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小夜垂低眼帘,琢磨了片刻,印证了我比她还要清楚她此刻的心情之后,不禁更是来气,愤懑地道:“你既然知道揭穿我只会让我慌乱茫然不知所措,为什么还……”
不待她说完,我已打断答道:“因为不揭穿你,你根本意识不到,你现在自以为的清醒冷静,仅限于你对咱俩这份感情的不悔与眷恋,仅限于你对张明杰意欲何为的分析和判断,所以逼着你做出选择的,更多是源自我当下凶险的处境,却非你对咱俩的将来有什么信心或者觉悟,于是在涉及了如何说服你父母,处理好与他们关系的问题上,你才会一味的悲观否定,这证明你依然恐惧面对,只不过退无可退,唯有面对,故而在这个问题上,你较之前,其实是更加的慌乱茫然不知所措……我不是说过吗?你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相信我,这就足够了。”
冬小夜怔了怔,一双明媚的眸子直直的望着我,在与我真挚而澄澈的目光对视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幽幽叹道:“我相信你,也确如你所说,以我对我爸的了解,除了这个逆来顺受的笨法子,我不是想不出来,而是根本就不觉得还有第二个哪怕有一丝丝可能说服他同意咱们两个继续在一起,甚至仅仅是不让他因为你我已成事实的关系,将怒火宣泄牵连于我姐、缘缘、你爸乃至悦姐的办法,所以即便你当真还能想出什么投机取巧的鬼点子馊主意,我一准儿也会因为那无异于火上浇油而更气恼,更无理取闹,可是……楚南,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吧?”
我微笑颌首,道:“因为你在乎我,了解你爸。”
“我也同样了解你,所以我不是不知道、不理解你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办法——我爸之所以那么爱惜颜面,那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和议论,思想传统、性格古板固然是一方面,可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人师表的他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并不纷繁复杂的小圈子里,习惯了或者说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在这个小圈里必须遵守的禁锢与克制,就是生活乃至人生安稳与幸福的基础,这是一种与你貌似相近实则截然不同的知足常乐者的心态,因为你不过是故作老熟,他却切实经过了时间的打磨和岁月的沉淀,说白了,就是他并没有和你一样强大的内心去面对波澜,便更不要说是迎接另一种生活的挑战了,所以当年我姐要收养缘缘的事情,才会让他那样的敏感和恐慌,最后恼羞成怒,将我姐赶出家门,归根结底,无非是我姐坚持的态度,触动了他内心那根名为自卑的弦,虽然我姐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口,但我爸还是察觉到了,我姐的抗拒,是因为洞悉了然了他的强势霸道,他的偏激固执,都只是他在极力的想要掩饰和否认自己的懦弱和自私……我爸真正无法接受的,从来都不是可怜又无辜的缘缘,也不是我姐的叛逆有主见,而是他自己的虚伪和冷漠,”冬小夜道:“你也是这样以为的,对吗?”
我本能的想要点头,好在及时忍住了——子不言父过,冬小夜说这些话已然不妥,我再认同,岂非纵容?不管她说的对错与否。
冬小夜却是当我默认了,不给我插科打诨的机会,便继续说道:“你本就善于揣摩人心,洞察人性,何况我爸又是个貌似复杂实则简单之极的人,你若看不透他,那才奇怪,即便你从未见过他,可用来分析了解他的信息,对你来说已经掌握的足够多,乃至是绰绰有余了吧——这十几年,我姐并非是杳无音信的,因为她一直都有通过悦姐按时向家里寄钱,哪怕最初几年她过得无比辛苦狼狈,也不曾有过一个月的间断,后来嫁了你爸,就更不用说了,非但月月准时,汇的钱越来越多,但凡家里有些大的开销,除非是特别突然的那种,否则每每事前就会收到悦姐口中所谓的‘额外分红’,她虽然不让悦姐泄露她的任何信息,可我爸又如何猜不到看不懂?我姐其实就守护在我们身边,而且是渴望着回家的,只要我爸肯明确表示他愿意接受缘缘,然而我爸却始终不肯妥协……”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觉得,真正让他没有办法面对和妥协的,或许并不是我妈你姐的固执,而是他自己的固执。”
冬小夜认同说道:“我爸从一开始幻想着我姐挨不过外面生活的艰辛,放弃缘缘,到随着时间流逝,我姐对正确的坚持,对善良的执着,以及作为母亲对女儿绝对的呵护与无私的爱,让他越是惭愧悔恨,就越是难以面对现实,承认他当初真正在乎直至现在仍然纠结的,压根也不是我姐的将来,而是自己的脸面,承认他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女儿却不曾有过一点包容或者宽容……我爸将自己看的越是透彻,他自然也就越没有勇气和信心去面对,更不要说是如何修补这十几年来因自己的固执和冷漠而造成的种种结果了,一如我姐为了给缘缘一个完成的家庭和健康的成长环境,才嫁给了你爸,成为了你的后妈,一如我是为了找我姐,才当了警察,来了北天,然后遇见了你——如果我爸能够早些诚实的面对自己,这一切都一切,也许,不,是一定都不会发生的,这是我爸再不愿意承认也没有办法否认的事实,你说你要和我爸讲道理,便是这个道理吧?”
“他是因,我是果,有因才有果,”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后半句话也说了出来,“我想他是不会的,但倘若事到如今,他仍将因由归罪为我妈你姐,我想我也用不着一求二跪三不要脸的满怀歉意去感化他了——我不只是因为你或者是因为理亏才心甘情愿任他打骂的,后妈孝顺,不会介意你爸妈对她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那我自然也不会去做可能让她为难的事情,可如果我做了他们的出气筒,他们却还是要继续无理取闹的迁怒她责怪她伤害她,那……”
到底是亲爹亲妈,冬小夜目光骤然一凛,威胁的口吻中夹带着浓浓的紧张与不安,“那你会怎样?为了我姐,你还敢凶我爸妈不成?”
“凶你爸妈,我肯定不敢,且打我骂我,我也还是会由着他们,但那就完全是为了你了,而为了我妈你姐,我却一定是要直言不讳了——作为父母,他们不配有你们这么善良的女儿。”
冬小夜怔怔的望着我,过了片刻,才好笑又好气的问道:“你是不是还差半句没说——他们不配做我的父母,所以也就没有资格反对咱们俩在一起啦?”
冬小夜这话,至少有七分玩味,我却十分认真的回答道:“他们依然有反对的资格,但是却给了我又一个必须坚持的理由,即,他们并没有我更关心在意你们,把你交给我,的确,很多东西我都无法给予你,可至少我能给予你他们给予不了幸福、快乐,还有呵护!”
冬小夜的眼睛一霎不霎,待又渐朦胧,回过了神,有些慌乱的眨了眨,掩了羞意,接着之前的话,说道:“如果我没有与你相遇、相识、相爱,我爸妈应该会比现在更早一些见到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