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了三更,穆桂英和杨八姐站立在宾州城楼之上,向远处眺望。
广南的群山已经陷入了沉睡,四下里一片静寂。
凉风迎面吹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不惬意。
虽然如此,穆桂英总觉得自己眼皮直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突然,杨八姐指着远方,道:“桂英,你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穆桂英随着杨八姐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见那天边亮堂堂的,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
她问身边的士兵道:“那是何处?”
士兵答道:“回元帅,天色较暗,小人也不太看得真切。估摸着,那边是金城驿所在。”
杨八姐问道:“金城驿附近可有吾军部队驻扎?”
穆桂英道:“两日前,本帅令陈曙占据了驿站旁边的要塞,以作我大军攻打昆仑关时的策应,并为牵制驻扎于暗探山和草帽山上的敌军……”
话音未落,陈夫人哭哭啼啼地上了城楼,一见穆桂英,忙跪倒在地上,喊道:“元帅,求你快去救救我的夫君!若是去的晚了,恐怕性命堪忧……”
穆桂英急忙将她扶起,问道:“别急,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且慢慢道来我听!”
陈夫人道:“元帅,今日一早,陈将军闻得金花小姐在金城驿出现,便率兵前往,与敌兵交战。不料这却是敌军的诡计,陈将军中了埋伏,被困于金城驿。
现敌兵放火烧山,恐怕命不久矣……”
穆桂英闻言,微蹙眉头,道:“没有本帅之命,是哪个让他出战的?”
陈夫人哭道:“都怪夫君立功心切,没有禀明元帅,便率兵出去了。”
杨八姐道:“若是此时出兵救援,天黑山路难行,恐多有不测。”
陈夫人道:“可是将军他已等不到天明了,求元帅和八姑姑快去救援……”
穆桂英和杨八姐面面相觑,她们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出兵,实在有违兵法之道。
杨八姐道:“此事需召集众将商议,方可行动!”
陈夫人道:“若是商议罢了,恐怕将军早已被烧成灰烬了。求元帅看在你我姊妹情分之上,去将他救回来吧!”
穆桂英思忖片刻,召过蓝旗官,道:“速去传本帅将令,点齐一万精骑,前往金城驿救人!”
杨八姐道:“桂英,让我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穆桂英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两人当即披挂整齐,由穆桂英领了两千快骑,沿着山路而行,杨八姐率大队人马随后跟进。
由宾州到金城驿,也不过二十余里路程。
出城不过一个时辰,已到了金城驿。
山上烈火熊熊,冲天而起,已烧了足足两个时辰。
山下的僮兵,已结下了寨子,将上山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穆桂英不敢再多耽搁,大喝一声,率部直冲敌寨。
那是僮兵见她如此神勇,不敢缠斗,大呼小叫地向两旁逃了开去。
穆桂英所向披靡,连挑十余座大帐,僮兵的阵形一时之间分崩离析。
忽然,一名女将从黑暗中突杀出来,将手中的九凤镋一横,拦住去路,娇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来突袭本姑娘的营寨?”
穆桂英见她是一名女子,便也客气道:“吾乃是大宋平南大元帅,浑天侯穆桂英是也!你若是识相,赶紧让开去路,放我宋将下山。要不然,本帅杀破你的连营,亦当救他回去!”
杨梅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穆桂英,笑道:“原来竟是穆元帅亲自,失敬失敬!
只是元帅所带的兵马,好似还不及我手下的人多,就敢如此大言不惭!”
穆桂英道:“是不是大言,你一试便知!”她心中焦急,唯恐去得晚了,陈曙已死,有负陈夫人所托。
她不再与杨梅多言,手中的绣鸾刀,已朝她砍了过去。
杨梅不敢大意,急忙以九凤镋招架,两人在山道上厮斗起来。
走了还不足十合,杨梅已是渐渐力怯,暗忖道:“这穆桂英果然神勇无敌,若是与她再这般斗下去,定是讨不到半点便宜。”她急忙脱离了战圈,往一旁跑开出去。
穆桂英急着去救陈曙,也不多加追赶,只领兵往山上杀去。
黑暗中,忽得一声炮响,把穆桂英惊得心头颤了一颤。
她回头望去,只见那女将已让士兵鸣起了号炮。
号炮一响,必有埋伏!
还没等穆桂英回过神来,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怪笑:“桀桀桀!穆桂英,你真的是送死来了!”
穆桂英急忙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这阵怪笑,来自黑暗深处,但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像是有人用嘴对着她的耳朵在私语。
这声音忽远忽近,让她辨不清来自何处,甚至盖过了战场上的杂乱的呐喊声!
那个声音接着在她耳边响起:“你将我的儿子打得一死一俘,今日便要你偿命!”
