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平平淡淡的年关,以往每一年年关姬家都是草草过年,但今年,到底是姬墨舒治好病后的第一年,姬老爷虽不在,也有许多糟心事,但至少过年的气氛还不错。
姬府挂上了崭新喜庆的红灯笼,贴上了红喜字,大门两侧还贴上了姬墨舒亲自题写的对联。
恢弘大气的笔锋,大方稳重的字体,对联仿佛与门廊下挂着的两个红黑灯笼相互辉映,让本就威严的姬府显得更大气了。
因着与苏家结亲,姬墨舒又治好了病,双喜临门,这一年姬夫人过的格外开心,甚至笑出了些许皱纹。
苏娘虽也表现的很开心,但笑容总是透着一股牵强,还经常窝在院子里不出来,对此姬墨舒没有多想,只当她是与姬夫人还没有缓和关系,神经紧张,也就由着苏娘了。
过了年,紧接着就临近三月,姬墨舒该出发去参加会试了。
会试由礼部举办,也就是说她得进京了,进京不比去江南,路途遥远,这一路她将会与别的举人相约一同赴京赶考,路程许是就得走大半月,不过比起那些徒步北上风餐露宿的寒门学子已经条件很好了,而且让她欣喜的是苏娘也跟着去。
原本赴京赶考是不会带家室的,一方面是路途遥远,路上还可能遇上劫匪,坤辈又身娇体弱的带着不便,大多人往往只身一人前往,哪怕是富家子弟也只是带几个小厮。
比起秀才参加的乡试,进京赶考的都是举人了,这一去哪怕没考中以举人的能力与眼光也能在京城附近安顿下来,若是考中了就得等待殿试,殿试之后又需要等待吏部派职,得到了职位之后又要赶着去赴任,这个时间是非常紧凑的,往往一路披荆斩棘荣获进士的人是根本没时间照看家里的。
这也是戏文里常常会批判到学子进京之后从此杳无音信,一别多年已然另外成家的缘故。
但是,显而易见,苏娘不是那等戏文中的可怜人。毕竟担了个苏三小姐的由头,本就作为左相之女,自是不能与寻常人相提并论。
就与往常一般,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因着姬墨舒要北上了,京城不比江南温暖湿润,那里气候寒冷干燥,姬墨舒又身子弱,姬夫人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明明已经治好病了,可每当姬墨舒要远行她都很担心。
这位贵夫人甚至亲手做起了女红,裁衣缝制了一套保暖夹袄给姬墨舒,叮嘱姬墨舒穿着保暖,至于苏娘,那是没有的。
一箱又一箱的衣服与吃食堆上马车,为了安全起见,这回没敢带太多银钱,也只是弄来一辆简朴的马车,不过却请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豫州镖师护送。
临行前依旧是上演了一幕母女依依惜别的画面,当然,这回姬夫人少不了拉着姬墨舒叮嘱要如何如何防着苏娘,不能被骗之类的,甚至还一脸正色的给她塞了一瓶药丸,据说是固精丸,让她行房的时候就服用一丸,免得被那妖精勾的把持不住影响学业,那言语间的针对性都快溢出来了,让姬墨舒是既难堪又无可奈何,只能是逃也似地钻进马车,吩咐春花赶紧上路。
坐在马车里,让苏影做到轩辕处回避一下,姬墨舒小心环住有点闷闷不乐的苏娘,一脸歉意。
“抱歉苏娘,我娘就是这样,她就是关心我,没恶意的。”
“呵呵,看得出来。”苏娘冷笑一声,心头憋闷,就像憋了一口气,出不来。
“你生气了?”姬墨舒小心翼翼的问。
“哼,你觉得呢?”
回应她的只有苏娘的一声冷哼以及轻描淡写让人查不出情绪的反问,姬墨舒汗颜,苏娘又怎么了?
