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姬墨舒会觉得自己真的可笑到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可笑之人。
生来是个顶天立地的天元,占尽了性别优势的她却活的可耻又可笑,不仅身体孱弱汤药不断,性子也软的一塌糊涂,就好似一个包子,谁都能上前欺负她。
就好比现在,作为苏娘的伴侣,可是却可笑到想去找自己的娘子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哪,居然还要通过苏大夫去找。
这世间还有比她更可笑的人吗?估计点着灯笼都找不出来了吧。
苏大夫竟一时间被看的发怵,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既固执,又要强,还带着几分落寞与无措,就这么看着她,明明是平淡认真的语气,可姬墨舒却硬是说出了几分乞求的意味。
这样的眼神让人难以拒绝,苏大夫也确实没法拒绝,只得点点头,算作答应。
“两日后出发。”
“好,谢谢苏大夫了。”姬墨舒松了口气,垂下眸子转身离开,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晚间,正准备睡觉时,魏孝义走了过来。
“孝义?”
“阿姐……”
魏孝义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小碎步小碎步的来回踱步,却半天没有移动什么距离,别开的头不大开心的样子。
有心事?
想到今日的事,姬墨舒明白过来,魏孝义许是吓到了,她重新坐起披上外衫,随后对魏孝义招了招手。
“进来罢。”
“嗯。”魏孝义脸颊瞬间又红了几分,虽然有点羞赧,身体却很诚实,她抱着枕头走了过去,并靠着姬墨舒坐下,动作小心翼翼的。
少女的身体轻飘飘的,云朵一般坐下来都感觉不出褥子有所凹陷。空气随着少女坐下的动作也安静下来,两人沉默了,仿佛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姬墨舒本着姐姐的做派率先开了口。
“可是有心事?”
“嗯。”魏孝义蜷起腿环抱着自己,满心复杂情绪的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正斟酌着如何组织语言时,肩膀上忽然附上一只手,散发着温热,她浑身一僵,眼睑垂了下来,被复杂思绪充满的那颗心平白多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温暖,熨烫着她的身体。
诚然,南下青州她确实想过借机和姬墨舒发生点什么,这样她这辈子便无需再另择他人相处。
天元总是神经粗大,功利心十足,情感迟钝,哪怕是骄傲如苏轻舟,行事风度却依旧如她的名字一般,故为轻渺一舟,却叱咤江海,到哪里都像发光的金子,可相处起来却总会感觉缺了点感情生活的充实感。
而姬墨舒则好似沉静下来的湖泊,或许并不激荡,也无力挽狂澜之力,却有种难能可贵的祥和恬静,好似温柔乡,呆在那便叫人心安。
今年才十五岁的她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却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对姬墨舒,她喜欢,但未达到爱,却依旧难以割舍那种叫人心安的恬静感。
她是魏家么女,自小便深受祖母与母君的疼爱,但她不傻,渐渐的便发现爱也分很多种。
母君与祖母对她主要是宠爱,然而现在的她要的并不是宠爱,要的是真诚的理解与尊重。
然而,放眼认识的人甚至大部分如意郎君都找不到,而眼前就有一人给了。
作为姐姐的姬墨舒给予她理解与尊重,愿意倾听她的想法,而不是用那些子虚乌有的职责绑架她。
或许,她们的关系停留在姐妹这个阶段是最好的。
若是她们的关系不是姐妹,姬墨舒便不会如此待她,正如那位苏娘子一般,在她看来,姬墨舒与苏娘子的感情就好似一地鸡毛,那两人估摸着都不知道恋人该如何相处。
心,好像阔达了。
“阿姐,他们说我暂时不能离开青州,九月份的选秀是赶不上了,我昨夜已然给家里写了青州水患造成山洪道路不通的信,至少今年的选秀是不必上了。”
“这么说来也算因祸得福了。”姬墨舒轻笑道。
“那你呢,青州的这些粮食可是与苏家有关?还有你娶得那位苏娘子又是谁?也和这些东西有关吗?”魏孝义满脑子都是疑问,这里蛰伏的力量足以撼动整个朝廷。
姬墨舒失笑,摸了摸魏孝义的头,“孝义,这里的东西太复杂,你便权当不知道就好,免得以后被有心之人惦记上。”
“可是……阿姐!”魏孝义忽然用力抓住姬墨舒的手,“你怎么办?”
姬墨舒怎么办?
这里的东西涉及兵变,姬墨舒现在的身份是皇上派到青州调查的兵部郎中,还与这里的幕后主使有关,夹在中间的姬墨舒如何在两股势力的争斗中明哲保身?
“没事的,你忘了我可是很狡猾的。”姬墨舒笑的有点勉强,其实她现在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办,从得知一切开始她的心便是乱糟糟的,脑子都是空白的。
“那阿姐准备何时离开?”
