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们是否收到过他人虔诚的祝福。
回味他人给予的真心祝福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我们是值得获得幸福的,也终将获得幸福。\"希儿心底里默念在脑海里回荡多年的话语。
晚餐后,她独自坐在火炉边,手里搓着屋外莉莉娅递过来的雪球,不时望望隔窗堆雪人的布洛妮娅————她用手拨弄着雪,头埋得格外的低。\"另一个\"希儿也静静地陪着她。
微小的火舌隔着老远,把希儿手中的雪球一点点地舔舐掉。融水摔在木炭上,在热浪的围剿中化成烟缕逃回天空,企图阻挡希儿的视线。
\"话说,刚才谢谢你了。\"她自顾嘟噜着。
\"哟~,我要插手时总是喊‘不要不要’的,你还会谢我?\"
\"如果不是你出面,希儿真的不知道刚才的话该怎么圆下去。\"
“这草率的道谢我就收下了。哎哟,真是稀罕的不得了呢~”希儿心中的声音突然爆开了话匣,\"……除非是融为一体的存在,否则再亲密的两个人,都会有不愿言说的秘密。正如乌拉尔银狼。。。……\"
\"————可是你从没告诉希儿任何你的事,\"希儿打断\"另一个她\"的话,\"什么都没有对希儿说过。\"
\"你终究会知道的。\"另一个“希儿”正在兴头上,继续她的话题,“————再亲密的人也会彼此保留秘密,这是正当的。”
希儿默然。
“她”在只有希儿才可能看得见的某处摇了摇头,\"她们想维系这番美好,不必要的东西就应该放在一边。你也不愿打破这番美好吧?\"
\"嗯……\"
\"所以不要再为撒谎自责了,希儿。好好保护此刻此景吧,别再让她离开你了。\"
尽管此时似乎阴霾笼罩,但布洛妮娅和希儿以后未必会把今天的对话放在心上。
毕竟怀念这种如此廉价,是解决了温饱和安全问题的人才有资格做的事。
可怜那些消逝的家伙,作为群居动物,被自然和社会榨干了价值,被最亲密的人放弃掉了后,只能在后人的闲暇之余,在他们的记忆里片面地鲜活一小会儿。
正如刚才晚饭的时候,布洛妮娅盯着希儿的头发发了神。
本就是极其罕见的蓝发,外侧是深邃的绀青,内侧却是亮丽很多的克莱因蓝,让整个发型的层次感飙升。不知是出于崩坏能的影响,还是上帝的对她成长的偏爱。
内层的颜色对她来说就像是一种象征,用以纪念别的人或事————倘若有人兴致勃勃地问起,希儿会这么回答。
这样的回答勾起了布洛妮娅的好奇心。
曾经有一个小瓜楞,自诩为\"红棕野马\"的女孩子,头发也有着浅一些的蓝色。
第二次崩坏中的平民,起初对\"崩坏\"的概念一无所知。但其造成的影响,从白令海峡到整个东欧大陆纷飞的弹片、炮筒和瓦砾,就可见一斑了。
乌拉尔山脉的一脚,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北部边境的雪原上,有着无数的木屋。那时的布洛妮娅,正和一个高她一个头的孩子贴在一个仓库的角落喘着粗气。
\"你,战场上临阵脱逃!会被教官打断手脚的!\"
喘息并没有阻止布洛妮娅训斥女孩。比她高不了多少,但年龄据说要大那么几岁的莫诗娅,自打三天前她刚进军营,就是个嘴巴和手脚停不下来的家伙。她和布洛妮娅很聊得来——其实是永远独来独往的布洛妮娅和她说的话相对要多那么一点而已。
后脑勺绀蓝的长发胡乱地捆扎,揉成一个结耷拉在腰间。而前面的刘海长得过分,直到眉梢,狗牙一般参差不齐的发型,多如柳枝的分叉,绝不仅仅是\"不修边幅\"就能形容的。
