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说,让大哥朱高炽当太子、是母后的意思。母后应该是那个意思的,不过这种大事母后能作主?
徐氏的身体确实不太好,脸上没什么血色,说话也有点软绵绵的。母子见了面,她说经常会头痛。朱高煦也没法子,只好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朱高煦那些保重身子的话,确是真心的。眼下太子位已经确定,母后若能长命百岁,对高煦是一种庇护。
……走出坤宁宫,除了中间耸立的大殿,周围空无一物,红墙内只有一片平坦空旷的砖地。
密布的云层在宽阔的宫城上方,气势壮阔、如山压境。
偶尔有穿着月白裙的宫女提着东西、拿着拂尘的宦官,迈着细碎的步子在远处走过,人们出现在这里都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样子。
这回妙锦又送朱高煦出来,但皇宫与燕王府内宅不可同日而语,连说话也非常不方便……此地视线开阔、人又多,众目睽睽之下,会让人有一种拘束感,下意识会担心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被人看去了议论。
所以不是妙锦一个人送朱高煦,否则看起来会不太好;身边还有个宦官郑和。
既然有郑和送,妙锦还是跟了出来,该是有话要说罢?
于是朱高煦对郑和道:“郑公公到交泰殿西侧等我,我想和小姨娘说几句道别的话。虽然我一时半会不会离京,但到皇城后宫来的时候也不多。”
“奴婢遵命。”郑和立刻拜道。
按照礼制,皇帝住干清宫、皇后住坤宁宫,中间的大殿就是交泰殿。从坤宁宫门外过去,到交泰殿很近。
等郑和先走了,朱高煦与妙锦一前一后慢慢向前走,他很快便转头道:“妙锦是因圣旨而被强留在宫中?”
妙锦愣了一下,摇头道:“皇后待我很好。”
朱高煦趁回头的时机,仔细打量着妙锦的神情,但没发现什么异样。
她的目光有些闪烁,脸颊上微微有点红,或是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面对高煦。
朱高煦沉吟片刻,再次回头沉声道:“我先去云南,如果在那边呆得久,熟悉了地面就接妙锦过来。”
“嗯。”妙锦抿了一下朱唇,露出一丝笑意,不过笑得有点勉强。
哪怕是轻轻的一笑,朱高煦看得也有点痴了。
她那双妩媚的杏眼当真艳美,哪怕穿着粗布道袍,光是那眼睛里的笑容和美妙的身段,在宏伟壮丽的宫城衬托下,也真称得上国色天香。
朱高煦回顾周围高大的宫殿,忽然之间竟觉得有点不安。
俩人走得很慢,走到交泰殿却也不会太久。朱高煦觉得自己似乎甚么都没说,就已经看到郑和的身影了。
“你有甚么话与我说吗?”朱高煦问道。
“高阳王,保重。”妙锦轻声道。
朱高煦点点头,转过身抱拳执礼:“不用远送了,我与郑和出去。”
妙锦抿着朱唇,伸手抚了一下发髻,做了一些琐碎的动作,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口,轻声道:“记得北平那年除夕的事么?高阳王救了我,我却说你只贪我的美色;而你说,要那样算的话,所有靠近你的女子、都是图你的富贵。”
朱高煦微微点头称是。
妙锦的话一顿,道:“我不是那‘所有靠近你的女子’,我没有图过你的东西,也不会害你。记住了么?”
妙锦年龄与朱高煦差不多,但偶尔会露出一种长辈教晚辈般的口气,叫朱高煦微微有点无所适从。
“嗯。”朱高煦答道。
妙锦又道了一声珍重,却似乎充满了伤感。那伤感弥漫到了整个皇宫,就像天上的云层,怎么也化不开。
朱高煦道:“你也是。告辞了。”
……分封诸王、公主的诏书很快就颁布了。
这次恩封,唯一应该不满意的人就是朱高煦,但朱高煦也没有反抗。
于是事儿进行得很顺利,册封典礼也随后进行。
立皇帝长子高炽为皇太子,建东宫于春和宫、文华殿。
次子朱高煦封汉王,建王府于昆明(改岷王封地于湖广武冈州)。
三子朱高燧封赵王,建王府于北平。
皇帝还有五个女儿,全封了公主。
除了太子,两兄弟都是亲王;三弟居然被封到北平,饶是朱高煦心态好、也觉得很不公平!
三弟在“靖难之役”中啥都没干,而大哥至少还一直守着北平城哩。
朱高煦又想想,如果自己封到北平、势力辐射九边……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管朱高煦心里高兴不高兴,反而大伙儿都很喜悦。最近几个月内,还会有好几桩皇家的喜事。
三弟朱高燧要成婚,娶大将徐章之女;三妹、四妹分别嫁给西北大将宋晟的两个儿子;大哥要纳郭铭之庶长女郭嫣为皇太子次妃。
……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郭嫣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她忙碌准备的时候,寻思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唯一不完美之处、便是次妃身份。
除此之外所有的事,她都感到非常满意,仿佛要去天宫一般!