“两日后。”
“那我这两日给阿姐备点盘缠。”
“好。”
两日后。
魏孝义拿着一个新赶制的布包过来,水蓝色的布包上绣着几朵精致典雅的小花,里面装了换洗衣物和一些驱蚊虫应急的药物,虽然知道姬墨舒此行有人伺候,可她还是准备了,权当妹妹的心意。
姬墨舒把布包接过来,爱怜的摸了又摸。
寻常人家中姊妹若有人出远门,姊姊妹妹便会一同裁制帆布背包,寓意一帆风顺。
她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几个堂兄妹又都对她的嫡女身份虎视眈眈,自然没有体会过兄弟姐妹的好处,此时见背包里面准备好的衣服和药品才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阿姐走了,你在这好好的,有什么事情找顾婉约便好。”姬墨舒再度揉揉魏孝义的脑袋,对这毛茸茸的触感爱不释手,这就是有妹妹的感觉吗?
魏孝义脸有点红,别扭的扫开头上的手,这家伙倒是适应的快。
“嗯。”
姬墨舒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苏大夫此行只带了几个影卫,途中被她支走的影卫也找了回来,一同护送她们前行。
北上半月,姬墨舒晕晕乎乎的被苏大夫带到了一处峡谷地带,深入峡谷,周遭的景色变的陌生且原始,她不禁自嘲一笑,苏娘当真是好得很呐,这显然又是另一个神秘据点,离京几年便是在全国各地发展了这些势力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呀。
时间到达九月,她们总算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寨子,掩藏在与世隔绝的原始峡谷背面,坐落于悬崖峭壁之上,简直就好似到了世界的尽头,还未靠近路上便有机关与重兵把守,每经过一个关卡都要示出令牌,姬墨舒猜测这里应该就是苏娘的根据地了,这回倒是没有瞒着她了。
半日后,马车驶进寨子。
苏大夫率先下了车,对姬墨舒说,“下车吧。”
“嗯。”姬墨舒跳下车,随后被两个士兵领到寨子中间的一处宅子前,示意她进去后士兵便自行离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踏入这个简朴的宅子。
宅子依旧是意料之内的简单,就如同之前在沧州的小院一般,这处宅子同样是个两进的小院,有几间房子,前院是一个花圃,里头种满了形色各样的菊花。
此时正值九月赏菊期,不同颜色的花朵开了满庭,而此时,正有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掩藏在花丛中若隐若现。
几月未见,女子似是清瘦了些许,穿着一条素白花裳裙,发丝随意披散着,在峡谷的清风翻飞飘舞,从风中似乎还能闻到自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鸢尾。
察觉她过来,女子却并未抬头,依旧蹲在那摆弄花草,皓月般的手拿着一把锄子锄动几下,漫不经心的,时不时就会盯着花朵发愣。
走近了看,发现那双低垂的眸子中倒映出一朵苍白如雪的白菊。
不见蜂鸣蝶舞,莺莺燕燕的花圃却衬着这位芊芊细柔的女子更像一只灵动的蝶。
蝶恋花,花美,蝶灵,但她很清楚,这虽然看起来是一只灵动美丽的蝶,然而美丽的外表下却蕴含剧毒。
姬墨舒在距离苏娘几寸外站定,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她静默探究的双眼就像要穿透外表看透这个人的内在。
这个人,外表太有欺骗性了。
最终,还是花圃中的女子先打破沉静。
苏娘提着裙子几步跨出花圃,径直往姬墨舒这边蹦,正欲一拥入怀时却眼尖的注意到姬墨舒背着的背包,顿时眉头一皱。
她送的小兔子包包呢,姬墨舒怎的不背她的,背别人的,她二话不说把背包取下来,随意扔在一边,一脸嫌弃。
没了碍事的东西,她这才拥住久别重逢的昔人。
几月相别,她变了,姬墨舒变的更是厉害。
她的双手在姬墨舒的身体上来回拂过,沿着挺拔结实的脊骨描摹,描绘染上小麦色的肌肤,最后落在那双娇嫩薄唇上。
姬墨舒褪去了那过分孱弱的柔美,带上了几分肃杀的冷凌,一双柳眉横在性感的眸上,说不出的英气。
吾家有女初长成,真叫人欣慰。
“怎的回来了也不打招呼?还冷冰冰的,青州很苦罢,你瞧瞧晒的这般黑了,不过也结实了许多,让娘子检查检查我家的含羞草有没有发育的更结实呢。”她色迷迷的摸向姬墨舒身下,身体变结实了,那里应该也变大了吧,她可是听闻天元要弱冠之年后才会停止发育的。
可惜,她的计划失效了。
“别胡闹了。”姬墨舒躲开那只手,抗拒的后退了几步。
虽被躲开了,苏娘却并没有生气,她轻叹一声,小东西看来还是生气了呢。
“倒是脾气变大了不少。”
姬墨舒眼眸闪动,在苏娘识趣的收敛了那份不正经后,她亦是沉下脸来。
“说说吧,我该怎么称呼你?苏娘,还是苏若,又或是……”她顿了顿,正色道,“蓝君诺?”她觉得她真的蠢的厉害,到了现在才知道苏娘姓甚名谁,还记得成亲那夜,她问苏娘叫什么名字,苏娘说叫苏若,她还由衷的赞赏若水乘舟,这名字好听,现在看来,她像个笨蛋。
苏娘脸颊微微抽动,未见被识破的着急,轻笑道,“说什么胡话呢?我自然是苏娘,出去一趟墨舒难不成就不记得我了?”说着,她上前又要抓姬墨舒的手,姬墨舒却再次躲过了她。
“蓝君诺!”姬墨舒忽然指着苏娘怒目圆瞪,“到现在你还要装傻吗?”
