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容易便能发现,隔楼是在修好这间瓦房之后才临时搭建的,人在上面坐着、只要直起腰就能顶到房梁和瓦顶。
没有窗,饶是大白天也非常昏暗,幸好瓦片重叠之间有一道小小的天窗,朱高煦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能朦胧看清隔楼上的光景。
这地方不仅矮,还很小。
靠墙铺着一层稻草、上面有一张窄窄的草席子,便几乎占去了全部地方。
枕头和一床灰色的粗布被褥整齐地放在草席上。
另外便只有一张粗糙的木案放在床尾,上面搁着折叠的几件衣裳,盖着一块布。
朱高煦只瞧了几眼,顿时便发现,隔楼上虽然又小又窄,但很干净整洁。
他屏住呼吸,侧耳听着下面的动静,没听到有甚么异样。过了许久,搜查的人马或许应该离开这条街了。
朱高煦正准备再等一小会儿,便下楼去瞧瞧,这时却听见下面传来了说话声。
一个声音很粗的妇人声音道:“早上带了被褥来?这两天晚上你便仍旧睡楼上,这阵子街上不清净,师父叫我们守几天铺面。”
“是。”小尼的声音道。
那妇人的声音又道:“你在这里还好一点,免得挨打。”
这下朱高煦不敢擅自下楼了,弯着腰坐着的姿势难受,他干脆在草席上躺了下来,脚只能从木案下面伸过去才能躺直。
他寻思,一有机会那小尼应该会叫自己的。
不料光线越来越暗了,眼看已要天黑,小尼仍然没叫他。楼下时不时还传来俩人的谈话声。
朱高煦寻思着、郑和等人估计已经带杜千蕊出城去了,正在江东门外的客栈等自己,他们现在肯定非常担心。
但是看样子他今天肯定出不去城门。
他只能呆在这狭窄的地方,动也不敢动弹,连翻身也小心翼翼的,心里十分烦闷。
这时肚子也饿了,中午就没来得及吃饭,晚饭也没得吃……他不禁想起中午订了一大桌好菜,竟一筷子也没尝!
折腾了一整天,他现在饿得直吞口水。
楼板那个洞口的烛光照上来,已经是晚上了。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得那妇人的声音道:“你端个盆上去作甚?”
小尼的声音道:“烟灰大,用水擦擦席子。”
妇人的声音道:“我过一会儿要灭蜡烛了,点多了师父要说。”
“嗯。”小尼应了一声。
接着便传来了楼梯松散的“几噶”声音,先是一只木盆递上来放在木板上,接着一个粗瓷杯也递上来,一个人很快出现在入口处。
烛光黯淡,朱高煦在暗中呆得时间长,已适应了光线,立刻看清是小尼。
小尼的眼睛大而明亮,往暗处看了一眼,默默地爬了上来。
朱高煦小心地往墙边腾挪一下,但这地方太窄了。本来那张席子就很局促,他又长得魁梧高大,便是侧躺也腾不出多大的位置。
小尼上来后就几乎没地方坐,她不敢停留在梯子上,便强行挤过来。她坐到席子上,柔软的髋部紧紧贴着朱高煦的腹部,非常挤。
隔着下面的木板,烛光从入口透进来的光线更少。朱高煦只能看见她的大致模样,看不清她的脸色,但想来是不太好的。
这层临时搭建的木板并不厚实,楼上楼下一点声音都听得很清楚,俩人更不敢说一句话,都默默无语。
就在这时,小尼伸手进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朱高煦看不太清,去接时先抓住了她的手,她的身上马上微微一颤……小尼年纪尚小,反应有点强烈。
朱高煦也确实不是想轻薄她,只因光线太暗而已。
他接到东西,才发现是馒头……而且是半个!
朱高煦很快就能想到一些情况:这小尼在鸡鸣寺众尼中地位最低,几乎一无所有,这半个馒头肯定是从她自己的晚饭里省下来的。
小尼又把那只粗瓷杯递过来,朱高煦同样先摸到她的手,才能接稳杯子,里面装着水。
朱高煦一手握着杯子,一手拿着半个馒头,感觉那馒头还有点温热,刚从她的怀里拿出来,定然是她的体温捂热的。
他两顿没吃、肚子也确实很饿,便咬了一口馒头,在嘴里轻轻咀嚼。
两辈子吃过的所有馒头,也比不上手里这半个馒头好吃!
朱高煦忽然便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缓缓流过心头……他想说一声谢,却无法说出来,只能默默地吃着。
不过是送还了她的那只猫,不过是在鸡笼山短短停留几天,在茫茫人海中的一次偶然邂逅……而小尼却冒着清誉不存的巨大危险,救了自己一命!
如果朱高煦被发现,他的麻烦自不说;无辜的小尼姑也要被牵连,恐怕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男女大防、她还是出家人,光是世间道德就能让她难逃劫数!
但她没有怪罪朱高煦,还惦记着他没吃饭,从仅有的口粮里扣出一半藏起来。她几乎一无所有,却将仅有的东西留了一半。
此时此刻,朱高煦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有些许的改变。
他忽然悟到,世上甚么人都有的,不能因为遭受了一些世人的不公待遇,就否认所有的人。
小尼无私的帮助,就让朱高煦很温暖很感激。
朱高煦小心翼翼地吃完了半个馒头,没有浪费一丁点,然后喝了半杯水。小尼伸手过来,接过杯子放在了搁衣服的板凳上。
就在这时,光线忽然一暗。连刚才那点微弱的亮光也不见了,下面的人吹灭了蜡烛。
小尼默默地侧躺下来,俩人依旧默默无言。
朱高煦顿时闻到一股很淡的幽香,细闻又好像并没有气味,但那若有似无的气息确实又叫他心旷神怡。
她吐气如兰,呼吸的温暖气息也让朱高煦感觉到了……席子实在是太窄,她几乎没地方躺,手臂和手紧紧按在朱高煦的胸口,这才能避免俩人贴在一起。
过得片刻,她可能觉得这样好像是搂抱在一起似的,脸也离得很近,她便翻了个身。
她没法睡另一头的,席子另一头放着一张木案,脚可以从下面伸过去,脑袋却不行。
翻过身,她的手刚一拿开,朱高煦顿时贴在了她的身体后面。地方只有那么窄,他也没办法,总不能把自己贴到墙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