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伍德和他的同伴正面临生死关头。
虽然理论上说伍德是小队里最年长的人,但是担任队长的他实际上只有24岁。若要以立于众人之上的立场来看,这名青年显然还是太过年轻。即便在外辗转流离了差不多十年,和很多老油条相比,他也难免有些稚嫩。
“啧!”在挥动枪杆撂倒最后一名趁维克城大乱来寻仇的原“公国战友”后,伍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威斯特。这位蓝发大汉可没像他那样只把来犯的人给打个半死,但凡有个不长眼的朝他们冲过来,威斯特就用手里的大铁锤一锤往对方的要害处招呼过去。而那群人被威斯特打中的地方要么是脑袋,要么是胸口,是故两人逃过来的路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两人此时距离法伦和郭所在的西门已然不远,然而维克城的乱象依旧在持续。帝国军的侵攻给此地驻军本就不佳的军纪送上了最后一击,众多变得同流贼无异的公国乱军现下正四处劫掠居民。大约是受威斯特那残酷手腕影响的缘故,不少士兵纷纷因以前小派系间的宿怨而借机互相攻杀,可说是新仇旧恨一起清算了。
亲自点燃这堆“薪柴”的壮汉却一脸无所谓地看着自家这名队长,满布筋肉的臂膊轻松写意地提着沾染鲜血的重锤,好似是在捏着一柄汤匙。
“害怕么?”威斯特问他。
伍德摇了摇头:“只是单纯觉得你下手太过利索,我本来是想着让伤兵拖那些人后腿来着。”
听得这番话的蓝发汉子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看来队长你丫比我狠多了。”
金发的原卫兵并没有接话,而是抬起长枪示意威斯特先将武器给郭他们送去,自己留下来殿后。长街的另一端尽管没多少追兵,不过当年曾由于种种小事同他们结怨的人绝不是没有,天晓得还有没有不知死活的人会追过来。
“记好阿T当时说的话,出了西门后向北逃。我来断后。”
听着威斯特远去的脚步声,伍德沉默地挺着枪,站在这诡异的街道上。宽广的天空湛蓝如昨,地上的城镇内却是一片血腥,青年的眼前则倒着各式各样的尸体。
自己大概有一段时间不会想着吃番茄了,当然有没有得吃就另说。
这般寻思的伍德在确认队友已经走远后,方才缓步朝西门的方向倒走。城中的喧嚷声似乎完全没有息止的意思,仿佛陷入了矛盾的螺旋之中。一方面,意图逃命的居民、士兵为了保命,争分夺秒地收拾逃亡所需的物资;另一方面,这些人的储备往往是不充足的,这就导致他们一般需要从别人那儿掠夺资源。
物资的增加在提升人们的生存率,时间的减少则令存活率飞速下降。
尽管也有人带着少量财产或什么都没带就往外逃,可是其他人采取的行动对这批人终归造成了冲击。混乱的局势令那些轻装逃走的人寸步难行,还使他们容易成为乱军和起歹心之人最佳的狩猎目标。就算有人想留守在家中,静待向帝国军投降的时机,亦不免被卷入这纷乱的漩涡中。
一路走来,伍德皆是冷眼旁观。
离开这座居住过好一段时日的城市固然有些可惜,可现今自己的命还是更重要些。
想到这儿,他便提枪给趴在地面上的自己的某位原“战友”补了一枪。锋锐的枪尖当即在布料下的血肉里转来转去,为那个想装死以暗算伍德的人带去钻心的疼痛。不可名状的惨嚎声登时响彻整条街道,掩去了脱手的细小暗器掉落在石板上发出的轻微响动。
“……原来是飞镖啊。”
在看清那玩意儿是何物后,伍德瞟向出现在长街彼端的几名公国士兵。他们貌似是被那阵惨叫引来的。
见得此景的健硕青年则面不改色地握紧了那杆长枪。紧接着,腹部被贯穿的伤者便被高高举起,未被军装吸去的血液经由受害者的脚尖滴下并染红街道。男人的痛哼和枪杆的哀鸣交替着响起,从另一种角度显示出了伍德仅次于威斯特的稀世膂力。
“接着。”
伴随着这句简短话语的,是被伍德甩飞的那具半死不活的肉体。
街口的几位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凌空飞来的那“人”就卷起了一阵猛烈的腥风,一下子把他们砸倒在地,眼看是活不久了。在另一边,握着长枪的双手立马将手中之物抖了一抖,轻松利落得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待到那些士兵辛苦地恢复了站姿以后,倒着走的伍德早已拾起了飞镖,并和他们拉开了相当长一段距离。这群人则只能站在那边看着伍德那条长枪在地上拖出的血痕,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没过多久,伍德便来到了西城门外,同法伦等人合流一处。不过在看到郭和法伦拎着的粮食袋后,他不由得愣了一愣:“……你们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强征来的。”法伦面无表情。
