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不太清楚自己被绑了多久,捆着手腕,蒙着眼睛,堵着耳朵,封着嘴——在这种状态下,人很容易就会失去时间概念。也许过了一个钟头。也许仅仅五六分钟。反正……
比上课坐板凳还难受。
这种折磨太漫长了,毕竟看不到头,而且没法动弹,什么都做不了。过去打架无非就是打输了被人围着拳脚,现在这个可要难忍多了,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处使劲——不对,是根本打不出拳头。
胳膊好痒。屁股被煤块硌得生疼。
自己现在光着身子。来的时候被扒了衣服裤子,草鞋也夺走了——要是弄坏了,非跟他们拼命不可!
好安静。
那几个混蛋还在不在?周围还有没有人?已经半天没人碰他了,如果没有人的话——小虎忽然想起,要是这群人把自己扔到什么荒郊野岭寻不到人的地方,别人找不到自己,自己也出不了声,那不就完犊子了么!
非常缓慢的耳鸣逐渐响起。
仿佛耳朵里有一根管子正上下冲撞,要把耳膜鼓破,那声音越来越大,这种钢柱一般的轰鸣声从耳蜗渗进大脑,横在脑袋中央,嗡嗡嗡嗡,让人忍不住想大叫,或者站起来跑,或者随便什么人跟自己说个话也行——
这时,有一只手在掏自己的私处。
看来的确有人。小虎冷静了些,耳朵里的嗡嗡声小了。冷静,不能自己先崩溃,不能停止思考。
一只热乎乎的小脚丫踩在了牛子上,垫着下面的煤块搓捻。
这种事情被抓到时就想到了,这群男孩一定会各种摆布自己的阴茎睾丸,就像对石头做的那样,又不是没受过——
啪。那人抽了自己的脸一下。
哦,对,还有这个。他们还真是喜欢大逼兜啊。
啪。啪。啪。
五感尽失,巴掌打在脸上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只能被动地接着,等待发生,等待结束,等着踩在鸡鸡上的脚丫子挪开——
啪。啪。啪。
尽管打!尽管踩!无非就是没法还手不知道是谁嘛,有什么!等老子能动弹了——
啪。绑在耳朵上的布条震了一下,露出一条缝隙。尽管微小,他终于再次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啊,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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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抓到一个?”
“就一个,少爷。”
“哪儿抓到的?”
“草甸子里。我们在外面随便一吓他就出来了。力气还挺大,可不好抓了。”
“小胖子,你叫啥?”
“……墩子。”
“就是他骗了我们!”一个歪嘴少年指着墩子叫嚣道,“就是他给我们指错路,让那石头小子逃了的!”
“蠢货。”少爷轻蔑地白了他一眼,“石头是你什么人?”
“俺们是一个班的。”
“为同学把命搭上。”少爷冷冷地说,“你这种好人也是很少见了……为表敬意,必须得让你后悔一下才行。”
“我认识他,”另一个男孩说,“他爹是个烟鬼,把他白送到包工队里去,就为了换几口烟。他在那里头千人骑万人踩,狗都嫌他埋汰。您要是愿意玩儿,那是给他的肥屁股镀了层金了。”
少爷看着灰头土脸的墩子,皱皱眉。
“我对胖子没兴趣,你们谁想玩就玩。”
“少爷,您是不知道这胖自有胖的妙处……”小喽啰殷勤地凑上来。
“什么妙处?”
“抗揍啊。您瞧他那大屁股,我敢肯定,一巴掌下去连个波纹都不带起的,踹一脚都不带动地儿的。就得是这种大腚那玩儿的才持久呢……”
“好吧,那就交给你吧,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来……”
“那我先检查一下他,”小喽啰讨好地说,“万一他像之前的那个小子似的在身上藏什么东西呢?
