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舒童没回学校,而是要我们先顺路送她回家。
下车之后,她磨叽了片刻,似乎有些小挣扎,但还是道:“楚南,你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问你。”
好像有意回避楚缘和冬小夜,舒童默不作声,走出去直有二三十米,已经进了小区的大门,才缓缓驻足。
“你要问我什么?”我路上吐了两回,头还有些晕,但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
舒童似乎还在在意我的手臂碰了她胸脯的事情,脸蛋红红,目光闪烁,不敢与我对视,低头抠弄着指甲,吞吞吐吐道:“最近……那个,你有没有……接到什么奇怪的电话?”
“奇怪的电话?”
“例如,那个……我爸妈的电话……”
“你爸妈?他们给我打电话很奇怪吗?”我失笑,既是自嘲也是调侃。
原本就是一个小小的善意的谎言,因为三小姐和闵柔自作多情的瞎掺合,演化成了一场逼真到无法善后的大骗局,朴实的舒爸舒妈完全被蒙蔽其中,深信他们的女儿就是幸运的灰姑娘,而我正是她的真命天子……舒爸倒还矜持些,总持着一种门不当户不对的自卑感,对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怀疑多过欣慰,可现实主义的舒妈却不管这些,她就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无论是我这个人,我拥有的财富,还是我对舒童的好,所以她现在根本不拿我当外人,总怕我被近水楼台的流苏捷足先登,巴不得我赶紧娶她闺女过门,就差没直说了,经常一有空闲就给我打电话,夸舒童这里好那里好,给我讲她小时候的趣事糗事,例如,舒呆子胸部开始发育后,不好意思问舒妈要钱买文胸,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含着胸走路,结果舒妈发现她走路姿势怪异,给她买了文胸之后,她又用了很长时间才改掉含着胸走路的习惯……舒妈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女人,没有城市女人的矫情做作,什么都敢说,就像她即便有什么心机,也完全藏不住似的,她告诉我舒童爱吃什么东西爱看什么节目,喜欢哪几种颜色喜欢读哪种类型的小说,有关舒童的一切,只要是她能想到的她都说了,她甚至告诉我,舒童初潮时,出血量比较多,流了一裤子的血,一个人在家的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竟然吓得哭了整整一天,裤子都是舒妈回家之后帮她脱下来的,所以直到今天她都不穿红色的裤子或者裙子,一看见那颜色她就害怕……我敢说,除了舒童的三围是我不知道的,我知道的,已经比流苏知道的都多了……
舒妈这种性质的电话,算奇怪吗?
“别贫,”舒童见我表情古怪,粉脸变色,急道:“你就告诉我,他们给你打过电话没有?”
为了舒童的面子为了她与舒妈的和睦,也为了我的生命安全,哥们还是极为明智的略作了隐瞒,“前阵子你妈妈晚上有空时,倒是会和我联系联系,聊一些家长里短,但最近已经很少了,说是家里的小麦熟了,很多农活,又忙又累……哦,我偶尔会发条短信主动向他们问个好,奶奶不是身体不好嘛,挺让人挂念的……”
“别叫那么甜,那是我奶奶,不是你奶奶,”舒童羞嗔的驳斥了我一句,又问:“我妈只是和你聊些家长里短?她没说过什么别的事情吧?”
“别的事情?”我的小心脏快速的蹦了蹦,“是……什么事情啊?”
“她有没有问过你……工作忙不忙之类的……”
我暗吁了一口气,笑道:“问过啊,差不多每次都问。”
舒童竟莫名紧张起来,双手掐住我的肩膀,急道:“你怎么说的?”
“忙啊……”我确实很忙,虽然惟独没有忙工作,“我能怎么说?我都被你吹成天上没有地下无双、商界里的精英、男人中的极品,无数青少年心中的偶像、追赶的目标、现代都市青年的成功楷模了,我说我不忙?”
“忙好,忙就对了……”舒童玉脸羞红,轻抚酥胸,长出了一口气,“太好了……”
我不解,“什么太好了?”
