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姬家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只见家丁不停的把东西搬进车里。
临近十一月,豫州城已经顺利入冬,由于地处江南中北部,又毗邻山麓地带,本就阴寒之气较重。
今日还不巧的下起了阴雨,阴雨绵绵如牛毛一般飘下,适逢北风呼啸而来,光是站在室外这么点时间便感到刺骨寒意,骨头都跟着发酸。
姬墨舒把贴身的一些保暖衣物搬进马车里,包括冬衣冬被,还有盘缠,因为带着苏娘和苏影,便也带了一些坤辈爱吃的零食。
做好一切后她回过头,发现姬夫人不知何时已然走到身后,眼眶红红。
“娘。”
“此去书院再回来便是过年了,你身子刚好,注意保暖,吃好睡好,若是太累了便休息,不要逞强,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便与小苏商量一二,不要都憋着懂吗?”姬夫人细细叮嘱,说完还不忘看向苏若。
苏三小姐的见闻自然比常年养在深闺的姬墨舒要海量的,不仅在学识上能够帮助姬墨舒,更是能在敏感的局势中抽丝剥茧保护姬墨舒,这也是她坚持让苏若跟着去书院的缘由。
“娘,说什么呢,我没那么脆弱。”姬墨舒汗颜,在苏娘面前她娘都不给她一些面子,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家主不是?
“娘说你两句还不行了?你已然许久未曾出过远门,娘实在不放心你。”
“娘就别担心我了,我有苏、阿若照顾哪里能有事,反倒是娘自个儿也要注意身体,莫要着凉了。”
“有心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姬夫人拉着姬墨舒的手就不愿放开。
姬墨舒是她唯一的孩子,又自小体弱多病,基本上都得全身心照顾着才能养到这么大,姬老爷不在的日子里她和姬墨舒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到姬墨舒成家了,不过是去求学她却也有种女儿出嫁的感觉,十分不舍。
见此,姬墨舒轻叹一声,遂轻轻的抱了抱姬夫人。
“娘便放心罢,我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两月后也就回来了,明年春闱定能考个贡士,接下来指不定还能进士及第进京面圣,给你挣个诰命夫人也好探探豫商的问题能不能从根源上解决。”
“你真是,去吧。”
姬夫人被逗笑,她推了推姬墨舒,又不放心的看向苏若。
“小苏,娘知你是苏家小姐,但还是劳烦你多多照看一二,舒儿便交给你了。”
“娘放心罢。”
苏娘玩味的点点头,只是姬墨舒却应声一个趔趄,窘迫的不得了,怎么感觉她娘好像把她嫁给苏娘了?
时辰不早,一行人坐上马车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春花与苏影一同在车外赶马,姬墨舒则与苏娘坐在车内歇息。
当然,主要是苏娘在浅眠,而姬墨舒嘛,在忙着给苏娘暖手脚。
她把苏娘的手脚都包进怀里,用体温暖着,殊不知苏娘暖融融,根本不需要她这效益低下的取暖方式,但她却乐此不疲。
“你娘待你可真好,依依惜别瞧着怪感人的。”苏娘乐的窝在姬墨舒怀里,时不时拿一棵蜜饯放到嘴里,表现的十分悠哉。
“嗯,以往我经常生病,都是我娘在照顾我。她就我一个孩子,感情难免会更好些。”姬墨舒也拿了一颗蜜饯吃,酸酸甜甜的口感让人腮帮子发软的同时,也让人欣喜的眯了眯眼。
这是地道的豫州蜜饯,比起京城北方一带的蜜饯,南方一派百姓口感更为清淡,不仅吃食口味如此,包括这蜜饯也不会做的太甜,反而带着酸甜的果香,是提神开胃的佳品。
“哦?是吗?”苏娘又吃了一棵蜜饯,明明是酸酸甜甜的口感,却不为何,吃着吃着她却觉得舌根发苦。
“苏娘?”姬墨舒瞬间就察觉到苏娘的不对劲,她笨拙的把人抱在怀里,比起健壮的天元她的怀抱显然要拥挤的多,却刚刚好能够环住苏娘的身子,“可是想家了?如今你才刚进门,待我明年进士及第再与你回门可好?”单纯的她以为苏娘是想家了,这也不奇怪,作为天元的她生来就无需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但是换位思考一番,若是把她送到苏伯伯家什么的,虽然那是她的苏伯伯,但也会有种受之有愧的尴尬。
“额。”苏娘语塞,有点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怎么了?你可是有心事?”
