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雨秋不解道:“可张明杰为什么要主动告诉警方沙之舟的藏身之处?”
“因为他打发不走沙之舟,也因为他信不过李董,信不过牛程锦,”我抿了口茶,徐徐说道:“沙之舟带着满腔抱负来到北天,啥正事没干呢,就先被小夜在柳公子宴会上那光彩照人的形象给刺激了一通,转过天来,更惨,绑我没绑成,自己还成了被全国通缉的绑架犯,看着我和小夜手拉手活蹦乱跳幸灾乐祸的模样,你让他跑路,他哪里肯跑?就算肯,他能不问张明杰要报酬?能少要?张明杰被邢思喆逼债逼得就差去卖肾了,沙之舟再狮子大张口,他哪有钱打发啊?而那个时候,他未必是不能但一定是不敢向李董你张这个口,因为你和牛程锦当时应该还未真正的被他拉下水,一旦被你俩知道他摆不平沙之舟这个麻烦,不排除你们俩有立刻翻脸的可能,趁影响进一步发展恶化之前将他和沙之舟一起送进监狱,所以,张明杰就想出了这样一个绝招吧——在你跟牛程锦还没有意识到沙之舟是个难题,抑或说,是你俩还没想到该如何与他和沙之舟撇清关系之前,向警方匿名举报了沙之舟的藏身之处……”
林志恍然大悟,冲李星辉拍了个巴掌,接道:“张明杰这挺而走险的一招,是为了彻底将你和牛程锦给拖下水——老牛通风报信帮沙之舟躲过了那一关,也就再没办法与他绑架的事情撇清关系了,而你,李先生,还想让沙之舟消失,该出多少钱要出多少力,就全得依着张明杰的意思才行了吧?”
李星辉默然不语,被手铐铐在一起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挺而走险吗?这个词太侮辱张明杰了,”对于张明杰,我现在已不敢有丝毫小觑,我相信任何一件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他都不会冒险,“张明杰不是神仙,怎能未卜先知,猜到牛程锦就一定会通风报信呢?”
闵柔反应最快,轻声呼道:“相公,你的意思是……张明杰也有借刀杀人之心?”
“如果牛程锦不愿通风报信,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他不打算让沙之舟活着被捕,免得那厮胡乱攀咬到他头上,而沙之舟身上有枪,牛程锦也并不乏将他击毙的借口,这种命令他又不是没下过,潜龙庄园劫持案,击毙劫匪的命令不就是他下的吗?可见这人杀伐之果断,只要沙之舟死了,张明杰的烦心事自然也就没有了,不过……”我顿了顿,道:“牛程锦杀伐果断,可并不鲁莽冒失,反而是相当细心慎重的一个人,他应该是考虑到了,一旦沙之舟拒捕与警方发生枪战,却没有被击毙,那性质之严重,影响之恶劣,莫说他脑袋上的官帽保不住,他连脑袋恐怕都保不住——要知道,那次的抓捕行动是由林队负责的,老牛事前甚至毫不知情,贸然对林都你下了击毙命令,你还是会一如既往的见机行事、随机应变不说,却多半不会像往常那般左耳听右耳冒了,被你上了心,就算沙之舟死了,老牛也不会觉得踏实,这一点,大概是张明杰没想到的。”
郑雨秋打了个寒颤,道:“这张明杰的心也太黑、太狠了,我怎么突然觉得沙之舟和牛程锦都有些可怜了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悲之处,”我冷冷望着李星辉,道:“牛程锦便是当时就反应过来是张明杰算计他,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对吗?”
