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是微波炉的声音,我把它拿出来,摆到一旁。
“叮当当……”是两枚弹珠的声音,我把它捏在手里磕在桌上,听它跳撞到手心的触感,此起彼伏。
“时光的岸上人来了又走~”是我蹩脚的歌声——哎算了,唱出来自己都觉得尬。
夜黑风高,我打开窗户,坐在桌旁,也不点灯,任凭风吹。她找得到路的。
远处警笛的声音逐渐由大变小——或者是由小变大,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事,死了人。我侧耳倾辨时,一只小掌短促有力地拍了拍我的手臂。
“你,找我什么事?”
“噢!德尔塔小姐,我很高兴你能应邀而来,也很高兴你能找到这里,但是——”
“我不是路痴,还有收起你这该死的翻译腔。”
“好的……但是下次能不能别从窗户进来,这层楼可不矮。”
“——有屁快放找我什么事?”
“喏,”我向她示意桌上的蛋糕,“生日快乐,德尔塔小姐!”
“无聊。“
得到的回报却是一个白眼,“我是那种以生日为由,买个蛋糕就能被哄满足的小孩儿吗?就像圣诞节和圣诞老人那样。”她用那湖蓝色的眸子盯了眼我手里的弹珠,这么嘲讽着。
难道不是吗?
“哎,话不能这么说,百无聊赖时的臆想可是人类稀奇古怪灵感的最大来源。蛋糕蜡烛都给你准备好了,德尔塔小姐就不肯赏脸陪我无聊一下,顺便礼节性道个谢吗?”
“要是蛋糕包装被其他人看到了你就死定了!你应该没有在上面写我的名字吧?贺卡什么的。“
“别说贺卡了,我对天发誓方圆百里内找不到任何包装!“
“想不到你还挺谨慎,但是……这蛋糕就只是蛋糕吗?跟大街上五块一大块的一样,没有点缀啥的?”
“别急,高糖巧克力照旧一大堆,现在给你整。”
“这还差不多。”
她武器放到一边,坐靠在灶台上和我聊天,就像有时一个人坐靠在天鹅湖上眺望远方那样。
“你问我最早的记忆?”我皱眉,这是个无比奇怪的话题,绝不会作为人们在社交场合的谈资。很好奇眼前这小丫头为何对我无比好奇。
不过小孩子就爱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好奇,该夸德尔塔童心未泯吗?不行,夸了她又要打我了。或许……只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套近乎的一种方式?
“你问这个干嘛?”
“你可以选择不说。“她的微笑,极端的和蔼。
“呃…好…对不起。“
尽管语气懒散,但在她面前,只要低头认错道歉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我最早的记忆……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吧。被父母一左一右牵着手,母亲的手里拎着一盒生日蛋糕,往家里走。我们熄着灯点蜡烛、吃蛋糕……我不记得那时自己是什么感觉,但一定很幸福。”
“幸福?小孩子的幸福、小孩子贫瘠的喜怒哀乐,怕是没有很多人推想得那么精微。”她不知怎么来了句这样的嘲讽,酸酸的。尽管听到其中三个字眼的时候,她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另外———”她突然用双掌攀住我的肩膀,死盯着我的眼睛,瞪眼比踮脚用的力还要大:“你撒谎!”
“那真是对不起。”道歉就对了,“但我总不可能把两岁在幼儿园母亲和老师聊天途中拉裤子上还挨了打的的事情告诉你吧?”
“噗———”她双手吊着我的肩膀往下一蹲,然后重新站起身,清清嗓子恢复威严。“你还是没说真话。”
“啊这,小公主我发——”
“嗯?!”
“这位年轻的小姐我发誓!这真就是我最早的记忆了!”
“不,”她摇摇头,“我没说你撒谎,我只是觉得你没说真话。”
我不得不再次惊叹这小丫头看穿人心的能力。
“好吧,”我轻笑,“我最早的记忆,甚至不应该被称之为’记忆‘的东西,只是一幅黑白的画面。”
“哦?“
“那仿佛是老式黑白胶片拍下来的东西——那玩意你们小孩子应该没见过——对不起!”在她拳头招呼上来之前先道歉。
“那是我母亲的脸,俯视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身子,应该是被抱在襁褓里的。她一脸惶恐,仔细看、或者仔细想,那表情似乎又不太真切。应该只是在搞怪地哄我。“
德尔塔沉默不语,表情有些微妙。
“知道我是怎么回忆起这个的吗?是你……是你口中的那只小笨蛋,和莉莉娅告诉我,”我看了她一眼,“告诉我你们,或者说她们的想法的时候。”
我把“她“字重读,看到德尔塔瞳孔放大了两次。
“其实也没屁大点事,”我摆摆手,看她装作没有兴致地沉默,便继续往下说。
“事情是这样的……”
—————————————————————
某一天,我在厨房里,鬼鬼祟祟地望向窗外。
“希儿?”
