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坦诚酒?”我失笑道:“张少逗我呢吧?没有秘密?没有恩怨?你觉得这种事情有可能吗?退一万步说,可能,可三杯酒,好像也不够吧?”
张明杰不理我话中的讽刺,一本正经答道:“够不够,要看楚少给不给面子喝完这三杯酒了——我会让楚少看到我的诚意,但楚少对我能有多少诚意,亦或咽得下咽不下我的诚意,就不是我所能强求的了,也许以楚少的酒量,三杯,你都嫌多了呢?”
拙劣却有效的激将法……
我不相信张明杰有不记仇的气量,可我没办法不好奇他所谓的开诚布公……我晃动着杯中的红酒,完全猜不透他的意图,但彼此拿出的诚意既然是相对的,我似乎也不用担心被他算计,便道:“好啊,那就让我看一看张少爷的诚意,也让张少爷探一探我的肚量。”
张明杰起身鞠躬,道:“这第一杯,是向你道歉——为龚凡林的事情。”
说罢,直身仰脖,一饮而尽,空杯倒悬,珠滴未落。
我静待他解释分辩,他却只说了一句,“话一千道一万,都是扯淡,这事儿,是我错,想的天真,做的鲁莽,没什么可辩解的。”
我闻言一怔,没等脑子转过圈来,他已经为自己倒满了第二杯酒,人未坐下,瓶也未放下,在等我反应。
我气的差点笑出来——哥们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像他这么不要脸的,以人渣为荣,要人渣到底啊?!
难道你错就错在想法不够成熟做法不够精细?
而非这事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想不该做?!
更气人的是,这货竟真的只是道歉,非但不辩解,甚至连一句请你原谅都懒得说!
既无脸面话,那就是摆明不怕撕破脸了……心中怒归怒,可张明杰确实言而有信,让我见识到了他的诚意,是不是毫无保留不敢说,至少真不加以掩饰。
我仰头灌下杯中酒,尽量用不轻不重的力度,将杯子放回桌上,隐藏着内心的愤怒。
口有点大,吞的又猛,肚里还有气顶着,差点没呛着——这肚量,我自己都怀疑,我喝不喝得下三杯。
张明杰这才坐回沙发,丝毫不理我的情绪,再次倒酒入杯,不过这一次,他是将杯子端起来,递到我手里的,接过杯子的一瞬间,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我似乎已经要捕捉到那因由,却被他一句话打乱了所有的思绪……
“这第二杯酒,才是向楚少你请教,”是摘下面具也好,是撕破脸皮也罢,张明杰的直白还是给人一种出乎意料的震撼,“我觉得,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龚凡林,不值我父亲手里百分之七的风畅股份,我想请教楚少,你开价如此,所依为何?”
他笑着,却不见笑意。
或许,这还是第一次,张明杰不再掩饰他目光的深邃,那种完全无法窥探就更不要说触摸到的空洞,让自以为早就习惯了所以已经忘记了如何畏惧一个人的我,不禁由心底冒起一丝凉意。
但我仍可伪装淡定,浅笑答道:“令尊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我说,龚凡林不值,但你张明杰值。”
“我也不值,”张明杰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脸,好像认定了能从我脸上得到与我口中不同的答案似的,“我父亲觉得我值,因为他是我父亲,我觉得我不值,因为我是他儿子——楚少懂我的意思吧?”
我敛起表情,问道:“那么,我值吗?”
“不值,”张明杰的耿直让人极不舒服,“道理不同,却可类推,你觉得你值,可我和我父亲,都不觉得你值,而买卖之合理,就在于买卖双方的价值观统一或者接近,有妥协之余地,才有买卖之可能,这么简单的道理,楚少不懂?我不信。”
“不能是我漫天要价,等你落地还钱?”