这辈子或许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指名道姓,虽然她有大名,但是大多时候都是以封号称呼,甚至现在的她都已然自称朕了。
此时这么冷不丁被人指名道姓的指着,真有种千夫所指的之感,饶是向来吊儿郎当的苏娘都不由得被唬了一下。
长本事了,居然敢这样指着她大喊大叫。
见没法再蒙混过关了,她的脸色也随之冷了下来。
既然要坦白,那就坦白好了。
她拍掉裙子上沾惹到的花草,转过身覆手而立,收起那份惯有的漫不经心,气势却是一下子降到了谷底,决绝的背影仿佛筑起一堵无形的墙,拒人于千里。
“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她微侧过头,用余光瞥了姬墨舒一眼,“问出来又能代表什么?”
“你!”见她还表现的如此理直气壮,姬墨舒憋了许久的怨气与不满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她无视苏娘的冷怒上前把人掰过来,“是代表不了什么,但是一年了,你享受我真心相待的同时可有替我想过,哪怕只是一刻?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掌中雀?”
掌中雀吗?
苏娘蹙眉,并未急着否认。
或许一开始她确实只是对这个小天元感兴趣,也确实存了私心,她需要把姬墨舒留在身边,可是相处过程中若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只是她自己尚不知该如何处理,难道放弃作为蓝君诺的她,乖乖当苏娘吗?
她做不到。
既然如此,解释是否显得太过多余?
“你说话呀,怎的不说话了?还是无话可说了?”见苏娘没有否认,姬墨舒气的眼眶通红,激荡起伏的情绪让涵养极好的她都难免失态起来,她无助的抓着苏娘的双肩,“苏娘,你没有心吗?我待你的好你全然看不见……还是说,我姬墨舒竟可笑到你一点都……都不曾在意吗?”
声音到了最后已然带上了哽咽,未及,温热的液体蓄积在眼眶中,里面全都是她的委屈与挫败。
这段感情仿佛只有她在意,苏娘却一直不会给太多的回应,这么久了,她感到生命被消耗,连那本就不多的惊喜都油尽灯枯,褪去了最初的怦然心动,只余满心疲惫。
真的是,有点累了。
苏娘无声注视着瘫坐在地的她,她风尘仆仆,却依旧难掩那让人过目不忘的洁,憔悴疲惫的她坐在花圃中竟形如一只残缺的精灵,神圣却易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心头似乎再次传来细微的抽动,渐渐的钝痛变的清晰难忍,她知道,这是心疼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心疼,可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山风刮的两人都披头散发,一人站着,一人瘫坐,她瞧见姬墨舒脸上的泪痕被吹干,泪水好似凝成了霜,更衬的那张小脸的苍白可怖。
她到底是……
“看见了。”
喉头在大脑下达指令之前便细微滑动一下,一句细微的话便脱口而出,轻如一股风,也瞬间便在山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让她一度怀疑方才自己说话了吗?
微微怔神时,瘫坐在地的姬墨舒却忽然抬起了头。越过那双微微惊讶的眼,她注意到那平静如秋水的眼底闪过的苦涩。
原来还是会心疼的呢。
姬墨舒垂眸,扶额失笑,“所以呢,苏娘明明瞧得见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只因着比起我,是有更在意的事罢,比如皇位。苏娘,你准备夺位吗?”
青州囤积了大量兵马,南方亦是藏了许多苏娘的势力,准备这么多兵马只能是争夺皇位了。
苏娘颔首,“并非夺位,那位置本就是我的。”
“你的?”
“嗯。”
苏娘垂下眸,眼眸中的光却瞬间又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