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忠义一行赶到案发地时,街巷外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几次征调之后,城内已见不到多少年轻闲汉。
但听说是淫贼犯案,官家外室受害,便是不惑、知天命的男子,也都纷纷在外头踮起脚尖,被揪了头发似的长长抻着脖子,盼着能从影壁旁的缝隙里瞅见一点细皮嫩肉。
佩刀衙役和横矛兵卒拦出门口一个圆缺空地,等着里头的人勘验完毕。
袁忠义带着两个女子,不便往人群中硬挤,略一思忖,索性一左一右挽住丁小妖和宋清儿的手臂,道:“青崖的确已在这儿了?”
丁小妖点头道:“来了。她拿着郡主的手令,她不来,还叫咱们干啥。光咱们几个,怕是门都进不去。”
“那就不走门。”袁忠义微微一笑,忽一顿足,带着两人腾空而起,在围观人群背后越墙而过,惹出一片惊呼。
院中正有捕快查验各种痕迹,一见进来三个会武的,大惊失色纷纷拔出腰刀。
幸好秦青崖的确在此,立刻大声道:“自己人!我们都是郡主派来的帮手。”
那些捕快看着袁忠义腾云驾雾一样轻飘飘越墙而入,本就色厉内荏,闻言当即收刀回鞘,小声骂骂咧咧,继续忙活去了。
秦青崖刚迎过来,旁边就钻出一个瘦巴巴的中年汉子,在青石板边磕了磕布鞋底的泥,陪笑道:“这位一定就是秦女侠说的那位袁少侠了吧?带着两个姑娘还能如此施展轻功,果然名不虚传。”
袁忠义一拱手,道:“不敢不敢。阁下是?”
那汉子叹了口气,道:“不得不来的倒霉鬼,除了衙门办差的小吏,还能有啥人。我是郡城东衙的捕头,李九,兄弟们都喊声老九。实不相瞒,袁少侠,这案子要没你们江湖好手帮忙,肯定就这么放着了。”
“哦?”听他说得直白,袁忠义略显惊讶。
李九拍拍身上脏兮兮的皂衣,道:“先这边儿情,我来给诸位说说大致案情。呃……袁少侠,这两位姑娘,也要进去么?里头可是摆着死人,不咋好看。”
丁小妖摆摆手,“走江湖的,还能见不得死人。”
宋清儿略一沉吟,也道:“死人我见过不少了,应当没什么。”
“丑话说前头,这儿的死人,我看了都犯恶心。你们还是咂摸着点吧。觉得受不住,出来到墙根儿那棵树下头吐,那儿已经勘察完了,脏了不打紧。”
李九一边说,一边领着他们往里走去,指了指院中那口井,道,“这户不缺钱,托人请了个武林高手住在偏房当护卫。结果,被制住头朝下扔进了井里,下头磨得血乎乎,尸体都泡发了,娘的,也看不出是不是先奸后杀。”
袁忠义叹道:“以先前诸多案件的情形来看,柳钟隐杀人灭口之前,一定会坏掉所有女子贞洁。听闻采花贼这种做法,是为了教她们作鬼到了判官面前,被算作淫妇,发往地狱,再难回来寻仇。只是有时他一夜残杀女子众多,想来不会个个都出精。”
李九点点头,“嗯,稳婆也说,那护卫里头不像是被日过的。唉……辛苦习武,大好一个姑娘,就这么光溜溜死猪一样塞井里头。那王八蛋明明不日,还非要给人捅坏喽。啧,到底是个啥样的畜生哟。”
说着话,几人已踏进最宽敞的堂屋。
浓到仿佛有形有质的血腥气劈面而来,叫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几年的丁小妖都当即皱起了眉。
门旁摆着一个铜盂,一个身形佝偻的婆子正蹲在那儿,对着里头干呕。
李九拍了她一下,道:“咋,顶不住了?”