小喽啰开始检查。他让墩子张嘴,看了看牙齿。又让他抬手臂,检查了腋下。再把兜翻出来逐一掏遍。最后把裤子扒到膝盖,露出白胖屁股,叫墩子弯腰撅起来,把手指捅进菊花里旋转。
“他还能把沙子藏屁眼里吗?”一个男孩道。
“那可不一定!”小喽啰把手指拔出来,在墩子结实的屁股上蹭蹭。
“得嘞。安全,那我就宣旨了啊。”
“嗯。开始吧。”
“提供虚假情报!故意指错路!这在古代,那可就是杀头的死罪!如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于尔等这般叛徒,必须从严快打!”
少年打手们看喽啰这般装腔作势忍不住偷乐。墩子越过他们,终于看到了坐在最里边赤身裸体被绑着的小虎。这里是个煤仓,周围堆放的是村里过冬的各种燃料,煤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把周围的墙壁挡了起来,而一行人正处于在煤山的下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衣裳剥了!当心你的皮!”
墩子慢慢脱光了衣服,结实的大身体让众人看了个光。小喽啰捡起一块宽大的木板,在地上敲敲。他便趴下了。
“本县太爷在此宣布——左右!——过来两个,快来啊,把那边的木板捡起来,你先站左边,你右边——好。我宣布,重则三十!起——”
沉重的木片打在墩子的臀瓣上,发出浑厚的声音,一前一后的噼啪像某种前后呼应的交响乐回荡在寂静的仓库中。小喽啰说的不错,墩子的屁股的确结实,巴掌宽的木板拍在上面像敲打一座小山,山丘巍峨不动,皮肤连弹都不弹一下,仿佛伤不到它分毫。
“大的就是不一样啊。”一男孩道。
“也算他有点用处。”少爷说,“他要是不来,我准备让你们把小虎埋到煤堆里的。”
“能让少爷高兴是他的造化!”小喽啰大声道,一边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小木棍儿像竹签一样轮番丢出去,嘴里嚷着再加五十再加一百,到最后,也没人知道要打多少下了。
啪啪!
“让你藏人!”
啪啪!
“让你带错路!”
啪啪!
“让你当走狗!”
两个衙役并不反感喽啰这一套。有观众欣赏,有彼此比试,他俩是在暗戳戳的较劲,看谁的板子能让墩子叫出来。每一下都抡圆了胳膊尽全力打,让那屁板子既清脆又响亮。
而对于观众们而言,夸张的动作,清脆的声音,最多只是让他们抬抬眉毛——打屁股,无非就是红了紫了听听声音的乐趣。比起这些,他们更想看那张憨厚的胖脸如何破防。最好痛哭流涕。胖男孩用身体一下下扛过的折磨,到头来倒不如表情变化来的刺激。
打了半天,两个衙役开始喘粗气了。墩子的表情却仍是憨憨的沉着没什么变化。
“下一组!谁来!”
继任者是那个歪嘴男孩和一个小孩——就是那个折腾石头的“牧童”。被换掉的两个衙役也没得闲,小喽啰让他俩拉住墩子的胳膊,让他十字摊开。
“打!”
噼啪啪!一片混乱。
小孩不比少年,下手更加没轻没重,也不懂文火炖肉的道理,只想图一时之快玩个新鲜。抱着“看我一分钟最快能打多少下”,“这下一定要让他叫出来”,“我想看他疼的样子,这一下就要使劲点”此类的想法。两人打的毫无配合。两块木板时而来不及抽出压在一起,时而同时悬在半空半天不动,气的小喽啰在旁边直跳脚。
“你个废物,能不能玩不能玩滚!”他指着牧童骂道。
牧童急红了脸说他不会。
小喽啰在地上捡了块木炭,在屁股上画了两个黑圈儿。
“看着没?朝圈里打!打准点!”
啪,啪,啪。牧童小心地朝着圈里的皮肤慢慢打。
“哎——这回对了。你喊。一,二,一二。”
“一、二、一、二——”
伴随着稚嫩的童声,两块板子重新开动,配合令人尴尬,不过至少都打在了屁股上。
“……你下去吧。”小喽啰无语地对牧童说,“笨死了。”
牧童放下了,嘴上能挂个油壶。
“他可真抗揍,咋弄都没反应。”一个衙役用脚背托着墩子的下巴道。
“外面破不了防……那就换里面。”小喽啰若有所思道。
“咋破?”
