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种族?”
“红豆,萨卡兹人。”
“年龄?”
“十五···十五岁。”
“任何慢性病或者身体的功能障碍?”
“矿石病,除此之外应该没有。”
“用药过敏史?”
“不知道,我从没去过医院。”
幽闭的大巴车中,后半部分的医疗区内,华法琳正伏案在病历本上奋笔疾书,她的身旁正是躺在床上的红豆。原先她那副活泼洒脱的样子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在工作状态中的她是罗德岛最敬业的医生之一。她合上手中的病历本,放到一边,从药品柜中掏出安瓿和说明书,仔细查看。
“博士···呃···”
无论是在战场或者手术台前,她都杀伐果断,毫不犹豫。而当她面露难色时,博士知道肯定是出大问题了。他放下手中的电话,回到红豆的病床边:
“患者年龄太小了。我们的抑制剂从没有在儿童身上使用过。”
“医生,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安静,这不是你逞强的时候。”华法琳不容反驳的声音让红豆不得不乖乖闭上了嘴,她转过头去和博士说道,“你知道的,抑制剂里的很多成分都有副作用,她还没成年,肝脏解毒和肾脏排泄等功能较弱,对药物的耐受性很差。”
“先少量给药观察效果,等到回罗德岛再决定下一步治疗措施。”
折断安瓿的清脆声音在红豆耳旁响起,她好奇地看着带着橡胶手套的华法琳,熟练地用注射器吸出少量的药液,打进吊瓶里,再拿着输液托盘走到她的身边:
“握拳。你说,你以前没去过医院?”
“去过,但是那也只是去医院药房给老爸拿药。我自己从没去看过医生。”红豆配合地攥起拳头,看着她把橡皮筋系上自己的手腕,举起闪着寒光的针头,“会很疼吗?”
“你在小瞧我的水平吗?”华法琳麻利地把针头推进红豆手背的血管,再贴上胶布固定住输液管,解开皮筋示意她放松,“听着,红豆,如果感觉头晕,恶心,或者也任何其他不舒服的感觉,立刻告诉我,我不想失去你。”
在华法琳闪着红光的认真的眼神中,红豆也被吓住了,她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她端着托盘离开她的身边,打开病历本继续开始奋笔疾书。红豆随即把目光转向头顶的吊瓶,她能清晰地看到澄澈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地流下,汇入她的身体···
真是奇怪,明明被针扎进身体,却没有感觉疼,博士的这辆车上的医疗设施,看起来似乎远胜于哪怕是贫民窟中最好的诊所的设备。就连这张床,应该是给患者躺的,但是这好柔软啊,真是舒服···
她稍稍地活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享受起这蓬松的枕头来。就在这时,站在窗前的博士的通话声,飘进了她的耳朵。
“喂,陨星?红豆的家人找到了?立刻带着他们过来···”博士随即放下电话,向着红豆的身边走来,“红豆,我们这就带着你和家人回罗德岛。”
“啊···博士,谢谢···”
红豆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在慢慢地飘出自己的身体,这张大床是如此地柔软,而这羽毛枕头的感触也是她自从出生为止就躺过的最为舒适的枕头。
好··舒服啊···为什么眼皮这么沉重···想要睡觉。
“Linglong博士···我好困···想要睡觉···”
“红豆,虽然是个很过分的要求,但是请你保持清醒。”华法琳毫无感情的声音从桌旁传来。
“对不起···我···撑不住了···先···睡一会儿····”
她在睡过去之前的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皱起眉头的博士,三下五除二地从她的手背拔出输液管,和面色铁青,快步跑到病床旁的华法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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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降低药物活性和血药浓度,甲基化处理后以缓释剂形式给患者服用,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
“这种做出来的抑制剂是专门为儿童或者老年患者设计,成本会非常高昂。”
“那我们也必须得做。不仅她对我们非常重要,而且以后也能治疗类似的患者,华法琳。”
“遵命,博士。只不过,我个人看来,似乎她对你更加重要吧?”
