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墨菲,先是被她的漂亮和冷艳吸引,然后被她包裹在骄傲和强势外表里面的直爽与脆弱虏获……我很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那比我对流苏、对紫苑的感情,来的还要简单、清晰,没有从小玩到大、在一个盆里洗脚睡一张床盖一条被子的兄妹情,也没有吃喝玩乐勾肩搭背一起踢球一起打架的兄弟情,对墨菲,我只有男人对女人那种最原始的欲望——渴望得到、征服、占有。
最原始的,往往就是最简单的,所以我毫不犹豫的留在了风畅,心甘情愿的为她付出我可以付出的一切,我想,就是因为在感情面前总是狼狈不堪的我,惟独对喜欢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迷茫。
端木夫人没有强迫我回答她的问题,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楚缘和虎姐的爪子躲得过她的眼睛,但这俩嫩妞肚里那点小心思小情绪,却被她尽阅心底,明亮着呢,于是只是一边抿茶,一边淡淡的续问我道:“楚南,难道你不觉得……你就这样离开北天,与我当年就那样离开了这个房间,是一样的吗?”
她的口吻比之前讲自己的故事还要随意,可这话钻进我的耳朵里,却沉重的好像有一座大山般砸在了心头,端木夫人低着头,视线里只有她手中的茶杯,但与她近在咫尺的我,仍觉得她的目光在盯着我,仿佛我心脏的每一下跳动,她都了然于胸。
这种异常的压迫感让我恍然大悟——这就是端木夫人为何固执而蛮横的将我带到这个地方的原因了。
的确,如果我也憋着对墨菲的一肚子感情,选择了不坦诚的离开,那真的像极了当年的端木夫人。
楚缘和虎姐也呆住了,她们俩的心思并不难猜,既不想听我承认我喜欢墨菲,又不想看到已经被证明了不幸的故事在我身上重演,所以楚缘赶紧说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端木夫人抬头笑道:“人与人不一样,所以相同的选择,也可能会有不同的结果?”
可能是因为端木夫人说出了自己正想说出来的话,所以被窥心的楚缘在心理上处于劣势,说话顿时没了底气,“难……难道不是吗?”
“话说的没错,不过你我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端木夫人道:“小缘缘,我问你,我为什么说我讲的都是我的故事,而不是我的过去?”
楚缘一怔,憨憨摇头。
“因为故事里面的人,叫做角色,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但是在相同的故事里扮演了相同角色的人呢?犹如一部经典戏剧,无论多少次重复的演绎,罗密欧都是罗密欧,朱丽叶都是朱丽叶,一千次,一万次,殉情的结果,都不会改变……是故事决定了角色,还是角色决定了故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样的故事也好,这样的角色也好,在最后等待着的,注定都是这样的悲剧……”端木夫人缓缓对我说道:“楚南,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你像亦然,也像端木,我与你的直接接触不多,对你谈不上非常了解,不知道你像他们谁更多一点,可我知道,也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来这样说——在这样的故事中,无论你去扮演他们当中哪一个,都是错的……”
楚缘沉默着,端木夫人的话对她来说是有些深奥的,即便她不赞同,也不晓得该怎么反驳,而冬小夜只是细细咀嚼,颇为认同,因为太入神,她正在蹂躏我的虎爪,已经完全没有了力道。
“我想不通,”我道:“您是为了菲菲,来和我说这些话的吗?”
“菲儿当然不希望你离开北天,但我想,她更希望你是为了她选择了留下,而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所以,我和你说这些话,只是为我自己说的,”端木夫人道:“我知道你肯定又想问了,我不是不喜欢菲儿吗,那干嘛还要关心她……人是会发生改变的,女人更是善变,以前不喜欢她,不代表我现在也不喜欢她,我对菲儿的愧疚,远比小秋还要多得多,我只是冷落了小秋,然而我却无尽恶毒的诅咒过菲儿,因此你可以理解为,我渴望对菲儿做出补偿,又或者自我救赎,减轻心中的罪恶感,以求心安。”
“如果我是您,我不会觉得心安,”我苦笑道:“我做墨前辈是错的,做端木先生是错的,但谁又能证明,我不做墨前辈,不做端木先生,就是对的呢?”