不管布洛妮娅的反应如何冷峻,一谈起家室,莫诗娅就是\"有头有脸的沃勒雷家族\",\"无上的爱沙尼亚王国\",\"我终将回到故乡\"之类的话。她总爱把会发光,发热的东西用作比喻自己\"炽热的荣誉感\"的工具。如果她能懂点事,懂得静静细听那几个柴工出入营地时的高谈阔论,就会明白爱沙尼亚早就不是什么王国了。
莫诗娅虽说爱夸夸其谈,但对自己本人的事提的不多————比如布洛妮娅比较关心的年龄。不过看这样子,应该也不比她大吧。硬气如男孩子的她,身高也应该会高一些才是。
她还知道\"联邦\"这个词。但不知怎么就成了一个骂政府的词汇。
\"我会回到父母和妹妹身边的!而不是在这里给军汉毛子做苦工!\"
\"那你不怕断手脚吗?\"布洛妮娅问。
\"所以我们就再跑远点啊!那些教官自身都难保,哪有功夫抓我们。\"
这话让布洛妮娅刚才的怒火重燃,她一把扯住莫诗娅的短发,往后推到墙上,然后用手臂卡住女孩的脖子:\"布洛妮娅原本可以在军营里好好活下去,却被你骗到这里来,被抓军官到了绝对活不了!\"
或许是被半卡着脖子难受,又或许是被吓得不轻,莫诗娅一言不发。
其实布洛妮娅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仍旧不明白为什亚逃跑的时候为什么要带上她。有狠辣之人教导,从事暗杀的她年龄和力气虽小,但侧翼绕进,只对关键目标下手的任务让她总能毫发无损,并没有逃走的必要。
不过听说莫诗娅是要回在爱沙尼亚的家,她的父亲有权有势,母亲办了个机构,收养了一些孩子。这对在童兵营里摸爬滚打许久的布洛妮娅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
\"你记住,\"布洛妮娅松开架势,\"敢威胁我的利益的话,我身上可随时带着一把尖刀的!\"
\"威胁我的利益\"是布洛妮娅很早就跟一位大人学的短语。这样中二到有些好笑的话,倒的确让眼前的女孩吓得不轻。谁叫她杀人的手法本就有名呢?
\"要去哪儿?带路!\"
乌拉尔这一带的天气有规律可循,但寒冬来得终归难以招架。
三天走走停停,她们跨了半个州,穿行在一片稀疏的树林。就要靠近北部伊夫杰利的一个小镇,莫诗娅说她识得路,也认得到人。
带的几根充饥的列巴早已消耗殆尽,好在小镇的远景已经清晰可见了。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暖阳企图向两人播撒点温暖,好向雪证明它的价值,却可怜兮兮地被众多的树影拦下去路。就只好一路陪行,寻找高大松树拦不住的地方。
阳光。影子。阳光。
暖和。冷。暖和。
百无聊赖的布洛妮娅跟在莫诗娅的几米后,一言不发。只是数着树影和阳光,感受着忽冷忽暖的奇特变化。
阳光。影子。阳光。
暖和。冷。暖和。
布洛妮娅很诧异地发现,前面那个身影正伴随着自己数着影子的节奏,一大步踩进阳光,又一大步踩进阴影。身体没入树影时,还假装做出冷得发抖的动作,让她想起曾经在孤儿院的舞台剧上,见过的一头自娱自乐的滑稽熊。
她微咧嘴角看着她,继续数着树影和阳光,二人的节拍微妙地重合。
阳光。影子。阳光。
暖和。冷。暖和。
傍晚,到了镇上的一家旅店,两个人三个口袋里搜刮出的硬币,恰好够一盆素面和一晚的单人间。莫诗娅说,明天再去找她说的\"那个人\"。
贫瘠封闭的房间,一张床,没有窗户,没有壁炉。但似乎从哪个缝隙里传来了新鲜的空气。
莫诗娅用鼻腔做作地吸着,门牙回味着还珍藏在口腔里的两枚白菜丁。
\"布洛妮娅。\"
\"嗯?\"
\"你转个方向,头朝床尾睡。\"
\"布洛妮娅不想闻你的脚汗味。\"
\"我没有————\"她突然想到今天长途跋涉,便不再作声。
店家很贴心,多给了她一床被子,尽管需要缩着脚才能覆盖住全身。
自己的脚真的不好闻吗?明明只有男孩子身上才有汗味。莫诗娅偷偷地闻了闻,不置可否。
