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8章 问心无愧的坏人

　　“你是你，小佑子是小佑子，”郑雨秋道：“你得罪我姐的事情，楚南不跟你计较，我姐自然也不会跟你计较，至于小佑子……我姐本来就很喜欢她，何况她还救了小弟……救了楚南的命，我们迁怒她什么？感激还嫌不够呢，我姐已经放话出去，今后谁敢找她的麻烦，那就是找我们的麻烦。”

　　郑雨秋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有意无意朝林志看了一眼，颇有警示威胁的意思。

　　林志有没有意见我不知道，但我很有意见——什么叫得罪你姐的事情，我不计较，她就不计较？

　　许恒得罪的是她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计较，我又计较的着吗？

　　还有，你确定三小姐放话找天佑麻烦便是找她麻烦，是对林志说的，而不是被天佑一脚踢惨的京城大少苏逐流？

　　丫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天佑我不知道，是不是又转着圈的送我人情，我也不知道，但我百分之百确定，丫是想借题发挥，与那狗皮膏药一样粘人的苏逐流撕破脸皮！

　　我正胡思乱想，就听许恒啧啧两声，一脸暧昧的笑着对我道：“好人有好报，我说的没错吧？”

　　啥？

　　老子所以被厄运缠身，就是因为不知怎么招惹到了那个女人好吗？！

　　可唯独对许恒，我不能反驳这句其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只是愿意去相信它是真理的真理。

　　在这方面，许恒也是个俗人，他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欲望，显然是好奇我与三小姐和身边这几个女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我及时的扼杀回避，然后问了一个他似乎有意回避的问题，“你为什么不问天佑怎么没跟我一起来？”

　　“我告诉过她，道别有一次就够了，”许恒对视着我凝聚的目光，淡淡笑道：“那丫头性子虽然有些浮躁，但一直都很听话的，你应该知道的。”

　　我点点头，天佑不认同许恒自首的决定，也不想保护我，接受我的照顾，但许恒要求她答应，她即使将情绪都写到了脸上，将不满都挂在了嘴里，却还是照做了。

　　“你没骗她吧？”

　　许恒笑容依旧，目光却有一瞬呆滞，之后似要涌泄而出的波动，在他短暂闭目之后，又恢复了镜面般的平静，反问我道：“我为什么要骗她？”

　　我不答，只是语气强硬道：“没骗就好。”

　　他玩笑般问道：“如果骗了呢？”

　　我冷冷盯着他，道：“我会狠狠揍你一顿。”

　　“替她？”

　　“也替我自己，”我道：“之前她问我，你会不会骗他，我说你不会，她相信了。”

　　许恒先是一怔，随后摇头失笑，三分玩味七分感慨，道：“你知道我捡到小佑之后，教给她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保护自己最好的手段，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其实她早就学会了，所以即使我说的话，她也不会轻信，但她现在却无条件的信任你，楚南，你真的是个很奇怪，不，应该说，你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天佑信的是你，因为你信我，她才会信我，而且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奇怪哪里神奇，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我道：“我家老爷子教我恭温处世，恕让容忍，三思有益，一忍为高，我好像哪一样都没学到家，他说做个好人很容易，分得清对错就行，不必刻意去做对的，但一定不要去碰错的；做个问心无愧的好人也不难，不要轻易承诺就好，尽力而为便不会负人，自食其言，最负的是己……我更是没学会没做到，很多时候，我都在明知故错，想也不想，便轻易承诺。”

　　“明知故错的事情，你不后悔，那就是对的，轻易承诺的事情，你也许做不到，但肯尽力而为，坚持去做，那就是本心，又何言错？”许恒叹道：“你奇怪，不是因为你奇怪，你神奇，也不是因为你神奇，只是当所有人都在一边遵循规则一边质疑规则的时候，你依然以人性中最简单的是非善恶来标尺一件事情的对与错，不逾越规则，也不拘泥于规则，对，便义无反顾，错，也肯承担代价……你是好人，是个能够问心无愧的好人，你觉得你不是，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你呢？”我道：“你投案自首，不是在承担错的代价吗？不是因为你想做个问心无愧的好人吗？”