好在赶了两日路后,苏娘那低气压有所缓解,她们也顺利汇入官道。
官道上人还算多,有过往的走商,亦有像她们这般北上赴京赶考的学子。
走在远离村落城镇的官道,这里只有一条路,还要时不时给贵人避让,自然就走走停停,本就不大平缓的土路很快就把人弄的晕头转向。
“赵叔,不能绕一绕吗?”姬墨舒撩开车帘对着走在前面的镖师问。
“这里正巧是四方官道汇聚的路,走过这一段就好了,至于绕路赵叔我可不敢呀,答应过夫人得把小姐送到京城的呢。四方汇集,人多正常,走出去也就好了。至于绕路就别想了,赵叔我给人走镖也大半辈子了,看过的路多不胜数。不妨告诉你,除了相对安全的官道,确实有许多私路可以走,但走私路的都是法外狂徒,比如你看那边。”骑马走在前头的赵叔回头说道,他是姬夫人请的镖师,虽也是豫州子弟,但仗着一身本事与不愿意参与利润纠葛的性子,他并未选择走商,而是跟着镖局干,如今是豫州家喻户晓镖师,经验丰富。
“可这一路太晕了,稍微绕一绕便绕回来也是可以的罢。”姬墨舒回头见苏娘脸色不大好,有点急,她还行,但是苏娘出身高贵,这样跟着她吃苦她很自责。
“这哪里是说绕就绕的,若是晕,出来透口气会好些,坐在马车里自然就晕。”
“可这。”
姬墨舒还想说些什么,苏娘的话先一步响起。
“不必了,稍微撩开一下帘子就好。”
“苏娘。”
姬墨舒担忧的扶着苏娘让她靠着自己,对此更懊恼了,早知道就不同意苏娘跟着了,听闻苏娘要跟着进京,她太开心了却忘了山长水远,天元的底子本就比坤泽好,苏娘又是千金小姐,哪里吃的了这种苦。
“好了你,又不是你的错,撩开一些帘子。”苏娘的声音透着虚弱,她从未这么难受过,以往出门几乎是坐人撵,哪怕是坐马车也是人人让路,哪有这么狼狈。
这时候马车又是一顿,一股呕吐的欲望一下子就窜到咽喉,她晕头转向直接歪在姬墨舒怀里,脸瞬间就白了。
“赵叔,先停下。”
“吁~欸?小姐。”
赵叔看着抱着苏娘一溜烟跑远的小姐,连忙下马跟了上去,而苏影也连忙跟上,春花只得赶着马车干着急。
姬墨舒没有想太多,她只知道苏娘不舒服便抱着苏娘出来了,她抱着苏娘一路快速来到不远处的树荫下,席地而坐,靠着大树沐浴早春的阳光,远离人群与喧闹精神头似是也一下子变好了。
“苏娘,这样可会好些?”她轻轻揉着苏娘的眉心,又把带出来的姜片与果脯喂到苏娘嘴里,丝毫没有顾及到周围人的频频侧目。
苏娘刚刚缓过来,顿时又生气又好笑,她故作生气的捏了姬墨舒一下,“你作甚?得赶着赴京赶考,你却在这休息。”
“这走半日与不走也没区别,别先稍微休息一下,你现下觉得如何了?”姬墨舒倒想的没那么多,她关切的递上水囊。
苏娘也不客气,就着姬墨舒的动作小口小口的喝着水,清冽的水似是能驱除一切疲乏,又吃了点酸甜的果脯,混沌的脑子似是一下子就又活了过来。
“好多了,墨舒,拖累你了。”
“说的什么话,还要吃点吗?这橘子也不错。”说话的空当,姬墨舒又剥好一个橘子,还贴心的掰下果肉投喂。
“少夫人还是身子弱了些,这一路可不好走呀。”赵叔与另外一位镖师吴叔走了过来,见瘫坐在地的少夫人感叹一句。
“赵叔,沿着这小河走不好吗?”姬墨舒环顾周围,不远处正是一条河流,考虑到水源,官道往往尽量在河水的附近选择地势高处修建,正巧这附近就是一条小河,这里人少些,也安静些。
“到底是读书人呀,知道顺着水路走呢。不瞒小姐,沿着这条小河往外拐就是一条不错的私路,原先修官道便是选的那一条,只是后来搁置了就成了私路。”赵叔感慨一句。
“欸?那作甚不走?离官道这么近,也不必担心劫匪。”姬墨舒一脸不解,她知道官道固然安全,但是私路也是不可或缺的,私路不仅是蛰伏党羽的根据地,亦是战争期间隐秘传输的道路,只是缺了点安全性,或者说并非安全性,而是缺乏监管。
“听闻那头太靠近一片林子,那片林子有瘴气,人靠近一些都没有活路。”
“瘴气?”姬墨舒重复念了一遍,这得多玄学的名词。
“你别不信,这走道最是讲究风水意头。这些瘴气林子,又或是有鬼魂居住的洞穴深潭,这都是修路的禁忌,更是出行的禁忌。以往我从镖的时候去过一个村子,那村子山上有个洞穴,说是里面住了神,他们称之为洞主。为了让洞主庇护,每年村里都要选合适的黄花坤儿献给洞主,有些人不信,有一年不献,那村子来年就遭了灾,全村染了恶疾,村里的赤脚大夫怎么都治不好,你猜后来怎么着?”赵叔卖了个关子。
春花听的津津有味,连忙问,“怎么着?”