“啊……舰长,你鬼鬼祟祟地干嘛?“
“萝莎莉娅呢?“
“她在外面院子里玩,她最近好像很喜欢玩弹珠……“
“那赶紧把糖膏做了,免得果酱被她抢去吃光!你们也来看看呗。“我拔腿就跑。
“诶……“
“嗅嗅,糖膏,在哪里?“一个蓝色的小身影耸动着鼻子,追了过来。
片刻后,我抄着锅内的红色凝脂,无声地向一旁的希儿,和缓缓飘来的布洛妮娅炫耀着。
“噢——这就是舰长做的糖膏吗?”
“真是另辟蹊径的做法呢。”
“那么,萝莎莉娅的这份也做好了。要不要给你们俩也做一份呢?”
“不用,布洛妮娅讨厌太甜腻的食物,这会影响思考。”
莫名其妙的结论。
“谢谢舰长的好意……但是希儿要保持身材,不然会难看的。”
为时过早的想法。
我笑了笑,这果然真正的小孩子才会沉迷的食物。
“那么——久等了,莉莉娅!”
之前做好的蓝莓糖膏也冷却得差不多了,我用手指蘸下一点,趴在灶台旁许久的莉莉娅自然地一把含住。
“嗷呜!”
我负责做和喂,莉莉娅负责看和吃,布洛妮娅和希儿则负责尽力让眼神保持充分的宽容。
被安静乖巧的小蠢蛋含住手指,和沐浴在另两位女孩宽容的目光下。无论哪个,都是对我这个温和派萝莉控大大的奖赏。
“那…舰长,你们慢慢享受,我和布洛妮娅姐姐先溜……先出去玩了……”
一道看什么都无所谓的目光,被一道看什么都很有所谓的目光拽着离开了。要盯着一个大人用手指插嘴的方式来投喂小女孩子,或许这份宽容来得太过沉重。
无所谓。含着脉脉的目光,我默默摸摸那抹努力默默进食的蓝色,她才是这两天的主角之一。
我的想法,或者说提议的主角。
“下次你们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你们亲自做蛋糕!“当初,我这样对阿琳姐妹俩人夸下海口。
“好耶!我要上面放50块巧克力的!!!“
“醒醒,笨蛋萝莎莉娅,我们没有生日的。“
“诶?好像是哦……“
我诧异地瞪大眼。
“我和萝莎莉娅的档案上没有生日,因为身体改造的关系,户口也很难上,生日反而更不需要考虑了。“一个乖巧地解释着。
“可可利亚妈妈会在每年圣诞节的前一个周五,给我们这样的孩子办一个共同的生日会呢!“一个兴奋的喊出声,仿佛马上就要发生了一样。
“那你们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当然是万能的‘垃圾桶里捡来的’啊!!大人们总爱这么讲!“萝莎莉娅突然凑到我脸上。
“问起的话,可可利亚妈妈总是很敷衍地回答,比如萝莎莉娅说的这样。“莉莉娅淡定地把萝莎莉娅的脸按到一旁。
“那你有没有认真地追问过她呢?“
莉莉娅只是把头侧歪了一下盯着我,并没有发言。我意识到她可能并不想回答。
“……那么我宣布!你们来我舰上的日子就是你俩的‘休伯利安限定生日’了,有一天算一天!让我看看,你俩上舰的日子是……”
“4月25号!所以蛋糕呢?”一团粉色又凑到我脸上。
“有吃的所以记忆又复活了?!”
“当然不是!我们每新在一个地方留下,都要把日子记住的!”
“记下来干嘛呢?”