　　“不是，”许恒复杂笑道：“就算我想做个问心无愧的人，我也只是一个问心无愧的坏人——人不应该拘泥于规则，但绝不可以逾越规则，既然我已经越过了规则的底线，这便是自首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恶人改过，若是无愧，又从何改过呢？有人为赎罪而活，而我是活着的罪孽，要我为赎罪而活，我宁愿以死赎罪，所以说到底，我也只能做个问心无愧的坏人，你父亲说做个好人容易，我同意，但他说做个问心无愧的好人也不难……呵呵，至少对我而言，这太难了。”

　　我细细咀嚼他话中的道理，深以为然，故有些意外，道：“说实话，我以为你自首，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固执的强调善恶皆有报，二，是复仇之后的空虚，你不知何去何从，更不知如何面对天佑，甚至，强调道理都只是借口罢了，倒真没想到，你是真心悔过的……”

　　“悔过？怎么可能，”许恒眼中精芒一闪，仿若回到了潜龙庄园的那个晚上，依旧是满满的坚定与仇恨，“如果我的人生可以重来十次百次，那龙啸天就会死在我手上十次百次，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即使想做个问心无愧的人，也只是一个问心无愧的坏人，我最多是比龙啸天有担当罢了，同样逾越规则，我质疑的是善的标准，而不是为了像他那样，去试探恶的底线！”

　　郑雨秋问道：“你自首，就是为了证明你比龙啸天有担当吗？”

　　“或许，也是在逃避吧……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我自首，是因为他——”许恒伸手成八，与刚刚闵柔那二十九岁又八百多天的手势几乎一模一样，若非食指是指向我的，且忽然意识到这手势可能带来的危险，因此接话极快，过分敏感的御姐若雅八成在眉头一跳之后便一脚踢爆他的脑袋了，“还记得你在潜龙庄园里被我用枪指着头时说过的那些话吗？你说，与其一辈子挺不起胸膛做人，还不如绷直了腰杆倒下，你还说，生不如死的活着受罪，不如干脆的死去……这些话，对我的影响和启发很大，因为在杀死龙啸天之前，我从未想过以后该如何活着，是你给了我答案，至少是你告诉了我，苟且偷生，并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只记得我嘴上逞能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许恒低头，望着自己杯中的茶，似是对我们说，又似是自言自语，缓缓道：“我坚信恶有恶报，也许仅仅是因为我坚定的想要复仇，我坚信善有善报，可能也只是因为我的家人都是好人，却惨遭恶人迫害，或许，这从来都不是我的信仰，只是一种渴望，又或者，只是我坚定复仇的理由、借口……所以，楚南，大概你是对的，我强调规则，是因为惧怕复仇之后的空虚。杀掉龙啸天之后，我以为我会很开心，但是没有，龙啸天虽然死了，但我的家人并没有为此活过来，我心里反而空荡荡的，龙家的衰败，似乎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回想过去这几年，我处心积虑，所作所为，都是杀人复仇这一件事情，我想证明龙啸天是错的，他是恶，却从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对的，又是不是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便再也说服不了自己逍遥法外，因为我没办法以杀人犯的身份继续面对小佑，我更不敢想，将来怎么去见我九泉之下的父母、妹妹……如果活着成为一种煎熬，那死，自然就是一种解脱，我自首，不是为了向龙啸天赎罪，因为我杀他，想证明的，就是他这种可以凌驾于规则之上的恶人，即使逃得过法律的制裁，也逃不过因果报应，那于我又有什么不一样的？无论是被捕还是自我了断，其实都足以证明凌驾于规则之上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不是吗？让我选择自首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样可以换来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可以让我放下心中唯一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