那婆子有气无力道:“这咋顶得住嘛,都跟被驴糟践过,又让狼啃了似的。老娘这辈子接生的娃娃得有千把个,看过的死人也过了百,就……就没见过这样的。你说模样粗糙的丫头看不上,要灭口,杀了也就是了,咋还非要作践嘛,呃……哇……”
她说着说着脸色一白,扶着铜盂吐了出来。
屋里还有个年纪小些的大娘,脸上蒙了块白布挡着嘴,虽说还在干活,但看着摇摇晃晃,手也在哆嗦,还不知能坚持多久。
宋清儿只扫了一眼,便捂住嘴转身跑了出去。
丁小妖扶着门框一副要站不住的样子,不自觉便往袁忠义身后缩了一缩。
倒是秦青崖,可能先前已进来看过,脸色不好,但神情还算淡定,轻声道:“这户一共住了六口人,一个护卫,两个使唤丫头,一个烧饭婆子,一个贴身大丫鬟,五个人伺候这位小老婆。”
袁忠义扫视一眼,道:“烧饭婆子不在。”
“死在厨房里了。”
秦青崖抬手顺了顺胃口反恶,低声道,“那恶贼真是残忍得不可理喻。人杀了不算,还要切几样东西下锅,发现的时候,都已煮烂了。”
袁忠义皱眉道:“剩下四个,都死在这间屋里?”
“对。”
李九道,“我们就是没想明白,这贼人到底是有多高的武功,几间屋子串一遍,六个人杀得干干净净,硬是一点儿挣扎痕迹都没留下来。五个没功夫的也就罢了,外头那护卫手上全是茧,咋看也是个硬点子,结果咧,啥都没干成,被制住前,八成屁都没放出一个。我闻她被扒下来的裤子,娘的全是尿骚气。这是给吓成啥样了啊?”
秦青崖也不解道:“偏房、伙房、护卫住的客房,堂屋还有里外间,这么多人分散开,就没谁听到动静警醒不成?护卫枕边就放着哨炮,武器也就在被子里,可都没出鞘。这柳钟隐,难不成和名字一样,会隐身法术?”
丁小妖转开视线,不敢再看尸身,道:“也许他轻功高强,趁夜而来,无声无息先把睡了的护卫偷袭得手,跟着才炮制剩下几位无法抵抗的弱女子。”
李九摇了摇头,“可护卫住处的门,是被踢开的,门闩就断在地上,一侧门轴还裂了,这么大的动静护卫还不醒,那请她还不如请头母猪。”
这时,另一个稳婆晃晃悠悠走过来,拉下面巾,道:“李捕头,四个都……都拼好了。里里外外大都少了点儿啥。就县太爷小老婆勉强还算囫囵个儿。俺寻思,没了的部件儿八成是找不回来了。”
李九点点头,带着两个稳婆走远了些,低声嘀嘀咕咕,应该是在听验尸的结果。
袁忠义在鼻子前摆了摆手,退出门去。
秦青崖跟在他身边,低声道:“袁兄不去查验一番?”
袁忠义道:“若是江湖高手对决,尸体还能验出武功路数。这些死者生前毫无抵抗之力,被制服后活活蹂躏致死,惨不忍睹,还是等李捕头出来,问问他这个行家吧。”
丁小妖不再硬着头皮死撑,转身跟了出来,快步走到脸色煞白的宋清儿身边,轻声安慰。
不多时,李捕头命两个稳婆带着衙役帮忙,将此间尸首尽数带走,又召集捕快,听他们细细报告一番。
之后,他来到袁忠义这边,道:“袁兄弟,秦姑娘方才说,你对这个姓柳的淫贼有所了解,能让我听听么?”
袁忠义并不隐瞒,反正其中也没多少实话,便简明扼要讲了出来。
李九稀稀拉拉的眉毛拧到一起,道:“你要早一天跟我说,这世上有人能把武功练到这个地步,我是打死也不信的。可今儿个……”
丁小妖看他面色犹豫,问道:“你们是发现啥了么?”
李九点点头,道:“这淫贼,要么是轻功高绝,要么是长了翅膀。他在这院子里来来去去杀了这么多人,石板上也就罢了,可这潮乎乎的泥地上,也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啊?”丁小妖一惊,低头伸脚在没铺板子的地上略略一踩,就看到一个浅浅靴印,“难不成……是个妖怪?”
秦青崖不信,蹙眉道:“应当是查验不细,看漏了吧。我瞧这儿来来往往这么多双脚,早踩乱了。”
李九摇头道:“这儿离官家堂子近得很,早上送菜的阿婆在伙房看见死人出来喊,马上就有值守的军爷通知我们,把两道门都把住,没叫一个闲杂入内。我带人到了之后,从外往里逐步勘验,没发现男人的脚印。昨儿早上飘了点雨丝,晚上可是半点没下。痕迹都清清楚楚,没被冲过。”
秦青崖绷着唇角,道:“万一柳钟隐是个小脚男人呢?”