“把那边的橘子,还有小柿子,给我捡两个来。”喽啰使唤道,“喂,大胖子!撅屁股。把屁眼儿给我看看。”
墩子费力地把双手伸到后面掰开。
“真是臭不可闻也——”小喽啰夸张地捏着鼻子。
“有吗,我咋没闻着?”衙役握着橘子蹲了下来,递给他一瓣。
“你就不会配合一下?”小喽啰用手指划过股沟,墩子爱出汗,周围一圈有点黑。
“大屁眼子。”他在那紧闭着的菊花上使劲怼了一下。“今天就给你小刀拉屁股,开开眼儿——”
他捏起橘子瓣,粗手粗脚地往菊花里怼。
“少爷,俺听说城里人吃水果喜欢弄成汁喝,叫什么搅拌器。您瞧,咱家也有……”
橘子挤破了,涌出来的果汁喷溅到他的脸上,细碎的果肉挂在胖男孩的屁股缝里,又借着汁水沿着股沟流下,淌过会阴,到达到大睾丸处时就不动了。
“干!”他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在大腚上打了一巴掌。“重来!”
喽啰叫来三个男孩给自己打下手,两个扒屁股,一个用手指反复疏通屁眼儿(这部分交给了那个牧童,他一脸的不情愿),终于把最后一片橘子也塞了进去。大功告成,小啰喽用指头拍拍合拢的菊花。他捡起木炭,在屁股上写下“按钮”两个字,离远看看仿佛尚觉不足,又在补充了“走狗”,“该打”的字样。
两个衙役重新站定在墩子屁股两侧,整装待发。
“你俩打得越使劲,果汁搅拌越好。”喽啰道。“预备,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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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太阳从大门照进仓库,照在一行人身上,行刑者们满头大汗,皮带,拖鞋,断裂的木板零散地丢在四周。在晃眼的日光下,人堆中的墩子看起来格外健壮,身体发亮,除了屁股顶是看不清的一片鲜红。
“真特么抗揍。”衙役用袖子擦擦额头,“不说我都以为他是个哑巴了。”
“咋样?”另一个衙役骑在墩子身上,用手使劲扒开屁股缝。
“流出来一点儿。不多。”喽啰蹲在后面道。只见一些橘红色的汁水正从紧闭的菊缝中渗出,似小溪一样潺潺流下。
“要不再打两下?”衙役道。
“没用,他缩着呢。”喽啰站起来拍拍膝盖,“里头肯定破了有不少水儿,但是他夹屁眼不让流出来。不过这样屁股上的肉就得绷着,吃板子更疼。”他用光脚踹了下屁股。“真是死心眼。”
墩子转头看看小虎,又不易察觉地抬头望了眼上面。
“那怎么办?”
“谁有吸管?插他屁眼儿里,然后让那个小虎——他在那卖单儿那么半天了,让他过来吸果汁儿!”
一听这个主意,原本看打屁股看得无聊的少年们变得兴奋起来,但谁也没有吸管,便使唤傻胖子去外面捡一个回来。
“就娃哈哈的瓶子上肯定有!或者饮料瓶子!明白不?瓶——子——”
傻胖子站起身,慢吞吞地走了出去,一些煤块零星地在他脚边滚落。少爷走到小虎跟前,扯掉他眼睛的布条。
“看。你的好哥们为了你可是主动过来受罚的,”少爷指着那头刺激道,“你帮他舔舔屁股没什么吧?”
“唔啊(我杀)了你——”
“帮你洗干净嘴巴。”少爷冷漠地说,“你们几个过来,给他洗洗嘴。”
两个男孩围了过来,各自解开裤裆掏出牛子。
“别怪我们,”他抬起头,“要怪就怪石头他爹好死不死挡了人家的道——啊!”
轰!
两颗巨大的煤石从上顶滚落下来,声音震耳欲聋,连带着无数的碎块,方向正朝着众人——大家纷纷抱头逃离,那两个娃子还拖着裤子,小牛子甩在外面——墩子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逆向众人跑向小虎,抱着他脱离了石块的撞击——
咚!!