“记下来…呃……”
萝莎莉娅答不上话,就蹲下来刨地上的玩偶。
“记下来好比较在哪里待得长,待得开心。”莉莉娅接过话茬,“我和萝莎莉娅都觉得,在妈妈那里待得最长也最开心,因为有很多的朋友,但是后来嘛妈妈她……”。
莉莉娅仿佛意识到触碰了什么禁忌一般,闭上了嘴。
“莉莉娅、萝莎莉娅,你们要明白……”我想要强调些什么,但我发现自己没有那份底气,只能说:
“请你理解我们……”
“嗯,妈妈做了很大的错事……”
她尽力回避着投向我的、和不时瞟向德丽莎那边的目光。我还想说什么,萝莎莉娅却把莉莉娅拖去玩了。
4月25日马上要来了,那么,开始筹备生日蛋糕吧!
“呀嚯!干劲满满啊!“
“舰长……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搞定吗?你好像从来没有做过蛋糕,上次那糖膏毕竟很简单……“
“芽衣,你是在质疑我浓浓的爱意吗?”
“爱意?”
“呃……爱意有很多种,不一定是你想的……其实我是说的是,‘怜爱的心意’啦!”
“好吧,虽说不太好扫你的兴,但是从可可豆加工到巧克力的过程好像相当复杂,我也没有尝试过。”
“我为什么不买50块德芙,把它们融化掉再凝固在蛋糕上,变成自己的巧克力呢?“
“舰长……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呀嚯!这么简单,真是让我干劲满满啊啊啊啊啊啊!“
—————————————————————
“等等,所以你想表达个啥?”
“啥?”
德尔塔没好气地对我抱怨:“我问你稀里糊涂地讲这一堆,想表达个啥?要是所有作者编排叙事都像你今天聊天这样乱七八糟,文字这种工具还是扔掉算了吧!”
“不是你让我讲的吗?”
“是吗?”
“好吧……话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胡笳十八拍》?”
“没有,下一个。”
“好吧……那你还听我讲吗?”
“下一个!!!”
“好吧……对不起。”
————————《舰长的餐桌(2)·不是熔岩巧克力的巧克力生日蛋糕》
当我把食材拎到厨房,再次向芽衣强调我要独自完成后,我开始对着满袋的可可豆发呆。是的,怀着某种偏执的仪式感,我最终还是买了一大袋可可豆。
“好耶!我要上面放50块巧克力的!!!“萝莎莉娅当初的话语像咒文一般地环绕在耳间。我开始在网上搜索制作的方法。
“嗯,好!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再这样。啊啊……简直跟萝莎莉娅讲话的沫子一样多……“趴在灶台上的蓝色的小脑瓜开始摇头晃脑。
“噢———嗯嗯!这么简单,我完全懂了!!“粉色的小头槌则在疯狂点头撞灶台。
“你懂个香浓牛奶榛仁葡萄干!一边玩去!“
“欸嘿~“
两团萝莉“咕噜咕噜“地出了门后,我开始着手这些石子一样的可可豆。
“第一步,烘烤。可可豆的烘烤时间受材料产地、品种,和期望成品的种类决定。第二步……”
……你说了个锤子,还是得自己动手。
考虑到烘烤的目的是蒸发水分,教学视频经过剪辑无法得知烘烤的时间,我尝试把温度调到190度,每三分钟检查一次。
明明每次检查都没有问题,可可豆的炭香味愈发浓郁。但最后一次打开烤箱时,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丝入鼻腔。
唉,只得重做。
观察到视频里的人每次检查都把温度旋小一成不到的刻度,根据家用烤箱温度上下限为80-400华氏度,我计算出大概是15摄氏度,每6分钟调整一次,勉强搞定。
观察到视频里研磨的粉颗粒细腻,没事,我有破壁机,可以搞定。
观察到视频里加入了致死量的罗汉果糖,于是我加入了更加致死量的麦芽糖,完全搞定。
观察到窗户外的两人眼睛凑在地上的什么晶莹的球状物,跟着它在草坪上蛆一样地扭动和打滚,这只需要等她俩回来揪着耳朵逼她俩洗干净就行,不需要现在搞定。
观察到视频里摊匀散热和回收的手法无比老练,于是我拿出了我买的巨大的傻瓜模具,刷上一层薄薄的橄榄油,倒进去等一会儿成形再回收,暂且搞定。
观察到视频里需要成形的模具,我把少量巧克力液倒入不同模具做出细碎的不同形状,置于冰箱冷冻。把大部队放进烤箱70度保温,准备烤蛋糕,搞定。
观察到萝莎莉娅被德丽莎揪着耳朵往这边走,还用尾巴牵着背后的一只莉莉娅,什么情况???
