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份到了十五的这一天里,月亮总是在太阳落下去的同一个时候升起来的。
满月刚升起来的样子其实就已经很大很圆了,只是在晴朗傍晚的闪烁天光中不太招人在意。
从一开始就在意看着东边的女人,一直等到满天上红红火火的晚云全都收成了昏沉的暮色,这才平平淡淡的说了一声:月亮真圆啊。
她说,杀我的时候就该到了吧。
每个月份十五的这一天是安西采玉人的祭日。
祭玉在安西是一件有历史,有传承的事。
出安西城溯河而上两百里的水路,沿途可以看尽几十座蓄奴踏玉的工场。
每回十五满月正达天顶的时候,每一座工场都要献祭遴选出来的采玉女人,举办仪典,杀生祈福,希望未来的玉事可以更加丰盛。
祭玉要杀女人。
我们似乎倾向于相信杀戮可以赢得世界的回报,我们遇到的各种问题总是可以通过杀掉一个人,一些人,或者更多的人得到解决。
也许我们从过往经验中得到的教训就是如此吧。
我们的确知道岫玉隐藏和显现的规律神秘而且诡谲,并不能被理性的智慧所认识,但是我们仍然确信一定存在有规律。
孕育是因为媾和,萌发是因为雨露,太阳升起是因为有金乌负载,心口疼痛是因为有人做了布偶并且用针扎它。
在这个万有相爱相杀,生与死对立而统一的天地中间,事物具有普遍的联系,天行健,而我们自强不息。
我们极尽所能调理互相联系的元素,尝试去构建符合我们愿景的运势,日之反的月,山之反的水,石之反的玉,还有阳之反的阴和男之反的女,以及,生之反的死。
踏足而玉现,或者不现,一定是因为月下水中所积蓄的寒凉属性既会有充盈也会有亏虚的时候,那么合理的祈玉方法应该就是以阴器滋益其阴。
依照如此推测的天演之道,如果我们祭献出女人的生命,用女身为河月的血食,也许可以使阴更阴,使玉可玉。
通过直观就可以判断,满月的那一天阴气最盛。
在满月祭阴看起来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
按照民间口口相传的说法,那些被挑选出来在这一天杀死的女人都会是一些非常漂亮的年轻姑娘,我们送给鬼神的礼物当然应该是些最好的事。
不过那些传说的真实性存在有疑问。
其实我们彼此之间用以联络感情的赠品从来就不是最好的,它们只是合理的,说得过去的。
一家维持正常运作的采玉工场也会采用一种合理而且说得过去的方式处理玄之又玄的阴阳数术和现实的脚疙瘩肉摸玉之间的关系。
安西的采玉业界经过长期实践,已经针对祭玉典礼发展出一整套完整,细致,具有充分时间长度的执行程序,被用作牺牲的女人也会遭遇到足够痛苦而且缓慢的死亡。
非常认真严谨的行为模式可以使我们看起来非常在意某事,那就是说,如果我们在意的是另外的事。
正在凝视月亮的女人想到的可能是她的死。
每一个将要成为牺牲的女人肯定已经知道她会遭受到的杀死方法。
并不需要听人谈论,她们已经在很多的月份里看到过了很多次。
她们中的有些人也许从某一个总是不太走运的时候开始就已经猜测过了,在即将到来的下一次的杀祭当中,被所有其他人看到的那个祭品恐怕就会是她自己。
女人们在经历过持续一整个通宵的涉水劳作之后,总是在早晨返回到河岸上,她们总是觉得累和饿,还有冷。
虽然冰封的季节没法下河,但是高山融雪汇聚出来的踏玉河即使在夏天也不会是温暖的,早春和晚秋的河水更是冷得让人发抖,有时候让人觉得从自己小腿肚子的地方荡漾起来的,根本就是一堆尖锐锋利的琉璃碎片。
晚秋早晨的河滩上有一些荒草和满地的白霜,她和全队女人一起哆哆嗦嗦的解开系在腰上的盛玉小筐摆放在身前,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下,等待玉场里的监工点算汇总她们一晚上拣起来的收成。
这一天早上她的篮子里没有籽玉。