巨大的煤石撞到地上,如炸弹般崩裂,锋利细碎的煤块噼里啪啦地弹射,有人被射中了在痛叫。激起的黑尘在空中飘浮,看不清人影,巨大的冲击让煤山也坍塌了,煤山滑坡的声音如暴雨倾盆般在仓库里回荡——
“上面!”
呛人的浓烟中,少爷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两个男孩正从山上滑下——
“抱歉墩子!”石头喊道,“钻狗洞费了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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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石头拉起墩子小虎,半抱半扶地带他们往门口跑,墩子被折腾的不轻,又替小虎挡了石块,即便是他那样的身体也没什么体力了——
“抓住他们!”我听到少爷正在朝他的打手们下命令,但浓烟还未消散,那些人有的被割伤的被彼此绊倒自顾不暇,暂时还有机会,大门就在眼前——
“啊?”
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身形。哦。天呐。
是那个大胖子,他拎着一堆酒瓶子,诧异地看着我们。而且把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石头上去就推他,然后——
噗通。他被扔回了仓库,大门关上了。
打手们迅速聚拢上来,围了个水泄不通。糟了,真是太糟了。都说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被绊倒两次,看来这句话和我们犯冲——
“少爷,这仓库后面有个狗洞,之前已经用木板封死了没想到他们能过来——”
“别说了。”少爷怒道,他和其他男孩一样,成了个黑黢黢的小煤人,规整的衣裳也全是口子,“你们可真是——让我开心啊——”
“我还能让你更开心!”小虎的绳子已经解开了,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俺有个主意。”石头揶揄道,“看你们一身埋汰,要不把衣服也脱了吧,咱光着打!”
少爷的眼睛瞪得溜圆。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三个之中就我穿着衣服,索性也脱了。
“来啊,痛快儿的!”
“很好!”少爷下命令道,“石头留给我,剩下的……往死里揍。”
我们三个背朝背把石头夹了起来,打手们摩拳擦掌上前——
这时,仓库大门被猛地撞开了。冲进来三个人,山娃、钻头、和武子,是宏志班的学长们,离门口最近的那个人大声发出警告,被山娃扑倒,两人抱着滚到了角落里看不见了,紧跟其后的武子用棍子给包围圈打出了一个缺口,少爷的打手们迅速散开,各自迎战宏志班的男孩们——
“小心!”墩子喊道,我转过身,只见那个力士一般的胖子在我们身后正抡拳要打,大家赶忙躲避,墩子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却如同蚂蚁撼树一般无法挪动他分毫——
“啊啊啊!”那个年纪最小的顽童忽然发了疯似的冲了过来,脑袋邦地撞在石头的腰上。
“啊——滚!”石头迅速站稳脚跟,双手在小孩的脚脖子上一提,轻松给他来了个倒拔萝卜——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小不点,别逼我揍你!”石头凶狠地说,“大人干仗小孩别插腿!”
他冲小孩的屁股踢了一脚,自己重新返回了战斗,被无视的小孩气得哭了。
“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他带着哭腔喊道。
另一头——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墩子被那个小山一样的胖子举了起来,身体令人印象深刻地悬在空中,随后被重重掷在了地上,像被扔掉的一口袋面,他似乎“唔”了一声,身体趴在地上不动了。
大胖子转过身和石头对峙,准备故技重施把他也举起来。小虎从后面偷袭,一个滑铲出溜到胖子胯下,对着下面狠抓了一把,胖子双膝跪倒在地,两只肉乎乎的手捂着裤裆,嘴里发出熊瞎子般的嚎叫,小虎趁机从后背爬上去,用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
啪!大胖子居然躺下了,几百斤重的身体重重地压在虎子身上,他像野兽在树皮上挠痒痒一样张着嘴巴扭动后背,随后向后伸手,轻而易举地把灰头土脸的小虎提了起来——
小虎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脚脖子不祥地咔哒一声。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脚疼得脸色发白,咬着牙不说话。现在只剩我和石头了。
胖子指指远处的墩子和小虎,用手做了一个掰断的手势,意思很明白了,“……你俩也会像他们一样……”
“那可是俺最想要的死法呢!跟兄弟们死在一块儿!”石头吼道,“来啊!”