我脱了手套,有点吃惊地上前。眼前的萝莎莉娅不仅浑身泥污,额头上擦破了皮,甚至手肘上还是磕到草坪的血痕。
哦,莉莉娅肘上也有痕迹,看来是滚草坪滚出来的,那没事了。
“咋的了?”
我望向两人,湖蓝色的眸子泪汪汪,可怜兮兮地盯着我瞧。
“萝莎莉娅偷了小空的东西,还和看不过的杏打了一架。”德丽莎没好气地说,开始按住萝莎莉娅的双肩猛烈摇晃,正要发火。
“好啦,学园长你快去休息,对小朋友的教育需要高度的耐心说教。”我把德丽莎拉到一边,摸摸她的头。
“呜———德丽莎不也是小孩子!”
“萝莎莉娅说的没错,变态舰长区别对待。”
“你们……”德丽莎说不过两张嘴,只好拍开我的手,“不许摸我头!”
我望了望德丽莎走远的背影,把手向后轻轻一伸,两只小得多的手就跑来握住,我回头一看,却是莉莉娅。我什么也没说,等萝莎莉娅愣了片刻,也乖乖地跑来握住我的手,甚至把尾巴也缠在臂上。
当你准备出发时,向后微微伸手,无需多言,真正的小孩子都会跑来把它握住。而萝莎莉娅这种平常看到你伸手,反而会更加嘻嘻哈哈地跑开的顽皮蛋,在她不那么开心时,跑来握住的手反而会更加珍贵。
噢,她甚至把尾巴也缠臂上了。
我把她俩带到浴室,洗干净伤口,把莉莉娅放置到一边,然后把萝莎莉娅牵到喷头下。
“舰长出去!萝莎莉娅想一个人洗!”
“别闹。”
“噢~让舰长洗头的事,莉莉娅可是捷足先登了哦!”
“什、什么时候?!”
“当然是上次———”
听莉莉娅讲了一大串,如此这般,粉色的小刺猬便收起了荆棘不再胡闹,安安静静地等我调好热水。
“把衣服脱了。”
“干、干嘛?”
“我还能干嘛?你看你这全身多脏!”
“噢~舰长又变态了哦。”
“莉莉娅别起哄!”(异口同声)
头顶被温水润湿后,我把指尖插进发梢,温润的手感宛如厚叠的轻纱。小孩子身上是有一股奶香的,没想到这种味道在汗水淋漓后更加浓郁。
\"舰长手的味道和我俩的都不一样吧,\"她说,\"莉莉娅说,咸咸的味道要重一些。\"
“莉莉娅这也跟你说吗?不过怎么可能。”
“略———”
“嗯??”
“呲溜————哈哈哈居然是甜的,巧克力一样的味道,莉莉娅骗人!!”
“哎你别舔啊!!!”
“莉莉娅没有骗人,莉莉娅尝到的就是咸的。”
指缝在发梢间游走,洗发露被磨研成沫,加剧了一切的顺滑。我索性从发根顺到发梢,反复几次,又几次。
“所以,萝莎莉娅。”
“嗯?”
“刚才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啊……我只是看到小空有了新的发箍,就把她旧的那个拿走了,然后杏看到了很生气,拽着我头发要我跟小空道歉,我怎么可能道歉,就和她打了一架……”
一旁呆立着的莉莉娅,此刻没有接话。
“那你为什么不道歉呢?”
“……”
“那你要那个发箍干嘛?小空的头比你小很多呢。”
“……”
也没有回答,我干脆问最重要的。
“你既然……‘强拿’了小空的发箍,为什么不向小空道歉呢?”
我得注意措辞,对小孩子的绝大多数情况而言,“偷窃”这个罪名未免太过苛厉和沉重。
“我又没有做错,又没有偷东西……别人都扔了的东西,捡起来怎么算偷呢。”
“可小空不像是浪费的人啊……”我皱皱眉,“她是把发箍扔进了垃圾桶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拿呢?”