“后来全村每家每户都献了一个好坤儿,足足十几号人呀,之后就村子染病的人就莫名其妙好了,赤脚大夫都想不明白呢。”
待赵叔说完,春花一脸鄙夷,“这不是草菅人命吗?果然村野莽夫就是村野莽夫。”
姬墨舒与苏娘听的亦是嗤笑,对春花不禁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
“欸,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读书之后便觉得自己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叔我以往亦是年少轻狂不信,可走南闯北走多了,听过的怪诞传闻多不胜数,对不清楚的事情,若是有证据可以怀疑,若没有证据,则保持敬畏。”赵叔一张黝黑的脸都不禁染上了红。
没有证据便保持敬畏吗?姬墨舒倒是若有所思。
“赵叔说的有理,只是这也事关一个底线,比如把黄花坤儿献给洞主这样的,草菅人命毫无人性,这样的事情断然不能用敬畏这一词来形容罢。”姬墨舒对此持怀疑态度,豫商亦是走南闯北,同样经常会听闻这些事情,但是她却觉得这世上没有鬼,若是有鬼,那定然是有人装神弄鬼,什么洞主,许是洞里有野兽又或是,人。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顽固,一根筋,若是你们能查明真相叔自是甘拜下风,若不能,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不是?”虽然自己的见闻被人当笑话,但赵叔并未见丝毫恼意,在他看来,不到万念俱灰的时候是不会有人觉得这是天意的。
“叔这番话倒是让墨舒受教了。”姬墨舒拱了拱手,倒是苏娘听了后眸子沉了沉。
休息了一番又聊了些奇闻怪诞,大家也都恢复了精神体力,自然就又要赶路了。
又走了几日,走出了那片拥挤的山道,路况变的好起来了,只是苏娘一路都显得闷闷不乐,姬墨舒不知怎么了,只以为是舟车劳顿,毕竟赶路这种事情苏娘贵为千金小姐肯定会有点难以适应的,见此,她费尽心思从一个过路的商贩那买了一点茶水和肉干,尽量让苏娘好受些。
这夜她们未能赶到下一个客栈,只能宿在官道附近的一个破庙里,姬墨舒让苏娘与苏影睡在马车里,自己则准备和春花以及两位镖师一同睡外面打地铺。
虽说她是好意,但苏娘又怎会愿意。
还未钻出马车姬墨舒就被拉回了车里,车厢内不止苏娘一人,还有苏影,姬墨舒自然万分拘谨,知道是苏娘的好意不好拒绝,只能让苏娘隔在中间,自己是大气都不敢喘。
一晚上,她几乎拘谨的不敢翻身,一直是背对着苏娘,面对车厢仿佛在面壁思过,最终还是苏娘主动环住她的腰,轻轻蹭着她的背她才放松下来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后半夜,外面传来什么骚动,惊醒了三人。
“怎么了?”姬墨舒撩起车帘,发现春花和两位镖师都已经醒了。
“小姐,听闻是不远处有人遭了抢,小姐还是别出来了,这里远离城区,不太平。”春花走过来紧张的说。
“遭了抢?”姬墨舒震惊了,这里是官道附近,在官道上公然遭抢?
“可不是嘛,好像是之前走过去的那商队,他们在不远处的树林被抢了,许是遭了邪了。小姐和少夫人安心呆在马车里头就好,改明儿我们加快速度离开这一带。”赵叔严肃的声音亦是传来。
姬墨舒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危险,原本她娘说要请一整队镖师护送的,可人多是安全一些,同样也会更招风,现在请的两个镖师经验丰富,这是最安全的。
她连忙回到马车里,放下了车帘,环着苏娘一脸正色。
“苏娘别担心,明儿我们便离开这里。”
“噗,至于吗?是你别紧张,不早了,又赶了一日的路,快睡吧。”苏娘似是丝毫不受影响,或者说根本没放在眼里,她把姬墨舒按在榻上,一路姬墨舒都神经兮兮的,这还怎么考试。
“苏娘,你不怕吗?”姬墨舒简直无法适应,似乎苏娘什么都不怕一样。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一没有金银珠宝,二没有银钱,三连吃食都不多,只有这空荡荡的马车,比起那些商队,我们算是穷的叮当响,劫匪都看不上我们。你快睡吧,这一路还得走好些日子,总是耗费心神考试影响发挥的。”苏娘又把姬墨舒按在榻上,为了防止姬墨舒不老实,还直接睡到姬墨舒怀里,在脸颊旁边的脖颈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苏娘……”
“睡觉了。”
“嗯。”
姬墨舒被亲了就有点晕乎乎,都忘了苏影在一旁了,她回抱着苏娘,赶路一日她又如何不累,如今苏娘在怀里,她很踏实。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下来众人就醒了。
苏娘与姬墨舒有点浑浑噩噩,一晚上睡的七上八下的,虽然最后睡了,却只睡了几个时辰,睡了感觉还更累了。
身体固然一天比一天疲惫,但赶路还是得继续的。
春花给她们送来了今日的早膳,有几个水煮鸡蛋,一块风干肉,几个白馒头和一份咸菜,真的是很朴实很简单,但饥肠辘辘的两人还是大快朵颐。
吃好后,又给水囊灌满了水,这才再次启程。
只是走着走着,姬墨舒注意到前往不远处有个只身行走的身影,女郎穿着一件素色长衫,长衫看起来有点旧,洗的发白,单薄的身子在风中似是能被吹走,因着赶路发丝亦是有些许凌乱,虽是风尘仆仆,她却一眼就认出是谁。
“顾婉约?”
