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小姐那不就是苏娘吗?
姬墨舒几乎本能的把二者划等号,事实上也确实应该划等号,只不过苏若被皇帝封为丹阳郡主还迁了府邸这听起来就显得古怪,但现在一切都顾不上,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有孕’上面。
还记得那段疯狂的日子,她们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确实是有可能怀孕的,可最后苏娘分明答应过她会喝避子汤的,却为何传出有孕的消息?
避孕失败?
又或是假的?
而且迁到京城府邸是怎么回事,被皇帝抓到了?
脑海中的每一个猜测都足以让她彷徨的六神无主,她抿着唇,眼眶渐渐涨红,心中被一股既欣喜又愤慨的情绪所笼罩,有被欺骗的愤怒,更有得知自己或许有了血脉的情难自己。
若这消息是真的,那苏娘为何要……偷偷怀孕?
姬墨舒完全沉浸在这尚不知真假的消息所带来的激荡情绪中无法抽身,最后还是苏轻舟率先反应过来。
苏轻舟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说话的人,“放肆,你知道苏三小姐是谁吗?说,是谁指使你这么说的?”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姬墨舒或许会懵,但她不会这么傻。
苏三小姐是谁她一清二楚,明明一月前公主在峡谷成功脱身,怎么可能转头就被抓了,还刚好有孕,这也太巧了吧。
“没有,无人指使,这事满京城都知道,我还是听北上走商回来的弟兄们说的,现在满京城贵胄都在谈论姬氏一族飞黄腾达的事呢。”那人急忙解释。
苏轻舟的一对柳眉冷冽的如同被削过一番,她死死盯着那人的双眼,试图看出什么异样的破绽,可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不像撒谎,难不成公主真的被抓了?她愤愤的松开了手,“哼,飞黄腾达?怕不是飞来横祸罢。”
“苏姑娘此话何意?明明只是一介外人却三番两次对我们姬家的家事评头论足,这手未免伸的太长,不管怎么说能荣华富贵说到底是一件好事。”那人丝毫不怯,还拉来姬老爷评理,“老爷,您说是吧?”
“啊这……这固然是天大的好事。”姬老爷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连忙拉住还在失神的姬墨舒问,“舒儿,这么大的事你怎的不与爹说?还有,你那媳妇有孕了,这你也不知道吗?”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去年姬墨舒刚刚成亲的时候,还记得那时他还调侃姬墨舒说今年爹回家争取抱上小孙女,却不想真让他说中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姬墨舒喃喃的重复说着不知道,其实比起姬老爷,她或许更懵。
“你呀。”姬老爷拍了姬墨舒一下。
见父女俩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姬家有了后代的消息中无法自拔,苏轻舟不免出言提醒,“还是先别急着庆祝了,有孕不有孕的,若真有孕也该是墨舒最先知道,再不济也该是我苏家有了消息,怎么都轮不上皇帝吧。姬伯伯还有墨舒,还是先找人问问再做定夺也不迟。”
“是呀,墨舒姐姐你别急,问过了再说。”魏孝义也劝道。
“此话在理,那先去永州,若有消息老苏应该会收到风声的。”姬老爷这时候也察觉自己方才反应过度了,确实如此,谁不知皇帝与苏家向来不合,怎么可能临到过年还这么好心赐郡主封号与府邸。
姬老爷一锤定音,大家便立刻动身前往永州。
至于姬墨舒,根本没人问她的意见,她也表现的十分沉默。
自打听闻苏三小姐有孕这个消息她就魂不守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别说交流了,连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也就没人打扰她了。
三日后,他们顺利抵达了永州。
永州正巧不久前来了一队自北南下的商队,消息也已经传了出来。
这世间要论信息的传递速度,除了专门用于传令的驿官,便属商贾传递最快。
商贾的消息往往是最灵通的,也是传播最快的,得益于黑白两道都有人脉,常年在外东奔西走的商人往往会把各地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开来,某种意义上或许比皇帝的消息还要灵通。
苏老爷已经听闻了赐封郡主之事,正准备让人带话去青州告诉姬墨舒,却不想姬墨舒已经先一步带着姬老爷回到了永州了。
“老苏,丹阳郡主的事是怎么回事?”旧友重逢却顾不上叙旧,姬老爷少见的没了形象拉住苏老爷便急声问。
“老姬已经听说了?”苏老爷有点惊讶,见姬老爷一脸急色又解释道,“狗皇帝不知道又玩哪一出,联合朝臣把苏相革职,但碍于苏相到底是相国,又没有过错,便把苏三小姐赐封了郡主,还赐了府邸。”
“真的?那苏三小姐有孕是怎么回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对呀,三小姐有没有孕这个小舒不知道吗?”苏老爷看向姬墨舒,姬墨舒却还是沉默不语,灵魂似乎都不在这里。
姬老爷打断他,“你别问她了,这傻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苏老爷沉吟下来,“难道这又是狗皇帝玩的把戏?”
“爹,先别想着把戏不把戏了,商会里有人听说郡主已经迁到了京城的府邸,这是真是假?”苏轻舟抓紧机会问。
“这不对吧,媳妇搬到了京城为何家里没有来信?”姬老爷依旧是一头雾水。
苏轻舟只好解释道,“姬伯伯,你失踪的这些日子家里发生了许多事,苏三小姐已经不住在姬家了,很多东西你不清楚就先别问了。爹,你说。”
“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听南下的走商说的,据他们说郡主确实住到了郡主府。”
苏老爷摇着头,时间太短,过程又太仓促,眼下他们全都分散在全国各地,根本没有留出时间去调查真相。
听了苏老爷的话大伙都沉默起来,而这时,原本沉默了好几日的姬墨舒却有了出人意料的反应。
姬墨舒忽然牵过一旁的骏马,径直翻身骑了上去。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出乎大家的意料,在大家还因着她的动作怔神时,她已经蹬住马镫,下意识要甩鞭了。
见状,苏轻舟连忙拉住她,“墨舒,你干什么?”
