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自悬崖顶坠落。
我的前面有他们,我的左面有他们,我的右面有他们,他们包围了我,他们无处不在。
我的后面是一扇门。
又一次从同样的噩梦中惊醒,换下被汗水湿透的睡衣,用冷水抹了几把脸后才让体温降了下来。今天有个难得的约会,不过地点在璃月,我的中二病史仅限蒙德城内口耳相传,还是不要再扩大受害者范围了,但带着乌鸦和眼罩的金发少女这个形象倒是传到了那边去,介于约会对象的特殊性,还是不要让他们有所起疑为好。
“走吧,奥兹,今天的约会可是很隆重的。”我用手指撩起顺滑如丝的金发,美美地凹了个造型。
“好的小姐,目标已设定为璃月港,预计行程五分钟。”一只紫色的乌鸦应声出现在我的肩膀上,歪了歪头发出了一个中年大叔的声音。
腹语术,很神奇吧。
幽夜净土是位于提瓦特大陆下层链接着大陆各地的扭曲空间,所以只要按照特定的轨道前进,即便是蒙德和璃月间的这种距离,也能在数分钟内抵达。这本应是身为管理者的我的特殊权能,可那个金发丫头竟然可以在七天神像和锚点之间进行传送,虽然目的地与锚点间的距离还是要用脚跑过去,但她在锚点间的传送几乎是瞬间就可以完成,着实让人嫉妒。
自从上次在风龙废墟被荧掐昏过去之后,我在家里静养了几天才终于打起精神从被窝里爬起来,恐惧,几乎成了她在我心中唯一的标签。恐惧着她那深不见底的力量,恐惧着她用那份力量夺走我的生命,恐惧着可能滑向那求死渴望的深渊的未来。因为我不是提瓦特大陆的原住民,所以我没有被荧那奇怪的体质所影响,这只是我根据自己所见得到的推论,它真的正确吗?我真的,没有被影响吗?
曾经的我大概可以信誓旦旦地宣布自己不可能堕落到那追求死亡高潮的深渊,但在风龙废墟的顶端,那个在荧手中因为窒息和濒死产生了快感的身体还真的能如此坚持吗?
所以当我听说荧已经动身前往稻妻的时候,在感到大事不妙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以她的行事风格必将在稻妻再度掀起腥风血雨,可这也意味着在她真的把局面推进到不可收拾之前我都不用担心与她再度碰面,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正好蒙德在诺埃尔的管理下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我便索性给自己放了长假,宅在家里看了十几天的漫画,只要幽夜净土的天没塌下来,就别想让我迈出家门一步。
可当群玉阁即将重建,天权星凝光准备举办某个比赛的消息传来,我才意识到璃月受到的腐蚀比起蒙德大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天理’仍然默不作声,但是我觉得再这么宅下去,等我再踏出幽夜净土的时候,提瓦特大陆大概已经面目全非了,因此我托在璃月的凯瑟琳预定了凝光的行程,约好今日在琉璃亭与她会面。
如果有哪位巡逻的千岩军一时兴起抬头望向璃月港背靠的天衡山,也许有机会看到一个紫色的身影从山顶一跃而下。
数月未曾到访的璃月港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繁华,喧闹,熙熙攘攘,逐月节将近,大街小巷都洋溢着节日的氛围,就连琉璃亭的门口也摆上了一对礼花,大概要到逐月节当天才会升空吧,我正要向门口的女侍说明身份,不料她却先一步认出了我。
“您好,是菲谢尔·冯·露弗施洛斯·那菲多特小姐吗?”女侍璃彩朝我深鞠一躬,比我自己还流利地念出了我的全名。
“呃——是,是我。”突然陷入社会性死亡危机的我险些一个踉跄摔在台阶上,一定是凯瑟琳那家伙泄露出去的,一会我要把她吊起来打。
“欢迎光临琉璃亭,今日是天权星凝光大人包场,安排我在这里迎接您,请顺着走廊一直走,那里有通往二楼的楼梯,天权星大人就在二楼的包厢内等您,祝您用餐愉快。”
根据女侍的指引,我顺利地找到了二楼包厢的入口,不过不愧是包场,偌大的琉璃亭内一个人都没有,而饭菜的香气却从门缝中飘然而出,大概是菜上齐了之后连厨师也一并退下了吧,考虑到凝光现在的‘身体状况’,这种选择也没什么奇怪的。
