个女孩子是做不了主的,不可能想出什么像样的计策来。”主帅给自己披上轻便的斗篷,遮住侧脸,低声自语,“比如说,找了个不要命的死士来刺杀我,或者玩苦肉计之类的花招。”
与南中对峙以来已经许久没有发生这么紧张的突发事件了。这天临近夜晚,将士们操练完毕都在用餐的时候,有个可疑的南蛮少年潜入了军营,并且直捣中军帐,妄图对汉军的主帅下手。幸而那是故意布置的假营帐,事先设了陷阱,反倒把刺客围困在里面。这个高挑的蛮族少年本领高强,即使被网兜缠住了一只脚,也能与十来人搏斗,直到寡不敌众力竭被擒。
“那家伙……怎么样了?”
“我没有时间,先交给马忠他们处理了,结果他们好像问不出什么来。”
“喂!马忠可是不知轻重的家伙啊!既然已经确认不是他们指使的刺客,可别给弄死了,万一让孟获那边知道就麻烦了。”
“你就确认那个小子是无害的吗?太幼稚了,身上带着武器进来,幸亏有张翼他们在才能制伏他。对付这种危险份子可不能太仁慈,否则就是对大家的安全不负责任。还有,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这样跟我说话了?”
“哼,装腔作势,下次不帮你弄情报了。”
“好啦,辛苦你了,今天来回跑了好几趟。不是担心我把那家伙玩坏了嘛,陪我去看看他吧。”
主帅搁笔,回身从架上取下了一柄灰白的羽扇。小斥候嘟着嘴,别扭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回答。
“遵命……”
随同从不露出真容的少年移步到存放武器的仓库,先前他经过的武器库下面竟然还有一层临时挖出的地下空间,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秘密的地窖,可以储藏酱料之类的食物,也适合开展隐秘的工作。
比如刑求战俘,从他们身上榨取情报。
虐俘这种不人道的事是绝对见不得阳光的,连自己人都应该尽量避免知道,否则影响士气。如果真的要长期囚禁战俘,当然会直接押送到永昌城去,那边的设施已经相当完备了。这个临时地牢空间显然太狭小,活动空间还不够七八个人同时动弹的。但总会有急需就地审讯的战俘,为此专门建造这么个地牢很有必要,所有刑具都是从永昌的监狱带过来的,甚至还被几个军中精通手工的家伙给翻新过。
红烛明亮的火光当中,远征军对那位刺客的彻夜审讯仍然没有结束。
除了油灯蜡烛的光,地牢上方还开了一块小小的天井,月光伴随着空气涌进来,洒落在被缚的蛮族少年身上。他看上去十二三岁了,皮肤黝黑,一头深青的长发扎起来垂到背后,全身被剥得精光,只剩下了一块遮羞布。不知道被拷打了多长时间,被俘以后水米未进,并且被残酷地剥夺了睡眠,精悍的身体满是被皮鞭抽打过后肿起的一道道红痕,冰冷的盐水浇淋而下,直接渗入伤口,苦不堪言。双臂被铁链拉伸后固定在身后的横木上,长时间维持着平伸的的姿势动弹不得,肩头酸痛不已。拶指木穿过每一根已经红紫肿胀的指头,随着敌人拉紧绳索,会更加用力夹挤少年的十指。
比起双手,蛮小子双腿的处境更加悲惨,被迫跪在一块满是尖锐棱角的石板上头,缺乏肌肉保护的膝盖和胫骨被自身重量压在锐利的尖端上,疼彻骨髓。但这位被捕的蛮族刺客始终没有露出一丝惧意,挺胸坦然接受着拷问,血红的眸子睁开,凌厉的眼神犹如恶狼。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两侧的白毦兵拉紧控制松紧的绳索,檀木夹棍狠狠噬咬受刑少年的指骨关节,十指连心的痛楚让少年冷汗涔涔,喉咙发出低微的呻吟。身前身后的士兵则扬起皮鞭,鞭子呼啸而下,两面夹击,继续无情抽打受刑者的胸脯、两肋、紧实的背部、挺翘的屁股,噼啪作响。这具肌肤色泽如黑玉一般的肉体饱受蹂躏,肌肉上的鞭痕交叠肿胀,水泡鼓起又旋即被撕裂,渗出液体,甚至有的地方皮肉已经翻开流血。而身体一旦挣扎移动,跪着的两脚就要受苦,膝盖和小腿已经在石板上磨得皮破血流,再这样跪下去也许会长时间没法走路,甚至当场残废。
“哼……嗯……!”
