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禁恍然,前几天夫人病重,却查不出原因,此刻一切似乎有了解释。
那个见多识广的觑着主子阴沉的脸色,躬身道:“在下拙见,还请世子再细察……”
云奕挥手,屏退下人,命人找几个有名的江湖郎中过来查验,结果与那府医所说一致。
原来小公主竟想用“死遁”的法子逃开他,又知那支金步摇是周蔷送给她的,周蔷早有逃跑的前车之鉴,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公主被她带坏了!
云奕攥紧步摇尖子,锋利一头刺入皮肤,手心传来一阵刺痛,但被欺骗的感觉,比这难忍十倍,更多的是无力,无论他怎么努力,她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想让人把步摇送到她面前,告诉她,他已经得知她的计谋,她一定会吓得寝食难安,担忧他抓她回去……
可她刚小产过,身子正需要休养,这样吓唬虽能解气,却也无形将她越推越远……
脑中掠过种种想法,最后他交代云二,推掉除夕那天的公务和应酬,他准备亲自接她回家。
…………
李允宁在莲溪庵养病,像笼子里的鸟儿飞进山林,身心舒畅。
最主要不用面对云奕,她好像就能忘记亡国后的那些不愉快,假装自己是一个普通姑娘。
小产伤身,好在她年纪小,恢复得快,不过怕云奕知她好转、催她回去,还是在小圆她们面前装出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女庵位于山顶,腊月格外严寒,云奕隔几日派人上山送来红箩炭,这炭比一般木炭名贵暖和,且无烟,专供各地达官贵人使用。
李允宁却用得忐忑,挨近年底,他指不定什么时候过来。
——她设法出来,便没想再回去。
可该来的总会来。除夕中午,小圆禀告,世子在院外,请求见她。
若说她小产“病重”后,云奕有什么改变,那大概是不再像个大爷,以前说要见她,不是差人来“请”,就是直接硬闯。
她在莲溪庵,头一回在他身上瞧见这么多次“通禀”二字。
态度虽好,她仍不想见他,让小圆帮忙回绝。
今天过年,不想和他吵架。
小圆出去一会儿,带回来一支金步摇和一颗破损的明珠壳子,说是云奕给她的。
李允宁怔忡,这场架,怕是不得不吵了!
她在云府小产后,下人们守得严,她好不容易瞅到一个合适机会,支开众人,服下周蔷给的“假死药”。
当初药是藏在一支金步摇的硕大明珠里,她砸烂明珠,总不好再放回首饰盒里,情急之下扔到床底,没想到竟被云奕捡了出来。
他心细如发,不会无缘无故送个破烂步摇给她,定是发现其中的蹊跷。
她得给他一个交代,也要快刀斩乱麻般截断两人纠缠已久的关系。
叫小圆请他进来。
一段日子没见,他似乎清减了,穿着素白的长衫,披着漆黑的大裘,愈显眉目深邃、下颌凌厉,像冬日孤绝陡峭的山峰,望一眼便觉凌寒压身。
李允宁掐紧手心,向后退了退。
云奕撇了一眼横在桌上的步摇,低沉开口:“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李允宁同样瞧过步摇,侧过脸,硬邦邦地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云奕置若罔闻,从门边踏前一步,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宁宁,过去我既往不咎,今天是过年,我来接你回去吃年夜饭。”
“庵里生活清简,不见荤腥,我最近新招了一个京城的厨子,今晚做的都是你爱吃的,清炖鸡孚、盐水卤鸭,松鼠桂鱼……”
李允宁摇头,听他报着一道道菜名,眼睛莫名酸涩,她眨眨眼,嘴上却说:“你放过我吧……”
即便他不追究她装病骗他,她也不可能和他回去。两人之间的隔阂如两山之间幽深的裂谷,除非转世重来,否则无法抹去。
她轻轻地道:“我会在此剃度,出家修行,了断红尘……”
云奕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吁了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宁宁,我们在一起一年多,有过一个孩子,以后还要把小侄子接来抚养,你……”
“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一年多到底怎么过来的!”
李允宁听他提到时间、孩子,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顿时断了,过往的一切像一幕幕画面在眼前回放,被强占、被退婚、被折辱,被重伤、被欺骗、被怀孕……直到落胎出府,才感觉呼吸到一丝自由新鲜的空气。
哪怕感受过一毫的甜蜜,转头又像掉进愧疚和自责的油锅里,自己煎熬自己。
眼泪大颗落下,她定定地直视他,“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你再逼我,只能从这里带走一具尸体……”
怕他再拿小侄子威胁,“我把小侄子托付给周蔷,我对她有恩,她会帮我护他周全……”
她拿起桌上步摇,用尖子抵在喉间,微微笑道:“现在的我,没有什么牵挂,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云奕瞧她像立在悬崖边上的一支白梅,枝摇花晃,仿佛下一瞬就要坠入无边深渊。
他死死地凝视她,脚步后退至门外,一手举起,“宁宁,我没有想逼你,来接你是我的心意,回不回去随你……”
“你把东西放下……”
李允宁缓缓移开步摇,无意对上他的眼睛,他眼圈发红,里面噙着两颗晶莹的泪珠,眨眼欲落。
有什么东西似要从身体里抽去,她转过身,泪落如珠,竭力用风轻云淡的口吻说:“你别再来了,忘了我吧……”
云奕感觉眼睛热热的、脸颊湿湿的,很多很多年,他都不会这样了。
他注定她纤弱伶仃的背影,慢慢合上两扇木门,压下内心的冲动和妄想。
再盯下去,他怕禁锢不住心底暴戾的野兽,想如初见般把她强行掳走。
“宁宁,我给我们的宝宝找了风水宝地厚葬,在对面寺庙供了牌位,点了长明灯,本来想年后等你身体好点,一起去看看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顺着门缝飘进房里,李允宁一字一字听得清楚,捂着嘴,无声地掉泪。
一人在门外,一人在房内,呆到天黑。
小圆拎来晚膳,李允宁知道他在外面,吃不下,叫小圆请他走。
云奕这回倒好说话,去了院外,临走前只留一句,“宁宁,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