也许是因为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腿脚和腰都硬,更不行的是心,不过也许就只是因为不够走运。
满脚板底下堵着的一直都是跌跌撞撞的石头,满心里混混沌沌的也像是堵着石头,根本就没有一块像玉的地方。
从上一个月中的十五开始数落下来,这一个月里她的筐子经常是空的,当然她会挨打,会被饿饭,也许还要被捆住手脚跪到河边的荒草丛里去让蚊子咬。
这一个月里她背上的鞭伤一直就没有愈合过,总是血淋淋的,屁股都被大棍子打的不敢往地下坐了。
踩玉女人每天清早一字排开跪在河滩的时候,还会听到收完了玉的工场管事们按照记账清册,大声念出每一个女人自从上月十五以后拣到的所有籽玉数量,累计最少的那一个排在最后。
每一个女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相比其他女人的排行变化,落在后边的次数多了就很难追赶。
反正等到十五满月的当天早晨事情就不会再变化了,她在那时就可以确定地知道,今天晚上要被贡献出去的,的确就会是她自己。
采玉工场在祭日上杀死的女人总是在前一个周期里拣到最少籽玉的女人,这是一件从来没有人会明说的事,他们只不过一直是那样的做。
用倒数的办法挑选供奉用品听起来也许有些轻慢亵渎,但是只要不说出声来,不要让住在天上,或者河水底下的那些奇怪东西听到,它们多半就不会在意了。
实际上对于一个使用奴女采玉,希望能够确保奴隶们努力工作的玉场经营者而言,一场郑重其事,公开张扬的虐杀牺牲很容易变成一种可以激励先进,汰换落后的程序设计。
月圆和月圆的间隔可以被当作考核周期,在评定出一个公平的结果之后,使用非常痛苦的方法杀掉那个排在最后的人。
依照着对于人性的一般判断,在亲眼目睹了低劣的劳动效率将会导致的可怕疼痛之后,牺牲者的同伴应该会出于畏惧而将极致的用心投入到寻宝的努力中去。
在被狗熊追赶的时候,你必须比至少一个同伴跑得更快。
末位淘汰制度应该会产生很有意义的结果。
宝石采集行业所关注的另一个要点在于资源供给,如果你是那个吃掉同样的粮食却提供最少产出的人,换掉你肯定是一个有益的尝试。
天演规则的优胜劣汰。
印度王子想。
这事在本质上也许是一种尝试着拟合天道的社会实践。
或者所有的神圣信仰都是。
当然了,这是个非常哲学的问题,太哲学了。
王子当时乘坐的那条翘首尖尾的白羊皮船正在缓缓地漂离碎石岸边,旋转着船头进入河道的中流,王子想,他不会在这样的时间与场合,对他的同船旅伴们讨论那种关于天道的问题。
在满月初升的黄昏之下,划向西方远处的采玉奴场的白船上乘坐着两个男人和三个女人。
男人们背向航线坐在船头,在他们所面临着的船体中央,两个并肩跪立在舱板上的赤身少女正在挺身打桨。
同样谨守住跪姿的第三个女孩留驻在最远端的船尾,她的膝头以前放置一盏没有点亮的红纸灯笼,一口空的瓦瓮,和一些瓶罐、铁器、纸片的零碎。
女孩的手臂轻曼下垂,她在交合的两手中握持一具陶埙。
三个年轻女人都是全身赤裸,手脚系戴锁链的玉事奴隶。
岫儿虽然在以前的几天里被安排当做王子的向导,但是她在满月之夜仍然需要承担被赋予的责任。
岫儿和另一个女孩正在划桨。
她们纤巧柔韧的赤裸身体在王子面前三尺之外的船板上俯仰顿挫的样子,如同在风中摇曳的小白杨树。
乳房下动荡的铜铃,和船舷外边被打破的水。
王子现在已经发现游历安西的旅客可以从官定的玉奴制度中获益的一条隐秘路径。
每当男人获得机会直面一些年轻的,好看的,赤裸裸的女人胸脯的时候,安西既有的社会共识更为他提供真诚,开朗,无需顾忌公众负面评价的观察位置。
坦荡暴露的天然身体既然已经在法律以及事实的两个层面成为安西妇女生活的一个有机组成,一个精英阶级的衣冠男人当然拥有细致周全地审视社会普遍现实的道德权力,你不会自责或者羞愧。
姑且不去讨论更多的深入考察实践,安西提供的视觉福利并不仅仅是那些沿街或者溯河时候缤纷环绕的光身子女人。
