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父子从电梯里一出来,就能听到楼道里的争吵声,那是陪护张培文的家眷,正在与堵着他们门口的两个黑衣和萧妖精发生口角,表面上,妖精是故意寻衅滋事,实际上,他们就是被演技爆表的萧妖精嚎啕大哭给引出来的,而妖精和那两个多半听不懂汉语的黑衣,看起来仅仅是不想让他们靠近过来看到墨菲与若雅究在楼道里慌慌张张的收拾些什么罢了。
当然,遮掩阻拦的人既然都跑到了那边,对这边突然出现的张家父子,也就显得防不胜防了……
“小墨,你们这是……”张力的声音由远而近,语气倒是淡定,可极具个人特色的沉重脚步,却比早上收到坏消息时还要急促了两三分似的,不用亲眼看,我都能想象到他那张圆盘大脸上的肥肉在上上下下的颤抖。
“没事,”从墨菲抬头上扬的角度判断,她看的并不是张力,半人高的水平线,也只有坐在轮椅上的张明杰了,“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起,掉了一地,正在收拾,挡了门口,不好意思啊,张副董张副总,不介意稍等片刻吧?”
女人果然是天生的演员,墨菲更是其中的潜力影后,我只教了她台词,出门之前她还紧张的直想先去洗手间补个妆,临场这一发挥,却哪里只是让我放心满意的程度啊,差点忍不住拍手叫绝——一边毫无歉意的问张家这爷俩介不介意稍等片刻,一边却故意慢下手来,蹲挡在张明杰病房门口磨磨蹭蹭,故意要晒着他们让他们在楼道多等一会似的,同时还不忘招呼正在那边指着门里的张培文破口大骂发泄着不知名怨气的妖精赶紧过来帮忙。
从容,自然,似存心刁难一般,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越是这样不露痕迹的掩饰,掩饰的痕迹反而就越是明显——毫无城府,那还是精明干练的风畅投资部总经理墨大小姐吗?
爱情的确会拉低一个女人的智商,但也只是让她变成花痴,而不是白痴。
作为一个事业型的女人,墨菲从来都不是个花瓶,说她花痴其实都不准确,其实要我说,痴女这个词才是最贴切的,唯一特殊的地方,仅仅在于她只是会对我一个人耍流氓的女变态而已……
“用帮忙吗?”后面响起了张明杰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墨菲,但暗示他老子张力帮忙的意思更明显些,就张力这个吨位,蹲下都费劲,蹲下来能帮上啥忙?
无非是让他看看地上掉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罢了。
“谢谢,不用,”对着别人永远是一副冰霜扑克脸的墨菲淡淡一笑,寒气却不见丝毫衰减,“这些都是三小姐送的礼物,贵着呢,万一有丢了的坏了的,多为难啊?不是冤枉了别人,就是委屈了自己,不好,您二位说,是这个理儿吧?”
这含沙射影的毒舌功夫,都是和流苏斗嘴磨练出来的吧?
大小姐又讽刺起张家人手脚不干净、见不得别人好了。
张家父子现在的表情得多尴尬啊?
我与流苏相视一笑,而楚缘亦将视线从墨菲和若雅身上转了回来,看了看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放松了表情,端碗夹菜喂食到我嘴边的流苏,她哪里还猜不到我们是在表演?
刚才啥也没听的她这时不免有些懊悔和紧张了。
“哥,你们……不,我,我该做什么呀?”情知来不及细问缘由的楚缘不无慌乱的揪着我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就快出现在门口的张家父子听到。
同样六神无主的,还有既不知道是出去帮忙好,还是留在屋里好,所以正犹豫要不要躲进洗手间里的天佑。
我笑着摸了摸楚缘的头,道:“做你该做的,说你该说的就好,小佑也一样……去,给我倒杯茶过来。”
“哦……”楚缘刚要转身,见我将流苏夹喂过来的一块东坡肉咬进了嘴里,吓了老大一跳,急忙喊道:“你还不能吃这个,只能吃流食!”
