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三爷的办公室,就看到了妖精,她坐在正对办公室的、也是最显眼的办公卡座里,严格点说,那姿势不能算坐,而是躺,慵懒的不成样子。
她右手自然下垂,指间翻旋着一只银色的书写笔,左手搭在桌上,无聊的转动着一个精致的双层隔热的玻璃水杯,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小公主心情很遭,以至于整个办公区的员工都噤若寒蝉,或同情或三八或幸灾乐祸的望着站在妖精身旁瑟瑟发抖的任姓小秘书。
妖精这副旁若无人般浑身没骨头的慵懒形象,让我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昨天晚上心无旁骛自顾自赏月的东方妈,她们身上竟有着一种极其相似的气质,做个形象化的比喻,就如同雄狮和猛虎这样的大型猫科动物,当她们在笼子里或者电视里的时候,你会欣赏,会喜爱,可当她们活生生的就在你眼前事,即使只是在打盹卖萌,你也只会惊恐万分,胆颤到不敢妄动,此时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冷漠、骄傲与不可侵犯。
所以就算妖精嘴里含着一口水,嘟圆了小嘴,香腮像只青蛙似的时鼓时收,却就是不将水吞下去,觉得她憨态可掬的,也只有我而已。
妖精是看着我走过来的,可她一动没动,还故意转开了目光,我轻轻踢了踢她的脚,她才咽了嘴里那口不知道含了多久的水,瞪着一双大眼睛,道:“干嘛?”
我盯着她裙底,笑道:“走光了。”
“啊——”妖精惨叫一声,忙不迭的跳了起来,低头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走光,也不可能走光——她昨晚过来我家时,虽然只穿了一条宽松款的齐膝连衣裙,但早上比较凉,楚缘是借了她一件上衣和一条黑色七分打底裤的。
小妖精知道被我耍了,红着脸嗔道:“流氓。”
我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问道:“缘缘呢?”
妖精没好气道:“走了,在楼下等你呢。”
我知道妖精对楚缘接受冬小夜的态度肯定有些不满,可听得她如此口吻,还是被吓了一跳,以为她俩发生了矛盾,楚缘被气跑了,急道:“你……”
妖精挺胸仰头,冷声道:“我怎么了?”
我本想说,你不知道外面现在很危险吗,可自己心里也明白,妖精真若和楚缘闹翻,责任也完全在我,我凭什么数落她?
便叹了口气,道:“你好好听你爸爸的话,他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妈,独自将你拉扯大,不容易,前辈子过了四十多年,有将近一半时间是为你活的,现在你长大了,懂事了,他也开始变老了,能体谅他的地方,你就多体谅他一些。”
说话时,我刻意朝任秘书看了一眼,任秘书满脸羞红,但目光溢满了感激,让我心下惭愧,妖精应该早就知道她与三爷的关系,只是本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不同意也不反对,今儿存心找她茬,纯粹是因为我,憋了一口怨气,无处发泄,故而迁怒。
但等不及妖精回答,我又道:“南哥哥还有急事,先走了,等你气过了,不气了,愿意理睬我时,再给我打电话。”话音落时,我人已经在十步之外了。
我没办法不慌张——楚缘一共两个朋友,东方被关在家里,对她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妖精再和她吵架,这刺激哪里还是她可以承受的?
且臭丫头生气、伤心或者受了委屈时,除非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否则绝不会老老实实的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而是常常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让周围不断变化的景象帮助自己分散脑袋里纷乱复杂的想法——就算外面没有危险的人,这种情绪状态下她一个人也太不安全了啊!
可我却是头蠢驴,离开办公区,拐了两个弯,没找着电梯不说,我居然还迷路了!