“因为……”她嗫嚅着欲言又止。
“———因为有了新的东西,旧的不就会被扔掉吗?”她说得刻重,咬字认真,显然说的不只是发箍。
“这是什么话?!”我疑怒地瞟了一眼莉莉娅,她的眸子被感染了一些伤感,但依旧澄澈,没有丝毫质疑的澄澈。
“你这是什么话?!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直起背来,板着脸环视着她俩。
“哪怕是可可利亚妈妈,在接收了新的孩子后,也不再对惹事的我上太多心。”
“那是因为忙不过来吧……”我轻易寻找到一个理由。
“可是妈妈对我依旧还好,萝莎莉娅也这么认为。”莉莉娅补充道。
“哎,人和人不一样,你们妈妈要照顾孤儿院的一大帮孩子,又有……很多要事要做。现在啊,现在的一切都不一样,你、你们应该转变观念。”
她俩应该还不知道哪怕X-10实验,之类的事吧?
“就像萝莎莉娅你,如果有了新的妹妹,不可能就把莉莉娅扔掉吧?”
“可、可是,我们没有妈妈能再生一个新的妹妹啊!”
又尴尬,又有那么一点好笑的话,我无言以对。
“而且,这里的人也一样啊。”莉莉娅又插话。
“对啊,妈妈收养的朋友们都送去逆熵的新孤儿院了,但是我们和杏却被留在这里,明明受崩坏感染的孩子不止有我们……”
“是因为我们的身体特殊,能帮你们打架吧。”莉莉娅又补充,在直言不讳上,她比萝莎莉娅还要任性率直,“为了让我俩入学,学园挤掉了两个名额吧。”
“这你们怎么知道的?!”
“混到办公室偷听到的哦,嘿嘿。”
强笑。
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察觉到这一点的,这提醒了我。我一直以为她们被收到圣芙蕾雅来,是因为和布洛妮娅和希儿关系更亲密,同时身体的状况能得到观察治疗,却忘了没必要因为她俩的朋友把她们带到战争的二线来,毕竟逆熵的孤儿院也有医疗设施。
我无意去恶意揣测德丽莎她们的心机城府,但很多时候,人的抉择中,就无意隐含了自己的价值取向,连自己也不能意识到。
“就连舰长你也是哦。”
“什么?”
“以前也用手给萝莎莉娅喂过饼干,还会给她接住饼干屑再灌进嘴巴里,但她在你手上吃相很放肆,弄得舰长全身都是,后来渐渐没有给萝莎莉娅喂过东西了吧,可还在给莉莉娅喂糖膏。”
“还把手指头伸进去了呢,变态舰长!”
看来,我似乎也在无意间做出了一些取向呢。
“给你们做了蛋糕哦,今天生日,我会给你们俩都好好喂的!”我下意识地把话题支向关联的另一头。
“嘿嘿嘿~舰长,沐浴露!”
“哦哦!”
“还有浴棉!”
“好的好的!”
“哈哈哈舰长好痒,啊啊啊啊啊咯吱窝我自己来!!”
“哈哈哈哈哈————”
有意生出的欢乐气氛仿佛是用来遮瑕,我后悔地想回到原来的话题,却不忍再制造尴尬。
“你们俩去玩吧!稍等,蛋糕一会儿就好~”我替莉莉娅擦干头发,让她们去卧室玩。
打五个鸡蛋,分离出蛋黄和蛋清。蛋黄加入多量的糖和少量朗姆酒搅拌至淡黄色,分两次倒进面粉,搅拌均匀。再加入蛋清和盐,打至发泡。再加入致死量的糖打至更加发泡,然后把蛋黄和蛋清混合物加在一起搅拌。
烧一锅水,把巧克力从烤箱里取出,放进碗里,加入少量黄油混合,隔水加热。
取出超市买的蛋糕模具,底部和四周刷上黄油,倒入蛋粉混合液,预热好的烤箱里150度烤15分钟。
取出蛋糕,把加了黄油的巧克力装入裱花袋,挤满蛋糕表层,抓住模具在台沿上左右磕晃,直至巧克力层变得平整。再取出巧克力碎和各种切好的水果,撒在表层。再用裱花袋在四周挤几层歪歪扭扭的花边。
没有本事用奶油或者巧克力做出爱心之类的形状以及文字,我剪了张卡纸写下贺语,插在蛋糕上:
“休伯利安限定!
祝萝莎莉娅和莉莉娅生日快乐!”