胖子朝我扑了过来,直接把我压在身子底下——肺部的空气被猛然挤空,仿佛一栋房子撞在了肚子上,根本动弹不得。石头在一旁徒劳地踢他踹他却没有一点反应——感觉到胳膊被攥住了,他是想把手臂扯断——我挣扎着用另一只手抓他的大粗脖子,抓下一手滑腻腻的东西——周围都是混乱的叫喊声——
——有人骑到了胖子身上,把什么东西捂到了他的脸上,下一秒,胖子嚎叫着站了起来,捂着眼睛后退。我滚到一边,攥着胸口拼命呼吸,肋骨像跑完马拉松一样呼啦啦的疼,我依稀看见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抱着胖子的脖子在飞——胖子在转圈,仿佛喝多了的醉汉想甩掉身上的一只嗡嗡嗡讨人嫌的马蜂——
“他、他会躺下!小心——”
话音刚落,胖子又一次倒在了地上,小光头在他倒地之前及时脱离了出去,他勉强起身,紧紧捂着胳膊,棉布口罩上露出的眼睛正痛苦地闭着——
“在这里!”石头在另一头朝胖子大喊,一边捡地上的煤块朝他扔去,胖子追了过去。
“你没事吧!”我朝小猴子跑。
“别过来……”他朝我摆手,“分开,就站在那儿别动……”
“要我做什么?”
“不能跟他硬碰硬,”小猴子说,“体型大反而是弱点……他现在看不清楚,比我们急……我们可以跟他耗……”
我环顾战场,石头站在煤山的顶端挑衅,胖子卡在半山腰,他试着往上爬却沙砾顺带着滑下。小喽啰和少爷试图躲藏,不过没人关注他们。不远处钻头正在和一个浑身伤疤的男孩缠斗,武子对峙一个胳膊上纹了半只条龙的打手,武子的手臂和小腿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手中的棍子挥成了模糊的虚影。山脚下,小虎爬到墩子身边——沾满煤渣的光身子上有很多淤青,脚似乎已经不能动了——正试图把他唤醒。
“小虎!”我朝他大喊,“墩子怎么样了!”
小虎趴在墩子胸口听了一会儿,朝我竖起大拇指。
“注意!他过来了!”小猴子喊道。
我们构成了一个三角,把胖子围在中间,轮番吸引他的注意力,被撵得紧了就爬到山顶换其他人替自己。胖子行动迟缓,捂着眼睛看不清楚,朝我这边走几步,又跑向对他扔煤块的小猴子,又咆哮着冲向朝他撅屁股的石头——
“玩的挺开心啊,给你们脸了是不是?”
一个歪嘴男孩远远地走了过来,他用手指着我们,胳膊伸的老长,一脸凶神恶煞。在他发出下一句威胁之前,武子的棍子梆地敲在了他的手臂上,歪嘴抱着胳膊跪了下来。
“真想干仗就别那么多废话。”武子扔掉棍子,把绷带缠在手掌上,身后是已经被放倒的纹身男,“喂,你还打不打?”
歪嘴骂骂咧咧地扑向武子,两人的手怼在一起僵持住了。
“右边!”小猴子发出警告。胖傻子出现在我旁边,正向我伸手——
山哥冲了过来,用胳膊顶住了胖子的肚子,那手离我不到半米——
“做得好,他快不行了。”山哥喘着粗气道,“一起来,结果了他——”
我俩用尽全身力气向前顶去,小猴子也加入了进来——胖子撞在煤山上,更多的碎块如雨点般砸下将他掩埋,一同滚下的,还有浑身刀伤的钻头——
“呸,这混蛋……”钻头吐出一口黑乎乎的吐沫,他的胳膊上有一条很深的伤口,正在淌血,“那个人袖子里藏着刀,还不止一把……”
山腰上,刀疤男得意地甩掉刀刃上的血,俯视我们,突然他从死角丢出一把小刀,直射武子——武子拿胳膊挡了一下,刀刃卡在绷带上,殷红的鲜血迅速浸染了洁白的布条。武子抬起头,和刀疤男四目相对,他拔出刀子扔在一边,踩过地上的歪嘴男孩的手腕,上前迎战。
“来啊!让我看看你有多能耐!”刀疤笑道,“早听说过你了,少林寺的——”他接住了武子的拳头,“——半吊子!就这点力气?”