李九摇摇头,“再小的脚,他也不能穿绣花布鞋出来飞檐走壁做淫贼吧?这儿的死者仅有女护卫是穿靴子的,但她在屋里就被剥光了,院里没有她的脚印。剩下的,全是绣花鞋的印子。”
秦青崖还是不信世上会有这种骇人听闻的轻功,蹙眉道:“他为了不被发现脚印,穿绣鞋……也并非绝无可能。”
袁忠义一摆手,道:“柳钟隐内功可能还在我之上。对他来说,雪过无痕都并非难事。”
说着,他气凝足底,双脚踏下,走到旁边微微湿润的泥土地上。
接着,他转身回到青石板上站定,拂袖一指,“看。”
秦青崖瞠目结舌,那片泥土上,果然不见半个脚印,只是多了一层薄薄白霜,“这……这是怎么做得?”
“因为单靠轻功,绝做不到。”
袁忠义耐心解释道,“只要把玄寒真气布在脚下,立足之地周遭冻得硬如磐石,就能稳稳站定。若内息不够精纯,轻功够好,稍微冻硬一些,走得小心一些,仍然可行。等离去之后冻土消融,便再看不出任何异样。便是有些凹陷,没有足迹,谁能判断出来?”
李九长出口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淫贼神乎其技,偏偏用来做这种腌臜事,真是……唉……”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袁兄弟昨日就到了城中?”
袁忠义道:“不错。昨日寻找柳钟隐的线索无果,晚上就为防万一,先指点了一下我身边几位朋友的功夫。大家彻夜未眠,着实辛苦。”
李九哈哈一笑,摆手道:“瞧袁兄弟这话说的,跟我在怀疑你似的。秦姑娘是郡主请来的帮手,她带来的,一定是自己人。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在什么地方落脚,万一需要帮忙,也好通传一声。”
秦青崖板起脸,看李九没有要继续说案件详情的意思,索性大步走到一旁,亮明身份,拦下要走的两个稳婆,仔细询问了一番。
凶宅暂封,衙役捕快带着尸体离去,外面围观看热闹的也都渐渐散了。
李九说要回衙门想想,怎么跟死了小老婆的县太爷报告此事,与他们就此分别。
秦青崖一路闷闷不乐,丁小妖顺口问了一句,她便憋不住似的,将稳婆那边验出的情形都讲了出来。
除了烧饭婆子,所有女尸下体均有轻重不等的创伤,直达产道深处,但男子遗留的秽液痕迹,只在那位外室一人身上。
从干涸浊物所在之处判断,淫贼在那外室身上折腾了最久,擦伤的阴户中有,裂开的谷道中有,嘴里有,胸乳之间也有。
“这也不奇怪。”袁忠义叹道,“柳钟隐本就颇为挑剔,有余暇选的时候,自然不会在庸脂俗粉身上浪费精力。”
秦青崖摇了摇头,“我觉得不解的,并非此事。而是那稳婆后来又说,觉得痕迹的位置和样子,都不太对劲。我问她怎么不对劲,她支支吾吾不敢说。我吓了她一下,她才小声告诉我,说从她的经验来猜,女尸阴户和谷道的脏污,不像是活着的时候染上去的。”
本来只是竖起耳朵听的丁小妖顿时吓了一跳,“啥?不不不不不是活着的时候,难道……是死了之后才……才那啥?”
秦青崖面红耳赤,羞恼道:“我哪知道这个。反正,她说得怪,我也觉得怪。这里头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可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想岔了,又没头绪。”
“没头绪,就交给行家去想。”
袁忠义软语宽慰道,“李捕头他们懂查案,但武功不行,咱们武功好,但查案不行。两边通力合作,才是正道。”
秦青崖长叹一声,道:“袁大哥,能跟柳钟隐交手的,就只有你了。”
袁忠义柔声道:“单凭我一己之力,也没有多大把握。你们帮我掠阵,柳钟隐孤家寡人,必定叫他插翅难飞。”
宋清儿握紧拳头,回想着先前见到的惨景,咬牙道:“袁大哥,我一定下苦功好好修炼。便是豁出命去,也要帮你抓到他!”