这一次,声音比刚才更响了,震得穆桂英耳膜发痛。
千里传音,非有极深的内功,不能驾驭此术。
“什么人?快点出来,休要躲躲藏藏!”穆桂英突然心里有些没底,每临战阵,她无不自信满满,即使面对三十万辽军的天门阵,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过。
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夹带着呼啸之声。
穆桂英隐约看见这是软条状的物什,急忙将刀一摆,将它切成两段。
她低头望去,这竟是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
被切断的上半截身子,还在泥地里扭动着,长大了嘴嘶叫,尖锐的牙齿上,毒蛇黏糊糊的。
穆桂英心中发寒,暗自庆幸自己挡得及时,要不然被这蛇咬到,哪里还有命在?
她不由心底加了十二分的戒备。
忽然,原本与宋军混战的僮兵,全部收缩了防线,退出几十步开外。
在他们中间,让开了一条道,只见一头巨大的扳角青牛,驮着一名六十余岁的老妪,在黑暗处缓缓走来。
老妪满头银霜,生得倒是慈眉善目,但缠绕在身边的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宋军的士兵见了,情不自禁地都后退了一步。
老妪的身上,穿着一身大花袄子,脚上也是一双绣花鞋,只是上面的绣花,竟是一对猫头鹰。
她上下大红装扮,在这黑夜里看来,却是如此渗人。
再加上她手中竟握着一根丈八长的桃木杆,杆上悬着一面招魂幡,惨白的幡旗,迎风飞舞。
穆桂英将战马立在原地,用刀指着那老妪道:“你是何人?”
扳角青牛在僮兵阵前立定,“桀桀”的笑声又响了起来:“穆桂英,你无需知道老身的性命,你需晓得,你已活不过今晚便是!”
穆桂英道:“本帅念你年迈,还不速速退去!到时刀枪无眼,伤了你的性命,可休怪本帅没有提醒你!”
方才与穆桂英交手的那名妖娆女将,此时也毕恭毕敬地站立在那老妪的身后,对穆桂英道:“放肆,你竟敢如此对娅王说话!”
“娅王?”穆桂英一怔。
她记得侬智英与她提起过,侬智高兄弟的母亲,正是娅王阿侬,是个无论武艺、计谋、法术都深不可测之人,甚至连侬智英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厉害。
“你是阿侬?”
杨梅用九凤镋指着穆桂英骂道:“娅王的名讳,岂是你叫的?”
这时,阿侬转头问杨梅:“怎么,你战不过她?”
杨梅低下头,满脸羞愧,道:“此女武艺高强,末将敌不过她!”
阿侬道:“那便正好由我动手,为我可怜的四儿和五儿报仇!”话没说完,已将手中的招魂幡一挥,瞬间黑夜里闪起点点星芒,朝穆桂英直射过去。
原来,她的幡旗上,藏满了无数暗器。
穆桂英目光一凛,即使在黑夜中,也将那细如牛毛的暗器瞧得真切,那竟是无数银针。
她不敢大意,假使用兵器格挡,手脚再快也是万万挡不住这如雨点般刺来的银针。
她急中生智,将绣鸾刀挂上得胜钩,双手一把扯过自己身后的大氅,往前一抛。
那无数星芒,竟被她的大氅全部盖住。
穆桂英顺势一卷,把银针全部拨落下来。
阿侬冷笑道:“看来有点本事,竟然能破了老身的漫天花雨!”
穆桂英也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帅面前卖弄!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阿侬一催胯下的扳角青牛,只见那青牛撒开四蹄,双角前拱,朝着宋军猛撞过来。
士兵们见她来势汹汹,大叫:“快保护元帅!”一群死士挡在穆桂英的马前,要与阿侬死战。
“全部退开!”穆桂英喝道,“这扳角青牛乃是世间罕有,凭血肉之躯,是万万抵挡不住这孽畜的冲击。你们与它死战,也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
说话间,那青牛早已冲到穆桂英的面前,那尖锐的犄角,朝着穆桂英的坐骑狠狠地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穆桂英将马缰猛得一提,只见她胯下的桃花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竟让青牛顶了个空。
阿侬见青牛撞空,忽将手上的招魂幡,朝着穆桂英猛打过去。
穆桂英不敢大意,身体往后一样,后背紧贴马鞍,躲过了一击。
但奇怪的是,她身边的士兵,竟先后惨叫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穆桂英细看,原来那阿侬的招魂幡上,暗藏了许多银针,每次挥舞,幡旗上的银针,便会朝着四面发射出来。
那银针上,都被淬了剧毒,只要被这银针刺着,便是见血封喉。
“好阴毒的兵器!”穆桂英暗惊。
这招魂幡的杆子,已是够长了的,当挥舞起来时,那幡旗便直立于杆子顶上,一下子暴长几尺。
方圆两丈之内,竟皆可打到。
不仅如此,随着那幡旗的挥舞,还能射出数不清的毒针出来,人只要挨上了,便是一个死字。
那许多士兵见了,怕被毒针打到,吓得皆躲藏于树后,不敢出来。
阿侬接二连三地用招魂幡朝着穆桂英猛打过来,幡旗迎着风猎猎作响,柔软的帛布被她使得像一把刀一样危险。
穆桂英用绣鸾刀架住,道:“要战便战,且先去了你幡上的毒针,休伤无辜性命!”