“我是真想还价,但楚少确定我不会白费功夫?”张明杰目光渐锐,还是一脸皮笑肉不笑,道:“楚少是聪明人,但我张明杰也不是蠢人,通过平日与楚少的接触,对你的观察和了解,我以为,像你这种看似懒惰散漫、一身破绽,可事实上却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加警惕精干且讲究效率的人,是不太可能喜欢在漫天开价落地还钱这种啰嗦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的,摆高调秀优越博眼球刷存在感,更不是你的风格,呵呵,楚少好像没什么自觉,作为对手,谈不上警告,不妨算是给楚少你提个醒吧——这是你隐藏极好的一个优点,却也是你暴露无遗的最大缺点,你太懒了,太怕麻烦。”
我皮下发烫,面上冷笑,道:“作为对手,提醒我这个,好吗?”
张明杰耸肩,道:“一目了然的事情,无所谓吧?再说,我还想和楚少你喝这第二杯酒呢,有些话,尤其这句话,说透最好,你懒得绕弯子,我也不喜欢绕弯子,所以咱俩都不用勉强自己和对方一起绕弯子。”
“所以呢?”我道:“你觉得我开价不合理,没有妥协的余地,所以不接受?”
“不,”张明杰摇头,目光始终与我对视,“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一不为讨价还价,二不求手下留情,因为楚少知道,我也知道,龚凡林明明不值这个价,可我和我父亲还是不得不妥协……”
“妥协即合理,为什么合理,张少还用请教我吗?”我打断了他,不等他问,先反问道:“倒是我很好奇,亦想请教一下张少,为什么我如此荒唐的开价,你,还有令尊,都能够接受呢?”
张明杰举杯不动,笑容在脸上僵了片刻,终于见了笑意,苦笑叹道:“我父亲一生看人甚准,可唯有楚少,他果然是看走了眼……倘若一年之前楚少来风畅面试,遇见的不是他而是我,顶撞的不是他而是我,我想,今天便不会是如此局面了,哈哈,楚少想不想知道,我父亲现在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当初没有把我挡在风畅门外?”我面露惋惜,却不是做作的嘲讽,而是发自肺腑。
在与墨菲邂逅之前,我从没想过要来风畅工作,对此也没有半点兴趣,之所以来面试应聘,完全是拗不过一时兴起的流苏,被爱紧张又容易怯场的姑奶奶生拉硬拽来长见识赚经验的,正因为知道百分百不会被录用,才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这大概也是程姑奶在整个过程中都保持超常发挥其实只是正常发挥的原因吧?
她原本只是想用这次经历作为她真正去认真面试一家公司时心理暗示的资本罢了——姑奶奶可是自信到连风畅都去面试过的牛逼女人,啥没见过?
还有啥可紧张的?
面试当天我毫不犹豫的开罪了气场从来都没有那么强顶了天儿就像个中层管理可事实上却是风畅集团二号人物的张力,就是为此,说出来肯定会被程姑奶奶暴打一顿,但我当时真的认定了程姑奶奶百分之一万会搞砸面试,所以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用一种比她还糗的方式来安慰她才好,只能说,张力出现的太是时候了,与婉儿做了整整一年同事,直到她亲口说出来我才知道她就是那个我为之出头的羞怯女孩,也是为此——哪有什么英雄救美的温馨狗血桥段,现在想想,甚至连戏剧性的巧合都称不上,那只是一件当我们遇到一起就会必然会发生的化学反应罢了:墨菲在面试,张力去找事,而我刚好一心搞事……
倘若张力不是那么虚伪,不是那么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大错不犯小错必纠的光辉慈和的圣人形象,有意或无意的透句话,我想就足以让我永远都踏不进风畅的门槛了,那么今天,无论对他还是对我,甚至对更多的人而言,可能都是一件好事、幸事……
张明杰所谓的当初我遇见的不是张力若是他便不会是今天如此局面,多半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我最遗憾的事情,却不是他最后悔的事情,”张明杰笑容里有了几分叛逆的味道,似和我一样的惋惜,又似完全不同的嘲讽,“我父亲爱才,所以他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让你唯他所用。”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谦虚一下,便听张明杰语气一转,接着说道:“可笑啊可笑,却也难怪他和墨亦之斗了一辈子,最后的最后,还是棋差一招,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语,自己也颇感惊讶,即使面对的是张明杰,我也不觉得落井下石会有何快感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