“说不说?是不是孟获指使你来的?”
负责审讯的队长少年示意暂停,蹲了下来靠近俘虏,强迫他抬起下颌与自己对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坚毅的蛮族小子,当然此前也没有机会用重刑对付俘虏,只是因为这次的敌人犯了大忌,竟然不顾此前双方的约定,直接来行刺主帅,那么只能从重从严,狠狠拷问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了。
不想领队的少年刚一说出孟获的名字,就无意中触犯到囚犯的逆鳞,对方一口血水径直吐在他面颊上,暴躁的审讯者怒火中烧,没顾得上拭去脸上咸腥的血,一拳直捣刺客那成块的腹肌,受难者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打得眼珠几乎凸出,呛出一大口酸水,虚弱的身体随即耷拉下来,无助地颤抖着,硬扛的后果就是快要昏迷过去。
正要继续用刑的时候,首领带着白衣斥候进门,脚步声阻止了队长的进一步施虐。
“啊,是您来了……”
围着蛮族刺客执行拷问的五个白毦少年放下了手头的刑具,一字排开向进门的统帅行礼。
“各位辛苦了,我有话要问他。”
“请您当心,这家伙实在是死硬,怎么打都不招。”
“是吗?真奇怪,你们这些南中小子怎么都喜欢逞英雄呢?不过这样才有趣,根本玩不腻。”
蒙面主将扬起手中羽扇,用尖端在蛮族少年伤痕累累的胸口来回逡巡,突然恶意挑弄起少年那呈现出黑红色的乳头,上下撩拨,左右绕圈,交替刺激,羽毛尖锐的顶点不停刮擦搔弄着少年的弱点,一阵阵的酥麻不断袭来,受难者柔嫩的奶头立即坚硬如铁,少年甚至没能忍住不露出自己紧咬的牙齿,先前即使在鞭笞下都纹丝不动的身体竟然扭个不停,引得周围的刽子手们窃笑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敏感点遭受蹂躏的屈辱突然让少年领悟到了什么,痛苦竟在体内变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使得破布遮挡的地方已经撑起了小帐篷,少年的阳具在身体受虐的情况下居然愈发坚挺。
原来,那个时候……是这么一回事啊……
“你是谁……?”
奇怪,这帮敌人怎么也都是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年呢?希望敌人没有注意到自己反常的勃起,咬牙勉强抵抗着快感,俘虏终于开口说了被抓来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
“擅闯我军阵地的可是你吧,哪有这样的底气来先问我们?”
“哼,我倒想见一见你们的主帅,结果没人给我引荐,那只好不请自来了。”
“找到了以后呢?”