“无事,只是我家许是没有你家这么和美,我也没什么好想的。”苏娘窝进身边的怀抱里,怀抱虽拥挤,却温暖的远超那富丽堂皇的宫殿。
“可是兄弟姐妹多?”
“嗯,人虽多,但兄弟不和,姐妹不恭。”
……
姬墨舒心头暮的一疼,下意识把苏娘抱的更紧些。
这里的人都注重子嗣,讲究开枝散叶,在世家大族里面不说一个孩子,光是妻妾便成群,嫡系庶出多不胜数,多代下来便会形成原始的宗族,这也是宗室的由来。
姬家在宗室中已然算一股清流,抛却旁支,嫡系人丁稀少,只有一个主母,虽孤寂,却家庭和睦,这不仅是家风,也是取舍问题。
而苏家,显然不同于姬家。
世家大族里面该是勾心斗角罢,能活到这么年纪的苏娘想必承受的心理压力不会少,更别说下嫁。
世家大族里面下嫁是很少见的,她甚至怀疑苏娘是因着不被看好才会下嫁于她,不然按苏家的地位,作为先皇后的母家,这一辈嫡系怎么都轮不到嫁给一介商贾。
“苏娘,以后我爹娘亦是你爹娘,我也会疼惜你一辈子的。”虽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她却依旧磕磕巴巴的把话说完,这亦是她的执念所在。
“噗!”苏娘暮的笑出来。
“你笑什么?”姬墨舒有点恼,她很讨厌每当认真的时候苏娘都笑话她,这很好笑吗?
“只是觉得你很可爱呀,既然墨舒这么说了,那便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得疼惜我,信任我,亦不许背叛我。”
说到背叛二字,苏娘忽然抬起头来,眼神竟然一瞬间就变的异常犀利。
姬墨舒觉得这眼神竟好似一把刀,径直插进了心里,让她喘不上气来。
虽然五官与昔日有所不同,但神态却如出一辙,还记得昔日苏娘谈到鸾绫与夏荷的选择时,亦是忽然这么一脸悲凉又犀利的瞧着她,她看不懂,但那眼神却总能刺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苏娘到底瞒着她什么?既然这么挣扎痛苦却为何不愿与她说呢?难道她没有资格得到苏娘的全身心信任吗?
“好,我答应你。”
虽依旧有着万般猜疑,但她还是再次秉承了内心深处的想法。
姬老爷告诫过她,哪怕是苏娘也告诫过她,不能这么没有心眼,可若是面对苏娘本人,却是怎么都生不起拒绝的想法,她甚至怀疑现在苏娘若是要她的命,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奉上。
“谢谢你。”
良久,苏娘的一声轻哼响起,却让姬墨舒心头更疼了。
为何要说谢?
两人的对话仿佛隔了一层纱,让人抓耳挠腮不得要解,反而越挣扎越深,直至深陷其中无法解脱。
许是气氛太过沉闷,苏娘拉了拉窗口的车帘。
厚实的车帘只拉开一点,十一月的北风便夹杂着阴雨的湿意猛的灌进车厢里,吹的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小姐,你们开窗作甚?可别惊了风。”春花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无碍,就是有点闷。”姬墨舒回答道。
“这样呀,那小姐和夫人注意围好毯子,我赶慢些。”春花拉了下缰绳,降低了赶路速度。
苏娘透过车窗看着路边的景色,此时此刻她们已然抵达了豫州城外,这里本该是方圆几里的市集,但因为天冷下雨,行人都行色匆匆,不复往日的热闹喜庆。
只见几个穿着蓑衣的人迅速跑过,风带起蓑衣上的雨水正巧溅在她的脸上。
雨水接触到温热的肌肤,带来了几分冷意后便迅速变的温热,沉闷的神智也清醒了起来。
姬墨舒仔细挽好车帘,就着两侧的景色与苏娘一起看。
其实距离上一回出城已然许久了,久到她都忘了上一回出城是什么时候,如今光是瞧着街道两旁的景色,她也兴致盎然。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如今虽已然临近寒冬,却曲径通幽,别有景致。”苏娘支着脑袋感叹。
“嗯?苏娘可是少见此番景色?”姬墨舒敏锐的发现不寻常之地,反问道。
“额。”苏娘心头一惊,没想到姬墨舒会这么敏锐,她暗骂自己总是不经意间露馅,连忙含糊道,“以往常年养在深闺,看的约莫也只有那一眼看到头的院墙,又怎会瞧得见此番景色?”