“没什么,没什么……”舒童使劲摆手,见我还是一脸狐疑,她低下头,踢走了脚尖的一粒石子,忽然轻声道:“对了,我要回家了,明早的火车……”
“你明天回家?我怎么没听流苏说过啊,”我挠头道:“这事闹的,这样吧,你先上楼收拾,完事休息一会,傍晚我让流苏回来接你,晚上我安排,叫上墨菲小紫还有闵柔她们,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给你送行……”
舒童只是摇头,“原本我是想再留几天,把卷子都批阅完的,回家是昨天才突然决定的,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流苏,请客就算了,一来我怎么喜欢热闹,二来……我中午不是已经心安理得的吃了你一顿吗?就算是你替我饯行了。”
“呵呵,我怎么听你这话里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啊?”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是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提前回家的?
难不成,奶奶的身体……
舒童望着我,眉宇间浮起一抹浓的化不开的哀愁,喃喃道:“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我心头巨震,“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家里?我家里没出什么事啊,”舒童一怔,旋儿蹙眉道:“你干嘛问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嗯?”我慌了,关心则乱,我的反应太直白了,有欠掩饰。
那一抹哀愁渐渐化为一层愠色,刚才是舒童不敢看我的眼睛,现在她竟看的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但她好像并不是对我的话产生了某种怀疑,而仅仅是出于某种愤怒,“如果我不回来了,就一定是我家里的原因吗?就不能是我不想在北天待下去了?”
“你没有理由不想在北天待下去吧?”我笑着辩解道:“你看啊,你实习期马上就要满了,考核合格你就是正式的老师了,铁饭碗啊,还能享受教师的各种财政待遇……”
“那又怎么样?”舒童不等我说完,截断道:“我在哪里不能做老师?为什么非要留在北天这个除了坏蛋就只有坏蛋,惟独不能给我留下一丝美好回忆的地方做老师?”
“话不能这么说吧?”我忿忿道:“柳晓笙虽然给你留下了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但你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啊,在北天,你不是还有流苏这个表妹,还有我们这群好朋友呢吗?”
“谢谢你提醒我,不然我都忘了,这个城市里还住着柳晓笙这么一号人,”舒童冷笑道:“好朋友?你?楚南,这个城市里的天字第一号大坏蛋是谁你知道吗?就是你!什么柳晓笙?跟你比,他还不如一个屁——我决定了,死我都不回来了!再见……不,永别!”
这妞不是朝我挥手告别,而是照我脚面一脚狠跺,完事转身就跑,我明知道她最后说的都是气话,可还是忍不住揉着脚面喊道:“你发什么神经?我招你惹你啦?”
舒童闻言顿足,转身,远远的指着我,怒不可遏,突然弯腰脱下两只鞋子,在路人惊奇的目光中用力朝我丢过来,“你招我啦,也惹我啦!你去死吧!白痴!坏蛋!王八蛋!”
我晕晕乎乎的,没躲开,两只鞋子一只拍在我脸上,另一只还是拍在我脸上,精准的舒呆子自己都没想到,也拍的我更晕乎了。
她是赤着脚跑进楼的,我捡起她的两只鞋子,抬头望着她家的窗子,自我解嘲的笑道:“丢鞋算什么本事,有种你也朝我丢内裤,那我就相信辛去疾说的,你丫是真的爱上我了……”
她真的爱上我了?
还是气我将那个善意的小谎言,演化成了今天这样一个真实的大骗局,让她无法对父母对奶奶说出真相?
我不知道,但毫无疑问,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因为我,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她不再回北天,貌似都是唯一的解决方式。
如果是因为前者,她的选择似乎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解释。
如果是因为后者,她只需要对父母和奶奶做出解释,就说我俩已经分手,北天从此只是一块伤心地,如此即不会戳穿之前的骗局,惹老人家们伤心气愤,又因为她的彻底离开,让老人家深信不疑,也让日后我与流苏的恋情变得合情合理,而不会被误解为流苏对她横刀夺爱,从而伤了程舒两家的感情——毫无疑问,这是在不揭穿骗局的前提下,能够想到的结束这个骗局的最好的办法……
但如果是后者,这样的解决方式,真的好吗?
且不说舒童必须为此放弃自己在北天的工作(如此也不难理解那妞为什么脱鞋丢我了),她奶奶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活着的时候,亲眼看到自己的宝贝孙女嫁个好人家,这一点,舒童是知道的,但生命留给奶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一点,舒童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