咚咚。我轻敲了两下雕饰着龙凤图案的木门,清脆的声响。
“请进。”一个洪亮又不失优雅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让人难以想象这个声音来自那样的身躯。
我推开门,更加浓烈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在这让人垂涎欲滴的味道之中,璃月最富有,最有权力的人之一,天权星凝光就端坐在主位之上,等待着我的到来。
不过端坐这个词用的并不准确,毕竟现在的凝光,仅仅只有一颗头颅罢了。
利用往生堂现任堂主胡桃的秘术,将凝光身首分离之后,身体部分送往蒙德城作为甘雨参与刺杀风之神巴巴托斯的赔罪这一举动,在璃月仍旧是未公开的秘密。虽然往来璃月与蒙德之间的行商人很难不对此有所耳闻,但鉴于凝光的权势,只要她自己不出面承认,就没有人敢在璃月传播这样的谣言。
就算身居璃月七星之位,凝光依旧只是一介凡人,失去了身体的她想要移动自然要依靠他人的力量,恭敬地站在凝光身后的戴眼镜的小姐大概就是她三位秘书之一百识,据说每一位的实力都是璃月中的翘楚,不过我一直分不太清她们三个就是了。在凝光的左手边,看着桌子上的菜强忍着自己不要动手的红衣少女我之前在旁观蒙德城那场送仙典仪的时候见过,自称是璃月的律法专家,好像叫烟绯还是什么来着,而在凝光的右手边则是一位身材高挑,面色严肃的男性,现在的名字叫做钟离。
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让我一时乱了阵脚,且不说那位和荧异常亲密,甚至可能参与了那场送仙典仪设计的律法专家,这个名为钟离的男人,在旅行者来到提瓦特大陆之前,可是这片大陆上七位神明中最为年长的一位,岩之神,摩拉克斯。
“这两位是……”
“我觉得这两位对今天的话题应该有所帮助,菲谢尔小姐不会介意吧?”
“不会不会,不如说帮大忙了。”该说不愧是凝光吗,精准地选中了和旅行者相关的核心人物,这两位本来也在我的计划之中,倒是省去了我一个个接触的功夫。
“虽然我觉得您应该都认识,我还是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璃月知名律法顾问,烟绯小姐。”
“您好,初次见面,烟绯小姐。”虽然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她就是了。
“您好您好。是菲谢尔·冯·弗洛尔……塔?”如我所见烟绯是个擅于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家伙,但我的全名大概比法条还要难记吧。
“叫我菲谢尔就好。”
“哦,那真是得救了,不过菲谢尔小姐保养的还真不错啊,有什么秘诀吗?”
“哈?”突然冒出的极不严肃的话题让我楞了神。
“诶?不对吗,凯瑟琳小姐跟我说您是三十八岁还有两个私生女却坚持着冒险家工作的女强人……”
很好,一会抽凯瑟琳的时候鞭子要沾上盐水。
“都是谣言啦,其实我才刚刚十八岁……”
“真的吗?伪造年龄在璃月可是重罪哦。嗯……不像呢……”烟绯一脸怀疑地上下打量着我,看的我有点发毛。
就在气氛尴尬住的几秒钟后,活了上千年的岩之神十分贴心地替我解了围。
“钟离。无业。”全身上下仿佛岩石一般纹丝不动,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看向我,但我已经很感激了。说起来连风之神的眷属都知道我的天理委托的管理者的身份,眼前的这位曾经的岩之神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他不想戳破,我也没有自爆这种事情的兴趣。
“菲谢尔,十八岁,冒险家。”说完这段话后我莫名有一种恶寒,希望是错觉。
“好了,我知道菲谢尔小姐有些事情想要问我,但浪费食物可有违璃月的传统美德,我们先开饭如何,菲谢尔小姐也饿了吧。”凝光巧妙地接过了话头,站在身后的百识也开始为我们倒茶端碗。琉璃亭的美味对大部分时间只能窝在家里啃面包的我诱惑确实很大,同时我也很好奇只有一颗头颅的凝光究竟要如何进食,或者说,她真的需要进食吗?
