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按摩室的灯已经灭了,李再安从床上爬起来,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置身何处,他取过床边带着茉莉花香精味道的毛巾,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翻身下床,径直出门往单人休息间而去。
钥匙还在房门锁眼里插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进去过,李再安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衣柜的小门敞开了,原本撑在衣架上的裤子,这会已经被人取了下来,胡乱的扔在柜子里。
李再安心里有数,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两个跨步赶到衣柜边上,提起裤子稍一检查,便发现兜里原来装着的钱包扁了下去,翻开看看,里面原来厚厚的一沓钞票还剩下寥寥几张,点点数,刚好能把今天在这里的消费交上。
“来人,来人!”
李再安倒是不乏表演的天赋,只是一抹脸便换上一幅气急败坏的脸色,一手拎着裤子,在衣柜前大呼小叫。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服务生很快出现在休息间门口,却已经不是刚才领着李再安进来的那位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再安做出一副愤怒的表情,手里干瘪的钱包执起来摔在服务生身上。
服务生的反应倒是很快,伸手把钱包接住,脸上仍旧带着那种恭谨的笑容,装傻道:“先生是要结一下帐吗?”说着,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单子,装模作样的敲了敲,“您是打算用美金结账吗?”
“结账?你还有脸说什么结账?”李再安上前两步,一把将钱包抢过来,顺手又揪住服务生的衣领,咆哮道,“我的钱被人偷了,这件事谁负责?!”
服务生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钱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先生在说笑吗,您的钱不就在你的包里吗?”
两人的争执声音不小,门外的走廊里开始有人聚过来看热闹,其中有做按摩的客人,也有店里服务生。
对于不明内情的人来说,李再安倒更像是个无理取闹的无赖,他的钱包里的确还有钱,难不成这钱还能是小偷给他留下的?
但李再安却是清楚的很,钱包里的那些钱估计正好能交足今天在这儿的开销,下手的人之所以留下这些钱,不过是为了让他顺利买单,免得麻烦罢了。
如果一般人摊上这种事,估计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可这对于李再安来说却不算什么,他就是为捣乱而来的,哪管什么说得清楚什么说不清楚。
“在钱包里?”眼睛瞪着服务生,李再安用力甩了甩钱包,将里面为数不多的几张钞票全都抖出来,任它们散落一地,“只剩这点钱了,这才有多少?难道我就带了这些钱过来吗?”
服务生眨眨眼,他就等着李再安说这句话了。
过去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按摩店里没少出现,真实的情况与李再安了解的差不多。
店里这些服务生都是惯犯了,他们大都选择亚裔下手,因为这些人在圣保罗没什么势力,即便是吃了亏也只能受着。
与今天的情况类似,他们下手往往不会一次将目标的钱包掏空,而是给留下足够结账的钱,一方面可以免却麻烦,另一方面也可以让目标有理说不清。
一般情况下,丢了钱的客人也不会跳起来大吵大闹,往往就是默不作声的吃个哑巴亏,当然,跳出来闹的客人也有,像今天这样的,但店里有的是办法对付。
“我明白啦先生,请您稍等。”服务生也不争执,他笑眯眯的说了一句,扭头朝站在门外的两个汉子使了个眼色。
两个汉子虽然也是越南猴子,但身材魁梧,赤裸的上身肌肉隆起,绘满纹身。
看到服务生递过去的眼色,两个壮汉狞笑一声,一前一后的涌进门来,一边一个,拧着李再安的胳膊就朝外拽。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李再安装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一边不轻不重的挣扎着,一边嘴里还大喊不休。
不过这时候也没人理他,那个服务生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笑意,不紧不慢的将散落地上的钞票捡起来,而后大声说道:“12号的客人结账买单……”
