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正中一瞬间便被清空一片,只剩张明杰一人一座稳稳坐在中间,眼前发生的一切将他骇得面无人色,那边的沙之舟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刚才若执意捡枪,爬慢半步,恐怕一身骨头都会被那张实木桌子砸得稀碎,见冬小夜猛虎掠食般袭来,没了枪却还有刀子在手的他也完全没有了正面交手的勇气,虚晃一招,转身便要朝我这边扑,冬小夜早有防备,快步闪挡,将我护在身后,不料沙之舟扑我也是虚招,旋即调头蹿向另一边倒地不起的天佑!
他快,冬小夜更快,那厮才转过身去,虎姐便已跟上一脚蹬在他腿弯处,沙之舟顿时跪地,惯性使然,下身前滑,上身却自然后仰,虎姐一把抓住他后脖领,将他面条似的抻直拽了回来,照他脸上便是一顿拳头,血花四溅,惨不忍睹——原本天佑那一撞就让他咳血,虎姐更是不理他鼻梁上还驾着一副装模作样的带片眼镜,自己都不怕疼,还怕他疼?
第一拳下去,我好像就听到了沙之舟鼻梁坍塌的声音。
这厮就是一头牲口,挡不住冬小夜的拳头,干脆不挡,以攻代守,胡乱挥刀,竟也逼得虎姐不得不松手,他趁势起身,退开两步,将已经被砸变形的眼镜框和碎镜片连同粘稠的血液一起从脸上抹掉,又和着血痰吐出两颗牙齿,两人这才算拉开架势,一对一!
可是显而易见,面目全非、咳喘不止的沙之舟根本不觉得自己打得过冬小夜,疼得几乎睁不开的一双眼睛在慢慢移动身体的同时,不断瞄向左边的我或者右边的天佑,令赤手空拳的冬小夜不敢贸然进攻,以免被他有机会突破自己,威胁到我和天佑。
“小佑,能动吗?”
“能——”天佑咬牙答道。
这丫头根本是在逞强——多半是嫌穿高跟鞋碍事,为了方便踹门,天佑竟然是光着脚丫的,可就在她刚刚撞飞沙之舟的地方,不但落了一地碎灯玻璃,好巧不巧,也正是我摔碎酒瓶和砸碎酒杯之处,小丫头粉红白嫩的脚底板被那些尖锐锋利的碎片刺得鲜血淋淋,看着都让人心疼,她怎么可能站的起来?
偏偏她就是在做这些无谓的努力!
“从我后边爬过去,去楚南那边,开门叫人帮忙,报警,叫救护车!”冬小夜犹如一头猛虎,展现过狩猎模式的耐心之后,终于进入了厮杀模式,她语气平稳,却不再隐藏自己的愤怒,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嗜血的欲望,恨不得撕碎了沙之舟这头畜生,她无所畏惧,仿佛只用喷火的目光,就能融化了沙之舟手里那把在我身上刺了六刀的匕首,沙之舟情急之下,几次试探性的攻击,非但没能逼退她半步,倒有两次险些被她抓住刀刃。
沙之舟怕冬小夜,他说冬小夜是个疯子——是的,冬小夜确实疯了,恨疯了,气疯了,但更让他害怕的是,一个疯了的冬小夜,却依然没有失去冷静。
张明杰也怕,比沙之舟更怕。
办公室里边安静而又喧哗——安静,是因为没有人说话;喧哗,是因为冬小夜的愤怒,沙之舟的恐惧,我的紧张,天佑的急躁,还有张明杰的提心吊胆,一切的一切,不仅用眼睛看得到,仿佛用耳朵也听得到。
形势逆转——只要天佑爬到我身边,我们就是胜利者,而沙之舟无法阻止,因为他过不了冬小夜这一关,被逼之下的草率出手,就是虎姐等待的一击制敌的机会,可他若不出手,当我和天佑离开这间办公室,主动出手的,便是无所顾忌的虎姐了。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沙之舟断不会自首,可虎姐不劝降,却未必是觉得徒劳,她就差写在脸上了——老娘就是不给你活路!
沙之舟捅了我六刀,冬小夜一准是想还给他六刀!
