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著石隽逸带走了元劭,毓灵似乎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软倒在地,手中的银簪也当啷一声坠落。
耳旁的喧嚣声和哭喊声更响了,宫人们纷纷作鸟兽散,各自逃生。毓灵定了定神,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只剩下贴身婢女宝珠还忠心的守在身边,正含著泪担忧的望著自己。
毓灵拭去眼角的泪水,缓缓走到妆台前坐下,对著铜镜整了整仪容,突然洒然一笑,对宝珠说:“你去把我衣橱最底下那件白鲛羽衣拿出来。”
宝珠虽然心中纳闷这种时候主子怎么还有心情梳妆打扮,但还是依言帮她把衣服取了出来。
那是一件极为华贵精美的衣衫,用罕见的白鲛纱织造而成,领口袖口和裙摆处镶著洁白无瑕的孔雀绒羽,腰间垂坠著数十条粗如么指的东珠链子。这是毓灵的母亲福柔长公主出嫁时的嫁衣,依照元魏皇室的习俗,母亲的嫁衣要传给女儿,毓灵一直珍藏著这件母亲唯一的遗物,少女时期也曾期盼著有一天能穿著它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
可惜这个美好的愿望只怕永远也无法实现了吧?毓灵凄然一笑,那就穿著它,优雅美丽的去往另一个世界吧。
毓灵在宝珠的伺候下,精心的梳妆打扮著,高高的盘起如云秀发,细细描出远山黛眉,淡淡匀出桃腮粉面,绛唇轻轻一点,最后在鬓角斜插上一支翠金凤钗。
妆成,毓灵揽镜自顾,镜中之人姿容绝豔,风华无双,她满意的微笑。她是天之骄女,就算死,也要死的高贵美丽。
“郡主今天真是美极了…”宝珠帮她梳完妆,边流泪边赞叹道。
“谢谢你,宝珠,你也走吧。”毓灵道,宝珠还待争辩,毓灵却坚决的勒令她离开,宝珠拗不过她只能含泪退出了碧霄宫。
渐渐的,宫外的嘈杂声小了下去,毓灵盈盈的站起身,从火盆里拾出燃烧著的薪火,一一点燃布帘、床单等物品,看著跳动的火苗吞噬了熟悉的屋室。
在漫天的火光中,她缓缓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向碧霄宫最高处的平台,她身后洁白的羽衣裙摆逶迤于地,衬著她婀娜多姿的身段。在被大火吞噬以前,她想最后再看一眼她生于斯长于斯的皇宫。
终于,毓灵站在了碧霄宫的最高处,楼下是黑云压城般乌压压的燕兵,突然中间军阵的士兵如潮水般向后退去,黑底绣著金色苍鹫的燕国战旗下,簇拥出一个头戴紫金冠,身著苍紫色战甲的尊贵男人。他威风凛凛的跨坐在一匹毛色纯黑的骏马上,玉雕般棱角分明的五官,浓眉的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目深邃犀利,好一副龙章凤姿的容貌。
漫天火光的映射下,那男人的面容依稀透著熟悉感,毓灵仔细辨认,不由得霍然色变。
这不是楼振韬身边的贴身侍卫蓝青文吗?
可是,这身华贵的装束,这君临天下的气势,分明是一方帝王才有!
蓝青文,蓝青文…倒过来不就是宇文清岚吗?
如果眼前这位就是北燕皇帝宇文清岚,那么一切的不合理就都有了解释。
电光火石之间,毓灵脑中飞速的闪过支离破碎的似乎毫无关联的片段…
十年前,自称父母双亡的孤儿楼振韬拜入她父亲独孤誉门下…
八年前,燕帝宇文清岚联手王桓之设下反间计,让魏景帝疑心独孤誉叛国,族灭独孤氏九族,元魏自断臂膀,失去抗燕最得力的大将…
半年前,清元寺临别时,楼振韬问,如果他有事欺瞒了她,她会不会怨他?…
七日前,楼振韬拜大将军,奉旨领兵二十万驻守雁门关,军报一切如常,但燕军却悄无声息的越过了雁门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入洛阳…
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在脑中渐渐拼凑出一副完整成型的画面,一个精心筹划十年的惊天阴谋豁然清晰!
原来如此!毓灵恍然大悟,巨大的激愤令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她本是一心求死,此刻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她冷冷一笑,轻移莲步朝平台边沿走去。
宇文清岚骑著马停在碧霄宫前,他之所以会赶到碧霄宫,是因为接到线报说太子元劭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这里,但此刻他的目光却完全被高台上那遗世独立风华绝代的女子吸引住了。
那是一种难以用笔墨描绘的绝代风华,她披著一身飘逸如云的洁白羽衣,衣抉翩翩翻飞,俏生生的立在冲天火焰之中,像一个误入凡间的月宫仙子。
此刻天色将明,淡淡的晨曦洒在她清丽绝伦的脸上,仿佛感受到男人灼热的目光,流光溢彩的墨色明眸轻轻流转,深深锁住尊贵的男人,然后,她樱唇微启,绽放出一个凄迷而魅惑的绝美笑容。
刹那间,喧嚣的军队沉默了,士兵们都痴痴的望著高台上的倾国绝色,被她颠倒众生的笑容迷住了心神。
毓灵无声的笑著,美眸一瞬不瞬的盯著宇文清岚,突然她奔向高台边,纵身一跃,径直跳了下来。在半空中,她长长的洁白裙裾飒然张开,仿佛一只展翅飞翔的白凤凰。
高台下围观的人群齐齐爆发出惊呼声,宇文清岚不及多想,气沉丹田,两腿猛蹬马镫,整个人如苍鹰般腾空而起,在空中稳稳接住了不停下坠的凤鸟般的美人。
毓灵在失重坠落的眩晕中,突然被一双铁一般结实有力的臂膀拦腰抱住,陌生的男子气息顿时将她淹没,她心如擂鼓,猝然抬首,撞进了一双如琥珀般耀眼却冰冷的眼睛,一时间天地寂然,万物失色…
此时,带兵从南门入宫,鲜血染满战袍的宇文振韬焦急万分的匆匆赶到碧霄宫,却只是眼见著魂牵梦萦的女子凄然一笑跃下高台,像一只浴火而生的白凤凰,投入他皇兄宇文清岚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