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夫人在房门前驻足,没有开门,甚至没有掏出门卡,而是忽然转身,我来不及将脸上的懊恼和愤怒敛起,一时无比尴尬,端木夫人却不以为然,颇有些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这副表情不禁让我回想起小时候,每次被小猴子老师长篇大论的说教一番后,我都会朝她离去的背景做鬼脸吐口水,然后又无一例外的像此刻这般,被突然回头的小猴子老师捉赃现形,那时她也是这样一幅得意模样。
“你不用慌,不要说你和小秋是朋友,就算是毫无关系的人,知道流水一直那样对待小秋,也没有理由不迁怒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姐姐,埋怨我这个偏心眼儿护犊子的母亲,以你的直脾气,现在还能忍着不快送我走到这里,没有对我口出不敬,想必还是看在我刚才给你讲故事的份上吧?”
我摇头说道:“我相信您不会无缘无故的犯错,所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在里面的。”
“呵呵,你又跟我婉转了,”端木夫人道:“我不说,你不问,这是成年人的默契,也是你的城府,但你心里还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以前我只是不喜欢菲儿,却连带着小秋也一起不喜欢,对吧?”
我已经发现了,不管我的弯子绕的多巧妙,肚子里这点心思,还是瞒不过大智近妖的端木夫人,便坦白说道:“您说那是女人的不可理喻,这理由我觉得太牵强了些,我理解中的女人的不可理喻,有两种,一种是感性的,因为对自己的感情诚实而敏感,所以受到刺激的时候才会偶尔失去理性,另一种才是固执己见、蛮横不讲理的,简而言之就是人品有问题的……夫人您并不像后者。”
“呵呵,这话本身没说错,可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免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了,”端木夫人一脸坏笑道:“好像你很了解女人似的。”
哥们老脸一热,哪里不知端木夫人这是在调侃我啊——既然我这么了解女人,为啥会在女人的问题上如此狼狈不堪呢?
“看在你这么了解我们女人的份儿上,还有什么疑问,你索性就一股脑都说出来吧,”端木夫人眨着星眸,左右看看空空的楼道,话里有话道:“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之后我若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倒也不愁找不着乱嚼舌头的罪魁祸首。”
听她话里的意思,之前是因为虎姐楚缘在场,她才刻意回避一些问题,换言之,她回避的这些问题,果然是大有内容的……
我心里打了个突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我的生活哲学,对于危险或者麻烦的事情,我向来是闭眼捂耳有多远躲多远的,换做平时,被端木夫人这样含蓄的警示,我的好奇心肯定就此打住,可此刻却不知怎么回事,我心里竟是瘙痒难耐,不问不快……
或许,是因为我好奇的事情与墨菲有关吧,毕竟,端木夫人对待墨菲的态度,不是阻力就是助力,能够很大程度决定墨菲在风畅的前景,而现在,墨菲和流苏的前景,是捆绑在一起的,所以我有必要刨根问底,再者……郑雨秋也是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她与谜一样的三小姐关系非同一般的密切,而我对三小姐始终一无所知,现在有机会了解她身边的郑雨秋,旁敲侧击,兴许就能够触碰到一些与三小姐有关的内容……
也有可能,我只是在被端木夫人诱导——她若心存顾忌,不解答我的疑惑也就是了,为什么对我还是一副有问必答的和善态度呢?
好像,是她自己想说,然后利用了我的好奇,借机倾吐藏在心底的秘密……可她为什么选择我作为她倾吐心事的对象?
我按下心中的不解,道:“我只是作为郑小姐的朋友,才对这个疑问有些不能释怀,可这毕竟属于您的家事,涉及您的隐私,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得寸进尺了。”
端木夫人凝望着我的眼睛,看的我心都虚了,才听她轻叹一声,道:“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可说话做事,尺度拿捏的却是相当老道,你有城府,或不刻意掩饰,或刻意不掩饰,所以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让人觉得舒服受用,真实坦诚是你的常态,但是在这种常态之下,你又从不缺乏警惕与怀疑,两者转换之自如,自然的几乎没有痕迹,因此你看似简单的性格背面,其实充满了欺骗性,这就难怪你们办公室里属你惹事最多,可人缘最好的人,却还是你了,因为没有几个人,能看到你表面简单的性格下面那些不简单的东西……”
端木夫人顿了顿,似乎有什么感触,唏嘘说道:“性格与善恶一样,绝不是从娘胎肚里带出来的东西,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呵呵,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能与后妈义妹相处的温馨融洽,看来不止是有缘投缘这么简单这么浪漫啊,你小子,不只是聪明,而且相当早熟……”
尽管端木夫人是在夸赞我,可我背后却是汗毛耸立,滋滋的冒凉气——这女人看待某个人某件事的切入点与深度,让人感到恐惧……只这一句没说完抑或是点到即止的话,就已经证明,她对我的调查和了解,远不像她之前说过的那样草率随意,我与后妈、楚缘相处的是否融洽,为什么融洽,单单了解我一个人,了解那个每天西服革履坐在风畅投资部办公室里打瞌睡的楚南,是没有太多参考价值的,那不但要去了解生活中的我,也必然还要去了解后妈、楚缘,甚至是老爷子的脾气秉性……
我将惊讶、恐惧,混着唾沫一起吞下了肚子——由此足以见得端木夫人做事的风格与手段啊!
决绝彻底如老墨、谨慎隐蔽如张力……
“你嘴里说不好意思得寸进尺,就是心里还有疑惑不解的地方,这话已经够明白了,就算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了,无非是我们一家人的关系,对吗?”
我没否认,“我只是注意到了一些矛盾的地方,有些想不通……”
“哦?”
“您说端木先生是很疼爱甚至是纵容郑小姐的,那为什么端木少爷这样对郑小姐,端木先生他……他都不管呢?”
端木夫人苦笑摇头,“他不是不管,而是想管,却不能管。”
我更懵了,“想管不能管?为什么不能管?”
端木夫人答非所问,道:“其实你这些问题,问的都是一回事,我为什么不喜欢菲儿,为什么不喜欢小秋,为什么只宠溺流水……我之前告诉你说,这些都是因为菲儿和小秋是女孩子,并不是骗你的,我说这些都是女人的不可理喻,也不是骗你的,你想不通,只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懂,就算同样作为女人作为母亲,也有很多人不懂,从小到大,身高样貌一直被人奚落调侃的我,生下流水之后那种自豪的心情,这曾经可是所有人反对我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的原因啊,这里面不但有他的父母亲人,还有许多我们共同的朋友……你可以笑我自卑,笑我心理扭曲,笑我灵魂畸形,因为你无法理解也从未体会过,被你视为患难知己的朋友,当面鼓励你支持你,口口声声做你坚强的后盾,背地里却成为你情敌的说客,狠狠在你心窝上捅刀子的感觉是多么疼多么痛……当你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对你撒谎,你还会去相信谁?当你开始仇视整个世界,你还会在乎那个无辜的小女孩是不是你的姐妹吗?那时你早就习惯了,被你最亲近的人嘲笑,被你最信任的人欺骗,被你最爱的人抛弃,所以你就更加看不惯,当别人调侃父母这个年纪还生第二胎时,他们那一脸没心没肺的幸福,那时对我来说,妹妹,只是像穿着高跟鞋也会被误认成小学生的我一样,被别人当成笑柄和谈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