他从下面突刺一刀,武子又用胳膊挡住了,血迹斑斑的绷带四处飘舞。
“看来不过是温室里的幼苗,没人要的野小子给屁眼里插上尾巴当起乖乖狗了哈哈哈哈——”
激怒无效。武子朝着他的膝盖踹了一脚,趁其身子不稳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刀疤从鞋根拽出一把小刀,顺手抵住了武子的下巴。
“阉掉的京巴犬打不赢我,知道为什么吗?”
“那你算什么。小少爷的哈士奇?”
“因为它不够狠哦。狗啊必须要有牙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
“所有人不许动!”
那个一直躲藏的小喽啰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小虎身后,用丢在地上的刀抵住了小虎的脖子。
“不许动!”他又说了一遍。
“你要是伤到他就别想活着出去!”石头喊道。
“喂,”山娃对少爷喊道,后者正站在门口附近徘徊,“管管你的小跟班。”
“我为什么要管?”少爷道,“他,还有他,还有他——他们今天让我颜面尽失,不见点血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说话注意点,这事儿没必要闹得更难看。”山娃冰冷地说。
“是吗?”少爷嘲讽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讨价还价?”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那我就开始了。”说着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从前有一个村里老爷……”
“喂,你还真讲啊!”
“你不是说拿什么讨价还价吗?那就听我讲完吧。
“从前在一个村里有个老爷,他性格古怪,深居简出,对家眷,对下人,对乡里从来都是不冷不热,孩子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木头老爷。
“有人家有穷得吃不起饭,就把孩子送到老爷那当小工,也不指望挣钱,就想混个饭吃,老爷呢,也宽容的一概收了。奇怪的是,凡是去了的娃子,不出半月便哭着求家里人带回去,宁可挨饿也不在那里呆了。以至于后来,村里人吓唬自家的小孩,只需要威胁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木老爷家去——就能管用。
“这不是因为老爷打骂或者苛待他们,而是因为老爷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爱好——”
“他喜欢把小工们的身体用布条束缚起来,剥夺视觉、听觉、说话的能力,让他们动弹不得,然后关到自家仓库的柜子里,一关就是十天半月。”
“我刚才说过,这个木老爷性格古怪。因为他生来就没有感知情绪的能力,喜怒哀乐是什么一概不知,据说他这辈子就没掉下过眼泪——而他之所以这么对待那些小工,就是希望能“创造”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创造出一个自己理解的、也能理解自己的人。所以他剥夺孩子们的五感和行动能力,让他们在黑暗中沉寂,继而封闭情绪,希望通过这种修行,让他们和自己一样,无欲无求……”
几个被放倒的打手逐渐缓过神儿,开始慢慢爬起来,钻头警惕地注视着他们。武子和刀疤依然在僵持,两人都不肯松手。小喽啰挟持着虎子朝少爷慢慢移动,虎子瞪着小少爷,眼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山娃走到傻胖子跟前(他下半身被埋住了),一边继续讲一边清理周围的煤块。
“那你们说,村里人知道这些事后,把孩子领回去了吗?没有。因为木老爷给银子了。对那些大人来说,就当这个娃子是生给木老爷玩儿的,先拿了钱过日子,大不了以后再生一个,等换了那个新的就好好疼着!