安西使你凝视。
印度王子凝视了岫儿运作自己纤细的脚踝提高镣链的负重,跨越过舷侧挡板的整个过程。
不过等到她面向着船头跪正,那一双稚朴于轻肌,却又守拙于沉铜的赤脚便被她自己的窄腰软臀悄然遮掩到了身后,女孩附身捡起又一面铭牌,低头钩挂到洞穿过自己右边乳头的环圈底下。
王子事先已经看到这一件循例仍是铜质的标识比较原先悬系的安西府奴牌照更加阔大,做工也更精细,牌面周边环绕有龙和凤的纹饰,中心凸显出来的古色古香的篆体文书应该就是读如一个祭字。
当时女孩的右乳以下有一小铜方曰府奴,一大铜方曰祭,两副金属的器物琳琅堆叠,沉沉欲坠,已经将女孩这一边的酥软胸脯拉扯成了凋谢的百合花朵一般,等到她操起木桨前后发力起来,还不知道会招摇出一个什么样的动静。
岫儿在发力操桨之前最后所做的事,便是将自己脖颈上的系链锁定到船边的一处铁制挂环上去,她也将抽出的锁匙放置在自己拢合的膝头前边。
实际上登船的奴隶姑娘们都是同样的长跪,拢膝,给自己的乳头底下挂好出祭的铭牌,并且为自己上锁。
她们的行止工整流利,她们的神色驯顺安稳。
已经坐定在王子身后,更加靠近船头的第二个男人说,还有一阵子水路要走呢,让丫头们费劲倒饬去吧。
那人一巴掌拍在王子的右边肩膀上,兄弟,来上两口?
第二个男人是一个身形十分壮大,长有许多胡须的汉子,他把手中提起的一具盛酒皮囊朝向转脸的王子怀中直塞进来。
王子知道这一位胡须兄弟是安西驻军派出的军官,他在今夜需要负担的责任可能是一些应该被称作监祭的事。
军官上下披挂一套全般的皮革甲胄,腰间佩带弯刀,但是却在头上戴起一顶现方现棱,十分峭立耸直的高帽子,黑色的方形高帽上绣有银色的云纹,实际上那东西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出发去唱戏的人。
几乎像是为了能够中和掉那种会被所有人意识到的不协调感,魁梧并且虬髯的汉子在脸上显露出来多少有些讨好意味的憨厚笑容。
其实吧。
这种事看多了就没什么大意思了。看到等闲了,就跟平日里杀个鸡一样。有谁一门心思盯着杀鸡去看的?
看少了也没意思。刚看过一回两回的时候,他就得老那么想着,想过来想过去的,一闭眼睛哎呀满脑袋都是……浆糊一样。
所以倒饬这种事都要喝点酒。喝好了以后不温不火,看什么都透着快活劲头,快活完了兜头便睡。喝酒有意思。
军官说,这位公子兄弟,早年待在你们自家印度的时候,见过活剖姑娘没?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统治安西的韩将军很早就已经认识到了管控民间淫祀的重要意义。
公权力的施行天然地憎恨一切私相授受,他当然不能任由着自己治下的山野草民一不高兴就活剖个大姑娘把她送去见鬼。
如果一定要送,那也得是官家来送。
韩将军领导的安西镇守从祭玉的时间,地望和资质等等几个方面着手,塑造并且规范了玉信仰的意识形态。
祭玉的时间顺应民俗,确定就在月之满盈,祭坛设立虽然可由各个奴场选点自建,但是必须上报府中批准,待等到得了当此时,当此地,尊天,循理,祈玉安民的那一场杀祭重典,经手操办的巫祝男女更是必须经由镇守府中授权派出。
如此一来,韩将军便将安西地方连接天和地,玉和人之间的沟通管道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安西镇守府中原先已有掌管玉业的弄玉阁,这些给玉神玉鬼磕头送肉的事也就交给他们去统筹管理,当时遇到的一点麻烦,是阁里平常只管玉石交易,还有矿奴的赎买之类,并不专攻杀人。
弄玉阁里除了一些摆摊守店,展览当地河玉文化的奴隶女孩之外,管事的都是精于算账簿记的文官。
每到十五的祭玉当口上,安西城里可是要一连气的派出几十条舟船,奔赴所有矿场去杀姑娘的。
将军说,就是要去杀个人啊。
杀人怎么就成了件难事儿了?