“杀了他。”
蒙面的主帅听罢,仰头哂笑一声。
“如果你只是来找刺激的,奉劝你不要这么做。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你身上带着武器硬闯我军阵地,按惯例我们必须严加拷问你的真实目的,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如果你坚决不招实情,死路一条。”
“呵,这世上没人指使得了我……我可不怕死,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结果。比起回去面对那样的现实……倒不如死在敌人的手里。想省点力气的话,就给我来个痛快的,但要我求饶可没门。”
“你很能扛啊,我佩服你这样的硬骨头。但你要明白,有些事比死还可怕。你是威胁大家性命的刺客,怎么折磨你都不为过。比如我接下来可以命令他们直接夹断你的十指,磨烂你的膝盖,不给任何治疗,你从此四肢残废,再也不能逞强。然后再把这样的你扔到草地上曝晒,身体淋上蜂蜜,无论被虫蚁怎样噬咬都无法挣扎抵抗。再比如说,把这么长的钉子,从你的下体穿刺进去,直接让你失去身为男人的骄傲,下半辈子生不如死。说真的,你现在能嚣张,只是因为我们没对你用更残酷的手段罢了。”
伸手摩挲面前这具野性的肉体,从胸肌一路摸到腹股沟,手感光滑出众。敌人主帅继续以调笑的口气说着残酷的内容,恐吓刺客。
“但我觉得没必要到那种程度,我也不喜欢太血腥的手法。别倔了,其实就算你不招,我也猜得出你的身份。”
“呵,真能说大话。”
敌人用手指继续在刺客身上绕圈,显然对这身腱子肉十分迷恋,偶尔再捏弄两下奋立的乳头,细长的肚脐眼,充分感受蛮族少年不受控制的颤抖,再慢慢说出自己的推测。
“你的身上有很明显的晒痕,其他地方的皮肤黝黑粗糙,但锁骨、胸脯、背脊的肤色较浅,肩部还有两条浅色的竖状痕迹,说明你平时不是赤膊,而是穿着一种铠甲。”
“据说南中总共有八个部落,共同选出大王。最远的那个部落位于桃溪之南。他们生产一种神奇的铠甲,浸入油中,再捞出曝晒,反复几回,最终刀枪不入。遇水则浮起,穿着就能泅水过江。这就是藤甲,而穿着它战斗的人就是乌戈的藤甲兵。”
“我想,你是个乌戈来的战士……不,有这样顽强的意志和近乎完美的体格,能够扛住拷问,你甚至应该是战士们的领袖。你就是乌戈的族长兀突骨,对吧?”
熬过了鞭打,水淹,拶指,甚至是乳头被亵玩,他都没主动吐露身份,结果居然被面前的家伙猜个正着。他究竟是谁?兀突骨第一次感受到在别人面前暴露无遗的恐惧,不是因为自己正赤身裸体受刑,维系最后尊严的仅有一块遮羞布而已,而是因为自己的思维在敌人的目光下无法掩藏。
因为公开羞辱火神祝,兀突骨被愤怒的孟获给赶了出来,在小获心中再无立足之地。他放弃族人,一个人离开部落出走,走的是小道,所以根本没人能找到他。小时候跟着昇吉哥哥走过去永昌城的近路,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所有人也都想不到,兀突骨的选择竟然是直捣敌营,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在没有藤甲保护的情况下闯进敌人驻地,刺杀敌人最关键的那个人。
可兀突骨失算了,敌人的中军帐有两顶是伪装,他恰恰闯进了错误的一个,里面空无一人,还触发了机关,被掉下来的网兜给缠住,当即就被白毦兵包围,寡不敌众,屈辱地被当场俘虏,立即被投入秘密的地牢里。当奚泥和族人们想方设法找他的时候,其实他正在敌人的牢狱中经受酷刑。不幸的是,由于他倔强的性格,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昏过去,始终清醒着忍受痛苦。
“哼……不要在这里磨蹭了,还有什么手段就都用出来吧。”
“以为把藤甲脱掉,我就看不出你的身份吗?你是不想连累乌戈族,还是不想连累孟获呢?”
兀突骨觉得面前的家伙实在是难缠极了,有着可怕的观察力,还有一股不把人逼到绝路不罢休的阴狠。
“真是天真的家伙,想避免被识破身份,反而露馅了吧?你平常被藤甲保护的地方都是你的弱点。不如,咱们来检验一下吧?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汉军统帅拿起了一边案桌上的烛台,两个少年兵马上领会到了,来到小硬汉的身后,一个用手肘勒住兀突骨脖子往后拉扯,一个从后面推,撑起兀突骨的背部,让他的身体被迫反弓呈弧形,他只能无助地高挺着胸脯,眼睁睁看着那带来痛苦的烛火慢慢逼近。
“呃嗯!啊!”