“我去看她。”姬墨舒小声说了句便要甩鞭。
“看什么,都没有搞清楚情况急什么,下来。”苏轻舟忙拉住缰绳,生怕姬墨舒突然一骑绝尘,魏孝义亦是拉住姬墨舒的衣摆,“墨舒姐姐你疯了。”
“别拉着我。”
“你傻不傻?”苏轻舟二话不说把姬墨舒往下扯,姬墨舒竟还固执的往马背上爬,她急得吼道,“苏若是谁你我心知肚明,她怎么可能在京城?冷静点,这或许是个圈套。”
虽然被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姬墨舒却不显狼狈,她好似屏退了所有的感情与外在联系,满脑子都只剩一个信息……她的苏娘可能被抓了,还怀着孩子。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
“万一是真的呢?”
姬墨舒面无表情,甚至语气也如云淡风轻,可这句恰似无意中吐露的话却直指问题的关键,瞬间点破了大伙的纠结之处。
苏轻舟当即就愣了一下,而姬墨舒却已然再次翻身上马。
“墨舒。”
姬墨舒骑着马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对姬老爷说,“爹,恕女儿不孝,不能为家族尽责,您就当生了我这个自私自利且无能懦弱的人吧。”
“舒儿!”
回应姬老爷的是姬墨舒策马快速远离的背影,她甚至都不愿过多解释,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道别,在承认自己的无能与自私后便如此堂而皇之的抛下了所有职责。
在此时的她看来,解释若是无人愿意倾听或是去理解,那么解释便不重要。
“这……”姬老爷看向面面相觑的苏轻舟,“小舟,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苏轻舟轻叹一声,收回视线说道,“苏若就是昭阳公主。”
“哈?”
姬老爷更惊讶了,怎么回事呀?
姬墨舒疯狂的鞭笞着马臀,力道极大,疼的枣红马不断发出刺耳的嘶鸣。
眼眶酸涩的她不知何时发觉脸颊已经遍布泪痕,身体也随之变的沉重疲惫。
这一年她好似化身成为话本中的花木兰,东市考进士,西市断感情,南市查青州,北市救亲族,她活的愈发像提线木偶,为人求,为天下求,甚至到了如今哪里需要就去哪里的地步,最后沦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傀儡。
还记得离开青州的那个晚上,坐在独木舟上奔逃,追赶她的船队如同遮天蔽日的巨浪,随便掀起的海浪都足以倾覆她那渺小的独木舟。
形形色色的责任就像巨浪般追赶着她,包围着她,颠覆着她,最后让她泯灭在与生俱来的职责中,忘了她是谁,来自何方,又该归从何去?
眼下回过神来才发觉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经虚度了近两年的大好年华,到头来全然成就了一场黄粱梦。
曾几何时她不止一次问天,祈求上天给予她一点指引。
若此事真是天意,她便权当了这份是上天的慷慨,既然虚度的光阴一去不复返,将来她便守着那人和孩子过。
如此,便也好。
心急如焚的她竟是一刻都不敢逗留,从青州沿着最近的路飞驰北上,日夜兼程,硬生生累死了好几匹骏马,最后竟是仅仅一周便从青州赶到了京城。
果不其然,初入京城她便听到了更多有关丹阳郡主的消息,这也让她更加相信苏娘被抓了还有孕的事实。
打听到御赐的府邸就在京城内环,没有过多迟疑,她咽下泛起喉头的腥甜便快速往郡主府赶去。
刚刚抵达郡主府,顾不上勒停骏马和屏退侍卫,她径直跳下马背一头冲进内院。
“苏娘!”
话音未落。
迎接她的并非是一路上设想了无数次因着有孕而蜕变的温婉的女人,而是,数把泛着寒光的长刀。
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从内院冲出来,瞬间把她团团围住。
……
“姬爱卿,朕可是等你许久了。”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从羽林卫中慢悠悠的走上前,对着姬墨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姬墨舒呆呆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皇帝,扫视一圈,所谓的郡主府哪有苏娘的踪迹,甚至连居住的痕迹都没有。
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一个针对她的骗局。
虽然苏轻舟告诫过她这或许是个圈套,但她不敢信,还一再的说服自己万一是真的,直到这一刻,被欺骗的蒙羞感才蔓上心头。
为何要这样?
她都决定不去掺和这些事了,也准备归隐了,为何这些人还是三番五次招惹她,还用这样的技俩来诓骗她。
人怎么可以如此卑鄙无耻,枉为一国之君。
人,怎么这样呀?
多日奔波心力交瘁终于毁掉了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姬墨舒只觉身体如坠冰窖,过量的寒意让她原本的一腔热血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雾气。
“咳咳。”
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大片鲜红喷洒在地,血溅三尺,触目惊心。
姬墨舒试图咽下不断涌上喉头的腥甜,紧随而来的胃部紧缩却让她控制不住的吐出更多鲜血。
血液也从一开始的鲜红渐渐变成了妖艳的紫红,她单薄如纸的身体在风中踉跄了下,便摔倒在地。
仰面躺在地上,冷兵器反射的寒光与青天白日倒映在她愈发朦胧的视野中,血腥味渐渐蔓上鼻腔,陪伴了她大半生的胆怯以及那份没有勇气面对的情愫在眼眶凝聚,竟是落下一行血泪。
她果然是天底下最蠢的人,可惜……蠢的无药可救的她临死前都活的不明不白。
苏娘,我不甘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