真性情的冬小夜从来都不是一个很难懂的女人,我了解她,沙之舟也了解她——沙之舟没有退路,又不甘自首,他能怎么办?
打到冬小夜?
对他来说,这恐怕比死还困难。
越来越紧凑的五官,证明沙之舟越来越接近精神崩溃的边缘。
真希望所有的事情就这样的结束——但这显然是我的奢望,因为我的对手,从来不是沙之舟,而是那边的张明杰!
“呃——”
在落针可闻的紧张气氛下,张明杰突然发出的一声呻吟是那样的刺耳,那样的穿心——冬小夜没有在意,天佑也没有在意,但我和沙之舟,却无不为之一惊。
我惊,是惊恐。
沙之舟惊,是惊喜。
张明杰似乎终于难耐疼痛,捂住肚子上的伤口,试图拔出那把扎在他肉里的匕首——这分明就是对沙之舟的一种暗示!
任冬小夜绝顶聪明,她也不可能想得到,和我一样挨刀受伤的张明杰竟是沙之舟的同谋,更想不到的是,赤手空拳面对她也难有胜算的沙之舟,会将她唯一忌惮的那把匕首脱手甩出!
虎姐反应逆天之快,沙之舟甩臂的时候她便有所警觉,见刀子脱手,惊而不乱,侧身飞闪翻滚,虽然狼狈,身姿却说不尽的飘逸优美,让我将差点在嘴里和袜子一起咬碎的小心脏吞回了肚里,可这一躲,虎姐也本能的以为沙之舟是想创造突破她继而挟持我与天佑的机会,稍一分神,便来不及阻止那厮接近或许从一开始就被虎姐忽视掉的张明杰了。
沙之舟才不管张明杰仅仅是暗示还是真的希望他如此粗暴的对待自己,一把将插他肚子上的匕首拔了出来,不理张明杰杀猪似的惨叫,揪着头发将之拽起来挡在自己身前,用匕首顶住他的喉咙,冲虎姐叫道:“冬小夜,算你和姓楚的命大,老子认栽,你给老子让条路,老子只要离开这栋楼,就放了这姓张的,如何?”
张明杰这畜生果然是影帝,演技大爆发,瞬间代入角色,鼻涕眼泪横流,什么形象都不顾了,哭求道:“冬警官,救我……”
“救你?”冬小夜心中肯定有疑惑,可超高的职业素质,让她并未流露出丝毫,她的质疑掷地有声,“张明杰,这里是你的办公室吧?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王八蛋是不是合起伙来谋害楚南,跟我这里演苦肉计?”
“我……啊——”张明杰刚一张嘴,就被沙之舟一刀戳在肩膀上,满篇谎话却只呼出一声惨叫,疼得他破口大骂,“姓沙的,我艹你姥姥!”
我相信,这一句不是台词,是他的真实反应和真实愿望——自作聪明的张明杰没有想到沙之舟对他下手竟如对我下手一般果断狠辣!
“这样证明不了,我可以再扎几刀,扎到你相信为止!”狗急跳墙,沙之舟现在就是一条被逼疯了的恶犬!
他不再相信张明杰骗人的本领,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手段!
冬小夜毕竟是个警察,莫说不确定张明杰是不是沙之舟的同谋,即使确定,她也不能见死不救,她试图继续拖延时间道:“刺死他,你就没有人质了——想证明你们不是同伙,用不着这么麻烦,等我松开楚南,听他怎么说……”
“啊——”
沙之舟不等冬小夜转身,又是一刀,还是张明杰的肩膀,他十分慌乱,却没有一丝犹豫。
人性的自私,此刻就像沙之舟手中带血的利刃,是那么清晰,又那么刺眼。
“沙、之、舟……”
人性的自私,也像张明杰流过嘴唇的鼻涕和眼泪,恶心到令人作呕。
可悲哀的是,面对他们已经拙劣不堪的演技,正义,却成了我们的枷锁。
他们的丑陋是赤裸裸的,而我们,却无可奈何。
我似乎终于明白了,许恒,为何甘愿堕落成魔,再以死赎罪,亦笑言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