作为女子中最命好的人,大概就要拥有这么多东西罢。
那些随便就找个人嫁了的女子,不知能图个甚么。
太子已经搬到皇城春和宫去住,皇城今后也是郭嫣的家……相比之下,妹妹虽然是亲王正妃,却要去云南!
云南到京师几千里之遥,据说是个蛮夷之地,遍地是瘴气、以及凶残的土司。
高煦那么坏一个人,果然没有好下场,妹妹便是跟着他做正妃也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郭嫣感到一丝愧疚,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妹妹。
聘礼提前已送到郭府了。
郭嫣的嫁妆是父亲操办的,虽比不上妹妹成亲时那么丰厚,但她并不在乎。
皇家富有天下,她要去东宫,还缺锦衣玉食么?
郭嫣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了,因为贵为皇太子的良人正在皇城里等着她。
不惜用军粮赈济苦难的山东百姓,民间有“仁圣天子”之称的皇太子,深得世人的爱戴;满腹诗书的天家长子,连饱读诗书的大臣鸿儒也纷纷赞颂。
郭嫣一边在宫女丫鬟的服侍下精心装扮,一边时不时拿手帕遮掩嘴儿,忍不住悄悄发笑。
徐氏进屋来了,不断地唠叨着,几句没停过。
等宫女奴婢们出去了,徐氏便悄悄叮嘱道:“嫣儿别多心,你妹妹出嫁时,我也是耳提面命告诫她。”
“嗯。”郭嫣红着脸,轻轻应了一声。
徐氏说的话,她大多没听进耳朵;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的,脑子都是昏乎乎的,哪能沉得下心听徐氏那么多细碎的念叨哩?
徐氏却还在不停地小声说着话:“你妹妹说过的一句话,我那晚上都没睡着,想了半宿……可要当心太子妃张氏。你眼里别光瞧着太子,心里最该重视的,反而是太子妃,明白么?”
“知道了。”郭嫣轻声道。她没觉得自己在笑,但脸上一直都带着羞涩的微笑,泛着红红的光泽。
徐氏又开始老生常谈般地说起郭嫣的生母来,“我那妹妹人好,我和她起初确是不太对付,可后来大家姐妹在一起也相处融洽了。可惜她走得早,不然让你亲娘来教你、怎么做妾,定然……”
刚说到这里,郭嫣不知怎地、恰好把这句话听进去了,脸色突然就变了。
她急忙忍住,才没脱口而出:是,我娘是做妾的命,我也是做妾的命!
但我这不是妾,是皇太子次妃!
徐氏应该了注意到了郭嫣的异样,她已经收住了话,改口道:“不管怎样,嫣儿总是你爹的亲生女。我也答应过你娘,把你当自己生的女儿,一定要照看好你。”
“我知道娘对我好。”郭嫣又轻声道。
大喜的日子,她不想说些不高兴的话。
徐氏一咬牙,又附耳到郭嫣耳际,悄悄说道:“为娘要说句讳言。你到东宫后,要记住前两日稳婆给你的册子、里面写的东西,趁太子觉得新鲜,你要早日诞下皇孙……将来太子继承大统,万岁之后,你起码不用殉葬。”
郭嫣只听到了前两句,顿时面红耳赤。
她轻轻点头,因为娘提到了那事儿,她便忍不住想象了一番,脑袋更晕,眼睛也迷离了。
她仿佛看到一个英俊的尊贵男子,用修长白净的手指从她身上拂过,耳边还传来轻言细语的情话。
郭嫣感觉整个头都烫得很,想仔细听他说了什么话,却才回过神来,根本就是恍惚之间的幻觉。
及至上午,迎接太子次妃的仪仗到了。
郭嫣听说按照礼制皇太子不能亲自来,不过也没甚么,反正她现在也看不到,头上已被红色凤纹头巾盖住。
在女执事的搀扶带引下,郭嫣上了凤轿,前往皇城。
轿子里还坐着一个女执事,所以郭嫣不好意思揭开头巾、去看外面的光景。
皇城的城墙、城楼,郭嫣以前是见过的,除了皇宫北面的御花园,其它地方就没去过了。
外面传来人们的唱词和对答,她只能靠想,想着红墙后面的壮丽、富贵。
皇太子的居所,春和宫,光听名字就是阳光暖意、秀丽堂皇的地方。
只是可惜,这阵子不是下雨就是阴天,今天也并没有出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