丁小妖垂头丧气,道:“那恶贼已经犯了这么多案子,怎么就抓不住半点蛛丝马迹呢。”
秦青崖道:“李捕头他们今天就会开始盘查所有外来可疑男子。只是最近战乱,混进城中的逃难者不在少数,怕是几日都出不来什么结果。还不如……”
她望一眼袁忠义颇为英俊的侧脸,心想武功上帮到他绝无可能,想要博得欢喜,只能兵行险招,便银牙暗咬,道:“不如让我穿戴打扮一番,在城中抛头露面,引他上钩。”
这法子她昨日还不愿开口,今天却已改了主意。
袁忠义对女子极为了解,自然知道缘由,但并不说破,皱眉道:“太危险了。最好还是从长计议。先前案发之处围观者众,人多嘴杂,我就是戴着斗笠,恐怕也可能已被柳钟隐发觉。他甚至可能已见到你们跟在我身边。他生性残忍,又在我手上栽过跟头,你们要被他盯上,错以为是我的红颜知己,但凡有个万一,可是追悔莫及。”
丁小妖一摆手,道:“有啥错不错的,袁大哥,咱们……说句不好听的,咱在一间屋子里头待了一夜,这事儿传出去,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你就当是真的,现下勉强算个有名无实。他要真存心作践我们仨,只为了叫你难受,这不还省了我们打扮一番的功夫么?让他来,等抓住他,我非要一刀刀剁了他的命根子不可!”
说罢,她一马当先,将头上面纱斗笠一掀,挂在背后,抬手理顺青丝,昂首挺胸,面色微红,低声道:“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引来他,咱们得手,是为江湖除害。真要不小心有个万一……萍水相逢,袁大哥你也不会太难过。”
秦青崖心里一急,也跟着将斗笠掀掉,道:“小妖……说得有理。”
眼见宋清儿也去掉遮掩,抛头露面,袁忠义长叹一声,摘掉斗笠,道:“好吧,既然如此,咱们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一试。但……”
他面露为难之色,道:“柳钟隐狡诈无比,诡计多端。他若是悄悄潜入,力求先抓住你们中的哪个,让我投鼠忌器,岂不是……”
丁小妖毫不犹豫道:“杀他为先。袁大哥,你不妨想想,要是你顾忌那一个人质,最后一旦他将你打败,剩下两个难道就能携手打赢不成?那岂不是你为了一个,害死四个不算,我们三个死前……怕是也要受尽折磨吧?我先表个态,我要是成了人质,你便将我连着那个可恨淫贼,一并杀了。我绝无怨言。”
宋清儿点了点头,道:“若能用我一命换柳钟隐伏诛,我在天有灵,只会备感欣慰。袁大哥,到时你只管动手便是。”
秦青崖略一沉吟,道:“依我看,倒不如想个,就是那混帐悄悄溜进来,也抓不到人质的法子。”
“哦?”丁小妖一怔,“还有这种法子?”
秦青崖清清嗓子,正色道:“柳钟隐踏雪无痕,又是夜行淫贼,咱们足有三个女子,以寻常住法,袁兄便是武功高出那贼一截,也难免会有顾此失彼的风险。”
丁小妖微微蹙眉,小声道:“那你啥意思?”
秦青崖调动内息,让血脉下行,免得脸上发烫,强作镇定道:“我认为,咱们三个既然已经充当诱饵,就不宜再分房散居。挤一挤也好,打个地铺也罢,咱们三个,在抓住柳钟隐之前,出则同行,入则同寝。”
丁小妖恍然点头,道:“哦,咱们三个臭皮匠,真被柳钟隐摸进屋里,兴许还有机会抵挡一阵。你是这个意思?”
