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没舍得打,也没舍得骂,甚至连一句训斥都没有,那一肚子的情绪因为她一句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全部嚼烂在了嘴里,对于她不声不响吓了所有人一跳这件事儿,我并未释然,却不忍发泄,忍住了摸一摸她脑袋瓜的强烈欲望,硬绷着面无表情的脸孔,用命令的口吻,只说了六个字,“进屋,去洗个澡。”
没有替爸妈解释什么,也没有安慰她什么,我堪称冷漠的态度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然而笑着哭的丫头竟没有觉得意外,让我心中暗暗的惊讶与欣慰——楚缘确实长大了,就像一株小草,尽管风雨中依旧显得那般飘摇与稚嫩,但不知不觉中,早已有了一份坚韧,如根般深入崖隙……
或许不只是我们,楚缘自己大概也是到现在都尚未意识到吧?
她其实已经不再是一个只会撒娇的懦弱的小孩了,当她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就足以证明了,即使仍不算十分的成熟,但她内心的成长与强大,也着实让我和爸妈,包括她自己,觉得骄傲与自豪了——
她哭着,却笑着,没有因为我甚至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她而委屈和伤心,是因为她知道,她也懂,现实就是现实,她必须学会自己去接受,哪怕她对此一片茫然。
她来找我,这种毫无意识的本能,固然是对我的信任与依赖,但又何尝不是勇敢的面对呢?
我没说什么,是因为我想说什么,我会说什么,在她来的路上,抑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刹那,她就清楚明白的,对我的沉默毫不意外,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不会要求她、强迫她该这样或者那样,一如爸妈心中无论有着怎样的期盼和渴望,也要忍住不去哀求和挽留她永远在自己的身边,因为那应该是属于她自己的选择,我们的任何要求,都只是我们的自私。
我相信,楚缘是理解父母的故作平静的,是看得出他们内心那种如狂风暴雨肆虐般的不平静的,所以,她会做出那个在我们看来是唯一正确的选择的,因为从小到大,她从未让我失望过,更是从未让爸妈失望过。
我不确定她到底懂不懂这些大人们的心事与道理,但我确定,她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一点的——即使畏惧着未知的将来,只要我陪在她身旁,她就不会退缩与逃避,所以她才会哭着,又笑着,告诉我说,她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并不是老爷子和后妈不要她,因为是他们将她养大成人,她也已经不再是个孩子,所以,她只是在为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而伤心难过……
换了谁,谁又能不伤心,不难过呢?
浑浑噩噩中回来找我,或许,更多的原因,是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为了她,不惜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十六年的老爷子和后妈吧?
尤其后妈,不仅牺牲了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更是被父母撵出家门,在责任与愧疚的矛盾中,挣扎煎熬至今……
后妈担心楚缘无法原谅她的隐瞒,这是多余的,即使楚缘真的怨她,也只会是像我和老爷子还有悦姐担心的那样,是怨她为了自己,承受了太多太多,也付出了太多太多。
只有十六岁的楚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太正常不过了,即使她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
。。。
一个电话,一场虚惊。
从上床到下床,感觉犹如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从下床到开门,又似从地狱艰难地飞回了天堂,这样来回一遭,小心脏搁谁谁受得了啊?
反正程姑奶奶是给吓得够呛,从看见楚缘的那一刻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进屋的时候也没松开,一直从后边抱着她的腰,几乎是将她搬进去的,生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都会凭空消失了似的,亏得是衣服前面没缝个口袋出来,不然我丝毫不怀疑她会像袋鼠妈妈一样将楚缘当成小袋鼠给塞进去,饶是如此,那本来就非常笨拙又因为过分紧张而变了形的怪异的走路模样,也逗得我不合时宜嘴角上扬,好在楚缘没看到,否则没了气势,她又要以为我连这种事情都可以包容和纵容了。
不骂她不打她,并不等于我不生气,就算心里真的没气了,也不能让她看出来——虽然我家老爷子并不认同红脸白脸的教育方式,可事实上即使不主观不刻意,他和后妈也总是会不自觉的分扮红脸和白脸,只不过对我的时候和对楚缘的时候,他们也会相应的角色对换罢了,不过今天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后妈恐怕都不会对楚缘严厉了,加上老爷子一贯的宠溺,臭丫头恃宠而骄,不上了天才怪,因此这白脸的角色,总是需要有人来做的,所以在带她回家告诉她真相之前,老爷子和后妈才不约而同的或暗示或明示,让我先给臭丫头打打预防针,无非是安慰她的话,到了需要我扮白脸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说了吧?
知女莫若父母啊,楚缘乖巧归乖巧,却也滑头的紧,抑或说,若不是将小滑头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在对她宠溺无边的老爷子眼里,她也不会是那样的乖巧懂事,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楚缘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我的影响,当然,还是她从小追赶的目标,腹黑小紫的影响,我总笑骂她两面三刀,然而究其根源,我和紫苑却是她的老师……
所以哪怕是老爷子,其实也心知肚明的,楚缘纯洁天真不假,但并不是幼稚无知的,只是性格过于内向怯生、自卑孤僻罢了,心智却远比同龄人成熟得多,可再怎么成熟,也仅仅是相对而言,归根结底,她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儿,正处在人生中最难以捉摸的青春期和叛逆期中,抛开其他有可能的变化不说,单看这一件事情,若是一味的哄着宠着,不管她现在再怎么伤心、难以接受,一旦伤心过了呢?
也接受了呢?
可就保不齐这丫头会不会得寸进尺了吧?
是理性客观也好,是一厢情愿的天真也罢,反正我们都是相信的,时间会治愈一切的,所以,这白脸我得唱,只能我唱,也必须我唱——
想哄不敢哄,我是有我的苦衷的……
与其说我是必须唱这个白脸,让她敬重害怕,不如说,我是单纯的不敢对她有任何的迁就,不然天晓得这丫头会不会拿捏我,让我迁就她到何种程度——要知道,我和楚缘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如今她甚至不是后妈的亲生女儿,此时此刻固然伤心乃至气愤,看到的想到的都是一些不好的、消极的东西,一味的悲观痛苦,可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之后呢?
她总会冷静下来的,然后自然而然的便可以从更多的角度来看待这些问题,发掘出一些积极的东西来消解心中的烦恼,于是很容易就会发现的,我们是两情相悦的,而中间仅有的那点顾忌与阻碍,已经不存在了……
不再是会受到歧视与谴责的兄妹恋,楚缘还会甘心成全我和流苏,成全我和小夜、小紫吗?
至少在我、老爷子和后妈的认知中,臭丫头从来不是那么包容大度的姑娘——莫以为我们空口无凭,去看看这丫头创作的那些带着浓浓现实影子的虐恋小说里面的各个名字中总是有个缘字谐音的女主角,哪个不是满腹嫉恨和怨念的超级大醋坛子啊?
就算是写作需要,为了突出人物个性,让角色更鲜明动人,故而放大夸张了原型的心理和性格,不能百分之百的代表她自己……可莫说夸大了一倍两倍了,就算是夸大了十倍,也足够我们紧张和重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