“是吗?”姬墨舒狐疑的看着苏娘,将信将疑。
还记得苏娘中秋那夜带她游湖赏灯,那气度分明不是一个闺中少坤所有。
江南虽离豫州有点距离,但气候其实差别不大,都是水乡环绕之地,这一带的景色一年四季皆是山清水秀,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区别。
若苏娘嫌少见到此番景色,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苏娘并非江南人士,又或者成长的过程中不在江南,可又会在哪呢?
“额,对了,你怎的又带了这些书?”许是姬墨舒的眼神太过灼热,苏娘尴尬的转移了话题,她看向车里码放整齐的几册书,无一不例外都是《青梅青梅,两小无猜》。
“虽说此行是拜读圣贤书,可总不能到头来只会之乎者也不是?”姬墨舒收回打量的视线,随后拿起其中一册书欣然打开,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册,描述鸾绫与夏荷翻云覆雨的。
“你倒是个会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苏娘轻笑一声,与姬墨舒一同看。
自从知道姬墨舒喜欢这书以后,她便有意无意的去贴合姬墨舒喜欢的写。
其实按着原本的大纲,鸾绫进京会受到排挤,也因此与夏荷闹了矛盾,可只要想到姬墨舒,却觉得故事的发展可以换一换。
“可不是嘛,对了苏娘,要看吗?这都已经看到鸾绫进京了,我都猜着接下来这鸾绫许是官拜几品,以后接她的小荷呢。”姬墨舒笑出两个梨涡,太幸福了。
“那如今你对这鸾绫的选择有何看法?”苏娘又问。
“其实之前你被我娘赶走后我是改变看法的,你说的对,贪恋一时的美好却失了抓住美好的能力,但是如今我又不这么认为了。”
“此话怎讲?”
“曾经你说鸾绫贪恋一时美好会失了抓住美好的能力,可如今依我看来,两人或许真的会因为外界而分开,但分开之后迎接的自然便是相遇。待缘分所至,她们又会在另外的地方相遇,正如我们这般。”姬墨舒埋在苏娘的发丝间轻轻嗅闻,心境的变化往往最能影响一个人的看法,苏娘离开后她也自我怀疑,可如今却又改变了看法。
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好好活着,一切皆有可能,许是将来的某一日出现在鸾绫面前的也会是一个全新的夏荷。
“正如我们这般吗?”苏娘呆呆的重复了一句,如此解读她倒是没想到。
有时候真想知道姬墨舒脑海中都在想些什么,明明被许多困境包围,却总能展现出这种异样的乐观,只能说此乃神人也。
“难道不是吗?苏娘,以后有什么心事都与我商量,我定会帮你的,虽然我如今是有点笨,但我一定会出人头地,你等我。”姬墨舒忽然变的很认真,她知道,比起苏娘她就像一张白纸,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力去爱苏娘,直到苏娘能够全身心信任她的那一天。
“好,等你。”那眼神似乎能够感染人,苏娘只觉心中的大石一下子就落下了。或许,确实可以稍微吃点‘甜’,也发现一些‘甜’了。
不紧不慢的赶了两日,她们顺利抵达了江南城外不远处的山麓地带。
姬墨舒与苏娘先后下了马车,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有一座伟岸的青山,青山隐没在水雾间,在山脚处依稀可见什么门廊府邸。
彼时正值清晨,霞光透过天际照射下来,光束把山涧的雾气驱散,这时候她们也得以瞧见那山脚处建筑的模样。
青白砖瓦,红木圆柱,成群的建筑隐没在山脚各处,若隐若现,依稀可见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女背着行囊走动,显然那便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翰林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