宋清儿已经听明白,但她瞄了一眼秦青崖的神色,并未开口。
毕竟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心里想的能借别人嘴巴说出来,她自然乐见其成。
果然如她所料,秦青崖醉翁之意不在酒,马上又道:“咱们三个可以轮流练功,始终有一人不睡,权作警戒。但即便如此,真要遇到柳钟隐,怕仍是难以力敌。袁兄晚上只是打坐修行,冥思静养,所以……我看,不如……不如……”
丁小妖急得跺脚,“不如什么,你到是说呀。这儿又没外人。”
秦青崖瞥她一眼,暗想,若不是你们先结识了这男人,我又不留神开罪过他,谁要跟你们做自己人,口中却道:“不如请袁兄换个地方,就在咱们房中。柳钟隐定然想不到,袁兄会和咱们同居一室,到时,不正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丁小妖一怔,下意识觉得不妥,但正要开口,又十分不舍,嗫嚅道:“这……这……是不是让袁大哥太辛苦了啊。而且,店家看到,风言风语传出去,我这点儿破名节不值个屁,但袁大哥的名声……”
秦青崖早已想好,道:“这也不难。咱们今后全都改口,只喊袁兄大哥。旅店里的人听到,就知道咱们兴许是义结金兰的江湖同道。等将来事了,真有什么传言对大哥不利,咱们三个又不是没长嘴巴,还不会替他澄清一番么?”
听她顺水推舟当场改口,丁小妖不甘示弱,道:“那也要问问大哥的意见,万一守着咱们三个,大哥休息不好,岂不更糟?”
这时,宋清儿轻轻拽住袁忠义衣角,抬眼水汪汪凝望着他,唇瓣微颤,道:“大哥,秦姐姐的主意,你肯答应么?”
狗一样的、死水般的、发了癫的……种种扭曲异常的眼神见得多了,袁忠义还颇为怀念这种既羞涩又期望的怀春水眸。
他含笑点头,道:“你们不惜如此,我身为男子,又有什么可不情愿。有我在,你们不必轮流值守,大可一起休息。只是……房间太小,你们三个同睡,着实委屈了。”
“委屈啥啊。行走江湖树下、河边、烂草窝子,什么鬼地方没睡过。”
“嗯,不委屈。”
“大哥不要嫌我们麻烦才是。”秦青崖压下心中窃喜,微笑道,“这样,凝玉功中若有什么不畅,还可以请大哥帮忙指点。”
这边说着,丁小妖已经跑进客店,叫老板退掉另外两间,只留下最大那屋。
行李整饬完毕,收归一处,袁忠义又带着他们在城中探查一番,顺便买了些吃食,和之前秦青崖她们购置的一并,打算做顿颇为丰盛的晚餐。
不曾想,才准备妥当,就有一队人马找上门来。
李九领在最前,一看袁忠义出现,就满面堆笑迎了过来,亲亲热热道:“袁兄弟,不是做哥哥的说,你这等英才人物,怎么住在这苦哈哈的破地方?”
袁忠义并不惊讶,只是有些意外,这班人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拱手微笑道:“出来闯荡,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便已不错。挑挑拣拣多了,等手头一紧,免不了还得劫富济贫,到时侯,麻烦的还是如李兄这样的捕头们。”
“哎,说笑了说笑了。”
李九不以为意,朗声道,“以袁兄弟你这惊世骇俗的好功夫,何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到了哪儿,也是大宅大院的座上宾才对。”
不等袁忠义继续客套,他开门见山,道:“你看,老哥我才跟人说了你的事儿,大宅大院,就巴巴来求着你过去住了。”
进入正题,便少了许多废话,简单几句,李九便说清了他和身后那群人的来意。
他们来请袁少侠入住郡尉府,去当本城守将李旷的座上宾。
获郡郡丞受诏回京,当下郡尉李旷便是此城之主。
他曾是独孤胜旧部,对北防了如指掌,此次起复,朝廷特升一等,让他以下郡尉之职,行明威将军之阶。
阶官相当,他又有兵权在手,便是郡丞仍在,此地一样是他一手遮天。
北防吃紧,各地官吏凡有机会,大都已家眷南迁。
但李旷一家,除长辈交由兄弟照顾,两女出嫁,长子在京中任职之外,其余妻妾儿女,均在获郡府中,誓与此城共存亡。
李旷忙于防务操练,无暇顾及家中太多。他膝下尚有两个女儿,一个才成婚不久,招赘了城中守军一名才俊,另一个年方二八,尚未出阁。
此外,李旷发妻虽已年长,但家中有几个服侍他的姬妾,都正当青春年华,容姿端丽。
郡尉府中已有武功不错的门客,可昨晚死的那位外室,家中护卫便是这边府上介绍去的,惨案一出,自然会让那边众人心中惴惴。
李九跟郡尉沾着点八百年前的远房宗亲,回衙门禀告完案子的事儿,就往府上走了一遭。
李夫人可以不在乎那些姬妾死活,但岂能不将女儿安危记挂在心。
她当即差人去跟李旷通报一声,势必要将这城中最可靠的高手笼络过来,求个心安。
李九办事精明,唯恐这边以郡主的差事为由拒绝,提前商量好了,过去郡尉府,只管入夜后提防淫贼,务必保下李家两个千金平安。
其余时候,诸位尽可自便。
瞧他说起来眉飞色舞的模样,袁忠义也知道,这人并未把抓捕柳钟隐的事放在心上,请动他们一行去郡尉府做客,在李旷面前得了功劳,才是首要。
郡尉府本就是此行可选的目的地之一,袁忠义懒得惺惺作态,当即应下,叫秦青崖她们收拾包袱,立刻离开了客店。
往郡尉府去的路上,丁小妖一眼又看到了那个卖虫子的丑女人,忙拉了一下袁忠义衣袖,低声道:“大哥,你不是挺爱吃那炸虫子么。你看,那妹子又在晃悠呢。还要些不?”