连夜的路途并不符合小孩子的生物钟,莫诗娅很快进入了梦乡。
当她再睁开眼时,已是夕暮时分。床尾的窗前站着一个老头。夕阳的鲜红很强烈,凸显着老头皱纹的结构,微微的灼热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冬天的俄罗斯。
往身旁看一眼,布洛妮娅并不在身边。那个位置被一张偌大的木桌所取代,上面有一座似乎很精密的台式目镜,无数散乱的零件,电焊、螺丝刀等工具,和一块手掌大小,机器人似的东西。
这个机器人莫诗娅还记得,是老头的爱好,他把它叫做\"兔子\",虽然莫诗娅看不出哪里像兔子。
莫诗娅又看向老头,头顶泛白的稀疏一层白发。莫诗娅把这几撮白发叫做\"桃子上的毛\",虽然的确很容易看成毛桃上的一层绒。
\"毛桃\"开口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是让你在军营里忍一忍,找机会混上出境的车,对吧?\"
\"对。\"
\"而不是连夜逃走,漫无目的地到处漂,还拉上一个有那么点好感的小女孩,对吧?\"
\"……嗯。\"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你父亲的工作在高层受挫被迫转移到地下吧?\"
\"是。\"
\"那么你父亲的工作转移到地下,缩减了规模,你确定这个镇的线人还能愿意帮你的忙?\"
\"可他是我叔叔……\"
\"我他娘还想当你爷爷呢,你个逼崽子!所谓亲戚就是靠得住的了吗???说白了就是怕军队里吃苦看教官脸色,那么好的机会都放弃了!\"
毛桃难得骂脏话。
\"这个月军阀休战了,天命,根本不可能有让你们童军崽子打仗的机会!我就不信找辆出境的运输车有那么难————\"
趁着毛桃歇斯底里,莫诗娅默默地关上了门。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到莫诗娅离开,老头也停住了嘴。骂骂咧咧并不是平常绅士的他,只能怪小鬼的自作主张太草率。他回到桌前,摆弄起他的玩意儿来。
莫诗娅睁开了眼,看到布洛妮娅已经醒来,正在摆弄着一桌的刀,大惊失色。
\"这就是你说的‘一把’尖刀???\"
布洛妮娅想起了昨天自己\"谦虚\"的谎言,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是说今天要找人吗?还不快点!\"
——————————————
\"应该是前面了吧。\"莫诗娅领路,来到了镇子南陲的一家典当铺。\"这铺子是我培塔叔的,他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呢!\"
这家生意惨淡,毕竟和平年头都没有来当东西的何况这才政局动荡结束两年,又是不为人知的骚乱。
不清楚底细的人大概会疑惑这家店的经济支持从何而来吧。出身爱沙尼亚,在整个东欧活动的军阀,卡莫福·沃勒雷,五年前搞起了不为人知的大项目,这家店就是斯维尔德洛夫斯克的几个据点之一,用于\"货\"交送的枢纽。当然如今项目境况惨淡,据点有没有熟人,是否还在活动,老实说,莫诗娅心里没底。
往里一瞅,果然没人。
\"那个,,,你先等一下啊,我去问问看。\"莫诗娅挠挠脑袋,走向隔壁的酒馆。布洛妮娅也不回应,点点头看她进去。
酒馆里人不多,但甚是嘈杂。莫诗娅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差点跟酒客比跳舞的老板喊答应。
\"大声点你说谁?\"老板的嗓门比谁都大,成天泡在酒缸旁的空气里,一股酵酸味儿从嘴里喷薄而出,\"培塔?我们这里没有叫什么培塔的————哦你说沃勒————等一下!\"