女郎应声回过头,见到自后方驶来的马车,坐在轩辕上的不是姬墨舒又是谁。
见到同窗,她顿时拘束的红了脸,举止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难堪之意。
走近了姬墨舒才发现顾婉约似是比二月份在书院里头瞧见的要更瘦弱几分,许是赶路的缘故,向来干净的手现在也脏兮兮的,上面还拿着一个啃了一口发干发硬的馒头。
“姬墨舒?”
“你一个人北上吗?”姬墨舒跳下车,顾婉约居然走路去吗?
如今已经三月初了,今年科举考试稍微延迟了一会儿,要四月才开始会试,坐马车去到大概也就一周休整时间,可走路去别说去到了,这路上就得把精力消耗光,这样又如何考试?
“嗯,昨夜我顺道搭乘的车队遭了抢,现下也没有能捎我的马车,只能走到雍州看看了。”顾婉约很失落,昨夜遭抢的马车正是她托人介绍的顺风车,这世道寒门学子若想考试就得这样打听这些往返的车队,一般给点小钱都会愿意捎上一程,本来她坐的那个车队是可以把她送到京城的,可现在遭了抢,路费搭进去了,简直就是措手不及。
姬墨舒皱眉,“走路怎么赶得上?”她钻回马车与苏娘说了几句,这才钻出来说道,“你上来,反正我们顺道,只是晚上你只能睡在外头了。”
“这。”顾婉约咬着唇,更难堪了。
“好了,上车了。”姬墨舒二话不说把顾婉约拉上车,这人读书读的固执的要死。
顾婉约上了车,更显得拘束了。
坐在马车里,这时候她才发现姬墨舒原来带了家眷的,车里有两个妙龄女子,都带上了面纱,姬墨舒正坐在一旁搂着其中一个女子,那应该就是姬墨舒的夫人罢。
虽然有了外人,但苏娘不见拘束,只是柔弱无骨般靠在姬墨舒怀里。
因为是坤辈,苏娘和苏影在顾婉约上车前便围上了面纱,姬墨舒并未说什么,只是坐在苏娘身边,有意无意的隔开顾婉约的视线。
其实她带着家眷不大想带生人一道的,可顾婉约这样肯定会耽误考试,寒门学子本就不易了。
“你是寒门学子?”忽然,苏娘问了这么一句。
“嗯。”顾婉约有点羞臊,双手不自觉绞紧。
“寒门学子中举人倒是少见呢。”苏娘又轻飘飘的说了这么一句,士族独大的问题几乎是每个朝代都会面临的,士族从士,却又脱离了民间,这样的人如何治理民间问题,朝廷往往党派之争,满朝文武忙着站队,干实事的都被排挤在外。
若遇上个拎不清的君主,风调雨顺的年代或许还好,若遇上灾年,那就是亡国之君了。
面对苏夫人那不带情绪却又似是评价的话,顾婉约虽觉得心头有些许苦涩,却也恭敬的行了个礼,“自古寒门难出贵子,自是少见。”
“少见是少见,不过如今你到底是考中举人,虽还未成为贡士,但举人亦是有资格为官的,可说说对以后有什么打算?”苏娘依旧是淡淡的。
听闻打算,顾婉约先是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其实她没有想过想做什么,只知道要考试,考过了再说,但是若真的考过了要做什么是不知道的,夫子考究的也大多是朝局与民间问题,回想起来似乎科举从未引导过学子去思索以后要做什么,更多是考究这个人的人品与见闻,类似于不谙世事,高谈华夷。
“没有想过?”苏娘一眼就看穿了顾婉约所想,有点失望。
“不瞒夫人,是没有想过,以往我读书只是为了让我家人能够过的更好一点。”顾婉约又作了一拜。
听到只是想让家人过好一点,这还是一个举人说出来的,若是秀才或是童生也就罢了,举人读了这么多书还是这个愿望吗?