对于一个把打仗当作毕生职业的武人来说,这是个合情合理的关于世界的看法。
将军的麾下当然另有许多低阶一些的副将偏将,还有兵士,他们的看法也都和将军一样。
从那以后弄玉阁领衔的祭祀典礼都会邀请军队派员协助,专门负责那几下子真刀真枪的实际操作。
虽然再后来的程序安排又发生过一些调整变化,不过这个军官监祭的法统一直保留了下来。
武人出祭着甲佩刀,气质阳刚,可以震慑月夜水西,歃女血,盟碧玉的极致寒凉,其实也是与逢盈防亏,遇满思溢的阴阳命理暗合。
不过这事或许还可以有一个更加直白的说法,那就是老子派兵盯着你们呢,别他妈给我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无论如何,将军还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幕僚的建议,命令那些监礼的军官在履行责任时戴上特别设计的,可以彰显出神圣和威仪的一种所谓祭冠,官员们都觉得那是个能够将杀伐与顶礼统合成为一体的好办法。
实际上,祭玉也是一个能让杀人和娱乐结合到一起的好办法。
很多人,主要是男人,会在祭祀的这一天从很多里地之外的安西城中前去采玉工场观看典礼,他们会在城外租乘那些使用玉事女奴驾驭的白羊皮船溯河而上。
在暮色和月亮底下的原野平整而且广大,积雪的山脉一直是在非常远的南方,它们的起伏,褶皱,还有无穷无尽地绵延的样子在晴朗的白天显出沉默,凝聚的自然力量,但是它们在月夜变得迷茫。
女人从她所在的沙土漫坡上极目展望所见到的似乎只是踏玉河水宛转的波光,踏玉河的深处有时是会凛凛的散漫出清光的,而后她会从云水之间分辨出正在远方飘摇行进的,星星点点的航船灯火。
在女人逐渐地抬起眉眼之前,她看到的沙土坡地从她自己曲张的足趾和筋腱收束的跟踵底下继续延伸出去,在二十余步之外变成了河岸。
祭玉所用的木作平台还在河岸之外。
那一座连接着沙沿,但是前伸入河的栈台是使用了厚木宽板铺面,倚靠着钉下河床的桩脚横平在水线以上,长大方正的台面上另外树立有两支高峭的木柱,它们相隔着三尺的距离并排设置的样子,在临河的空旷之中划定了形状和界限,它们像是一座连接沙陆和水域的空门。
那是奴场中每一个女人熟稔于心的祭玉的门。
它也是女人们平日入水采玉的门。
并列的立柱可以约束牺牲女人的肢体,确定她在祭礼的延续中应该保持的位置和姿态,而平整的栈台在沙坡和流水之间提供了一处稳定的立足场所。
每一天出发劳作的女人们排成整齐的队列,镣链啷当地走上木台,她们循序穿越门柱,沿着台边远侧的步梯拾级而下。
在那以后女人们的赤足将遭遇到十数里的乱石,散玉,还有奔流在石玉之上的十数里寒凉的水。
安西境下的采玉工场应该都是遵循着相同的运作方法,它们也总是会被建造成彼此相像的样子。
每处玉场都只是一片暂时地居住人群的空泛荒凉的河滩,河滩上会有一间孤单的木板房子,那里边住着工场的管事和守卫,会有一长排苇草铺顶的棚屋,当然,还要有一群住在棚屋里的,被相关律令禁止了穿着一切衣裙袜履的奴隶女人。
实际上采玉工场会沿着河流迁徙自己的位置,它们在使用女人的腿脚仔细搜寻过当前河段积底的每一寸沙石,拣走混淆其中的玉块之后,就会出发前往另外的收获水域。
每到一处新的河岸,他们都会重新搭起木房和草棚,也一定会在岸边建造一座新的栈台用以登临入水,当然,还有杀生祭玉。
每一天赤身裸体的采玉女人们都在这片河边的沙土坡地上看到日落。
她们知道还会有很多人在这里看到自己的死。
很疼的死。
但是在疼和死确定地到来之前,她们仍然需要振作起精神,努力去渡过更多彼此相似的,周而复始的日子。