“那就多谢凝光小姐款待了。”
我一边品尝着美味,一边用余光盯着凝光与百识的互动,只见百识就像养育尚不能自己吃饭的婴孩的母亲一样,为凝光夹起饭菜后送到凝光的嘴边。充满弹性的肉块,反射着油光的三鲜,蒸腾起热气的米粒,在凝光的樱桃小口中被柔软的香舌翻腾之后,沿着她修长的脖颈滑下,奇妙地消失在了颈部的断口。
不得不说,竟然有些色情。
“看来菲谢尔小姐对我的身体很好奇嘛~”百识擦掉了粘在凝光嘴角的饭粒之后,凝光微微一笑,并且面色有些潮红。
“啊,确实,我在想凝光小姐原来也还是要吃饭的。”
“那是自然,虽然我的身体在蒙德,但还是需要摄入能量的,当然,完全不需要运动的话,需要的量也比正常人少得多就是了。不如说舍弃了身体的束缚,这段时间我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不少。”
“竟然如此……那么有关凝光小姐身体,真的如传言所说,只要身体受到伤害就会反馈到脑部吗?”
“当然,本质上我的头仍然是连在身体上的,身体的一切感官都会跨越蒙德和璃月的距离传回到我的大脑,也就是说我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得一边工作一边被蒙德的居民们当成泄欲工具。”
“即便现在?”
“即便现在哦~只是与您的会面我不能露出那种丑态而一直忍耐着罢了,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恐怕已经双眼翻白爽晕过去了吧~”
“那您就不担心有人会伤害您的身体吗?虽然就我的观察,蒙德的居民对您的身体还是比较恭敬和克制的。”
“完全不担心,甚至还希望他们更疯狂一点。”凝光的双眼迷离了起来,似乎在幻想些危险的场景。“在原本的计划中我就应该真的被砍了脑袋做成肉便器送给蒙德的,是胡桃自己找上门来说有这种方法,我也是出于好奇才同意了这个实验,没想到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用什么方法杀掉是这么刺激的一件事就是了。百闻百识百晓都早已能接替我的工作,人治的时代不缺我这一个天权星,就算我死了,璃月也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我现在与其说是璃月七星之一,不如说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玩偶罢了。”
“凝光大人吩咐过,在她死后要把她的首级挂在璃月港口示众三天,而在我们三个秘书中选的出凝光大人的接班人会在三天后将首级碾碎,扔进璃月港的海水之中。”百识在旁边做着补充说明,尽管凝光在努力忍耐,但我还是能看出这段对自己死后的幻想让凝光达到了高潮。
“原来如此。所以您准备趁还活着的时候举办这次比赛咯?”我从兜里拿出一张传单放在桌上,把话题转到了我今天与凝光会面的本意上。
“果然也传到蒙德去了吗?会不会有蒙德的孩子来参加呢?”凝光似乎也早预料到我的来意,并没有感到惊讶。
我拿出来的传单是在璃月的街道上捡到的,至于有没有传到蒙德去因为我摸鱼了这么久倒也确实不得而知,但我要询问的重点是这张传单的内容。
“逐月节决死大乱斗,想一夜暴富吗?想尽情杀戮吗?那就来参加吧!”我平淡地念出了黑底传单上极其醒目的四行红字,传单靠下的部分还有用小字组成的规则和奖励项目,奖品可以说是十分丰厚了。“在璃月传统节日上搞这种杀戮大会,我只能判断璃月已经走上了歪路,如果凝光小姐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您能对此给出解释。”
我摆出了十分严肃的态度,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天理’都在放任的行为,我一介打工仔前来干涉终归是有些僭越。
“有何不可?无论是逐月节,还是最近在璃月复兴的肉畜文化,都是璃月传统的一部分,这个比赛采取完全自愿的原则,参与者都是有丧命觉悟甚至追求的女性,我可不觉得这种事情就算走上了歪路。”
“而且完全合法哦~”吃得小腹都鼓了起来的烟绯打了个响指叫出了那本厚重的法典。“无论是璃月传承数千年的律法,还是肉畜协会的协定,这次大乱斗比赛都完全没有可以挑剔的部分。”
“连您也这么认为吗?钟离先生。”眼见这两位立场鲜明态度坚决,我只能转而向这位曾经的岩之神求助。“只为了追求快感而互相杀戮,把生命看的轻如鸿毛,这也能称之为璃月传统文化吗?”