“呃···这个,暂时先别在意那么多。救人要紧。”
当红豆再次睁开眼睛时,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活动了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里却仿佛掉进了不少沙子似的,格外不适。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的头上依然高悬着吊瓶,透明的药液依然一点一滴地正在流进她的身体。
刚刚想要下床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而不听使唤。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就已经让她额头冒汗,精疲力尽。此时,她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开门声:
“红豆,你终于醒了。”华法琳关上门,大步流星地走到红豆的床边,按住她的身子,阻止她想要下床的冲动,“你睡了两天了,现在感觉还好吗?”
“华法琳医生,我又饿又累。”红豆把身子靠上床头,“呃···而且,为什么我感觉我的衣服里进了这么多沙子?”
“不如你自己看看,那些沙子都是些什么。”
红豆把手伸进领口胡乱抓了一把,伸出手来在二人的面前摊开手掌:“这是···源石?”
黑色,半透明的无数细小沙粒状矿物正躺在她的掌心,它们正在红豆的手中,在病房天花板吊灯的照耀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芒。红豆难以想象这无数的源石颗粒,就是从她的身体中流出的。
“没错,正是。”华法琳点点头,“矿石病抑制剂很有效,有效得甚至一针让你昏睡了过去。因为你还太年轻,对药物的耐受力还太差。我尝试着降低了药物的活性·····”
华法琳牵起她的手仔细观察,随即从腰间抽出小瓶采取血样:“抑制剂搜寻你体内的活性源石成分,使得他们失活并且被排出你的体外。现在你的病情已经被得到控制,很快你的身体就会恢复如初。昏迷的这两天里一直在用输液给你补充营养,虽然你的身体状况无碍,但是没有进食,你会感觉非常饿···”
华法琳简单观察了情况,旋即离开了病房。热气腾腾的丰盛餐食,很快就送到了红豆床前。稀粥与清淡的菜肴在红豆的眼中,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佳肴。她端起碗来,贪婪地将这美餐一扫而光。感激地将餐盘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她拿起床头的电话,按照华法琳留下的字条,拨通父母病房的电话,接起红豆电话的,正是那个她熟悉的声音···
“喂,妈?你还好吗?哦···老爸还在睡着啊。老爸要手术?那么严重?什么,已经做完了?很快就能痊愈,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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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电话,红豆向病房的窗外望去,正是绿意盎然的花园景象。午后的阳光照耀在医院后院的小径上,几名医生和病人们正来回穿梭。精心修剪的花园,连同高大气派的附属楼,和她之前每天都见到的破败,荒凉的龙门外环大相径庭。就连病房里,她的枕头和被单,也并非弥漫着那些小诊所里刺鼻的消毒水味,而是散发着怡人的花香。就连她病房墙壁上的装饰品也不是随处可见大路货,那些折射着流光溢彩的源石碎片,无不彰显着设计者高雅的品味和罗德岛矿石病医院的本质。
这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令少女不敢相信这面前的一切。两天前——她甚至对这段时间的流逝没有实感,两天前的夜晚,她还在龙门的酒吧里,为一顿饭、一点工钱和一瓶父亲的止疼药而和人们争斗不休,而现在,美好的生活似乎就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罗德岛,红豆对这个组织的描写还仅限于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而当她自己身临其中时,却发现那些听起来荒谬可笑的流言蜚语,没有半点的虚假···
“末世中的方舟,感染者的天堂···”
她喃喃道,举起手背望着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无色透明的液体依然顺着管道,一点一滴地流入她的身体,仰头望去,吊瓶上粘着好几种不同的药品标签,工整的字迹,和自己病历本上的如出一辙。红豆眯起眼睛,尝试开始阅读,但是读了几行便放弃了。尽管她能看懂每一个字,但当这些文字组合在一起时,对医药一无所知的红豆却感觉自己如读天书。
这些药,要多少钱?恐怕那天华法琳医生在车上为自己做的应急处理,就足以花完自己的所有家当吧。当治疗结束,华法琳和博士掏出账单时,恐怕我一辈子都只能在这里为他们赎身卖命了吧!??