不晓得这座双子大楼是哪位天才设计的,不但装潢奢靡大气、精美豪华,犹如华丽的艺术品,内结构之复杂,也堪称艺术,偏巧我是个不懂艺术的人,前两次有人领路,没觉得怎样,可这次一个人,心里又急,看哪条楼道都像是刚才来时走过的,察觉到走错了再往回找,又觉得不管哪条楼道都陌生之极了……
不怪三爷爱吹嘘显摆,这地方不但邪门,而且的确大的离谱,再加上他公司经营不景气,员工不多,急得我头上直冒汗,想找个活人问路,却连个鬼影都撞不着,倒是差点撞进女洗手间——这栋楼男女洗手间是分开的,男洗手间在楼的另一端,也就是说,我在楼上已经折返了一个来回!
“你说你有急事,就是急着来偷窥女厕所吗?”
我回头一看,喜上眉梢——萧妖精好像真的是只小妖精,在我最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她无声无息的出现了。
“小祖宗,你可救了我了,快点告诉我,电梯在哪呢?”
妖精伸手一指,“里边。”
“谢谢——”我对妖精的信任有点盲目了,转身便往里走,手都推在门上了,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女洗手间好不好?!
可没等我质问,就听身后那只臭妖精嘿的一声,将我连撞带推挤过了线,我吓得“啊啊”大叫,赶紧用手里的文件袋挡住脸,生怕被当成变态色魔,没听见女声尖叫,才慢慢露出一只眼睛——运气太好了,里面没人!
哥们脾气再好,心脏玩了这么一圈过山车也受不了了啊, 回身斥道:“臭丫头,这种玩笑能随便开吗?!”
“为什么不能?!”妖精好像一早就知道里面没人,挡在门口,阴着小脸道:“是你的玩笑过分,还是我的玩笑过分?”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这种玩笑?!”我要出去,却被妖精推着胸口顶了回来。
“刚刚!”妖精怒道:“你为什么让我气过了、不气了,愿意搭理你时再给你打电话?!”
我一怔,“这话错了吗?”
“错了!”妖精的眼泪说掉就掉,哭道:“你不哄我,我怎么可能不生气,怎么可能气过去?!你根本就是不想我搭理你,不想我给你打电话才这么说的!唔……明明错的就不是我,是你出轨对不起我的,你为什么不哄我呀?唔……唔……哇——”
我顿时慌了,兜里没有手帕也没有纸巾,我抻着袖子要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啊……”
“我就哭,我为什么不能哭?!”妖精打开我的手,压抑的委屈倾泻而出,“你喜新厌旧,不要我了,还不许我哭吗?!”
我喜新厌旧了吗?
我有时候倒非常希望我是个喜新就会厌旧的人,如此就不会这么博爱,这么纠结痛苦了,能坏的透彻,做个彻底的人渣,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啊?
对我是,对那些被我伤害着的人,也是……
“是南哥哥对不起你,南哥哥不值得你喜欢……”
“不许你用这种哄小孩子的口吻和我说话!”
“我没有啊……”
“你有,就是有!”妖精愈发激动,双拳雨点般敲在我胸口,“在你眼里,我和程流苏、墨菲、薛紫苑、冬小夜她们不一样!她们都是女人,我只是个女孩,所以你对她们都是认真的,就只对我一点也不认真!你觉得我不过是小孩子,根本不懂得爱情!你觉得我喜欢你,只是脑袋一时发热,敷衍我两年,等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也就不再喜欢你了——就像你对缘缘那样,是不是?!”
我语塞,无法否认。
无聊时我常常会将我身边的女孩子做个比较,并且一直觉得,如果妖精再年长几岁,依然是现在的性格,她一定就是最接近于我理想中的完美女朋友了——她有流苏的活泼,有紫苑的体贴,有墨菲的坚韧,有冬小夜的果敢,有小东方的城府,还有,最重要的,永远像妹妹一样对我的仰慕与信任……
然而现在,她只是个女孩,寂寞中邂逅了其实很普通、她却自己为与众不同的我,从而活在幻想出来的完美世界中的天真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