“偷来的。”郭倒是笑嘻嘻的。
听到这两句回答,担任队长的青年只得扶了扶额。然而木已成舟,没有回头路的他唯有按照当初的计划,匆匆领着其余三人朝北逃跑。只是……那名和兄长威斯特发色相同的少年出乎意料地没有立马跟上他的步伐。
“请等一下,计划需要改动。”法伦一把攀住了打算离开的伍德的肩膀,而后伸手指向维克城东端,“队长你认得那东西吗?”话音刚落,伍德便循着法伦指着的方向看去,远方那根不知何时出现的大光柱随即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界之中。
它无需多余的形容。
只有单纯的大、震撼以及给人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挫败感。
纵然光柱还正处在凝聚成型的阶段,那肉眼可见的“无可匹敌”之感也已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心中。
此地的四人并不清楚彼端直冲云霄的光柱到底是何种存在。但就算它是来自神明的赐福,这“赐福”亦未免过于恐怖,金发青年的直觉更是在不断地向他拉警报。
更糟的是,明明晓得这玩意儿很危险,身体却像刚才那批溃兵面对自己时那般完全动不了。
刚刚还嬉皮笑脸的郭脸色也变了,伍德目下甚至能听见威斯特吞咽口水的声音。
与疯狂乱跳的心脏不同,伍德的大脑却在冷静地进行高速运转。
——维克城的布局不属于规整的那一类,因为城区长年以来都是向北拓展的。
——如果依照原计划行动,那么自己这帮人一定会被这光柱碾得灰都不剩。
——为今之计,或许只能先往南方逃窜,之后再绕远路前往公国北方。
“……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当这念头一出的那一刹那,伍德就已动手推着郭和法伦朝南跑。而威斯特亦马上反应过来,跟着已经开始移动的三人奔跑起来。
在决定了“跑”之后,这四人的心思就基本都放在了“跑”上。
物资、武器什么的,能拿就拿着,不能拿就扔掉。
即使之前得到它们颇费工夫,他们亦还是毫不留情地将这些身外之物舍弃。
伍德等人每跨出一步,维克城另一端的白光便更耀眼一分。城外的旷野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替换为纯白的景色。
在高洁的白色的映衬下,他们的身形显得瘦小而灰蒙。时不时因跌倒而沾上的泥土则令他们看上去狼狈又肮脏。
跌倒就再站起来。
跑不动就让同伴搭把手。
哪怕是爬,也要前进。
分明处在命悬一线之时,四人的心中却丝毫没有生出惊惧之意,这种坚实的心态在某种意义上说可谓荒悖至极。
而那道光柱就在这一刻降了下来。
——舞台散场了。
转瞬之间,原先矗立着维克城的大地上仅剩下了一片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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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为帝国对公国的侵攻追溯一个源头的话,那会是一个冗长且复杂的历史话题。
公国起初仅仅是联合诸国之中不起眼的一块公爵领地而已,势力还没大到像今天这样被人们以“公国”专门指代的地步。那个时候人们是按照惯例以统治者的家族名称呼这个势力,即“优美尼斯领”。
而优美尼斯领的地理在联合当中也是尤为险恶的,它的北方邻接王国,大部分的东方领土则与联邦接壤,除此以外,优美尼斯领的东北有一个小角和帝国相连。
基于这种微妙的位置,优美尼斯领经常会成为大国角力的地方,联合的其他成员国又寄希望于出卖优美尼斯领的利益以获得缓冲的时间和空间,并美其名曰“顾全大局”。内部的排挤和外部的威吓可以说让这个小国饱受欺压。
这一局面却在米特拉达梯一世主政期间被打破了。
米特拉达梯一世原名是克劳诺斯。在他统治优美尼斯领的这段时间内,被后世称为“狮鹫”的帝国女皇安娜四世为了收复曾外祖父“失地王”马蒂亚斯时期丧失的大量领土,采取了“远交”的策略。她不遗余力地拉拢对实力大增的王国、联邦感到戒惧的联合、联盟,策动这两方对王国与联邦发起攻势。
这招果然奏效,联盟很快便集结兵力驻扎在和联邦相接的边界线上,联合则鼓动优美尼斯领等靠近王国的成员国侵袭王国领地。
