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闵柔叹道:“我倒觉得,牛程锦是贪心到了一种更高的境界。”
“如果那是一种更高的境界,那就是一种更大的悲哀……官场之中,这样的蛀虫实在是数不胜数!”林志感慨了一句,然后对我讪讪笑道:“我就觉着奇怪,我安排了那么多人手严密布控,二十四小时轮班盯着,却始终不见牛家任何人同张家李家有半点接触,就更不要说金钱上的往来了,若不是牛程锦帮沙之舟逃出围捕的证据确凿,我甚至都要开始怀疑咱们是不是搞错了方向……”
“方向是肯定不会错的,牛程锦既然舍得掉自己的命,放过杀了宋有学的沙之舟,且没拉着李董和张明杰陪葬,便一定是有缘由的,而他的贪又尽人皆知,手里攥了李董和张明杰如此大的把柄,彼此之间若无交易,怎么可能?只是我从未见过更未接触过牛程锦,对于他这个人没有更具体的了解,故而猜不到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而已……”知道了牛程锦的条件,再想他为何会开出这样一个条件,我反而有种与李星辉这当局者全然不同的旁观者清般的理解,谓然叹道:“牛程锦未必是贪的境界更高,或许,他只是比我们想象中更冷静谨慎、精明且会算计罢了,就算知足蛀虫是他的哲学,可他毕竟不是没脑子的蛀虫,死到临头他还是知道的,这个时候仍想着怎么贪,你们觉得他真就没盘算过要贪笔大的吗?至少我不信,他一定想过,而这件事情,即使我不是他,只要想一想也知道,一定是行不通的——回顾当时的情况,李董被龙啸天的案子缠着,自身难保,翻船可能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张家的日子更不好过,本就负债累累,老牛便是求财,求到的,大概也只是两张空头支票,李董和张明杰翻不了身倒也罢了,真的翻了身,呵呵,牛家人攥在手里的把柄固然成了一张可以提现的支票,可他们的安危,恐怕就没有什么保障了吧?破财免灾,这灾若成了他们牛家人,牛程锦哪里还敢让你们破财呢?他死都死了,还敢奢望李董和张少守规矩不成?要说老牛临死前最信得过的人是谁,大概除了他自己便没人知道了,但说到他最信不过的人,他便说不是李董和张少爷,李董,您信吗?他落得如此下场,不就是拜您二位所赐?所以牛程锦不敢狮子大张口,却也不能不张口,免得你俩心里不安,拖着你俩一起死对他这种眼里只有利弊和小便宜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让他的家人可以像蛀虫那样在你们身上安逸的活着,他们知足知止,你们不痛不痒,皆大欢喜,还犯得着翻脸吗?看来李董与张明杰的为人,牛程锦倒是清楚的很呢。”
李星辉非但没有否认,略略沉思之后,竟还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牛程锦若是狮子大张口,抛开张明杰不说,我确实不会让他牛家人好过,度假村的绑架,原本就是他姓牛的自作主张,平白无故加给了我这一顶掉脑袋的大罪,给他家人安排几分闲职,看的都是往日情分,反过来拿这个要挟我,说心里不会有疙瘩,我自己都不信。”
郑雨秋哼了一声,道:“你刚才没想过用自己是否认罪,让小……让楚小弟放过你女儿吗?”
李星辉瞬时满面羞愧。
我装作看不见他的尴尬,言归正传,道:“李董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我,你认罪,供张明杰出来,牛家人也一定会全力保他,继而将所有罪名往你一个人头上推,是吗?”
李星辉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所以这话我必须说在前面,楚老弟,我会将我做过的事情全部如实交代,但一些我没做过的事情,也注定会算到我头上来,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张明杰才是主谋,甚至连他是我的同谋,可能都无法证明……如果你肯高抬贵手放过小颂的要求,是必须定罪张明杰,那我只能说,恕我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仅仅是用我这条命向你赎罪而已。”
“你说饺子馆的枪击案和度假村的绑架案与你一点关系没有、你毫不知情,我不信,但我相信,即使与你有关,主谋也是他张明杰,”我冷冷注视着李星辉,道:“该你承担的罪责,你躲不掉,不该你承担的罪责,你尽管放心,也落不到你头上。”
“嗯?”
我道:“能证明张明杰是主谋的人,并不只有姓牛的而已,不是吗?”
李星辉从烟盒里抽出了第三只烟,这一次,手终于不抖了,但他脸上的笑,却比之前更苦了,“除了姓牛的,还有谁?便只有沙之舟了吧?呵,呵呵,哈,哈哈……楚老弟,我不瞒你,也知道瞒不过你,我李星辉是不怕死的人吗?不是,我怕!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我想和你谈条件,想用自己这条命换你对小颂高抬贵手,不是因为我不怕死,是因为我不想死都死了,还要连累女儿遭一辈子罪!我不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与其提心吊胆的等着不知方式的死法降临,我宁愿少受些折磨,图个痛快点的,因为我知道,我是一定会死的——我认罪,法律会判我死刑;我不认,你,三小姐,墨亦之,柳晓笙,甚至是任何一个想要讨好你们的人,都可以判我死刑,区别不过是死在哪里,怎么死,又死在谁的手里罢了……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沙之舟跑掉了,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张明杰,所以这主谋的帽子一定会扣在我头上吗?对,绑架未遂那件案子证据确凿,我却故意不招,是存心诱你来,可我为什么不是求着要见你啊?为什么奢望你来求我认罪啊?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没资本,除了悔过的诚意,我根本没有任何资本与你谈条件、求你原谅小颂!”
“你没有与我讲条件的资格,但是资本,你有,这也是我愿意来见你的原因,我说过,我不算坏人,但也不算好人,如果你能做的只有悔过,那便再有诚意,我也懒得跑这一趟,”不等李星辉追问,我已淡淡说道:“我来,是因为你能帮我抓到沙之舟。”
“怎么可能,”李星辉皱了皱眉,道:“沙之舟不是已经跑掉了吗?”
“你没给他钱,他怎么跑?又能往哪儿跑?”
“你觉得他会来找我要钱?”李星辉显然早就想到过这种可能,缓缓摇头,道:“如果我没来过这里,确实有那种可能,但是现在……呵,那沙之舟可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嗅觉和警惕性在某些方面犹凌于警察之上,若连这点道行都没有,他也蹦跶不到今天啊。”
李星辉这话其实也有小觑和嘲讽警方的意味,林志倒是实在,虽然不快,却不否认。
李星辉这厮果然是人精一个,他说的是来过,而非来到,证明他已经考虑到了,即使现在放他出去做饵,沙之舟也不敢来咬他这个勾。
我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自顾自说道:“沙之舟之所以能出现在柳晓笙的宴会上,其凭持的请柬,来自于张明杰,虽然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抓到沙之舟以后,他却同样无法解释,请柬若非张明杰提供,又是从何而来——这便是张明杰的死穴。沙之舟自从在北天出现之后,目标便一直是我,而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就是由张明杰精心安排的,惟独这件事情,张明杰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到李董你头上的,最多诬陷是受你指使,但他却未必能拿得出证据,而他既与第一件事情有关,那么第二次沙之舟当街枪袭我,他就在牛程锦的办公室里,第三次度假村绑架,他事先知道我的行程,事后沙之舟更是藏进了风畅大楼,这一切一切,便也不能作为巧合来解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