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知道舒呆子回老家那天是提前出门的,在发车时间上对她撒了谎!
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一直装作不知道?
更、更、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为什么要问我?
心虚的我强迫自己冷静,脑筋飞速运转着,逐字逐句的分析着程姑奶奶的原话——她说,舒呆子是骗了她的,然后一个人在车站,从凌晨枯坐到天亮,且最后问我的问题是,她在等谁呢……
骗,证明流苏至少是试探过的,且舒童没有实话实说!
一个人在车站,从凌晨枯坐到天亮——这确是事实,但程姑奶奶是怎么知道她是一个人在车站枯坐到天亮的?
是随口乱猜,还是亲眼所见的?
她在等谁,这似乎就是前面一个问题的答案!
程姑奶奶便是乱猜的,能猜到舒童对她隐瞒了真正的发车时间,提前五六个小时到车站等人,亦足以证明,对舒呆子等的是谁,她心中早已经有了猜疑的对象吧?
饶是最乐观的推测,对我也是非常不乐观的结果,我心中的慌乱反而渐渐平复了,已经吐到唇边的我哪知道四个字,随着湿润干涸喉咙的一口唾沫,一起咽回了肚子,这觉悟倒不是我认定了撒谎和隐瞒多半还是会被流苏揭穿的缘故,而是动了欺骗心思的那一瞬间,就被自责与羞愧打败了——我伤害流苏已经够多,她的隐忍与包容,不应该成为我继续放纵或者干脆放弃了底线的借口,莫说她了,首先我自己就接受不了那样愈发堕落的自己,更何况,流苏对于舒奶奶这件事情的烦恼与担忧,便皆是来自于谎言啊,善良的谎言兀自令人内疚不安,这种无耻的谎言,我真是说不出口。
话再说回来了,我又为什么要欺骗和隐瞒啊?
下意识的心虚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当真没来由啊!
我对小舒老师,不仅没像小夜紫苑那样花心劈腿造成啥既成事实,甚至压根就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当然,所谓毫无非分之想,并不包括我作为一个生理、心理皆为正常的男人对于小舒老师的欣赏,以及对性行为的冲动与渴望,但欣赏不等于喜欢,有冲动有欲望,也不等于那就一定是我的目的啊!
哥们人品确实不咋地,可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自认为我还是讲究的、克制的,故而是绝对清白的!
没错,那天小舒老师就是为了等我送她,我去了,那完全是出于朋友情谊(其实主要是还她之前砸我时落在我这里的那只鞋子),我一来不知道她瞒了流苏真正的发车时间,二来,更没想到她走了走了,却跟我来了个吻别……
其实我才是最惊讶的那个人,直到现在仍不确定或者说是不敢相信,那个整天将我的缺点挂在嘴角且从来只用下巴蔑视我的小古董,竟然是真的喜欢上了我,最初我还只当辛去疾那个不靠谱的心理医生是乱开玩笑的呢,不想,却是一语成谶,不幸而言中,当然,我说不幸,有得便宜卖乖的嫌疑,可对舒童来说,就是绝对的不幸了——平时将我贬得一文不值,那种不屑可是真的不屑,所以,舒童大概比我更纳闷呢,她到底喜欢我什么?
望着流苏平静如水的目光,已有觉悟的我斟酌了一下措辞,道:“你觉得,我知道答案?”
之所以这么问,不是试探,只是求证,毕竟,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回答流苏的问题,至于小舒老师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她没明说,我没追问,虽然就剩一层窗户纸,可她终究没捅破,因此除非流苏执着,否则我得多自恋,才好主动告诉她,我觉得舒呆子就是爱上我了啊?
不想,流苏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沉默了片刻,竟是摇了摇头,道:“当我没问吧。”
我不禁愕然,“为什么?”
流苏淡淡道:“因为我想了想,可能我比你更清楚答案是什么。”
“未必吧?”流苏不曾怀疑倒也罢了,既然已经起了疑,那我就不能再继续瞒着,以免她误会更深,便急道:“我还真就知道她在车站等谁……”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流苏用手捂住了,捂得太急,啪得一声,倒跟掌嘴似的,还触到了被老爷子抽得还没完全落肿的脸蛋子,疼得我啊,眼泪差点掉下来,后边的话也就卡主了。
程姑奶奶满脸歉意,一闪即隐,生硬的向上勾了勾嘴角,扬起一抹滋味复杂的微笑,掌心轻轻揉着我的脸,拇指轻轻压着我的唇,道:“我也知道,所以不用你告诉我。”
我闻言,不自觉的醋了蹙眉,食指勾开她的拇指,道:“你陪着她在车站坐了一夜?”
陪字我咬得很重,对照流苏说过的一个人,她该知道我只是用这个字替换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词——我很清楚,流苏是有这样的权力的,可正因为她有这样的权力,我才希望她可以正大光明的质问,难道是怀疑我们不会坦白吗?
“一个人在车站,从凌晨坐到天亮,为了等人——这些都是我猜的,猜的准,不是因为我有多么不简单,而是我表姐那个人,实在太简单了,”流苏哼了一声,道:“而且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吗?第一,那种冒犯别人隐私的行为,我做不出来也不屑去做;第二,我若好奇,当时就直接问了,再不济,之后也早就问了,你应该知道你是没资格生我气的,所以你也用不着替我表姐气不过了,除了在承认我喜欢你这件事情上面姑奶奶怂过,其他方面,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
我知道错怪她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歉疚,讪讪笑道:“你现在不还是问了吗?”
流苏一句话,既驳得我哑口无言,又实在耐人寻味,“但我没要你回答。”
这也是让我感到费解的地方,“为什么?”
“说了,我比你更清楚答案,”流苏白了我一眼,道:“你只知道她在等谁,但那是答案吗?那不是答案,那才是问题——她为什么等呢?你知道?好,那你回答我吧。”
因为她喜欢我——这话哥们真说不出口,毕竟舒童她从来没承认过啊……
“我觉得……她好像是……”
我也只能说我觉得她好像是喜欢我,可才开口,就被流苏打断了,截口道:“别说觉得啊好像啊这种不确定的答案,你觉得怎样就是怎样?好像什么就是什么?那我问你,是不是不如直接去问我表姐?”
我被噎的啊,老郁闷了,只觉得程姑奶奶蛮横的不讲道理,连坦白的机会都不给我了,气苦道:“我比你还想问她呢!”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当我什么都没问,”流苏轻轻一笑,道:“本来我就没想过要问的,就这样装成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感觉反而轻松些,因为不挑破,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相信你不会瞒我骗我,会如实告诉我的,但我知道,这种想法太自私了,所以刚才提到姥姥的事情,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但问了就是目的,至于答案……你应该回答的人,不是我,因此呢,你大可当做我是替我表姐问的,你要回答,就去回答她吧。”
我思路有点转不过来,“回答她什么?”
流苏道:“她想知道什么,你就回答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