阿侬将杆子抽回,恶毒地道:“你的这些士兵,皆是屠戮我大南国子民的凶手,何来无辜之说?”
穆桂英知道与她多说无益,将手上的绣鸾刀不停砍出,不求伤人,只求能封住对方的招式,让她无从出手。
孰不料,这阿侬的武艺,也是极其高强,竟然在穆桂英的手下连走了五十余合,依然脸不红,气不喘。
两人在山间小道之上,来来往往,斗得难解难分。
扳角青牛力大无穷,奔跑起来速度也丝毫不逊于马匹,穆桂英在坐骑上已是吃了亏。
再则要避免她伤及身边士兵,她出手又留了几分,只是为了封住她的出手。
因此一时之间,竟然难分胜负。
待战到一百合,阿侬忽然退出战圈,阴笑道:“穆桂英,你已经败了!”
“什么?”穆桂英不知她何出此言,不由一愣。
但是当她回头看去,她身后的士兵,竟已昏睡了许多。
她还未来得及想明原因,不由感觉一阵头晕,身子在马上晃了几晃,差点栽下来。
在穆桂英的眼前,突然金星乱冒,亮得有些刺眼。
她揉了揉眼睛,朝阿侬的招魂幡望去,只见那幡旗之上,绘着许多奇怪的图案,这些图案看起来有些像是上古的文字。
图案的轮廓,皆已金条镶边,即使在夜里挥舞起来,也是闪闪夺目。
“招魂幡……”穆桂英这才意识到,对方幡旗上射出的毒针,只是小试牛刀。
而招魂幡的真正用处,自然便是招魂。
那些发光的图案,随着使用者的挥动,金光四射,夺人心魄,能使人迷睡过去。
使用这件兵器的人,无论对手是否武艺比他高强,都将败于手下。
怪不得侬智英说,她的母亲未逢敌手,想必这许多人,都是败于她的招魂幡之下的吧!
“穆桂英,你现在还能战么?”阿侬问道。
“自然可以……”穆桂英咬着牙,勉强支起身子。
她将绣鸾刀的刀柄拄在地上,不让自己从马上摔落下去。
“找死!”阿侬又换上一副狠毒的模样,招魂幡的杆子,朝着穆桂英的天灵盖打将下来。
穆桂英使尽全力,将绣鸾刀往旁边一拨,格开阿侬的兵器。
但是招魂幡又从她的眼前晃过,顿时满眼又是一片金灿灿的亮光,让她感觉几乎双目失明。
如果继续照这样打下去,恐怕还来不及救出陈曙,自己也要被敌人擒了去。
穆桂英想到这里,急忙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发光的幡旗。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屏息静听,那招魂幡是以帛布制成,每次出招,都会迎风作响,只要能寻得幡旗的响声,她便可以闭着眼架开对方。
果不其然,阿侬的招魂幡又朝着穆桂英的脑袋横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穆桂英将绣鸾刀一翻,刀锋朝上迎了过去。
这一次,她并没有架住那杆子,刀法竟快了一步,割断了系在杆子上的幡旗。
幡旗应声飘落,摇荡着跌到地上。
但是阿侬手上的杆子,却没有因此而慢了半拍,依然朝穆桂英打来,只听“当”的一声,正中穆桂英的后脑。
所幸穆桂英的头部有紫金盔护着,要不然早已被打下马来。
尽管如此,穆桂英也不好受,只觉后脑一昏,眼前一下子变得雪白,差点昏死过去。
她不敢懈怠,强打精神,紧接着又将第二刀砍了出去。
阿侬的杆子尚未收回,来不及招架,已被绣鸾刀砍中了右手胳膊。
只听她“哎哟”一声惨叫,招魂幡脱手飞出,右臂已是鲜血淋漓。
这一回合,两败俱伤。
阿侬腾腾腾地倒退了好几步,险险站稳。
杨梅急忙将她扶住,道:“娅王,你没事吧!”
阿侬指着穆桂英,恶毒得道:“快!快去替我杀了这贱人!”
穆桂英虽然杀退了阿侬,但她的身子已是支撑不住,从马上落了下来,倒在地上。
她挣扎了几下,想要站立起来,可终不能如愿。
那些没有被毒针射死,躲藏在树后的士兵纷纷又跑了出来,围在她的身边,保护他们的元帅。
杨梅催动坐骑,杀入宋军阵中,九凤镋如一张网似乎,使得密不透风,顿时将宋军全部杀散。
她到了穆桂英跟前,道:“纳命来!”手中的九凤镋已朝着穆桂英的胸口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