只是简略吃了几口就不再动筷也没有参与席间话题的钟离终于看向了我。
“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菲谢尔小姐。”钟离的语气十分平和,但似乎蕴藏着巨大的力量,犹如一座山峰版向我压来。“传统就是传统,它是不分正确与错误,高贵与低贱的,人们之所以乐于将传统进行区分,无非是某些传统恰巧符合当下的时代,而有些不符合罢了。时代在改变,昨日的精华可能就是今天的糟粕,当下的正确也未必就会被未来所认可,如果你问我当下的璃月是否走上了歪路,那么作为一个看过了璃月千年历史的普通人来说,我觉得还没有到达需要管理者插手的地步。”
“即便是这肉眼可见的扭曲也可以放任不管吗?自从旅行者到来之后,无论是蒙德还是璃月都被拖进深渊,这样您也无动于衷吗?”
不,还不够,想要触动这位已经活了数千年的神明,我还需要更加主观,更加偏激的说辞。
“即便是新的魔神降临提瓦特,在座的各位也能淡然处之吗?”
“新的魔神?”凝光眼皮一挑,似乎明白了我想要说些什么。
“不是刚打到一个吗,什么漩涡的魔神,还有别的吗?”烟绯倒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看起来大概是没救了。
“你是说……”钟离的语气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一个强大到足以匹敌神明的怪物,一个腐蚀了提瓦特两个城邦的恶魔,一个还在不断扩散自己足迹的威胁。”我深吸一口气,面对着眼前三位可以决定璃月命运的角色,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称之为【淫欲的魔神】——旅行者荧。”
天衡山顶。
“你知道你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用吧。”
我呈大字形躺在山顶的草地上,港口的海风带着咸味吹过我的身体,有那么一丝寒冷。
“我当然知道,只是不想坐以待毙罢了。”
用餐完毕凝光表示要安排人送我会蒙德,我婉拒之后再度来到了天衡山的山顶,而在这里等着我的正是曾经的岩之神摩拉克斯。
“我曾经有机会杀掉她,但最后一刻我还是停手了。”
“为什么?神的怜悯之心?”
“怜悯对神并没有意义,如果当初将石桩打入她体内的是摩拉克斯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碾碎吧。”
“可是摩拉克斯已经死了?”
“没错,【摩拉克斯】会为了璃月的未来,为了提瓦特大陆手刃自己的朋友,但是【钟离】不会,不论那一夜她如何请求我,我始终下不了手,然后她就消失了。”
“所以是你伤透了她的心,才创造出了一个自暴自弃的怪物吗?怎么这么像三流的言情小说。”
“我不能否认,荧的实力远远超过提瓦特的任何一位神明,如果天理不想出手的话,就只能希望【摩拉克斯】的计划能够为她找到安息之所吧。”
“什么计划?”
“神之心。”钟离伸出右手,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凝聚到掌心,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至冬国的神明在收集神之心,她大概是感受到了荧的威胁而提早行动了吧,如果能够聚集到足够多的神之心,也许那份力量可以和荧抗衡吧。”
“你认真的?”神之心不过是成为神明的证明罢了,就算收集的再多,也未必能产生多大的力量。
“呵,谁知道呢?”钟离罕见地笑了一下。“毕竟我只是【钟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