静置,等表层的巧克力完全凝固,这会是个漫长的过———
“嗅嗅,是巧克力蛋糕,萝莎莉娅。舰长真的给我们做了巧克力蛋糕。”
“嗅嗅,是的呢莉莉娅!舰长真的给我们做了巧克力蛋糕!”
“啊啊啊巧克力还没好你们给我出去!!!”
对食物莫名的仪式感逼我把她俩拖回卧室,还陪她们打了半下午的游戏。
“那么!!———”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三个人围成一堆,我和着她俩无比愉悦的童音,歌声的拍子和着烛光跳动的节奏。
“哇!!蛋糕!奶油!好多巧克力啊!”
“哇啊啊啊———”
为了符合歌曲的节奏,我就不用“你们”了。而她俩俯在桌子上浑身颤抖流口水的样子,哪里像是会许愿的人啊。
—————————————————————
“那么!!———”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德尔塔我像个比她还小的顽童,拍着手掌左右摇晃地唱歌。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信许愿这一套,但是烛光跃动在她的脸上时,她的确在盯着那一片蜡烛发呆。
“够了,白痴。“
“有一说一,自顾自嗨唱的人的确像个白痴,怎奈何德尔塔小姐不肯加入呢,这可是你的生日。“
“哼,你没一点矜持可言。“
“正是因为有涵养的德尔塔小姐过于矜持,才需要我这样‘不矜持’的人啊。来,啊————”
“你举着叉子,还想喂我不成?”
“那有啥,我以前还用手捧着喂萝莎莉娅,还把手指插莉莉娅嘴里喂呢~”
“滚啊你个变态!!!”
—————————————————————
在莉莉娅的执意要求下,我用手捧着蛋糕,接在萝莎莉娅下巴处,任她像小狗一样啃着,碎屑有的掉回掌心,有的飞得到处都是。
“萝莎莉娅真是贪吃的小狗。”莉莉娅吸了一下口水,立在一旁吐槽。
“你慢点,别撒出来了……”
好像不太可能。
“你慢点,别撒太多……”
随着她一路啃下,粘上残渣的皓白门齿不时咬到掌心,却带来宛如按摩石一般微微的刺痒感。
“啊啊啊,奶油,还有奶油!”
舌头开始四处搜罗剐蹭,湿热柔软的体验立刻遍及整只手掌,之前偷塞的水果糖味泄露出来,活泼无比地跃动着。小舌过于柔软,明明眼睛能够确切地辨析出来,触觉上却硬是感知不到明确的体积————甚至连边界都不能明悉。
“喂喂喂奶油就算了,这里还摆着一盘啊!”
“别舔掌肚啊痒啊啊啊!!”
“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舰长又变态了哦。”蓝色的小身影依旧凑上前来。
“啊这……我不是我没有!”
“萝莎莉娅吃完了,变态舰长,快喂莉莉娅。”她闭上眼睛,张大嘴巴,“啊————”
还是莉莉娅安静乖巧一些~
“哎哎哎你轻点啃————你怎么也用舌头到处舔啊!!”
“下次舰长能再多放点糖吗?”两人一本满足地把手举过头顶,看洗手液的泡泡映着灯的光辉。
“还不够?!我可是加了致死量的糖,我自己都受不了!”
“其实莉莉娅觉得已经比商店里的蛋糕甜一些了,但是……
“一些?”
“但是对伏特加女孩来说,吃糖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
—————————————————————
“糖还是少了点。”德尔塔妥协地让我用叉子喂下第一口,铁青着的脸被甜蜜滋味淡化了一份,她如是说。
“还少啊?小孩子天天吃致死量的糖,小心牙齿跟巧克力一样脆!”
“?”