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克劳诺斯是个罕见的战术天才,且在战前正确地评估了形势:由于领土之争以及对联合松散状态的轻蔑态度,王国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应对帝国的敌意上,联合其他那些出兵的小国亦会分走王国的部分军力。这正是他克劳诺斯崛起的大好时机。
于是,克劳诺斯便用游击战的方式侵扰王国,切断前线王国军的物资供应、收拢对王国不满的帝国故民、吃掉王国军派来剿灭联合军的小股部队……只要是克劳诺斯能想到的策略,他全都用上了。疲于应付的王国最终放弃了从帝国夺取的剩余四分之一的土地,还丢失了原本保有的大片边境领土。
克劳诺斯也借此将优美尼斯领的土地扩张到了北海之滨,从联合独立出来建立了正式名称为“优美尼斯大公国”的公国。他本人则改名为米特拉达梯,自称为旧北方王朝王室中信仰火神这一系的后裔,同时修建“东方战线”以防范部落以及故土遭到侵占的帝国。
而作为公国东方战线的重要都市,维克城的毁灭为大公及公国的贵族们敲响了丧钟。
这座城是公国当年崛起时从王国手中夺来的商业城市,控制着帝国、王国通往大陆主干道的数条通道中的一条。许多想安全前往北海沿岸的商人为了省事省钱,通常都会走这条道路。
公国后来在王国建立的工事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建城区、加固城防,使得维克城成为了公国东部地区最为重要的商贸和交通枢纽。尽管这座城市距离针对帝国的东方战线颇为遥远,可后方的大半粮秣差不多皆是经过维克城运送到前线的。
——一旦丢了这座城,公国便会变得跟半身不遂之人一般。
在辛苦地睁开双眼后,伍德最先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起身。一方面,他的身体不久前才接受过爆炸卷起的狂风的洗礼,每一块血肉皆在发出“不要起来”的悲鸣;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爬起来看周围的景象。
阵阵微风拂过了原卫兵的身体,营造出一股与大战毫不相关的平和氛围。四下霎时间无比的安静,静得他只能听见自己那堪堪盖过风声的心跳声。
倘使从城里逃出的人只剩下了自己一个,那可就太悲惨了。伍德心想。
那道白光单是衍生出的气浪,就让这名有着暗金色眼瞳的青年的身躯不知翻滚了多少次,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脖子有没有被这么折腾断了。若真的只有自己独活,那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因此,当伍德听到郭的声音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竟顿时生出了一股没来由又说不清的感动。
“我说,没死的,就吱个声。”
出身联盟的那名剑客的嗓音中满含倦意,甚至还打着颤。
没一会儿,金发的士兵便忍着痛翻了个身,用双手慢悠悠地支起了身子。暂时只能保持跪姿的他抬头看去,只见出声的郭盘坐在地上,而离郭不远的法伦以举手的方式表示自己还活着。威斯特则躺倒在法伦和伍德之间,因被震飞前的疲累而呼呼地喘着气。
相形之下,只有伍德自己被那阵暴风吹得最远。
一望见跪在另一边的伍德,郭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不愧是咱们的头儿,飞起来都飞得那么远。”“你妈的,又在笑我。”他们的队长指着远方那袋撒了一地的土豆笑骂道,“我要是飞得远就能当队长,那边的土豆就是皇帝了。”
“现在那几颗烂土豆难道不是皇帝吗?我们可得好好伺候着它们哩。”
靠着下意识的受身,郭看起来是四人中受冲击波影响最小的。这名联盟人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随后便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先后越过威斯特、伍德,开始收拾起散落在地面上的粮食来。
只是相比于那些土豆,另一袋里的谷物有不少已经很难回收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是四人的武器都没有出现损坏,没本买卖还是能做的。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即便肉体的痛楚尚未得到缓解,法伦的发言仍然是那么的明晰。与此同时,四人齐刷刷地望向维克城所在之处。
或者说,先前有着“维克城”这座城池的地方。
毕竟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块望不见任何障碍物的平整土地。泥土的颜色清晰可见,血迹却不见半点。