一部分已经积累下来的红色蜡油从烛台倾泻下来,流到兀突骨那带着一块红褐色印记的胸膛上,乌戈族长的脸庞绷紧了起来,眉头紧蹙,牙关紧咬,神情痛苦。随着手腕的节奏,新产生的滚烫烛液一滴一滴坠落在受难者身上,当蜡油滴到肿胀的乳头上时,男孩子身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哪受得了这样灼烫,少年立即发出惨烈的嚎叫,这种火攻方式效果出众。
“啊!!哈啊……哼!”
蜡油在黝黑健美的身体上凝结成红色的蜡块,新的液体又滴了下来,不断灼烧少年的意志。兀突骨用嘶哑的喉咙吼叫着,这种看似简单的刑罚对于乌戈人而言近乎刀剐,痛苦不堪。即使十指被夹棍钳住,挣扎可能会导致指骨折断,少年仍然剧烈摇晃着身体。
呵,这就是报应吗?羞辱祝融的时候,何尝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入敌手,任由他们玩弄。
兀突骨最害怕被烫了。只有在风俗最为凶悍的乌戈部,成为战士需要由长老在胸口上烙下标记,他是唯一在仪式上忍受不住烙印而昏迷的孩子,从小缺乏足够的意志力,让昇吉哥哥很不高兴。
然而如今他也成为了乌戈族长,胸口上的痕迹早化为乌戈战士骄傲的勋章。他已经是真正的南中男儿了,不会再懦弱退缩让人瞧不起。这是自己选的凶险一招,失败的一切后果都由自己来承受。这种程度的拷问算不得什么,如果能用自己的英勇就义唤醒被火神祝蒙骗的族人们,没什么比这更爽快的事情了!
“呵!哈哈哈哈哈!”
受刑的少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任凭蜡油在身上流淌凝结,不屈的气势惊得两边的白毦兵都差点缩回了手。
“怎么了,觉得很爽是吗?”
“真是胆小呢,像你这样的缩头乌龟,也只有在我被完全抓住的情况下才敢现身。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吧,汉人的首领。”
兀突骨的眼神锐利了起来,倔强地笑着,像只受伤的野狼在尽力维护最后的尊严。
“哦?就凭现在这样的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不在你面前求饶就足够了,反正杀得了你,杀不了你,我都不可能活下去的。”
“……你就这么想要解脱吗?那马上成全你好了。来呀,准备绞死他。”
放下烛台,敌人统帅隔着面罩发出残酷的指令,两名白毦兵立即取来铁链,粗暴地绕在兀突骨的脖颈上,一左一右轻轻勒住。主帅突然走上前去,一把就扯下了少年胯间的遮羞布,少年视死如归的表情一下变得无比窘迫,阳物失去遮挡径直弹跳而出,茎体形状挺拔细长如一柄钢剑,完全露出的红嫩龟头尖端已经湿润,分泌出透明的汁液。永远停留在少年时期的南中战士们个个都是血气方刚,至死都保留着青春时期的性欲。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性器,真是最难堪的羞辱,难怪敌人说还有比死更残酷的事情。
“你……!”
“没想到你还挺享受被我们处置的嘛,想要有颜面地赴死?我偏要你受尽侮辱再死。慢慢加力,我要让这小子享受一下最后的屈辱。”
“啧!卑鄙……”
毒蛇般的铁链缠住少年的咽喉,缓慢使力,开始限制呼吸,兀突骨立即感受到无法喘气的痛苦,窒息感袭来,眼前开始模糊了,真想不到要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更可怕的是,敌人首领用手握住了蛮族少年胯下硬挺如铁的茎体,有节奏地前后套弄起来。即使在缓慢的窒息之中,也能感受到敏感柱体传来的刺激,轻重兼备,连续不断的玩弄,让少年在刑求中早就积蓄起来的性欲直奔喷发的节点。
太耻辱了,被敌人抓住下体玩弄。上一次弄出来已经是三天以前队伍出发前的晚上了吧……难怪这么敏感,根本都来不及多扛一会儿就快要喷了。
兀突骨并不讳言自己经常自慰,但绝不会说自己每次都是想着小获而高潮的。只要想到与那个傻乎乎的小子相拥的画面,就无法忍受内心的冲动。
那么现在自己这样又算是什么呢?
