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雅笑道:“您不是做不了他的主,而是不肯做他的主才是吧?”
老爷不置可否,望向里间病房的房门,笑容复杂,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父母虽是操心命,但为此过分干预儿女的选择,焉知对错?焉知福祸?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这是开明,还是见多了不好的例子,故而没有了那样的魄力,或者……呵呵,小南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何况现在已经长大成人,我只是没有自信再做他的主而已,而且这小子最近做了这么多事情,闹出如此大的影响,又有哪件是先问过我的意见?”
我缩了缩脖子,心道,问了您怎么可能支持我提着脑袋去冒险啊?
哪怕您心里也认同我是对的——老爷子会制止我,因为他是我父亲,我是他儿子;我不告诉老爷子,因为我是他儿子,他是我父亲。
老爷子一生正直,无愧于心,我不想他为了我的偏执,而违背自己的信仰和原则,眼睁睁看着真相随着许恒的灭口继而被肮脏的人性所掩盖,那样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若雅继续道:“对于您和官……对于您和楚先生,小白不敢说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你们的人,但可以说,紫姑娘了解你们多少,她便了解你们多少,所以她才一直没有为了此事去拜访您,而紫姑娘也不愿在楚先生答应小白之前,让您知道她已经回来了,与其说是怕您反对,其实最怕的,反而是您强迫楚先生答应,如此一来,楚先生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给小白好脸色看了。”
“他敢!”老爷子要挟了我一句之后,见我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又不禁苦笑,道:“这混球儿确实敢……阳奉阴违,这事他比缘缘更擅长。”
敢情您还真是一早儿就知道您闺女常常口是心非,当您一面背您一面?!
尚未等我吐槽出口,老爷子瞬间凌厉的目光忽然朝我直射过来,道:“说到小紫……小畜生,这种事情你也敢瞒我?!”
“是小紫求我不让告诉您她回来的啊,三小姐信里没向您解释这件事儿吗?”我一边说,一边装作自然的溜过去够还被老爷子拿在手里的那封信。
“我问的不是她回来这件事情,”老爷子那激光射线一样的眼睛烫得我赶紧缩手,他将信封塞回那本书里,才接着问道:“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是……”我脸皮滚烫,即使早就做好了坦白的决心,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发现并不是简简单单有些勇气和魄力就能说出口的,毕竟,这并非一句话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我和小紫,还有小夜,甚至不止是我们三个人,实则三个家庭的将来的一个承诺、一个抉择,以及这个承诺这个抉择之后,必将面对的许许多多的问题。
我犹豫,并非我的坚定有所动摇,只是突然意识到,如此简单的说出如此沉重的一句话,可能会让老爷子对我失望透顶,但随即想到,就算被老爷子活活抽死,我也不可能逃避,不可能不去承担我必须承担的一切,故而还是如实答道:“是和小夜一样的关系。”
“你……”老爷子猛地起身,举起那本厚厚的书就要砸我。
“伯父使不得!”
“别!”
甄诺和天佑一左一右,同时拉住了老爷子,若雅也及时护在我身前,但并没有摆出专业的防守架势,或者说,这个狡猾的女人展现出的,恰恰是她最专业的职业素养——一副无辜又柔弱的小女人好心代我受过的惊恐可怜模样……
老爷子打不着我,只气得呼呼粗喘,怒道:“这么大的事,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
我吓得甚至不敢去看老爷子的脸色,哪里还顾得穿帮不穿帮啊?
抱着脑袋坦白道:“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吗?我让缘缘故意说漏我受伤住院的事情,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告诉你们我和她俩的关系……”
“哈,哈哈,”老爷子气笑道:“你劈腿你还觉得光荣了是不是?你莫非是想告诉我,惊吓之后以为可以用这个惊喜来安慰我们?”
“不是!我知道劈腿可耻,我知道我一个把持不住,就祸害了她们两个一辈子,我就是不想再犯错、再祸害了流苏那个傻丫头,所以才想着赶紧和小夜小紫确定关系,我要对她们两个负责任,就不能再继续对不起流苏……”
“你和流苏没分手?”
我偷瞄一眼,只见老爷子脸色更暗,仿佛乌云压顶,随时会划出一道闪电似的,“她还不知道你和小夜小紫的关系?”
“知道,但那傻丫头不肯和我分手,还要我答应了她,只能是她甩我,不许我甩她,而且……”我苦笑道:“小夜和小紫也死活不同意我跟流苏分手,不然我也不至于想出用这种看上去是被迫的方式向您和妈承认我和她俩的关系啊,否则不说流苏一准跟我哭闹,她们俩就非把我给撕碎了不可……”
“所以你想让流苏甩了你?不对……”老爷子声音越低沉,我越恐惧,这说明他的愤怒已经到了不得不强制压抑的程度,“流苏那姑娘与你认识这么久,交往如此深,怎么可能看不透你这点心思?你个混账东西,是算准我承认了你和小夜小紫的关系之后,流苏肯定不忍心揭破她们两个都是第三者,指责你这小畜生对不起她,因此会主动和你分手,对不对?!”
明知道说是一定会挨揍,我还是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已经一脸平静的老爷子,道:“是……”
老爷子轻轻挣开甄诺,将那本厚厚的书递给了她,又摸了摸天佑的头,温和一笑,趁这二人茫然犹豫时,朝我慢慢走来,唯有若雅察觉到了老爷子那压抑着的愤怒,挡在我身前没有让开,“伯父……”
老爷子淡淡问道:“姑娘,你是想教我怎么教育儿子吗?”
“不敢……”只是被老爷子平静如水却气势如涛的眼神扫过,这个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都不曾畏惧过的女人竟不自觉的侧身退开了半步,连她自己亦觉得诧异。
老爷子抻了抻右手袖口,对我道:“坐直,手放下。”
“哦。”我端正坐姿,不敢再抱头。
然后,从小到大,都是只打屁股不打脸的老爷子,扬起手,左右开弓,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了我的耳光,毫无留情,不止震裂了嘴角,反手一下刮到了我的鼻子,登时鼻血长流。
我不知道老爷子会不会接着再打,所以任凭鼻血划过嘴唇,滴答滴答的落在衣服上,不敢擦。
老爷子揉着手,冷冷道:“这两巴掌,是我替流苏打的,还有一顿鸡毛掸子,暂时记下,等你伤养好了我再抽,免得你现在睡觉都找不到姿势。”
“谢谢爸。”我不是耍嘴皮子卖乖,而是发自肺腑的感恩、服气,我甚至无比期待那一顿鸡毛掸子,这是不是习惯性的犯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两记耳光,虽然火辣辣的疼,却抽得我心中一片舒坦。
老爷子十分满意我这样的态度,表情终于缓和了些,道:“小紫和你的事情,小白在信里说了……”
“她怎么说的?”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老爷子眉头一挑,我顿时怂了,“您问……”
老爷子道:“你和小夜的事情,是在小紫之前,还是小紫之后?”
“之后……”
“小夜和你好的时候,知道你和小紫的事情吗?”
“知道,”我道:“小紫和我好的时候,也知道我同流苏的关系……”
“我知道,”若有所思的老爷子随口说道:“所以她才用了那样的方式。”
“嗯?”我闻言一怔,“您知道小紫同我是怎样好的?”
老爷子瞪了我一眼,没好气道:“所以我替流苏打了你两耳光,其中一耳光,算你替小紫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