“何止他没有,张明杰这一手,让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没了退路,但不管你们信是不信,我当时并没觉得这事儿能和我扯上太深关系,我一直觉得张明杰打我的主意,无非是为销赃许恒找个下家,找我,不单是因为我有这个需求,而且还能帮他搭上牛程锦这条路子罢了,所以狗日的小崽子整了这么一手,将老牛逼下了水,我虽怀疑,却没揭破,一是觉得这事我只要不再掺和,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二嘛……毕竟是我介绍张明杰给牛程锦认识的,他们俩若撕破脸皮,说不定都会迁怒到我身上来,我实在犯不着多事,”李星辉自嘲的笑道:“沙之舟当街枪袭你那次,误以为你是去和许恒见面的,这消息就是牛程锦主动告知张明杰的,而度假村的那次绑架,更是他与牛程锦联手策划的,这两件事情我非但没参与,甚至都是事后才知情,除了柳晓笙宴会上那次根本就没来得及付诸任何行动便流产掉的计划,我唯一事前知情的,只有最后这次他与沙之舟在公司里对你的出手,可是楚老弟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那种地步,你说,我便是反对,又有用吗?我就是白白送他张明杰一个亿,他和沙之舟就肯罢手了吗?不会的,张明杰要除掉你,是因为他知道你对他已经有了怀疑、有了防范,知道他即使过得了眼前这一关,将来也难免要栽在你手里!楚老弟,你不可能一点都感觉不到吧?你在北天这一场风暴中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与气质,让张明杰心慌,更可怕的是,人人都能感觉到,你身上仍有太多太多还未被完全激发出来的潜质,这让张明杰嫉妒,更畏惧,所以他的动机早就变了,变成了一种极端的胜负心,既是对胜过你的无比渴望,亦是对输给你的无限恐惧……这是我当初没想到的,恐怕,张明杰自己也没想到。他不肯收手,沙之舟更不可能善罢甘休,我不想像牛程锦那样被他们连累至死,就只能盼……盼着他们杀了你,然后赶紧给沙之舟一笔钱,让他永远消失……”
郑雨秋冷笑道:“这么说您还是被害人了不成?”
“不,”李星辉颓丧道:“我想说的是,无论是否出于我的谋划,张明杰都已经成功的将我设计成了主谋之一,甚至是唯一的主谋——即使我不说你们肯定也早就想到了,牛程锦的家人手里捏着证据,握着可以泼脏我才是主谋的证据,也握着可以证明张明杰才是主犯的证据,可你们觉得,牛家人更愿意交给你们哪一份?哈,哈哈,牛程锦这个人啊,我真的是小看了他,他有个最大的弱点,但那同时也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他贪,却容易知足,林大队长与他打交道的时间不短,对此应该很清楚才是吧?牛程锦在市局局长任上的这几年,口碑一直不好,可就是没有谁能抓到他任何大的把柄,是因为他胆子小,不敢贪吗?不是,不敢贪,又怎会人人都知道他贪呢?他贪,他只是从不贪大而已,常言说贪小便宜吃大亏,牛程锦却偏偏只贪小便宜,可何曾吃过亏啊?不是说他这个人有多么高明,他不过是有他自己的一套为官之道和生活哲学罢了。”
“为官之道?生活哲学?”林志十分不屑道:“你倒说说看,他的为官之道是什么?他的生活哲学又是什么?”
李星辉对我虽然客气,但是对林志却谈不上礼貌恭敬,没听到似的,自顾自问道:“楚老弟说牛程锦杀伐果断,却细心慎重,太准确不过,我与他结识几年,到了最后,却还不如你这没见过他的人了解他——度假村那次绑架,他是在失手之后才联系我的,草他妈的,这狗日的临死竟都没忘了要泼我一盆脏水,报复我将他送进张明杰那个泥潭,我服!更让我服气的是,他根本就没想过绑架会失手,却依然马上作出了抉择,用自己的命掐断你们警方的线索……你们以为,他向我和张明杰开出来的条件是什么?钱吗?”
林志反问道:“不是吗?”
“不是,”李星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是叹服还是叹慨,“ 他没要钱,一毛钱都没要,就像小楚你为小颂安排的工作,他向我和张明杰要的,也是工作,只不过,却是他家里所有人的工作,他将这个把柄卖得像是一份人情,一份看起来不需要我和张明杰付出太大代价,甚至是不痛不痒,却还一辈子也还不清的人情——让他的家人都能像蛀虫一样附在我们身上活下去,呵,呵呵,林大队长,你不是问我牛程锦的为官之道是什么,生活哲学是什么吗?这就是了,他的为官之道,他的生活哲学,就是要做一只知足的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