情急之下,忘了小声,正好司马洋推着张明杰进来,听了个清楚。
楚缘惊慌掩口,以为自己坏了事,小脸苍白,那个慌啊,离门口最近的天佑更是怒极,竖眉瞪眼,一脸凶相,吼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到别说,还真把张明杰吓了一跳,看来小豹子的那股子狠劲儿,已经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小佑,”我不以为意的对天佑招招手,一边香巴巴的嚼着酥烂味醇的肉块,一边笑着说道:“张少爷也是伤号,昨儿一夜没睡,今儿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给请到市局喝茶了,那些警察又他喵的小肚鸡肠、缺德吝啬,一顿饭都舍不得管他,眼看着到饭点了,给他送回来了,张少这会肯定又累又饿,偏偏你们还那么不小心,将东西都掉在人家门口了,人家总不能晾在楼道里吹风吧?只是进来歇会,又不是闻着味儿过来蹭饭,你急啥?属小狗的啊,还护食?过来吃你的饭。”
天佑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闻言那还不乖乖过来往嘴里扒拉饭?
张明杰那德行,知道的他是被捅了几刀,不知道的还以为丫是出了车祸,被撞断了全身的骨头呢,软在轮椅上跟滩泥巴似的,浑然不似他眼中神彩那般有精气神,“楚少这意思我该怎么理解呢?你是不打算请我一起吃饭,还是存心诱我过来,眼巴巴看着你吃饭,炫耀你今天胜我一筹的优越感呢?”
我只嚼不咽,口齿不清的笑道:“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张明杰耸耸肩,不置可否,似乎很是随意的问道:“外边那些东西,三个人也未必能一趟抱出去吧?门口不算宽敞,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撞到一起了呢?”
“这肉嚼不烂啊……”见我蹙眉,流苏忙放下饭碗,从茶几上抓起两张餐巾纸,接住了我从嘴里吐出来的食渣,我则接过楚缘递过来的茶杯,笑着对张明杰道:“不就是因为不宽敞又抱得多,才撞到一起的吗。”
门外的墨菲马上补充似的抱怨道:“是因为萧一可挨了骂发神经,故意撞倒了我和陈医生!”
“哦~”却是兀自站在门口没进来的张胖子一脸恍然,可口吻表情,分明是一点不信。
信了才怪,且不说地上那些东西的价值他一双小眼一扫就能估出个大概,单是破损的程度,就绝不是普普通通的摔倒掉落造成的……
所以不怕墨菲圆得漂亮,圆的越漂亮,张家父子便越清楚我们是在圆,这不,连司马洋都忍不住醋了蹙眉,冲我眼色暗示,并不能骗到这狐狸父子。
骗不到就对了!
张明杰的眼一直盯在我端着茶杯的手上,杯中的茶微微漾着涟漪,是因为我手在抖,我面不改色,酌了一口略烫的茶,便放下了杯子,然后漱了漱,直接咽了,我知道,这些小小的细节落在他张少爷的眼里,解析出来的信息量会非常之大。
“张少从警局回来就到了我这儿,莫不成,是终于想通了?”
张明杰收回目光,姿势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姿势,不过除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活泛丰富了许多,“想通?想通什么?李星辉无凭无据的乱咬,警方最多伺候大爷似的伺候我四十八个小时,不但还是得放我回来,如此对待一个无辜受到迫害的伤者,光社会舆论他们就吃不消吧?我承认,你能忽悠李星辉招供是我没想到的,但楚少不会以为这样我就看不穿你让警方随即放我回来的这点小聪明、小手段吧?那我可以诚实的告诉楚少你,我很惊讶,但我没有一丁点的心理压力,因为,清者自清。”
我望了望窗外厚重的昏暗天空,叹道:“张少爷,那天在你办公室里,你说的都是大实话,一副恶人嘴脸,结果却被你逃过一劫,跑了沙之舟,这次,你在我病房里,加着八倍小心瞪眼说瞎话,装清者自清的老实人,呵呵,我倒有些期待结果会是怎样的了,上次是我自投罗网,这次,沙之舟会不会也来自投罗网呢?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说瞎话会挨雷劈,你张少爷还有没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我好奇啊,我啊,虽然不信神明,但我信事在人为。”
张明杰笑了笑,道:“拭目以待?”
我亦笑着点了点头,“拭目以待。”
“告辞。”
“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