每一天她们都要在这个时候开始排列队伍,准备着随后将要持续一整个晚上的水中跋涉。
在那以前女人们已经离开居住的棚屋等待在河边了,现在她们零零散散地,倦怠地从沙土中站立起来身体,而她们身体上佩戴的铁质刑器互相触碰,发出此起彼伏的金属声音。
有人轻声嘀咕了一句,这棚子外边的风吹上来……
像是比昨天更冷了啊。
当然了,下水以后还会更冷,女人们总是希望会有更多一些暖和的天气。
但是没有人接上她的话头。
大家都在检查整理着自己手脚腕子上拖带的镣链铁环,把环圈和环圈之间扭转打结的地方调换通顺。
女人一开始要收拾的还是紧连在脚跟后边的那一副重镣。
整个白天工场里的所有女人都只能单靠自己的腿脚硬生着拖带镣链行动,这些沉重的刑具本来就是为了禁制女人们日常的举手投足,方便管束。
不过下到水中以后一副拖延在身后的链子很容易被河底的乱石勾住卡住,那样就会影响到正常的工作进程。
所以走河以前女人们都要使用一根草编的绳子系住脚镣中段,好把那些生铁的累赘提高一点拴挂到腰上。
女人坐在沙土地上的时候总是往身体前边宽缓地伸张开去两条腿,她现在已经在手里扯住粗草绳索的一头,下边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要把那些大包大揽,总是绕成了麻花卷儿一样的腿脚和铁,一齐收拢到自己的屁股跟前来。
抽动了一下两下都没怎么管用,还得再攒上第三回力气。
自从住进了奴场以后,女人总是觉得她那些腿脚都不像长在自己身上的物件,连锁在她左右两根脚脖子中间的脚镣铁链太沉了,可能要有快三尺的长,那些使用手指头粗细的铁条盘绕出来,一个一个穿缀在里边的大的长的黑铁环圈,她撑开手掌的虎口都量不住两头。
要让一对浅转轻回的细巧女人踝骨去承负那样一条豪横壮阔的东西当然已经很能吃住脚力了,不过从女人右边的脚踝往后数到的第二个大环里边,还被另用长杆铁锁挂进了两个打铁大锤的锤头。
这就是说的,有时候嫌寻常镣铐磨折不够还要故意再拴两块生铁,直是要教你好生的见识着,领教着,甚么一种样子可以叫做个烈火烹油,还有锦上添花。
做奴隶的女人总是要被人教出来各种各样的见识。
要是你的奶头底下或者腿股夹缝中间被钩挂上了一个带刺的小铃,你就是个做人肉包子出道的强盗婆娘也会学成一副温良恭俭,战战兢兢的样子。
不管是为了调教,还是为了振发金声引动人玉之间莫须有的神秘关系,戴铃踩玉在安西也要算是一件做玉相关的传承风土,寻常都能在工场见到。
那些圆面上遍生尖刺,内腔里包藏有活动响芯的镂空铁球本来都是与刑禁用具一样的黑铁质地,当然也是一样的粗野生愣,偏偏还要使用机巧缜密的环圈系链把它们和人身上特别软嫩的地方纠结去到一处。
人身一有动换你自己是知道的,生铁和扎刺可不知道,它们的动静你也不知道。
互相都不知道的时候欲拒还迎,铁的尖角可能就扎进了你的肉。
女人从松软的沙土堆里慢慢抽回来她的腿脚的时候,她一边是用一只手把猫在腿胯里的那个刺儿球遮挡在掌心里的,反正自从这个又活泼,又闹腾的小兔崽子占住这么个地方之后,她就很少再能合拢过腿缝了。
她每回需要立身站直的时候,其实都得往身体两边斜着撑持出去两条腿,分叉都得分到比左右肩膀更远的外边,走步子的时候脚板也不能回中,她一直都觉得那种步子就是一个往前平行着挪移的大方框格。
就算现在坐到沙土窝里歇息的时候也是一样。
反正一直得给中间留出来一个双开门的铺面,而且一直都不能有一把遮挡。
一种那么多年下来什么都没穿着的女人生活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大概就是那么多年里什么都不穿,还得一直叉分开腿胯过日子的女人生活。