布洛妮娅静静地站在外面等候。店内两个人接着就是一些没那么夸张的腔调,她不能听见更多的话了。然后看见老板转身上了楼,莫诗娅满脸黑线地往外走,老板重心不太稳但居然没有趔趄。
\"怎么样?\"布洛妮娅问,
\"老板说去找他的,但居然是往楼上走,我以为培塔叔叔不喝酒的。\"莫诗娅似乎很反感酒味儿,露出了比在军营里教官们喝酒时更难看的表情,\"我们还是在当铺里等他吧。\"
这一等不知道是多久,总之太阳已经升到不再用数冷和暖的程度了。
一个中等身高,胡子半碴,穿着没有领带的西装的男人别过另一个高瘦的人,还没走来就伸出双臂:\"莫诗娅——我的乖侄女!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他看了看一旁的布洛妮娅,\"居然还带了个可爱的小女孩子!\"
如果真的足够热心,大概不会让自己等到现在吧。莫诗娅只是没好气地回应:\"你知道的,上头有人威胁,我爸让我们来这里找人避避风头,结果为了躲避一个关口的筛查,我和妈妈还有妹妹走散了……\"
听了一顿牢骚后,培塔只是陪着笑笑,让她们在铺子里做着,自己去街上买些食材。
\"以后怎么办呢?\"布洛妮娅打断了发神的莫诗娅。
\"怎么办啊,,,当然是想办法回家,大半年了,不知道风头过没过去。\"虽然找到了投靠的对象,但莫诗娅不知为何很沮丧。枯燥的空气,让布洛妮娅也陪她发起神来。
莫诗娅的父亲,卡莫福,一直是个投身在自己事业的军人。在作为儿子的莫诗娅心里,他不怎么关心妈妈、自己和妹妹。但他雷厉的作风,对严苛的自律意识,杰出的领导能力,无一不让自己佩服至极。她佩服自己有个好父亲,一个仿佛就是她未来理想模样的父亲。
\"对了,布洛妮娅。\"
\"嗯?\"
\"到时候回了家,你想留在孤儿院,或者住我家,都可以哦!\"
\"嗯,谢谢。\"
布洛妮娅止住了疑问。但保留着莫诗娅为何对自己那么好的好奇心。对自己父母的记忆已经浑浊了,思念的感情也变得模糊。但像这种与父母分别大半年的孩子,眷家的情感一定是强烈的吧。
于是阳光和空气陪她俩一同沉默,连培塔的归来都不曾扰动一丝,直到培塔做好饭菜。
\"培塔叔,你还记得我喜欢炒玉米啊!\"所爱食物的香气果真能轻易打动顽童一时消沉的心。
\"培塔叔啊,你有安排我回家的计划吗?\"莫诗娅顿了顿,\"布洛妮娅也得跟我一起。\"
而培塔只是沉默了一下,似乎没啥信心的样子\"呃,你也知道,你爸现在身陷政治斗争,还跟我们断了音讯。这才大半年,这时候回去不一定是好主意。\"
莫诗娅瞪大了眼。
\"不过我也听说他最近火急火燎地要来俄罗斯,说是接什么重要的东西。\"
\"真的吗?是我们吗?!\"莫诗娅扶了扶勺子。
\"应该不是,听起来像是在押运货物……对的,就是来乌拉尔一带。这也是我觉得这消息不可靠的依据。\"培塔瞥了她俩一眼,\"毕竟妻子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啊。\"
玉米的味道怪怪的,像加了太多淀粉一样,让莫诗娅和布洛妮娅难以下咽。
\"布洛妮娅?布洛妮娅!\"
在布洛妮娅再次睁开眼之前,身上麻痒和刺痛的勒感就已经发作了。她只是本能地感觉不适,但有什么麻痹着自己,不让自己接收周围的讯息,阻止着自己思考,就像做着想要逃离的噩梦一般束手无策。
将她真正唤醒的,是一个压低腔调的惊觉之音:
\"你快醒醒啊!出事了!快想办法离开这儿!\"
逃避着光线挣扎着眼睑,那太阳依旧在差不多的位置,却向东侧倒退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