虽然现在是在敌人的狱中受难,却不是为了小获保守什么机密,也不是在保护家园的途中被俘虏的。到头来只是因为自己忍受不了与小获恩断义绝的现实,而莽撞地一头扎进敌营赴死罢了,一点也不光彩。
但就算是这样,也是在为小获付出,为他而献身!刺杀成功,敌人就会行动,而只要自己一死,小获就会出兵。无论如何,两边都会进入实质性的战争。这样就足够了,小获就不用在火神祝的蛊惑下,继续硬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敌人如此凶残对付自己,小获也一定是受了这样的苦,才会伤到那里吧……
哼,没错,现在就是为了小获,甘愿忍受一切痛苦和侮辱,直至牺牲生命的时刻!
抱歉了,小获,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哈……啊!”
在窒息造成的恍惚之中,兀突骨被敌人慢慢解开了精关,加上沉溺于自己的妄想,他竟然在敌人的注视之下当场缴械了。笔直的阴茎在敌人手中抽动,浊白浓稠的精华一涌而出,一股又一股,喷溅在刑房当中。生命的强力喷发诉说着少年的不屈,射出大量精液之后的他当即瘫软了下来,头颅低垂,无力再抵抗了。
“呵,还真是精力旺盛的家伙,真舍不得让你就这样死了……不过这可怪不得我,动手吧,直接处决。”
把沾到手上的粘液在昏迷的少年身上蹭干净,敌军首领示意后面控制铁链的两人直接下手,处死这个硬骨少年。
“等一下!就这样杀了他的话,我们就要和南中彻底开战了!”主帅身后的小斥候急忙拦在面前阻止。蒙面少年听见了,眉头一扬,挥手示意士兵们停止执刑。
“那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事情吗?这家伙真以为自己能把所有责任都扛下来呢,就让他得偿所愿好了。真是幸福呢,只要被处死,就不用看到自己的部落在王师的铁蹄下化为齑粉了。”
“正是这一点有问题!听说他和孟获有很深的感情,为什么要故意做出这种对他们大王不利的事情?而且据我的观察,他是冒犯了孟获的火神祝才被赶出来的,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审问清楚再处置也不迟!”
“呵,要不是这样,这么重要的细节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蒙面首领摇头表示不悦,对旁边的少年兵们下令,“你们把他弄干净点,捆好了赶紧送到我的营帐里去……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确实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了。”
“谢谢您。”
小斥候长舒一口气,看着士兵们七手八脚把兀突骨从刑具上解下来。真是凄惨啊,乌戈的家伙。白天见到他的时候还那么盛气凌人,一天之内就被折磨成这样,不休养半个月是不可能从蜀汉军的营地活着走出去的。之前他们也没有动用这么残忍的刑罚对待敌人,难道说那个人确实看透了什么本质吗?
“等一下。”
看着首领头也不回走出去,小斥候赶忙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月光之下,蒙面穿斗篷,把一切特征都掩藏起来的少年倚靠着帐篷,手抚着胸口不住地颤抖,回味着与蛮族少年交锋的余韵。小斥候在他身后摇摇头,故意跟他打趣。
“喂喂,刚才是谁在那里玩敌人玩得起劲呀?现在倒还觉得后怕了?”
“人家是兴奋得很啊。你也是,玩得好好的还要我停手。”
“我看你倒想真的弄死他,‘丞相’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对吧?”
蒙面人背对着小斥候,半晌没有说话,摘下斗篷,露出了雪白蓬乱的发丝。他的身姿纤细而美丽,眼神永远带着一丝沉郁,谁也不相信他刚才还对敌人战俘用了那么肮脏下流的处刑手段。
“你说的对,我做过头了,这样做不符合‘身份’。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倔的人,那宁死不屈的眼神,真是棒极了。”
“你上回还夸过孟获呢,怎么又突然喜欢上兀突骨了?”
