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忘了吸烟,失神中,竟将茶杯当成了烟缸,将长长一截烟灰磕入其中,再想喝茶,杯到嘴边才反应过来已经不能喝了,不由摇头讪笑,道:“看来我要修正一下我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了——我一直觉得你是我有生以来遇见过的最聪明的年轻人,现在看来,那个人应该是张明杰,而你,是运气最好的那个才对。”
“张明杰也是这样认为的,”我忍不住笑道:“按理说,以他这种谨慎隐忍的性格,即使那天觉得必须说实话拖住我,其实也大没必要向我吐露这么多,哪怕他有十足把握宰了我——但他却完全收不住似的,连沙之舟都觉得他话多的反常,为什么?丫无非是想要让我彻底明白、彻底服气,承认他远远比我聪明,我能一直赢他,仅仅是因为我运气比他好,即使他运气很差,笑到了最后的人,也仍然是他。呵呵,我说他干嘛那么小气,只请我喝三杯酒呢,所谓三杯坦诚酒,其实是他约束自己用的,不该告诉我太多,却又忍不住想全都告诉我……”
我觉得好笑,却没有人陪我一起笑,流苏幽怨,紫苑嗔怪,一直酸溜溜的墨菲,此刻两眼通红,自责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没有求你留在风畅……”
“我一样会留下来,”我打断墨菲,不解风情道:“你希望我留下,正是我当初坚持要离开的理由,最后之所以留下,纯粹是因为三小姐让资百分之二十这张大馅饼实在太诱人,不捡白不捡。”
我毫不客气的将锅甩给了其实并不能算冤枉的三小姐——柳家的动摇和张家的危机感,不都是源于这妞对我过分的讨好?
墨菲扁起小嘴,道:“你非要接这张馅饼,难道不是为了我吗?”
是为了你,但我喜欢你,又不是你的错……流苏和小紫的目光已经能剜肉了,这么肉麻的话我哪还敢说?
“老爷子教我做人要懂知恩图报,不可忘本。我在风畅吃了一年闲饭,却领了一年丰厚的薪水,说心安理得这四个字的底气都没有,如果连这种举手之劳都视而不见,那还不被人骂成白眼狼、戳断脊梁骨?”不敢与墨菲幽怨的红红兔子眼对视,我漱了漱嗓子,继续说道:“沙之舟和张明杰压根就不是雇佣关系,而是利害一致的同谋,从一开始,就是咱们自己误以为他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卖凶者,所以张明杰嫁祸钱总经理,与其说是在强调这一点,不如说是利用了这一点——天佑说的没错,他就是在睁眼说瞎话,因为我还活着,可话说回来,即使那天我死在了他办公室里,你们就会相信他今天这些谎言了吗?相信老钱是买凶者,他张明杰是无辜的?”
“当然不信!”众人异口同声。
林志眉头锁的更紧,在手指间蹂躏着已经被掐灭的烟蒂,道:“可即使不信,无凭无据,也证明不了他在撒谎……”
“证明不了他撒谎,那么他这套合情合理的说辞就是事实,”我接过林志的话,对流苏和墨菲道:“事实就是,张明杰遇袭这件事,沙之舟是卖凶者,老钱是买凶者,至于我前几次遇袭,又是哪个买凶者雇佣了沙之舟这个卖凶者,应该找到答案做出解释的,是警方,而非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的张明杰——除了知道真相却没有证据的我们,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的这样认为。”
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怒火让林志这副矛盾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另类的狰狞,“凶手漏网,人质被害,舆论喧哗,影响恶劣,张明杰精心设计这一切的目的,就是利用无知大众造势施压,逼我们警方盖棺定论,扣实老钱买凶这顶帽子,如此他既能以受害者的姿态洗清自己在这件事情中的嫌疑,又间接摆脱了与沙之舟的关系,让所有人都觉得沙之舟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卖凶者,分散扩大买凶嫌疑人的范围,从而掩盖他想谋害你的真正动机……明目张胆要我承认他的谎言就是事实,这不是对我和北天警方最嚣张的挑衅和嘲讽又是什么?幸亏许恒自首,吸引了关注焦点的同时,也极大缓解了舆论压力,不然我可能真的顶不住,要如他所愿了……”
流苏狠狠一拳捶在床沿上,怒不可遏道:“他就这么自信警方抓不到沙之舟吗?”