“没有人能证明,”端木夫人的干脆让我一愕,便见她瞄了瞄我两旁的楚缘和虎姐,说道:“尤其是你这小子,命犯挑花劫,身边的漂亮女孩好女孩着实不少,按理说,菲儿还没被你给祸害了,我就该谢天谢地,哪还有将她往你这个火坑里推的道理?坦白跟你讲,当我知道小秋对你也报有好感的时候,把你小子人间蒸发了的心思都有,可转念再想一想,这么多女孩子不可能都是瞎子、傻子,她们欣赏你、喜欢你、对你有了好感,总是有理由的,而女人一旦爱上的疯狂,我可比你这个男人清楚多了,别说是跳火坑了,烧成灰都乐意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因为我经历过,正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更清楚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我没有、也不会告诉你,我让你做的都是正确的,这话太大,也太没根据,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它的不确定性,当事人自己都难以掌控,何况局外人?我能告诉你的,只是你擅自离开菲儿的结果,一定是错误的,因为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遗憾,会成为你们各自幸福中永远填补不上的一块残缺,而且是很大的一块残缺,也许我不够了解你,不知道你到底会成为亦然还是端木,但我了解菲儿,她一定会变成另一个我,或者墨亦然……我不否认我同样不了解小程,不了解你身边这位冬警官,更不了解那个对你不知道究竟抱着怎样心思的三小姐,我不晓得你如果接受了菲儿,这故事的结局是皆大欢喜,还是比我的故事更加凄惨可悲,可是啊……”
端木夫人顿了顿,用感慨的好像自问的口吻对我说道:“没有谁还未经历过的人生是已经写好的剧本,那么你何必去抄袭他人已经经历成为剧本的人生,扼杀你自己的人生应有的未知性、可能性?没有谁在追求幸福的开始就能预知幸福是否可以追到手的结果,那么你有什么理由还未曾努力就自暴自弃?最重要的是……你明知道这条路是错的,仍有走到底的觉悟,那你为什么不能抱着相同的觉悟,去走另一条你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路?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如果另个一人愿意陪你一起面对困难,迎接冒险,这本身就是莫大的幸福,不是吗?更何况,呵呵,从我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愿意陪你一起冒险的,可不止菲儿一个人啊,也许这辈子让你们遇到小程这样的女孩,才是你和菲儿最幸运的事情。”
我久久不语,心里激荡起伏。
我当然不会改变去上海接替江玉的决定,因为此行的目的另有隐情,是对江老夫人心存成见的端木夫人并不知晓的,但我有意借机疏远墨菲,了断这份暧昧感情,也的确不假,可端木夫人今晚这一番话,让我不禁产生了动摇——难道我决意要离开流苏和墨菲,真的太主观了?
难道我希望她们会得到幸福,反而是扼杀了她们的幸福?
屁——你楚南是什么香饽饽那?
世上的男人死绝了啊?
凭啥只有你能给她们幸福?
凭啥离开你她们就不会幸福?
那个大智若愚的端木先生都不相信世界上唯有自己能给端木夫人幸福,你楚南一个除了懒散不上进能拿出来和人家比一比的小草根,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一炉檀香已尽,端木夫人放下茶杯,起身开口,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吧。”
这女人总是和和气气的,让人不会在她面前感到紧张,压迫,可说话做事,却常常透着一股子强势蛮横,难道她不觉得,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回答过我们的任何疑问吗?
我心里一机灵,浑身的汗毛孔在一瞬间收紧,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冰锥堵塞,不寒而栗,透骨的冰冷——墨菲也好,流苏也好,她们谁不是像端木夫人一样自我而不坦白的人?
端木夫人害怕故事的重演,也许并不是因为我像墨亦然抑或端木先生,而是因为,墨菲像她。
流苏哭过闹过,可是对待感情比流苏更坦诚的墨菲,却从未问过我为何要离开北天,太反常,她是不想我为难,不想勉强我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她不就是二十四年前,坐在这个房间里的端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