“他俩可不一样,孟获的眼里从来都是求生的倔强,而他却是一心求死。眼神不会说谎,他是真的打算杀了我。想到这里我真的会怕,如果他真的闯对了地方,我的性命可就不好说了。”白发首领的手攥紧胸口,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这种侥幸活下来的愉悦感比什么都畅快。
“所以……你对付他的手段也变得残忍了。孝直大人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了,准会给你鼓掌叫好。”
“话又说回来了,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他的一味蛮干背后肯定有问题吗?我要是死了,你们就肯定会攻过去。杀了他呢,孟获就要出动为他报仇,之前双方达成的契约也就作废了。这小子想舍身改变现在的局面,真是不要命。其实我是绝对不会让他死的。”
“但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他不是被孟获指使来的,甚至和那边还起了内讧,才这么不要命的,对吧?”
“准确的说,是他和火神祝之间有仇隙,而孟获站在那个女孩子一边,让他绝望了。
“不过你都说了,他是真的想杀了你,你却要把他送到你的营帐里头,这又是要做什么?”
“凭我的实力征服他,让他成为我们的棋子。这回我们真是捡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宝物,简直是足够摧毁南中的武器。不管怎么说,乌戈的族长自投罗网这事,除了你我和马忠他们几个,务必隐秘处理,不要再让更多人知道了,明白了吗?”
“知道了。”小斥候把松垮的无袖衣服拉正,迟疑片刻,才认真地对蒙面少年抱拳行礼。
“……丞相。”
“诸葛亮……是吗?”
金环三结倒空了最后一滴酒,准备起身去后面再拿一缸的时候,听见了奚泥的低声自语。奚泥是乌戈最聪明的小家伙了,但想不到他心里也有恐惧的人物。
“汉人的丞相,那边最可怕的军师,希望不会碰到他, 绝对是个棘手到不得了的敌人。”
“下一步,乌戈打算怎么办?”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藤甲队都会忠于大王。但对于我自己而言,现在最希望族长平安回来,搜寻族长是我们最优先的任务。”
铁匠看见奚泥身上穿着的这件藤甲有些不同,靠近胸口的地方有一块浅浅的凹陷痕迹,他立即领悟到了奚泥的心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夜还长着呢,我接着说吧。”
“好的,拜托你了。”
奚泥明白,族长到这时候还没回来,遇到的一定是非常艰难的境况,希望族长能坚持自己的信念撑到最后,不要有任何的悔意就好。
尽管奚泥无法想象兀突骨到底遭受了怎样的磨难。当他还在仔细倾听铁匠的回忆之时,敌营当中受难的兀突骨已经被白毦兵们拖拽着四肢,扔到了主帅的营帐当中。浑身一丝不挂的他卧倒在地,青发脏乱,伤痕遍布全身,脖颈上的项圈连着铁链将他禁锢于一隅,双手双脚各自被锁链和沉重的铁球连结,活像只追逐野兔而不得,遭受惩罚的猎犬。最悲惨的是他两瓣红肿的屁股当中,娇嫩的穴道被硬生生地插进了一根带刺的假尾巴。
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再也不会有身为人类的尊严了。刺杀失败的代价除了死亡,就剩下沦为玩物一个选项了。
是啊,夜晚还长着呢。
受难的人需要暂歇,受伤的人需要恢复,自信动摇的人在鼓励自己,不甘心的人在探求真相。
这是属于南中和蜀汉双方又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少年们的命运还在继续纠缠着,最后两次决战,将会定下胜负。
但在双方的对峙之中,有这样一人将自己化身为石子,投入溪流,生死由命,带着那份坚贞不屈的感情试图改变一切,从他带着藤甲队的大家从桃花渡口出发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回头了。
谁也都想知道他对于大王的感情究竟起源于何处,绝不是最初两个孩童相遇之时的一场打闹而已。
灵草与火神,这片少年乐园贯彻始终的信仰究竟为何?孟获与兀突骨,他们参加大王选定仪式的时候究竟遭遇了什么?
夜晚还长着呢,把酒干了,我们一边为他们的命运祈祷,一边继续聊下去吧。
(乌戈之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