林志反射性的浑身抖了个激灵,好像那一拳不是砸在床上,而是砸在他大腿上似的——他怎会听不出来,程姑奶奶这话完全是冲他来的。
我替林志化窘道:“张明杰不是有意要挑衅嘲讽警方的,所以更谈不上嚣张或者自信了,这厮能隐忍到将所有的骄傲都藏进骨子里面,为什么?因为他最大的优点,便是不会狂妄自大!何况,在风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我下手,被迫挺而走险到了这一步,仍没能如愿宰了我,若还有脸嚣张自信,有胆狂妄自大,那他还是张明杰吗?高调从来不是张家人的行事风格,越是这样虚张声势,其实越能说明他们并非从容不迫,人家只是没有肤浅到把内心的真实都写到脸上罢了——这道理就好比在挤满人的电梯里偷偷放屁,又响又臭不说,还不慎把屎也迸出来了,高贵美丽的你用一脸纯真无辜的表情去怀疑和同情真正的受害者们,的确很容易就能让别人相信臭屁不是你放的,但这并不能掩盖你裤子里有屎的真相,所以盯着脸看是没用的,脸蛋儿漂亮干净,是因为屎都在屁股蛋儿上呢……”
流苏满脸羞红,伸手掐住我半边脸蛋,边拧边咬牙切齿道:“你裤子里才有屎!告诉你,美女都是不会放屁的!”
几个丫头不约而同的点头,我觉得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一点也不逊张明杰啊……
“比喻,比喻而已,我的意思是,张明杰现在的处境,就像个在电梯里放响屁迸出屎的人一样,这坨屎就是沙之舟,不擦不行,可万众瞩目之下,擦了就是不打自招,你说他除了高调装无辜,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掩盖真相呢?所以与其说他是觉得沙之舟不可能落网,我倒觉得,他唯一还能说服自己相信的,是沙之舟即便落网了,多半也会自己扛下所有的罪,而不会供出他张明杰来……”
流苏闻言,顾不得计较我那个恶心人的比喻,急道:“为什么啊?!”
墨菲紫苑天佑的情绪亦有些激动,林志则比较困惑,但稍一思索,即释怀苦笑。
“早就说过了啊,张明杰和沙之舟并非雇佣关系,而是同谋,他比张明杰更恨我、更希望我死,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手,却仍不肯罢手了——沙家垮了,他虽然漏网,却也是树倒猢狲散,除了一片狼藉,沙家什么都没剩下,他来北天找张明杰,图的就是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罢了,因为我没有老老实实被他杀掉,他成了绑架犯,又做了杀人犯,原本励志又美好的愿望只能留到下辈子投胎成人才能实现了,虽然他肯定记恨着张明杰带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可说到底,毕竟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情,张明杰又没逼他什么,所以他还是会把这笔账算到了我头上来,你们说,他若落网了,会甘心拉张明杰陪葬,而免费送我一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吗?反正我与张明杰已经撕破了脸皮,让我俩继续斗个你死我活不是更好?”我顿了顿,叹道:“那天,在沙之舟逃出办公室的最后一刻,他本来是有机会杀了我的,但他却选择刺向小夜,为什么?因为他更恨小夜?不是的,他是为了让我和张明杰之间永远失去和解的可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永远失去的滋味,有多么的痛苦……”
墨菲冷腔冷调的揭穿我道:“肉麻兮兮的,还不如直说,沙之舟害你,和冬老虎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冬老虎连累了你,而是你连累了冬老虎,所以我们不应该迁怒她,对吧?”
我老脸一热,道:“就事论事嘛,事实就是如此啊……”
“我呸!”墨菲很不顾及自己的女神形象,痞气十足的朝我脸上啐了一口,道:“事实是,沙之舟折磨你,就是因为你个傻蛋豁了命的保护那只偷腥的臭猫!他最后一刀刺向冬老虎而不是刺向你,除了更恨她之外,也比你更了解冬老虎!”
“胡说八道。”我本能的驳斥,沙之舟不可能比我更了解虎姐,无论是哪个方面!
“南南,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我一愣,“什么?”
流苏表情严肃道:“你觉得,以小夜姐的性格,那天真的可能会眼睁睁看着沙之舟逃走?”
“什……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