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自诩非卫道者的辛医生这一套一套的虽然都是歪理,可句句砸在我们两个当事人的心坎子上,莫说我这无比受用的,便是本能想要反驳的冬小夜,面对他如此有依有据的诡辩亦是无从回嘴——并非虎姐口拙心笨,要知道,作为刑警的她,在心理战方面也是专业的,可她哪里会想到,这个貌似跟我也一样甚至比我还要不屑世俗道德、伦理束缚,与其说是叛逆倒更像是看多了看透了所以习惯麻木了的心理与价值观都严重不正常到可以堪称病态的家伙,偏偏就是一个比她更专业更全面的真正的心理医生啊?
莫说冬小夜不疑亦未察这一堆歪理其实都是建立在他潜移默化不断强调着的一个前提之下的,哪怕我心知肚明若不是为了帮我,辛去疾自己也未必完全认同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话,可归根结底,我与小夜的结合是从明知故错开始的这个前提,确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对于最初的觉悟,我们不仅仅是不后悔,即便今天,我们也没有资格说后悔,无论是真的后悔了,还是欺人欺己,以此作为分手的理由,那样不单会伤害到对方,也是在被我们伤害却还是原谅包容了我们的人未愈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戳了一刀……当初明知故错的人,现在说知错想改,既把自己的感情当了儿戏,何尝不是将所有人的感情都当成了儿戏?
辛去疾强调我们当初在一起的觉悟,就是提醒冬小夜,与我分手,未必能弥补对流苏的伤害,辜负了她认同与包容,也许,是更过分的嘲讽或戏弄,而那便真的成了她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去弥补的错误了。
“可小夜的父母能接受,能同意吗?”这是虎姐仅剩的可以搬出来说不得不与我分手的理由了,多半也是她现在如此悲观恐惧的主要原因。
辛弃疾打断我,反问道:“难道她不是你小姨,她父母就有可能接受你俩这种关系,同意她一辈子不嫁人,心甘情愿给你小子做见不得光的情人?我说我不明白,就是不明白这一点——你可能没想过要向她爸爸妈妈隐瞒什么,但冬小姐却一定是想过……不,是打定主意永远都不告诉她爸爸妈妈的,反正是要瞒,过程也好结果也罢,好像并没有任何区别啊,何况你俩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再分开,熟饭也变不回生米了,世上没有忘情水,人生短短几个秋,相思寂寞愁滋味,你苦我苦大家苦,哎,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啊。”
茫然、恍悟、困惑、挣扎、战栗、惊恐……各种表情矛盾变换,可想虎姐心中的波澜起伏,是如何复杂激烈,好一会儿,才见她勉强平缓了思绪,重新包裹上了冷漠的伪装,淡淡到:“你凭什么说我想隐瞒?凭什么说我不想要名分?又凭什么以为,我不是因为付出了太多,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所以才想跟他分手?”
‘分手’两个字从小夜的口中说出来,宛如一道霹雳,将我骇得心神俱颤,哪怕我明明知道她前面说的都是谎话,却惟独分手这个念头,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认真的,且十分恐惧她就是认真的。
辛去疾没有继续用他咄咄逼人的自信去瓦解虎姐脆弱而拙劣的伪装,忽地一收,表现出来的无奈与包容,反而更衬得虎姐好似是在为自己的胆怯畏缩寻找借口,且借口之蹩脚,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就凭楚南的正牌女朋友,现在还是程小姐,就凭程小姐现在,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将你这个最大最有威胁的情敌淘汰出局,可她却在想方设法的挽留你,希望能让你打消离开楚南的念头……嫉妒乃人之原罪,如若不是对你百分之百的了解、信任,任她程小姐再怎么包容大度,也绝做不出这般没心没肺的事儿,而能帮助她战胜天性的,是什么?唯有爱!她对楚南的爱,以及,你对楚南的爱,少了任何一样,她都不可能认同并接受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自私的最高境界,是无私。我虽然从未见过程小姐,但我敢断言,她就是一个达到了这种境界的女人,所以,千万别说你骗过了她,因为能骗到这种女人的,只有她自己,大智若愚,但也未必足以识破每一个针对她的谎言,可惟独爱着楚南这件事情,没有人比她更警惕、更挑剔,因为没有人比她更痛恨和厌恶自己的‘无私’——你一定懂我的意思,对吧?毕竟,楚南身边,因为自私而无私的女人,并不止程小姐一个,至少,你也是其中之一。”
辛去疾这话百分之百是对冬小夜说的,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话落同时,他却朝楚缘 也深深的看了一眼,然后对我报之心照不宣的一笑。
虎姐无言以对,神色之中更有几分被戳中心思后的慌乱,似乎刻意想要转移话题,道:“流苏她想……”
只说了这四个字,便戛然而止,我猜她是要问流苏想如何挽留她,打消她离开我的念头,猛然意识到了不妥,是以强行忍住了好奇,将后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倒是让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单单是避免了不甚知情的辛去疾说溜嘴,更是欣慰虎姐的欲言又止,无非是不想暴露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格外在意——无论这种在意是出于期待还是恐惧,都足以证明,小夜对于离开我这件事情,是不坚定抑或不自信的,是担心抑或渴望自己被说服的。
尤其是在辛去疾做了自我介绍,并出于友情于是特别强调了他心理医生的身份后,虎姐那种惊讶而又警惕的眼神,更是让她将自己内心里的矛盾、动摇,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脸上。
紫苑明显也误会我搬来辛去疾这位心理医生是特意为了开导虎姐,唯恐虎姐因为抵触抗拒开溜,故而稍作寒暄,即忙不迭的将话题接了过来,问我道:“小南,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冬伯父坚持要来北天看小夜姐的理由,的确不是因为你和轩姐,那你猜……”
“是因为听说小夜受了伤吧?”我道。
紫苑与冬小夜对望一眼,脸上皆露出几分惊异之色,“你怎么猜到的?!”
我巴不得自己猜错才好,心中一沉,仅有的那一丝侥幸也被彻底砸了个粉碎,喟然笑道:“因为这是张明杰可以想到的最简单有效也是出现意外可能性最低的一个理由……为人父母者,哪个不爱护自己的孩子,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别忘了,这里是医院,昨天上午,咱们又都在楼下活动,张明杰想要拍下一张小夜穿着病服坐着轮椅的照片,简直易如反掌……”
虎姐闻言,脸色大变,当即从轮椅上弹身而起——她坐轮椅,压根也不是因为伤重,而是心重,只想躲在房间里面不出来,所以自我催眠自我安慰,是别人非要强迫她离开房间,将她带到我身边来的……她怎能想到,张明杰竟有可能借题发挥,小题大做,诓骗她父母来北天?
“拍照发给你父母只是换位思考之后我的想法而已,张明杰未必想得到,想到了,也未必用得上,”我道:“别忘了,除了我、小佑子和沙之舟,张明杰是最清楚你如何受伤的人,所以他只需要将前因后果还有当时的详细过程如实复述一遍,纵然你矢口否认,你爸妈又岂敢轻信?尤其是在张明杰连你住在哪家医院、哪号病房都告诉给他们的前提下……莫说一切属实,就算编故事,能编得如此详尽,你爸妈也必然是宁可信其有了,所以你越是不肯承认,你爸妈反而越是可能觉得,你极力隐瞒,是怕吓到他们,不想让他们为你担心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