没有逃难者的哀嚎。
没有被炸出的大坑
没有建筑物的残骸。
除了土地边缘的少量肢体外,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就算是那些被强行从主人躯体上切下的血肉,切口处亦异常平滑。
而伍德等人显然对这种事全然没有实感,假如他们的身上没有带伤的话。
一时间,众人哑然。
风声更响了。
“……先往南去,之后兜一个圈子前往北方的三川镇。”
这是消化完现实的伍德做出的决断。
在打破了那难言的尴尬后,他又看了看已被夷为平地的“维克城”:“虽然途中很有可能撞见帝国军,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法伦的提问并没有到此为止:“要是阿T和施马尔不在了呢?”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人该说的话,郭是这么想的。不过伍德倒也不以为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说。
听得这话的法伦沉默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再无疑问。威斯特则连滚带爬地凑近自己这个一贯不说人话的老弟,眨眼间便把法伦的头发挠得乱糟糟的,粗犷的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
郭不禁叹了一口气:“要我说,既然要跑,咱们就赶紧跑。一旦那些帝国人追过来,咱们可就完蛋大吉咯。”
纵使伍德说得轻描淡写,可他们这支小队面临的形势确如郭说的那样严峻。
哪怕暂且不讨论T和施马尔的生死,帝国军如今选择了彻底摧毁维克城,这件事说明比起维克城,他们有更值得攻取的目标。此后的事亦不难推测,帝国军大概率会按照T判断的那样越过维克城,从维克城西面的村庄夺取物资,然后继续向公国首都进军,力求夺占乃至于灭亡公国。
伍德他们迂回时将不可避免地遇上帝国此次西征的部队,而势单力孤的一方只能设法回避与帝国军的正面冲突。即便克服了这个问题,食粮与资金的缺乏对这支由逃兵构成的队伍而言也是一大困难。
从米特拉达梯一世让公国成为一大强权的那年开始算起,历史已过去了两百余年,伍德等人眼下的处境兴许就是亲身见证公国的灭亡的代价。
“还有维克城一带的盗贼。”伍德提醒道。“是了,”闻得此语,郭立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城市虽然没了,但那群家伙还在到处打劫。咱们要是碰上他们,估计会是一场苦战。”
公国近些年的境况说是恶劣都不为过。为了应对帝国雄厚的军力,大公只能竭力扩充军队。不过这一举措不但让国内逐渐缺乏用以生产的劳动力,还使得民众对贵族们愈发不满,维克城附近很多盗贼小偷便是不肯应征入伍的公国人流窜过来的。
怎奈前线战况亦没因士兵数量的增长而转好。征来的兵士数量过多导致素质良莠不齐,统兵的贵族和原先是市民、农民的士兵之间的隔阂至今仍未有消除的迹象,贵族内部也由于各种问题而纷争不断。再加上大公手下实在是无人可用,这一系列的因素致使公国军节节败退。
对外,公国也很难寻找到盟友。王国早就对收复昔日的失地跃跃欲试;部落长期以来只是帝国和王国中间的缓冲国;联邦自顾不暇,已形同灭亡;联合四分五裂,可能到公国被灭的那一天都派不出一名兵卒;联盟固然强大,可是远水不救近火。这等外交局势可说是为帝国灭公国提供了最有利的条件。
大陆范围的粮荒更是给摇摇欲坠的公国补上了最后一击,令公国的后勤愈加吃紧。而论物力,公国本就不可能和帝国相比,粮食的减产让这方面的差距显得更加绝望。
补给的崩溃是公国军失败的第一步,女武神的出现则成为致命一击,抵挡帝国到今天的“东方战线”也就此瓦解。
对于郭的说法,金发青年不置可否:“我们总得在被杀死和被饿死之中选一个。”
“……那我选前者。”
此时此刻,最先答话的反倒是法伦这个小队里最为生硬的人。直起上半身的蓝发青年一边用那双猩红的眼眸若无其事地扫视着幸存的三人,一边以手作刀,在半空中猛地一斫。
“说到底,这年头的命都是靠兵器挣来的。谁更狠,谁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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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是这俩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