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不管是不甘于放弃挣扎故有杀人灭口之心、如今更是多了为母复仇这样一个强烈动机的张明杰,还是历经挫败无论信心抑或耐心都已经无限接近粉碎、在孤立无助的境况中愈是痛苦煎熬就愈是不难看清自己最终结局的沙之舟,他们最终可以做出的反抗……更肯定一些的说,是附和他们性格仅有的选择,应该注定我大概率是没有亲手报复沙之舟的机会了——尽管这原本就可以算作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可一来,当初的那份乐观推论其实多少有点无可奈何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的成分在其中,因此相较那种运筹帷幄致胜于无形的感觉,心里更多的却是暗呼侥幸,此时才有了一种事后诸葛亮的自觉,再就是,我虽预料到沙之舟若被困于瓮中,必能意识到自己的最终结局,却全然没有想到穷途末路的沙之舟,首先选择的反抗方式,竟不是针对我、小夜或者张明杰,而是与我们之间的恩怨几乎全无干系的张夫人……虽然他这样的反应以及这件事情对张明杰的刺激,导致事态的后续发展必然大大的有利于我,然而我却感觉不到半点欣慰或者喜悦,甚至是有些失落乃至十分懊恼的。
失落的原因很简单,尽管在预料之中,但对于心胸豁达到可以完全不记恨被沙之舟那厮戳了八个窟窿险,便只是想要将他那险些要了小夜性命的一刀刺还给他的我来说,这口气若是出不了,我便是用一辈子时间怕也咽不下去——虽然我总说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不过那也只是说给某些特定的人罢了,实际上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记仇的人,可能是因为常年被楚缘欺负的缘故,忍让包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我做人做事的底线其实是极低的,但也恰恰是因为底线已经太低了,对于那些触碰乃至是突破了我底线的人或事,我就越是不能忍,也忍不了,哪怕我明明是最清楚不过的,就事态的发展和结果而言,失去这样的机会,对我以及我身边的每个人来说才是最好的,但这口闷气终归是淤在胸口难以消退了。
懊恼的原因则十分复杂,或者说是矛盾,归根结底,还是纠结于张夫人遇害这件事情,盖因我若不将沙之舟逼到这种绝境,肯定也不会发生这场悲剧,于是自然而然的有些迷茫了——张明杰为此迁怒于我,虽然法理不通,却是合乎情理,那他之后再有什么伤人伤己的过激之举,又算不算是我推动引导的呢?
到底是张明杰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还是当真如他以为的那样,是我在后边逼着他不能回头?
我并不是不知道或者不确定我没有做错,于公于私,我没有第二种选择,张家父子也没有给我第二种选择,如今报应若是落在他二人身上,我必是喜闻乐见、欢呼雀跃,笑骂他们是自作自受,可现在却是牵连了无辜,我再成为唯一受益的一方,面对逝者,这心里的滋味就不免有些难以言明了——越是觉得侥幸,就越是感到懊恼,恨沙、张之流的死不悔改,也恨自己窃喜太过无情,同情又显得太过伪善。
似乎只是一瞬之间,就不晓得该如何自处了。
想来,小夜也是与我一般无二的心境吧,所以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并不觉得自己善良的我看到如此模样的小夜,倒是终于可以感叹一句了,“善良,有时候真是一种负担啊。”
正在喋喋不休的分析沙之舟的行为心理实则是在借此自我催眠努力说服自己冷静心态的小夜闻声回神,却是没留意我说了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一揽她的香肩,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朝她脸上吹了口气,撩动了她的刘海,道:“我是说,咱们其实没有必要分析沙之舟残害张夫人到底是出于何种心理抑或是有着怎样的目的,因为那已经是张明杰该去操心的事情了,我们只要确定沙之舟现在将矛头指向了张明杰这一点就够了,杀妻之仇,张力或许能忍,但杀母之仇,张明杰是一定忍不住了的,所以……张少爷很快就会有动作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盯紧他。”
“盯紧他就能抓到沙之舟?”虎姐怔了怔,随即恍然拍手道:“对呀,沙之舟杀他母亲,无论是出于什么动机或者目的,都足以印证二人反目的事实,如此前提之下,纵然沙之舟没打算再继续报复张家,张明杰为求自保也能忍得下杀母之仇,可他又如何敢相信姓沙的那个畜生没有后招啊?尤其是沙之舟发布照片的自曝行为,大有鱼死网破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架势,以张明杰的谨慎性格,即使之前再怎么犹豫,有着再多的顾虑,现如今,也必会下决心将沙之舟给灭口了,杀母之仇也正好给了他一个正当的理由,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发动人手去寻找沙之舟,而他对沙之舟的了解程度肯定远远超过了我们警方,故追查途径也必然比我们警方更深更广,所以相应的,也降低了我们警方的搜捕难度,只要盯紧张明杰雇来的那些肯为他杀人顶包的狗腿子们,我们就大有机会抓他和沙之舟一个现形!沙之舟罪行累累,恶名昭著,有胆量有能力且还甘愿为利益而被张明杰驱使的人,范围内也不难排查,警力方面自然也就没有太大问题了,以前是大海捞针毫无头绪,现在则变成了人追人,目标性和方向性都变得简单明确了!”
我连连颌首,心中却道,这些事情你能想到,张明杰和沙之舟自然也能想到,所以他俩又会怎么做,你似乎还没想到啊……而这才是关键之所在,且退一步再说,张明杰可以雇凶替他杀人灭口,自然也可以雇人帮他雇凶杀人,所以警方想要用排除法来筛选掉消耗警力的盯梢目标,是完全不靠谱的一件事。
我没说,一是不想打击她难得好转了一些的心情,再者就是怕她为此变的烦恼更多、心事更重,愈发的惶惶难安,最近让她饱受折磨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了,虽然她强装精神,神态方面一如往常,好像真的看开了,振作了,不见了憔悴,可亲近如我,又岂是她想瞒就能瞒得过去的?
仅这两天,我就能感觉到她又消瘦了些许……
“小楚子,你说,沙之舟明明没有……没有那种侵犯张夫人的能力,可在杀她之前,还是极尽侮辱的手段,然后还自曝到你们公司论坛里,会不会……不单单是针对张明杰啊?毕竟他是知道的,我和你的关系,还有之前一段时间,我也是一直待在你们公司里的……”看得出来,虎姐是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出口的。
“傻瓜,你想多了,”我捏着她的脸蛋,想笑,又猛然意识话题涉及逝者,未免有失尊重,遂又板住脸,用认真的口吻回答道:“如果是给你下战书的话,他就不会只是曝光了自己的罪行,却依然藏匿自己的行踪了,否则挑衅你又有什么意义呢?总不可能猜到这会刺激你去帮他痛扁张明杰一顿吧?退一步说,就算他真能猜到你会有此反应,又能指望假你之手怎么教训张明杰呢?你是也会踢爆张明杰一颗卵蛋,还是能干脆的给丫来上一发子弹啊?都不可能,他知道你吃过这个亏,也知道你没有那么蠢,当初废他的时候你还是只菜鸟,都没有留下能定罪你是故意伤害的证据,最终也就落个内部警告的处分,说是平掉走人,其实还算是暗生了,沙之舟得有多小看你,才会以为你能因为迁怒张明杰而重蹈覆辙,被警队开除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