被两个壮汉架着扔出店门,李再安也不再吵闹,他揉搓着被摔疼的屁股,一声不吭的在公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想要摸根烟出来,才发现刚才光顾着找麻烦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这会身上只穿了一条按摩店里提供的绸制大裤衩,整个人狼狈的很。
没换衣服,车钥匙也不在身上,停在对面的车子自然也没法开了。
不过这样也好,越是狼狈越有报复的借口,扭头看看按摩店门内那几个窃笑不已的迎宾,希望她们一会还能笑得出来。
在路边枯坐了十几分钟,调整了一下情绪,看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李再安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主教座堂。
与往常一样,斯帕达罗在Monica休闲茶馆坐了一个下午──他在这里可不仅仅是为了喝茶,同时也是为了经营他手底下的高利贷生意。
今天有十几笔账到了结算的日子,又有六七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来借款,弄得他挺忙,直到这时候都没离开。
李再安风风火火的冲进店门的时候,斯帕达罗正在做最后一笔账目的结算──高利贷这一块不是组织上的经营项目,每一笔收入都归他自己分配,因而半点都马虎不得。
除了斯帕达罗之外,店里的大堂中还坐了十几个人,其中围坐在他身边两张桌子上的六七个年轻人,都是他的保镖。
看到李再安闯进店来,斯帕达罗的保镖们首先站起来,惊诧于他那一身打扮的同时,也没忘了给他鞠躬行礼。
李再安随意的朝他们点点头,走到近前的时候,对其中一个看着面熟的黑人说道:“去,替我把车钱付了。”话说着,还伸手指了指停在店门外的那辆出租车。
“嘿,保罗,你这是怎么啦?”斯帕达罗这时候才看见他,见他赤裸着上身,就穿了一条不合体型的大裤衩,左半边的身子上还沾着泥土,忍不住惊讶的问道。
“别问那么多,带上你的人跟我走。”李再安绷着一张脸,拿起斯帕达罗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抹抹嘴,愤愤的说道。
斯帕达罗即便是不问,看这样子也知道是出事了。
他咳嗽一声,朝左右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几个保镖当下便领会了他的意思,纷纷起身,将店里喝茶的几个客人请出去,关了店门。
趁着这个工夫,李再安也将下午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即便是莫里奥这样的贩毒组织,也很少会因为这种小事,与另外一个黑帮发生大规模冲突的,一般来说,双方会以谈判的方式解决问题,如果解决不了再说别的。
但是李再安压根就没想着通过交涉解决问题,他的意思就是要直接带人过去把那家店“铲”了。
斯帕达罗当然知道那家按摩店的背后是越南帮的势力,他心里也很清楚一旦把那家店铲了,很可能会引来莫里奥与越南帮之间的冲突。
按道理说,他可以不理会李再安这个二头目的要求,直接将这个问题交到巴诺罗那里去,由他做最终的决定。
但对于如今的莫里奥组织来说,有很多事情已经不能按道理来解决了。
首先是巴诺罗最近一段时间很少亲自出面主持组织事务了,他对组织的中下层头目也充满了不信任的情绪;
其次,李再安不仅心狠手辣,而且也颇有赚钱的手腕,他在组织内的地位不敢说有多么牢固,但斯帕达罗总归是不愿意忤逆他;
最后,斯帕达罗控制的地盘就在这一带,皮尼亚克大街恰好出在他的地盘外围,这条大街上聚集了大量的按摩店、舞厅之类的半色情场所,他早就有心把这些赚钱的生意抢过来。
凭着自己多年的江湖经验,斯帕达罗怀疑李再安是打算借机生事,在莫里奥与越南帮之间挑起一场火并,以此来树立他个人在组织内的权威。
这种事情在黑帮里很常见,当初阿玛鲁出任组织二号头目的时候,就以类似的方式挑起了莫里奥与孟多萨组织之间的火并,并最终将对方的势力逐出了中心区。
通常情况下,这种火并不管最后是胜是负,组织内部总要做一些人员上的调整。
李再安出任组织二号头目之后,还没有搞什么大动作,以至于他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在黑道世界里,一切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江湖地位最终还是打出来的。
从个人角度讲,斯帕达罗一点都不介意同那些越南人开战,他甚至盼望着这一场争斗能够搞得声势更大一点,到时候只要组织的控制地盘能够向自由区延伸一部分,他将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抱着这种心思,斯帕达罗自然懂得怎么迎合李再安的胃口。
两人在茶馆里商量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先召集人手,等到天黑之后再去找那些越南人算账。
……