红豆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些她见过的那些黑心老板,笑面虎的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纯粹就是龙门中的一群以金钱和他人血肉为食的怪物。不···更甚于怪物。狂暴的怪物只会杀人,而那些资本家,会榨干人们的最后一点价值,然后让他们手下的鹰犬将人们赶出门外,任由他们在贫民窟中呻吟死去···
红豆刚刚把右手伸向左手的输液管,动作就停下了。自己的身体尚且虚弱,更何况,自己的父母还在楼下的病房里,她是绝对不可能甩下他们逃走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罗德岛的午后的阳光还是如此明媚而耀眼,鸟儿欢快地歌唱着,人们微笑着互相点头致意,一切看起来是都那么美好···
就算是要赎身卖命,相较破败的贫民窟,我宁可选择在这片天堂中生活下去——
红豆的思绪被病房外传来的说话声打断了。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门外传来的是两个两个女孩子的声音,交谈的主题似乎就是她自己····
“嘿,炎熔,你知道吗,前两天有新的矿石病人来这里了哦。”
“那有什么奇怪的?罗德岛每天都在接受新的病人。”
“这次的病人可不太一样!我偷看了华法琳老师的报告,她是我们同族的女孩子诶!”
“你不要把我硬拽过来啊!再说了,要是被华法琳医生抓到···”
“哎呀,过来看看,交个新朋友不好吗?很快的,我们马上就走。”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红豆随即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坐起身子,低声应答道:“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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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而入的是一对姐妹。相仿的面容,一样的发色都说明了这一点。更重要的是,红豆能看得到她们头上那对标志性的细长尖角——这说明她们和红豆一样,都是萨卡兹人。笑着的女孩子拉着那个一脸阴沉的女孩子走进红豆的病房,随即那个女孩子走到床前,向着红豆伸出手去:
“罗德岛实习医师,芙蓉!你就是红豆吧,很高兴见到你,这是我的妹妹···”
“炎熔。罗德岛术士干员。”
红豆依次和她们握手,二人在红豆的床边拖出凳子坐下,当红豆仔细打量这两人时,才发现炎熔的体表的矿石结晶痕迹···
“在看什么?我身上的矿石痕迹吗?”炎熔察觉到了红豆的视线,没有躲开,反而转了转胳膊,让红豆更清楚地看到胳膊上的那些如血管般的痕迹,“啊,没错,我是感染者。别看她的身上干干净净,其实我们都一样的,都是感染者。”
“抱歉···”
“何必为此而道歉。整个罗德岛就是由被矿石病摧残的人们团结在一起建成的。”炎熔打断了红豆的话,从腰间掏出她的匕首开始把玩起来,“在这里,你不需要遮遮掩掩,感染矿石病不是什么罪恶,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即使是感染者,也和健康人一样,自由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活出自己的风采。”
一旁的芙蓉则没有急于和红豆聊天,而是站起身来仔细查看着红豆吊瓶上的标签。红豆随即把目光转向她:“芙蓉医生,你知道我的这些药都是什么吗?”
“啊。我还是个实习医生,叫我芙蓉就可以了。”芙蓉微笑着转向红豆,随即坐了下来,“华法琳医生对你很用心。你的抗感染药物是特殊调配的···看起来她花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芙蓉,那这些药,会不会很贵啊?”
“贵?为什么要在意这种问题?”她和一旁的炎熔交换了个眼神,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红豆,在罗德岛,所有医疗服务都是免费的。”
“免费的?这么好???”