苏娘皱眉,“你私心太重了。”
“这世上谁不是为自己的私心办事呢,所谓雄才大略,换个角度不也是私心吗?”意料之外,顾婉约竟然反驳了起来,还是角度尖锐。
姬墨舒都不禁捏了把汗,其实她也认可这一套。
“你倒是实诚。”苏娘冷哼一声。
“我读书只是想让家人过的更好,可多年下来,因着要拱我读书,家的条件一日比一日差,全族供着我一个,虽然是考过了,可考过了意味着还得继续读,以至于我已然年方二十有二,并未成家亦未立业,家中老母更是自我读书以来没有过过一日好日子,就连兄弟姊妹也被我拖累,现在我进京赶考,先不说中不中,光是这份盘缠便是从牙缝省下来的,可昨夜一夜间亦是化为乌有,而未来的路我也看不清。”顾婉约眉目有着浓浓的愁绪,虽然言语平淡,但里面每一个字都压抑着极强的罪恶感。
这是很多寒门学子都会出现的心理境况,出身穷苦人家的读书人似是生来便有罪,与其说是读书,不如说是受刑,只是这个刑罚看不见摸不着。
“啧,你这想法。”苏娘皱紧了眉头,她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姬墨舒,“墨舒,你有什么看法吗?”
姬墨舒听的出神,被苏娘点名还打了个颤,似是吓到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苏娘笑着捏捏姬墨舒的手,也不在意车里还有外人,直接就靠在姬墨舒怀里。
知道这家伙又开始发挥那让人头疼的肆无忌怛,姬墨舒本能的抱住,体贴的给苏娘盖了个毯子,如今才三月,又是北上,越是往北就越冷。
想了想,她才道。
“这个我也没有想好,你是知道的,我的心愿是呆在家里守着娘,还有你。”
……
苏娘悄无声息的捏了姬墨舒腰间的软肉一把,又气又恼,这国家都没有能人了吗?
就没有雄才大略之辈?
一个两个都不要荣华富贵,没有野心,干脆无为而治算了,死了以后管它洪水滔天。
“床前尽孝,子孙绕膝那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愿望,可愿望与现实往往是有所偏颇的。商贾需要读书的子弟来获得朝中的话语权,姬家就我一个孩子,往往读书不行才会去经商,入朝为官的豫州子弟会给经商的保驾护航,这样商帮才能经久不衰。若我能够在朝廷站稳脚跟,豫州百姓皆会因我自豪,当然对于我个人而言入朝为官也不等于没有事可做。好比我出身商贾之家,自是会想全国通商,通商就得修路,若可以,我会想方设法开拓新的道路,不仅是水路还有陆路,道路通,商业才能兴旺。”姬墨舒吃痛的皱了皱眉,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一些想法说了出来。
顾婉约听闻也是想了想,竟然受到了启发,双眼的阴郁褪去转而透露着精光,竟有种异曲同工之妙,“巧了,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以后我若可以为官,我喜欢改善水利灌溉,尽量让庄稼人能吃饱饭。”
苏娘笑的有点狡黠,好家伙,农商双煞呀。
“对了苏娘,你问这个作甚?”姬墨舒后知后觉。
“无事,这不是你们快要考试了吗?会试过了会有殿试,考考你们罢了,我觉得今上会喜欢干实事的人,若只能高谈阔论,想必没法为国家效力的。”苏娘随口答道。
“是吗?”比起顾婉约的欣喜,姬墨舒更多的是迷茫,今上这样对待兢兢业业开拓水上道路的豫商,天知道这次进京赶考等待她的是什么,不过见苏娘嘴角噙着的那抹笑,她却怎么都说不出扫兴的话,反而还受到了感染,“那就承蒙娘子的吉言。”
之后的几日一行人依旧在马车里颠颠簸簸,路途太过遥远,苏娘再次承受不住了,只觉头昏眼花,看姬墨舒都出现重影了,幸好姬墨舒在上个城池多准备了些清凉油与橘子,不然苏娘得晕菜。
终于,赶在四月前她们到达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