浓浓的夜色又一次遮盖了整个圣保罗,皮尼亚克大街上霓虹闪烁,一间间舞厅内传出来的靡靡之音,即便是在没有多少行人的街道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大街的东段入口处,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自东向西缓缓行驶,车厢里,罗德亚尔·皮尼克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端着一杯冰镇果汁,一面哼着小曲,一面在行进中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街道两侧的站街女郎。
警车后座的两个车窗都摇下来了,车子开得也很慢,几乎每前行十几米,路边就会有一两个浓妆艳抹的站街女郎凑过来,朝车子后座上扔几张钞票。
不要误会,罗德亚尔并不是穿着警服的乞丐,他是地地道道的警察,皮尼亚尔大街这一带就归他管理,那些站街女郎们让到车里的钞票是今天晚上的“保护费”。
费额不算很高,每人五千克鲁塞罗,交上这笔钱,她们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在这条街上拉客、接生意,至于那些不交的,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麻烦。
开着车在皮尼亚尔大街上来回兜了一圈,等到再一次走到大街东端入口处的时候,罗德亚尔扔掉手里空了的果汁纸杯,扭头看了看后座。
就这么来回的一趟,车后座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钞票,粗略估计一下,差不多有上百万克鲁塞罗。
满意的吹了声口哨,罗德亚尔把车停在路边,顺手拿了一个黑色的袋子,探着身子将后座的钞票一把把的抓过来,塞进黑色的袋子里。
从站街女们手里收过来的钞票,自然不可能多么干净整齐,大部分的钞票都皱皱巴巴的,不过不要紧,只要是真钱就成了。
罗德亚尔手脚利索的将钞票一张不剩的装进袋子里,正准备着仔细的过过数,眼前骤然闪过一道亮光,紧接着,就听到一声令人牙根发酸的刹车声伴随着撞车的巨响传来,警车猛地一阵儿巨颤。
撞击来的非常突然,罗德亚尔半点都没有提防,整个人猛地从驾驶座上弹起来,一头撞在了车顶上,警帽被车前的挡光板别了一下,也不知道弹到什么地方去了。
惊魂未定的罗德亚尔也顾不上别的,反应过来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推门下车,脚下还没来得及站稳呢,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又有三辆车从后方追上来,一个急刹停在他的警车后面。
刚才与他的警车追尾的,是一辆黄色的福特,罗德亚尔下车的同一时间,福特车的车门也被人从里面推开,两个拿着老式M16自动步枪的黑人小伙子从车上跳出来,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朝街道对面的一家按摩房冲过去。
罗德亚尔吓了一跳,本能的钻回车里,随手把车门锁上,而后就双手抱头趴在了车座上。
在圣保罗做了十几年的警察,罗德亚尔知道什么样的人是警察惹不起的。
即便是不知道,他现在身上也只带了一把手枪,哪怕加上后备箱里那支伯奈利M1,对上外面那些人的火力也纯粹是找死。
车外很快便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以及女人在枪声中惊叫,还有玻璃被流弹击碎时特有的脆响以及似乎近在咫尺的杂乱脚步声。
罗德亚尔在车座上趴了几分钟,感觉着似乎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这才战战兢兢的欠起身子,做贼般的朝车窗外偷窥了一眼。
接着街上闪烁的霓虹,可以看到街道对面的Coco'M酒吧已经遭了难,平时光洁的玻璃门扇被打得粉碎,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人趴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玻璃门内的大厅则是一片狼藉,平素那些身材惹火的迎宾女郎这会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只有一个抱着枪的黑人站在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同一位胆大的站街女郎搭讪。
罗德亚尔摸摸脸,皱眉想了想,猛然想起这家按摩店的背后是那些越南人,眼下……这是要出大事啊。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街对面又有动静,一个年轻人快步从按摩店里跑出来,招呼着一辆面包车靠过去,紧接着,有四五个人被押着出了店,塞麻袋一般塞进车里。
同时,按摩店里开始冒出滚滚的浓烟,明显是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