“啊啊啊对不起,小的用错称呼了!不过生日还是应该先吃蛋糕,啊———”
她脸色发烫,僵在那里让我把蛋糕送入。退出时,叉心抵住她倔强的门齿,轻轻刮出悠长的声音。
奶油和巧克力对我来说甜到发腻,而她吃得克制而努力。
渐渐地,她不再恶狠狠地盯着我冒犯的行为,而是开始关心起桌上蛋糕的余量来。眼神在桌上来回飘忽着巡视,若是发现自己偶尔定睛在蛋糕盘上的眼神被我瞧见,比夜空澄澈的眸子定会不自然地转向一边。
渐渐地,她的门齿不再死命顽抗着每一次抽出的叉勺。反倒是蛋糕送入口腔内的某些,她以为我视线不可及的空间时,舌头便迫切地附着上来。甚至我把叉子抽走时,还能感受到舌尖跟从上来的那份留恋。
渐渐地,那份默契开始养成。我手中的金属不再与德尔塔的贝齿发生争执碰撞。我刨下一小块的功夫里,她会用唾液筛滤,细细吸吮口中的甜蜜。
渐渐地,并排坐的我俩靠得紧密。我开始习惯于比我矮一个头的脸蛋,贴在我肩边的视线。
渐渐地,气氛安详地沉默下来,我也不再讲那流水账故事。
不过春冰终有破融之时。
“不过嘛……你这破故事到头来,不等于什么都没说?讲到一半我还以为你试图煽我情呢,该不是找我来陪你当消遣吧?”
“我拿你当消遣??姐姐,这么大一个蛋糕没有看到啊?不过我又有什么能说的呢,本就是无聊的日常故事。”
“这比那些街坊里的大妈们聊的家长里短还要无聊。不过嘛————你是变态萝莉控的这一本质似乎暴露得更加彻底了,这是否也能成为我家长里短的谈资呢~”
“啊这……我不是我没有!”
“得了吧你……话说这里就你一个?身边那么多人呢?”
“走了啊,都走了而已。”
“这样哦,那我也走了,拜拜了您嘞!”她飘逸地把头转向窗口,纵身一跃。
“我们说的‘走’并不一样啊……”
“不过还是,多谢款待啦!”
遥遥地传来这样的声音,语气饱满而生硬。她没有必要离开这里,只可惜给自己早早戳上了“属于孤独”的印记。
我凝望着她轻盈着地,消失在迷雾中。在回忆里刨着方才空气里的发香,她扭过头的一刹那,活力从发端贯至发梢,把那好闻的味道播撒开来。仿佛曾经我登上舰桥时,永远会头发狠狠一甩,把身子扭向我,夸张地向我摆个手的,另一个粉色的小身影。
我不是没想说些煽自己情的东西,不过那些只会徒增德尔塔的负担,她需要的是轻装简行。
我望向桌子,打算搓起那对弹珠玩,却发现少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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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无力地趴在西边的山坡沿,正是晚餐的时间。换做平时,萝莎莉娅的肚子大概叫的比午阳还要强烈吧。
卧室里,她摆弄着一颗弹珠,一颗被她洗净、好好擦拭过的弹珠。一旁小空的发箍,尽管上面好看的玻璃珠对她的吸引力再大,她也打算在生日晚餐上郑重地还给小空,并且向她道歉———就像舰长最后跟她说的那样。
人类总喜欢晶莹剔透的东西。她躺在床上,把那颗弹珠抵在眼睛上,对准窗外的日光,好观察里面的一切:磕碰的缺损、短小的划痕、本真迷人的色泽。
“萝莎莉娅,舰长让我们去吃晚饭了。”莉莉娅扶着门框。“今天是我们的‘限定生日’噢,舰长的巧克力蛋糕也做好了。”
“巧克力蛋糕”,多么令人心动的美味。
“莉莉娅先去吧……我等会儿来。”
而莉莉娅反倒是走上前来,和萝莎莉娅躺在一起,把她轻轻抱住:“等会儿莉莉娅会和萝莎莉娅一起去把发箍还给小空,跟她道歉。”
“嘿嘿嘿~莉莉娅知道萝莎莉娅为什么喜欢那个发箍上的珠子吧?”
“当然知道。”
她俩依偎在一起,这次不把那颗弹珠到处滚动,聆听它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了。而是对准窗外的光,一会给你看看,一会儿给我看看。
“弹珠的样子啊,像极了———”
“像极了———”
像极了在她俩最早的记忆里、那帧剪影中,俯视着襁褓中的她俩的,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的眼眸一样。
整帧剪影都是死灰的黑白色,唯独那眸中点滴柔软的湖蓝色晶莹,无比明晰,投射到每一个她俩纪念着的那一天里。
每年或许只有一天,今天一样的一天。明天她们依旧是和昨天一样傻笑着度过的。
在被各种带着或好或恶的语气,叫着“熊孩子”的声潮里,和莉莉娅一起高喊着“超人气偶像——伏特加女孩!”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