袁忠义远远和乔装的藤花对望一眼,对着丁小妖摆了摆手,道:“不了,今晚要去郡尉府上,我吃虫子,怕吓到李家千金。”
这话他说得并不大声,但口唇动作清晰,藤花轻轻松松便尽收眼底。
这么快便进了郡尉府……她低头挽好提篮,心想,这次算是立了功吧,便一边暗笑,一边悄然离去。
李旷是边防猛将,府邸内外,自然也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门口戍卫森严,刀枪林立,通报之后进去,绕过影壁,便是一片颇为广阔的校场。
此时已经入夜,仍有亲兵呼喝操练,挥汗如雨。
来迎他们,向内领路的家丁都带着兵器,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就连匆匆走过的几位仆妇,也皆足下带风,并非柔弱女子。
想来若有一日鬼狄破城,李旷退守府中,仍能再血战一场,胜败犹未可知。
过了校场,才算是进到李家内院。
管家接替,将众人迎到正厅,李夫人早已摆下宴席,虚位以待。
彼此介绍,一番寒暄。
李夫人对武林中事略有了解,席间还有其他几位护卫,因此对秦青崖,倒比对袁忠义还要热切三分。
只是后来见秦青崖并非谦虚,而是真心实意自叹不如,才又将心思转到袁忠义身上。
袁忠义并不介怀,以做护卫的需求为由头,先请李夫人说了说家中情况。
李家共有四位千金,以玲珑环佩为名,出嫁两位不提,此次需得小心保护的,应当是三个月前新招了赘婿的三小姐李环,和尚未定亲的四小姐李佩。
李环就在席间,虽嫩嫩白白丰腴富态,但毕竟是武将之女,言谈举止颇有几分豪迈洒脱,很合江湖人不拘小节的胃口。
袁忠义略一思忖,心想这种情形,应当没什么闺阁千金不便见人的说法,便故作不解,问道:“冒昧一问,四小姐为何不在?”
此时另外几个护卫已有了几分酒意,其中一个虬髯汉子当即笑道:“四小姐身体不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今晚不在,我在这儿帮了小半年忙,也还一面没见过呢。”
袁忠义眉梢微动,心中暗暗思量。
李夫人挽袖抬手,举起酒盅,道:“佩儿体弱多病,别说是出来见人,便是到院中透气,也要赶个云多遮阳的日子才行。绝不是疏懒怠慢,对几位好汉无礼。我这做娘亲的,先在这儿给大家赔个不是。”
袁忠义喝下这杯,笑道:“在下并无他意,只是要尽力保全府上千金,总得知道该护着谁。否则一旦起了乱子,我只认得三小姐,漏过了四小姐,可对不起夫人这番器重。”
李夫人沉吟不语,旁边李环已接口道:“哎,不必担心这个。小妹从不抛头露面,住得也偏,别说采花贼,我们府上很多后来的家丁仆妇,都没怎么见过她。要我说呀,甭说小妹,就是我这模样,也不至于招好色之徒惦记。你们优先护着后院那几位姨娘才对。那可都是娇滴滴的美人儿。”
袁忠义心中了然,举杯敬酒,一饮而尽,笑道:“在下必当竭尽全力,护卫诸位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