“没错。据我所知,在我来到这里前,华法琳医生和Linglong博士就在这里实行医疗免费政策了。”芙蓉温柔的话语让红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但是些许的不安依然萦绕在她的心头,“即使我是个实习医生,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们为何能如此慷慨,这是真正的免费,不像那些龙门的黑心医院,要收取你高昂的药品费和服务费。华法琳老师也很少提及费用方面的问题,只是会和我们实习医师强调一下药品的贵贱,但是从来没有拒绝过哪怕用最昂贵的药品去救治身无分文的穷人···”
“奇怪···”
“哎呀,别管那么多上面那些大人物要操心的事了,既然来到了罗德岛,就安心治病,然后享受你的新生活吧!对吧,我最可爱的妹妹?”
“别用那么亲昵的称呼叫我。红豆小姐比你可爱多了。”炎熔面对芙蓉的调戏无动于衷。
“哎呀,炎熔,你就不能哪怕在外人面前展露一下我们的姐妹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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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开门声猝不及防地从门口传来,出现在门口的正是一脸不快的华法琳,芙蓉姐妹看到华法琳急忙收起脸上的笑容,站起身转过头去打招呼:“华法琳医生,下午好!”
“你们两个,为什么在这里?”
“老师,我只是想来学习一下老师的手法···”
“是芙蓉把我硬拉过来的。”
“红豆是重病患者。身为实习医师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你现在的能力还远不足以解决红豆的病症,实习医师的任务还有很多,回去继续工作。至于你,炎熔···医疗重地,闲人免进。”
“是···红豆,我们稍后再见···”
芙蓉垂头丧气地和红豆告别,炎熔也和红豆挥手,看着二人离开病房,华法琳关上门,把目光转向红豆床头高悬的吊瓶,吊瓶已经快空了。华法琳熟练地拔出红豆手上的针头,示意用止血棉按住针眼,一边和红豆搭话起来:
“我听见,你和她们在讨论你的医疗费用?这是你的账单。”
华法琳从腰间掏出一大长卷纸,递给红豆:“这上面是你所有的收费详细。包括应急处理,住院费,药费以及医疗服务费,还有你刚刚享用的那份午餐。”
红豆急切地一把抓过账单,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令她头皮发麻。她一口气翻到账单的底部,当她看到账单末尾那串黑体加粗,如同天文数字般的一笔龙门币时,她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华法琳并未对她的反应感到惊奇。她收起吊瓶,再次在红豆床前坐下:“现在看完你的账单,感觉如何?”
“免费医疗···”
“那是给罗德岛居民的服务。你没有居民身份,准备按原价付款吧。”
红豆感觉天旋地转,仿佛病房的天花板都向她坠落下来。她绝望地向后一仰:“我要在这里日夜赎身,工作致死了吗?”
华法琳的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起来,她认真的点点头,补充道:“罗德岛的安保系统很严密,你就不要想着逃跑了。”
“好吧,我接受···在这里日夜工作,总比死在龙门外环的贫民窟街头好。”红豆的脸上已经只剩下麻木和淡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华法琳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笑了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红豆是喜剧演员似的,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从红豆手里抢过那卷账单揉成一团,随意地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仿佛那串长得令人头晕的龙门币就是串毫无意义的数字似的,“萨卡兹人,不论是否是罗德岛居民,均享受免费医疗服务。”
红豆的脸随即由青变白又转红:“华法琳医生,你不会是在耍我吧???”
“没错,我就是在耍你。你和你的家人都能在罗德岛享受免费医疗服务。”华法琳嬉皮笑脸的样子让红豆十分尴尬,她此时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不用担心,你只需要好好享受这里的一切就可以了。我知道刚刚醒来的你,对于我们还了解甚少,所以···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这个拿去。”
华法琳塞给红豆的那本小册子,正是罗德岛的宣传册。红豆好奇地接过手册,开始仔细地阅读起来,华法琳随即端着药品盘向门口走去,在病房门口,她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过头去,和红豆说道:“博士果然没有看错,红豆,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呢。”
“医生,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啦!”
白发飘飘的她,并未理会她的抗议,而是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病房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