好像是,每回她往那底下留一点神的时候,就会发现里边的肉皮褶子总是被铃铛拉扯着垂堕在外边的,而且相比早先总像是又被拉长了几分,一回比一回更长,褶子收夹包裹着的芽苞也长,而且还大,血气旺盛,兴致勃勃的大。
挂铁铃的环圈有一根筷子那样粗细,横梗在她圆润珠子的稚嫩心蕊中间,一年一年刺刺啦啦的磨琢,当然它还要连带着铃铛的重量往下拉扯。
拉扯磨琢刺激出来的宽皮赘肉一层一层滋生,把她那一丁点女人的如意骨朵撑张成一大颗堕坠到了叶片遮掩之外的西域马奶葡萄。
女人的手指头按在上面轻轻摸摸,轻轻的哆嗦一下。
就那个又剔透又招摇的样子,任谁都要往这家早晚总是开着门,摆明了货色的档口里多看上一眼两眼吧。
女人从河滩上站起来身体的时候胸脯前的奶房总是扑簌簌的摇,奶房顶头上拴住的铃铛飘摇起来的动静更大。
一副胸脯上边,两个头都在响,女人抬手起来收住一个,别让它们飘大了绕到了一气。
女人的手上也是戴着铐的,虽然系链不长不能怎么样的开合,好处就是还算轻巧,当然那是因为采玉工场里原本就指望她们下手捡采的时候动作轻巧。
两边的奶房都是一样的有铃,有环,各自也都长着一个越是拉扯越是粗长茁壮的乌黑奶头。
谁把这样一个长着勃勃的阴蒂和茁壮大黑奶头的妇人看到第三眼上,一准就会觉得她兴许还真卖过人肉包子。
从河滩里站起身子的女人们眼睛往下,再抻一抻腰间盛玉用的草编小筐,看看这个能给自己挣饭食的家什是不是真的拴结实了,就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什么时候,在家里出门赶集以前打量一回挎肩的蓝布印花包包。
也不知道多久的以后还有没有点指望,能够提一个更精整点的小竹篮子,自由自在的上山采蘑菇呢。
采玉女人周身遍体都不能有寸丝牵挂,当然也不能系上一条用布的,用麻的腰带,玉奴从手足到颈项一身用铁,腰也用铁,玉场里的所有奴隶女人都是使用这一圈铁打的连环围腰,再加前后的系链全部拴锁到一起的。
草篮子都是寄挂在铁上,铁都是寄挂在光溜的胯骨和肚子上,即使是在女人们踩过了一整夜的河,回到工场,睡进了棚子以后,她们仍然会被腰链拴锁在一起。
除了先要大声报告才能得到的几次解手方便,或者是有一天病倒了再也爬不起来,她们已经这样地度过了住进玉场以后的每一天,住过三年的就被拴过了三年,住过五年就被拴过五年,她们已经不像是一个,和另一个单身的活物,她们活得就像是一整条长的大的爬虫为了踽踽蠕行而挪动起来的,那许许多多条腿。
在每一个河面上开始逐渐变得迷茫的傍晚,排在踩玉队伍最打头的几个女人开始走动起来,她们会逐渐地带动起身后边跟随的每一个人。
实际上玉场里的女人们白天住在棚屋里的时候可以使用火盆取暖,她们也在那里边吃掉了好几大块烤羊肉。
玉场里专门用人砍沙柳梢子生火,找周边的牧民买羊,采玉工场在吃和住的事上并不吝啬,当然了,只要你是那个能拣到玉的女人。
你得是一个每夜出走到西北边地的霜天秋水中去,一直都能拣到玉的人。
还有就是铁链仍然是铁链。
那样一条前后相接着延伸出去几十丈的金属长物,单靠赤身永远捂不出一点点的热活。
天地间凡是金铁之类都是极能够吸纳热力又源源的传散出去周边的属性,人从外边看到你身上的铁打刑器都会知道那是个收束负累,他们不知道的是你从里边紧贴住的铁器除了负累,它还是你紧握在手心里放不开的冰。
薄的体温没有底的去填寒世的深渊。
一副腰环在冷夜里就是一块压镇在女人温暖矫揉的肚脐上的冰。
一个带着粗铁脚镣的女孩子在冷夜里永远缓不过来她的冰凉的脚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