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健屋花那所在的演剧部的意见簿里,总有那么一个人,字并不算清秀,却是很认真,带着执拗的可爱,说上几句夸赞的话,大一整整一学年的每一场都在。
虽然看得出并不是专业的人,但是肯定是个爱好者——如果是根据既有剧本演的,那人会点出一两个对原剧本有改变的地方,说自己的看法,赞许他们的改编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体现出了原作的魅力,偶尔也会有对个人的赞美:特别是饰演XXX的那位同学,演技真的很棒,期待下一次!
不同的剧目会戴上不同颜色的假发,不同颜色的美瞳,用不同的声线演绎着,用化妆品遮盖左眼下的两颗泪痣,穿着完全不是自己风格的衣服,扮演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角色,也不是主角,有一个人即便坐在台下也总是注视着自己,认可着自己,仿佛在那个人眼里,自己才是主角。
每次看到这人夸自己,本来就热爱演剧的健屋花那变得更加努力了,谢幕的时候,也总是装作不经意地在一排排鼓掌的观众间寻找着那个并不知道面容的人。
2.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健屋花那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对方只是一个观众而已。虽然社团并不是十分有名,但学生基数在那里,把海报贴出去就总有人来的。那个人只是其中之一。
因为对方注意自己夸赞自己就对对方感到在意,简直是自我意识过剩。那个人能看出剧本改编的用意,可是社团里谁不能呢?
这样一想,真的是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了。
当她决定不再考虑这个人的事情的时候,负责回收意见的前辈却把最新的一页拿给她看:“健屋,你看这个人和你想法一样,都觉得与其删掉原作第三幕,不如把第二幕去了。”
只看字迹就明白了,是那个人。
练习的时候,健屋因为这个问题和前辈们吵起来过,最后还是遵从了前辈们的意见,删去了第三幕。
而这个人,那个每一场都来留言的人,竟然也这么想。不论最佳选择是不是舍去第二幕,她都想认识这个人。
都说字如其人,健屋花那很期待见到这个字迹的主人。在她的想象中,对方应该是个可爱的女人。只是那天以后,这个字迹就没有出现在意见簿上了。
直到窗外给她伴唱的那只蝉终于从树干落下,健屋花那知道,她的夏天结束了。其他的蝉还在扯着嗓子,在最后的夏日时光嘶吼着,而属于她的那只已经先一步逝去了,就像她奇怪的小心思一样。
她也知道明年夏天还会有蝉鸣,她会骗自己,还是同一只。
3.
白雪巴是偶然知道这个大学的演剧部的。当时这个学校的篮球部带头举办一场区内的比赛,找白雪巴所在的公司品牌赞助,这种不是很大型的活动是不会让前辈们去费心的,便由刚入职不久的白雪巴负责。
由于是第一份要独立负责的工作,她有些紧张,提前将近一个小时到了这所学校的体育馆门口。没有那学生负责人的代领,她进不去体育馆,只能在周围闲逛打发时间。
而就在沿着墙走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银灰色头发的女孩子。那女孩拿着一本看上去像是自己打印装订的册子,面对着墙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就会发现,她念的是《麦克白》的台词。
她饰演那三个神秘的女巫,用三种有些微差异的声线演绎着,每一个都是那么独特。《麦克白》中的女巫经常被阐释为邪恶和欲望的化身,是怪异的,明明是女巫却长着胡子。
但这个努力练习的女孩子,在白雪眼里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可爱。从侧面看去,能看到她的两颗俏皮的泪痣,长长的睫毛,近乎完美的面部轮廓。做肢体动作的时候,头上的呆毛不安分地晃晃悠悠,明明是很可爱的,却像是蛛尾拟角蝰的尾巴,左右晃动着引诱着猎物。
而白雪巴就是那个无辜的猎物了。鸟儿想要的只是毒蛇的尾巴,而她,似乎是对这个女孩子本身感兴趣。
白雪巴看到这个女孩子这么努力的样子,也就不紧张了。想到这女孩也许是演剧部的,反正家离这里不远,周末就来看演出了。那女孩大概是新人,虽说练习了三个女巫的台词,但她只扮演其中一个而已。在后排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听声音也知道是她了。
再后来,女孩慢慢开始饰演重要角色了,可是海报上只印男女主的名字,直到她被派去总公司培训一年,也没有从海报上得知女孩的名字。
她还是想坐在女孩的特等席,看着她在台上,化为剧中的角色,爱恨生死。
4.
这个想法的实现来得很突然,又是夏天,一日她下班的时候,在离公寓很近的小公园里,看到了正在小舞台上表演的几个女孩子。而这中间就有那个许久不见的她。
没有别的装扮,没有假发,没有美瞳,没有遮盖俏皮的泪痣,可爱的呆毛还是在引诱着白雪巴,这个最接近健屋花那自己的角色,在引诱着白雪巴。
白雪巴这次得以近距离观看了。
没多少看,毕竟是在人不多的小公园,但是台上的人并没有因此就松懈露怯,仍然在尽力表演着。
似乎是原创的剧本,她来的时候已经快结束了,对于故事情节一知半解,但是那女孩情感爆发时的哭戏真的震撼了她。那人在离她几步远的舞台上跪坐着,抱着自己的肩,上身向后,仰着头哭嚎着,眼泪就这样决堤,冲花了一点眼妆。
真实得想让人去抱住她。
就是这样的表演,吸引着越来越多的路人。结束后,女孩子们迅速补了补妆,就给还未散去的人群发传单了。
“下周六下午13点,XX大学开放日,请来看看我们演剧部原创表演!”那个女孩刚才的表演有点用力过度了,此时的她嗓音有些低沉,带着特殊的韵味。
这次的传单上,女主角的角色名后,有几个醒目的字:健屋花那饰。
“啊,你终于当女主角了啊!恭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雪巴都被自己的脑死发言惊呆了。虽然说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就觉得很配这个女孩子,但是实际上是不是人家的名字都难说,更何况,你是谁啊你就这么说?
“您一直有来看吗?但是这不是我第一次演女主了。”健屋花那有些不明所以。
“不好意思,我因为工作调动,有一年多没能去看你们的表演了,在这之前一直有去的,还每次都留言呢。我很喜欢你的表演的!”
“……字。”健屋花那愣住了。虽然都没有确切证据,但她莫名认定了,这就是那个人。
“嗯?”
“……名字,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健屋花那并没有自欺欺人,今年夏天的蝉,意外的,还是那一只。
5.
毕业后,繁忙的工作之余,健屋花那会在家里写写剧本,投投稿,偶尔去社区剧团演演戏。身后的白雪巴看着:“啊,这句台词算是flag吧?”
“是,也可以不是。如果太明显,那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剧透了,所以最好不要太明显。”打字的手没有停下。
“可是一般说这种承诺的话都是Flag。”
健屋花那的手停下了,转过头,扶了扶眼镜,“那你的呢?”
“嗯?”白雪巴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的那些承诺也都是flag吗?”健屋花那逼近白雪巴,一副审问的严肃神情,“你说你不会再离开我也都是flag吗?说要一直在我的特等席是flag吗?”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说你就不知道吗?”求生欲满满的否定三连。白雪巴知道健屋花那是故意的,但是她并不讨厌这样。
这么久了,她知道,这种时候,吻上去就好。于是伸手摘了她的眼镜。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旁人可以窥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