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接电话的人是老爷子。
多半是怕打电话回家的人是楚缘,后妈担心听到自己的声音会继续刺激到那丫头吧,尽管她没有说话,但我仍十分确定,她就屏着呼吸挨在老爷子身旁呢,我没有自作聪明的揭穿这一点,只笑着告诉在后妈面前故作安然淡定的老爷子,楚缘跑我这来了,不是闹情绪,也不是有意甩开东方和妖精的,就是得知身世之后,不愿让他们担心,所以憋了一肚子的话也不敢乱问,想表现的自然点,正常点,却又忍不住想东想西,这才恍惚走神,上了刚好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回了医院来找我。
我跟老爷子说,我本来是想着开导教训她一顿之后再让她自己打电话回家的,结果训话没完,就被嫌我啰嗦的流苏拉去洗澡了,我刚才得空,就打电话狠狠骂了东方和妖精一顿,才知道他们正满世界找那臭丫头呢,可楚缘和流苏在浴室里有说有笑又打又闹的,看这意思,一时半会儿是洗不完了,我又不太好敲门去催,这才先来知会他和妈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如此亦真亦假轻描淡写一番之后,我还特意将手机对着浴室,让爸妈在电话那边也能听到楚缘和流苏大声的嬉笑,待他和后妈深信不疑继而释然许多以后,才随口般问到后妈,以此最大程度的掩饰和淡化了楚缘是因为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她才生出逃避之心的事实,好像楚缘真的只是因为胡思乱想中走了神才下意识的回来找我的,所以解释和安慰的话几乎全是说给一贯紧张宠溺她的老爷子听的,对后妈,我更多是为臭丫头求情,说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走神,而且还是在当下这个危机四伏的节骨眼上,实在不该,但也情有可原云云,要后妈别太责怪她。
其实后妈哪里舍得责怪她啊?
现在哄着宠着还来不及呢,我这么说,只是不想,也不觉得后妈应该太迁就楚缘,为此给她找个台阶下罢了。
至少站在我的角度来看,后妈从来没做错过什么,哪怕她一直隐瞒着楚缘的身世,但这也只是她伟大母爱的证明,我不希望她因为毫不必要的自责而从此内疚卑微,无论她自己是如何理解的,在我眼中,她就是这世界上最伟大最善良的母亲。
我言语之中处处流露着楚缘现在回家会挨骂的担忧,故而提出时间已晚,让她在医院再留一夜,明天再接她回家时,后妈也只能无奈应允——相信我是真的迟钝也好,识破了我的体贴也罢,后妈自己心里毕竟是清楚的,无论是她还是楚缘,都需要用这一晚上的时间,好好的或消化或整理那些复杂的心事,总也好过闹了这一场虚惊之后,娘俩见面,仍是你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那不注定都要失眠了吗?
最后我问后妈,要不要等楚缘从浴室出来给她回个电话的时候,后妈的反应还是充分暴露了她现在混乱且不知所措的心理状态,忙说不用不用,知道臭丫头没事,现在还和流苏有说有笑玩的那么开心她就放心了,让我叮嘱她早点休息,别打扰到我和流苏就好……当然,最后一句,颇有点试探什么、怀疑什么抑或是暗示什么的意味。
后妈哪里知道流苏今晚陪夜包括做出那么主动大胆的事情其实都是受了楚缘的蛊惑?
八成以为臭丫头杀回医院就是故意来捣乱的,真不晓得这丫头平时在后妈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总觉得后妈是在担心臭丫头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与我又少了一层世俗伦理的阻隔之后,就会再无矜持忌惮的霸占了我,再容不下我身边的其他女人了似的,为此她还特意让我将话筒又一次对着浴室,仔细确认了一遍她们俩是在嬉笑玩耍,而不是打架骂街……
我纵是有一张再厚的脸皮,与流苏亲亲热热的那些事情也不好意思被后妈套了去啊,懂装不懂的没接她的话茬,拜托她伺候好东方和一可这两位大小姐,便挂了电话,这时浴室里的两个丫头声音也低了许多,不再嬉闹,开始说起了悄悄话似的,我已听不清内容,只能听到叽叽喳喳的,聊得很开心很带劲儿,偶尔就会响起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宛如天籁,让终于得了空,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重新回想并整理这波澜不息的一天的我,沉重之余,尚得几分欣慰。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疲惫感登如决堤洪潮,汹涌呼啸着将我淹没,又似千军万马,摧枯拉朽般在我身上奔腾踩踏而过,我忽然发现,我很怕这样一个人待着,因为太安静了,便没办法分散精力,脑子就会停不下来的思考,当身边有其他人的时候,我会用极尽所能的用积极乐观的态度给予安慰和鼓励,然而当只面对我自己的时候,那些不安与忧虑,却无法遏制的冒了出来。
我不愿被击溃,也不能被击溃,唯有挣扎,便是如此的疲惫。
张明杰与沙之舟的事情未平,我一步都不能走错,但事情真的会如我预想和涉及的那般发展吗?
三小姐究竟欲求我何事?
看她吞吞吐吐神神秘秘费劲了心机的样子,肯定不简单,我是不是答应的太草率了呢?
舒呆子不会真的一声不吭就嫁人吧?
我该马上给她打个电话,可我说什么啊?
我俩现在这关系,实在有些不清不楚了,要不,还是给舒妈妈打一个吧?
但万一舒童已经向父母坦白了,我会不会是讨骂啊?
挨骂是应该的,所以电话肯定是要打的,无论她父母知情或尚不知情,总是要打个招呼,免得舒呆子瞒着我和流苏做傻事,这样才放心啊……不过今天太晚了,还是明天吧。
明天啊……楚缘和后妈,还能不能一如从前那样相处呢?
我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上海了,无论如何,也要在那之前将家里这件事情处理好才成,否则走都走不踏实,又怎么办好老墨交代我的事情?
而且,去上海之前,还有帮三小姐拉投资,以及为三爷和萧妖精铺路的事情,不晓得我能不能驾驭邢思喆和柳晓笙这两条狼……
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每一件事情都让我烦心、揪心、担心,可相较之下,我最在乎却又最是不敢去想的一个问题,还是……冬小夜,到底能不能接受现在这样的现实?
即使她能,她也愿意和我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注定困难重重的我们,又能坚持多久,又能前行多远呢?
乐观终究只是一种态度,我又何尝不明白呢?
同样的敢爱敢恨,可小夜毕竟不是流苏,我和她的关系,也与流苏与我的关系不同,且不说她们姐妹与我和楚缘之间这种伦理上的复杂牵扯,就是我与流苏这般简单明了的感情,姑奶奶又是如此坚定而执着的要和我在一起,宽恕了我的花心多情,体谅了我的无法割舍,包容了我的不能专一,可我们的事情,也不是光有一份一往无前的决心和魄力就必然会圆满的……
即使我们之间没有障碍,没有阻力,可彼此的家庭呢?
流苏的父母家人,会同意她和我在一起吗?
而相比于来自流苏家庭的压力,冬爸冬妈那边的阻力,又真的会像后妈所言般容易化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