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不是真的怕我下毒了吧?”
“怕?那之前两杯我就不会喝了。”我一边琢磨脑海中越发挥之不去的怪异,一边屏住呼吸,大口大口将满满一杯红酒吞下了肚,然后忍住嗓子眼里那股酸涩的翻滚,将杯子倒扣在桌面上。
“好!”张明杰拍手喝道,脸上喜色浓郁,甚至有些小小激动。
好?
什么好?
又好在哪里?
酒量吗?
我确实有点晕了,手还没有离开杯子,身子便晃了个歪斜,本能的用力握杯,杯底摩擦桌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杯?酒杯?
我脑子里有一点光亮,瞬间放大,放大……
我的目光不自觉的飘向了桌子的另一边,那里,是张明杰的酒杯,仍满满的,却再无其他……
桌上,只有这两个酒杯!
桌上,为什么只有这两个酒杯?!
不多,不少,是巧合,还是正好?!
张明杰端起自己那杯,酒太满,手在抖,溢出,落在他价格不菲的白西裤上,斑斑点点,也不以为意,他灿烂的笑着,方才眼中的期待,此时绽放为喜悦,他兴奋的说道:“楚少,我这杯酒,要喝,一定要喝,我迫不及待的想喝,但不是现在——我要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嗯,最、后、一个问题。”
不晓得是不是我头晕的缘故,张明杰的笑容在我眼中越来越扭曲,甚至抽象,我已无法分辨也无法形容他那到底是怎样一种表情,尽管,我看的很清楚,他确实在笑,也只是在笑。
“今天,我为什么请楚少你喝这三杯坦诚酒——求你原谅?不是!求你放过我?也不是!那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三杯酒的时间,刚刚好,三杯酒的火候,刚刚好!”
张明杰仿佛突然化身为演说家一般,情绪外露,势不可挡,热情如火一样燃烧了似的,他手舞足蹈,肢体语言愈发丰富、夸张,声音顿挫宛若高歌,抒发到激情澎湃处,他嚯地站起,不理那杯中四溢而出的酒汁洒了老子一脸。
时间?火候?刚刚好?
我听不懂,却本能的醒起十二分警惕,正要起身揪他的脖领问他是不是疯了,他却突然俯身,那张近在咫尺我也有些认不清的面孔,让我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张明杰本人,亦或,他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丫不会是被我逼出精神分裂了吧?!
在我失神的同时,就听张明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请楚少你先、喝这第三杯酒吗?”
“为什么?”我呆呆的,反问是下意识的。
张明杰深吸一口气,用很低的声音,在我耳边阴测测的说道:“因为,这一杯,是你的上路酒啊。”
“你说什么?!”冷意袭身,我猛地站起。
张明杰迅速仰身向后退出两步,双手捧着已洒出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那杯酒,毫不掩饰他目光的紧张和阴狠。
他脸上的狰狞,就仿佛刚刚一直戴着面具似的,可他的语气却恢复如常,平淡的没有一丝感情,让人毛骨悚然,“别碰洒了,这杯酒,可是我用来庆祝楚少你上路的。”
我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从这一分的这一秒开始向前回忆——无论清晰的,模糊地,都在我脑海中迅速闪过,我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空酒杯,张明杰手里的杯……
他今天本来是约了我吃饭的,此时此刻,我之所以在他的办公室,是因为半个小时之前,他与我们投资部的郝帅发生了手脚冲突。
主动滋事的是郝帅,我怕张明杰借此发难,将墨菲卷入其中,给别有用心者或质疑或谴责她的机会,于是代墨菲过来打圆场。
张明杰受了委屈吃了亏,却没有得理不饶人,给足了我面子,令我也不好再给他难堪,于是,他请我进他办公室来品红酒,我没有拒绝。
红酒与桌上的其他东西一样,都是他从澳门带回来,但是……桌上却摆了两个红酒杯,也只有两个红酒杯!
两个红酒杯,三杯坦诚酒——张明杰事先就知道了,此时此刻,我会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骨头缝里渗出的凉意骤如滔天巨浪般冲击拍打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我瞬间冻僵,以至于无法颤抖,这种感觉,仿佛突然回到了在潜龙庄园的那天夜晚,无比恐慌,偏又异常冷静——似乎,我坐在这里,只是意外,可张明杰知道我一定会在这里,却恰恰证明,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意外!
是的,我是因为他与郝帅的冲突才坐在这里;
没错,坐在这里之前,我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我自己的判断……
可是,仔细回想,却又是那么明显……
我的每一个选择和判断,在这场冲突中,都是可以轻易预见的!
而郝帅与张明杰的冲突,完全可以是张明杰主导的意外!
事前约我与流苏吃饭,仅仅是一个铺垫,一个让我相信意外,继而卸下应有的防备,主动走进他这间办公室的铺垫!
女人的直觉是敏锐而又准确的——流苏觉得怪,刘心蕾也觉得怪,是因为我们都进入了张明杰导演的这一场戏,他让我们产生了错觉,觉得他是个演员,而我们都是观众,却不知道我们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反应,都是他早已写好的剧本!
故事的结局亦是他最终的目的,就是此时此刻,我,在这里,上路!
时间刚刚好,火候刚刚好……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依然想不通,但现在已经不重要,就像上路,上的究竟是哪一条路,也不需要好奇,不管火候到不到时间好不好,那肯定都不是我想走的路……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下手为强!
于是我一脸憨傻的愤怒,“上路?上什么路?”
“黄泉……”
不等张明杰第三个字出口,根本不需要答案的我俯身向前,抓起桌上尚未开瓶的一瓶红酒,一个箭步冲向张明杰。
可是我快,张明杰也不慢,他像是早就料到我会有如此反应一般,狼狈却麻利的向旁边闪躲,我劈头盖脸的一酒瓶没有砸到他的脑袋,只砸到了他因避蹿而甩起的端杯的右手。
杯碎入肉,瓶子却完好无损。
张明杰一声惨叫,捂着爪子翻身摔滚了出去,我也因为用力过猛,又被碎射的玻璃碴和炸散的红酒汁溅了一脸而失去重心、难以收势,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待要转身再扑那连滚带爬已经没了任何反抗能力的张明杰,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喀嚓的响动……
动静虽小,危机感、压迫感却如狂风巨浪般骤然袭来,将我笼罩其中,偏又像死神的镰刀般举重若轻,悄无声息的架在了我的脖颈,尽管没有任何实感,可我仍能清晰感触到颈后那象征死亡的冰冷坚硬的锋芒,以及耳边轰隆咆哮的索命嘶吼。
一个因为忍耐着狂躁而低沉颤抖的嘶哑声音响起,紧张,更兴奋,“动,就死。”
他距我应该至少在十步以上,而面前的张明杰离我不过三五步,可我还是不敢动。
张明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脸色苍白。
我看着地上的张明杰,同样脸色苍白。
那一直藏在屋里可我却始终都没有察觉到的第三个人,只说了三个字,我听不出他的声音,可不需要回头,我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沙、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