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思喆可不知道我现在心理胡思乱想些什么,在不厌其烦的试探与铺垫之后,他终于言明了求我之事,饶是城府深似海,见我久久不答,蹙眉深思,亦不禁有些喜忧形于色了。
喜,喜的是我并没有一口拒绝,毕竟我与苏逐流的实力差距无异于天壤云泥,纵然只是心动的妄想,沉默也代表着有倾向的思考。
忧,忧的便是我三思之后,终是没有那个胆量和魄力,也正因如此,邢思喆现在反而不敢趁热打铁、再接再厉,继续的怂恿煽动,他很安静,安静的既自然又刻意,抿紧了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上一口,塌着肩,似是很放松的样子,可双手捧着的水杯却有千金重一般,哪怕压在膝头,只是扶着,仍绷得手背青筋爆凸,剩了不到一半的水在杯里东西翻腾着,犹如暴风雨中拍打着岩壁的海浪,我仿佛都能听到轰隆隆的巨响,就像他此刻必定是又急又快的心跳在喧嚣——邢思喆那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可不是光长了一张能言会道的嘴巴就可以做到的,它不仅仅要求你有一颗聪明绝顶的脑袋瓜,更重要的是,他对对方,一定有着足够的了解,而这样的了解,必然是建立在大量的调查和分析之上的。
故而邢思喆自然不会忽视或者小觑我对于危险敏锐且敏感的嗅觉,换言之,如果我真的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缺乏基本警惕和怀疑的愣头青,我现在就不可能只躺在这里了,肯定早埋进土里了啊……邢思喆适时的安静,就是怕过犹不及,惹我误会他的请求完全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考虑的,根本不在意我所需承担的风险,他希望我自己做出抉择,不是因为对我负责,而是要我自己为自己负责——一如我诱他主动跳进我给他挖的坑,何尝不是要他自己为自己今天的决定负责?
我们都清楚对方的心理倾向或者说是野心欲望,故而我们自然要最大程度的利用这种倾向和欲望。
我故意沉思许久,也是担心答应的太痛快了,被这精明的家伙识破,不是他在将我往坑力推,而是我在坑里将他往下拽……
在我小口小口喝着水的时候,邢思喆却在大把大把的擦着汗,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不安,好几次朝郑雨秋抛去求助的眼神,郑雨秋都装作了没看到,这并不会惹邢思喆怀疑,相反,只会让他更加的深信不疑,盖因他知道郑雨秋对我有好感,势而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个女人之所以配合自己演戏,不过是迫于三小姐的命令,心里多半是不希望我去狙击苏逐流追求冉亦白的,可事实上,郑小妞儿既没看他,也没看我,只是怕自己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忍不住笑了场而已——邢思喆擅于拿捏人心,我则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样的沉默对他是一种煎熬,对我又何尝不是?
“邢兄很热?”眼见沉默犹如看不见的暴风雨,已经将邢思喆浇成了看得见的落汤鸡,唯恐他的心理还没彻底崩溃,郑雨秋的笑点先炸裂开来,我终于开了口。
“啊?哦,有点,有点,”邢思喆忙抖了抖衣领,以掩饰他满头大汗的因由,继而才惊觉说道:“屋里温度有点高……诶?这么热,楚兄的伤口不妨事吗?”
如此迟钝的反应,更证明了邢思喆自进门至现在,神经就一直处在高度集中状态,从未放松过。
“不妨事,我又没什么运动,而且也不像邢兄这般怕热易汗,再说……呵呵,邢兄这个请求,对我来说,可是比空调降温更有效果啊,简直是个透心凉,”我嘴上打着哈哈,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小心翼翼的撩起被角,用手指轻轻刮拭掉流苏额头的细汗之后,才抬头接着对邢思喆道:“怠慢邢兄了,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喝高了,不宜吹空调,容易感冒……”
邢思喆兀自在琢磨我那句“透心凉”的意思呢,有些跟不上我跳跃的话头,盲从颌首道:“理解,理解。”
我淡淡笑问道:“你真的理解?我想强调的,可不是为什么没开空调,而是,喝高了睡在我床上的这位,是我女朋友……”
“嗯?”邢思喆一愣,继而红红的脸瞬间褪去了颜色,煞白如纸,抖音道:“楚兄……什么意思?”
“你先宽心,我还没有决定帮不帮你,只不过是觉得,你算计来算计去,似乎还是漏算了一件事情,所以给你提个醒而已,”我笑容可掬,满满的嘲弄与讽刺,让邢思喆十分尴尬,在狡辩与坦白之间犹豫纠结了片刻,待坚定下来刚要开口,却被我截了,“你不用解释什么,我也不需要你解释什么,有算计也好,没算计也罢,我就是想提醒你,或者说,是告诉你,我是有女朋友的,所以我的每一个决定,她的感受,她的支持与否,都是我不得不考虑的,因此,你的难题,可不单单是如何说服我,一如我最大的难题,也不单单是该不该答应你——就算我答应了你,我又该如何向流苏解释?纵然解释再合理,她又会信吗?肯信吗?呵呵,不怕邢兄笑话,我家这位姑奶奶现在对我就非常不满意了,原因,想必不用我说,以邢兄的头脑,以及对我的事情调查之详细、彻底,也应该能猜得到吧?”
邢思喆哪里会听不出我的话中话啊?
脸又红了,不是热的,却也不是臊的,而是极力压抑着兴奋,给憋的,伸出一根食指,连胳膊都没敢抬起来,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楼上,好像动作大了,摩擦空气都会发出声音吵醒了流苏似的,用口型“写”了三个字,“冬、小、夜?”
我讪笑着点头,亦有所顾虑般将声音压的极低,道:“所以你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吧?”
“我不明白!”却是郑雨秋大声问道,她旁边的若雅,脸上则是茫然与好奇一半一半。
若雅对这件事情原本也没有多少兴趣和了解,只是凭着长久的默契在配合郑雨秋表演罢了,真真假假根本分不清楚,所以哪里知道,郑雨秋这回既不是配合邢思喆演戏,也不是配合我演戏给邢思喆看,而是真的不明白了——我写给她的剧本上,根本就没有这一段!
邢思喆眼中同情的神彩一闪即逝,以至于我都没瞧明白,他到底是同情郑雨秋的情商还是智商,就听他好心提醒道:“很好明白的郑小姐,如果楚兄是你的男朋友,你会同意他去帮助一个方方面面都不比你差,甚至某些方面还比你更优秀,且对他还有着明显超越了友谊的好感的女性朋友吗?哪怕楚兄现在只是将她当成好朋友看待,可曾经,楚兄也只是将冬小姐当成好朋友的,结果,不但爱上了她,甚至,爱她都胜过了爱惜自己的生命……其实这句话,站在我的角度,是死活都不愿说出来的,可既然楚兄当我是朋友,作为朋友,我就不得不说了:苏逐流这个对手,无论背景、心机、手段,较之张、沙之流,危险不止百倍啊。”
邢思喆这话不单单是在强调我这份人情对他、对三小姐都是极大的,真正的重点是,他越不避讳、越敢坦言苏逐流的厉害,反而就越能显出他说服我对抗苏逐流,不是出于冲动,而是保持着足够理性的。
“我又不傻,程流苏对我姐的忌惮恐怕犹在苏逐流之上,这一点我比你清楚的多!我不明白的是……”郑雨秋说到这里,愕然一窒,一是因为看到我厉色的目光,二是自己也意识到了,她险些就说溜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