“所以啊,村里人虽然知道,却也都默契地装作看不见,听不到,闭口不谈了。从某种程度说,倒应了他们孩子修行的状态……
“很荒唐,是不是?但当所有人都这么做的时候,觉得不对的才是异类。甚至有的家里觉得自家的娃子长得好看,主动送过去问要不要……后来,修行的娃子太多,木头老爷就找了几个流浪儿,每天给几个铜板,让他们帮自己照顾小奴们的吃喝拉撒,经他们亲眼见证,这些事情才逐渐传播开来……”
就在山娃讲故事的时候,少爷的表情缓慢的变化了,从最开始的轻蔑狂妄,到明显的警觉不安,他似乎想赶紧逃离这里。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觉得叫停就输了——始终没能阻止,只是装作不耐烦地踱步,试图把脸藏在阴影中。
“这些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山娃顿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揭下最后一层遮布。
“木老爷的修行方式是他在旅游时习得的,据说是和一些异国僧侣。而他回家之后的第一个应用对象,就是他的儿子。那个小男孩的名字叫做——”
“走。”少爷立刻说道。昂首挺胸地走出了仓库大门。
打手们还在发愣,半晌才意识到战斗结束了,纷纷跟了出去。武子和刀疤互看了一眼,当啷。刀片掉在煤堆上,武子也松开了手臂。
“后会有期。”刀疤男孩戏谑地说。
“最好还是别见了,我不喜欢你。”
…………………………………………………………
“哎呦。”
小虎坐在地上,试探地活动脚掌,恢复知觉的感觉真好。武子刚才漫不经心地跟他说着话,也不知做了什么一下子就把他脚腕修好了。确保了没什么问题,武子转身给黄毛包扎胳膊,石头蹲在旁边试图学习。墩子已经醒了,小猴子在跟他讲发生了什么。
“咱们都跟煤球似的,”山哥说道。“回宿舍前先去河边洗澡吧。”
“好啊。”钻头松了一口气,抻了个懒腰。“我正要提呢。”
“你这胳膊最好别碰水。”武子警告道,解下自己胳膊上的血绷带,“破伤风。”
一行人走出了仓库,现在是晌午,溪水应该正暖,刚刚大打了一架,现在要和大家一起痛痛快快地洗澡,嘿嘿——想到这儿,心情不由得开心起来。
石头走到前面向山娃道谢,感谢学长们救了自己一命。我回头看了看小猴子。他慢慢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虽然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但似乎是在看着我们笑。说起来,整个事件里最大的功臣还得是他,要不是他及时发现了情况,教了我怎么应付,之后又找到了帮手,今天这事儿指不定成什么样子呢。
他应该是认识宏志班的学长们,不然也不能叫过来帮忙。刚才钻头揉他的脑袋,说你还是老样子啊,他也没答话。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小猴子离我们很远,看不透他。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意识到,我从未看见小猴子像普通孩子那样直白爽朗的大笑过,亦或是撕心裂肺地崩溃大哭过,从来没有。他始终是一副……稳着的样子。那沉默的黑眼珠后面,是一种远超我们这些同学的、令人难受的成熟。
“墩子,俺给你揉屁股来啦!”石头小步撵上墩子,“多亏了你在前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俺俩才能把小山弄塌。”
“没事儿啦,不疼……”
“那会儿你不吱一声就窜出去了,真是比虎子还莽,”我拍着墩子的肩膀,“我们一起上都没有胜算,你自己哪行啊?”
“俺是计划给虎子分散点注意力,再趁他们不注意把人抢出来……”
“喔靠,他右半拉屁股都破了,”石头从后边伸出头,“血乎嗞啦的。”
墩子转过身,他的屁股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臀峰上有一个圆形的口子,里面的红肉露了出来,上面的皮被板子轮番击打后硬生生磨掉了。屁股上分散着细碎的木屑,有相当一部分粘在伤口上,别说破损,就这些小碎木片儿扎着红肉看着就够疼的。
“你这可不是不疼,是疼麻了。”
“这帮人也太狠了。谁有药、俺记得那个留着很酷的绑腿的小哥,他有绷带——”
“先别,”墩子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俺得先蹲个坑,诶,石头你别看,不好看的。”
石头松开屁股,小心地把嵌进去的一块木屑拔了下来,“俺今天可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啊——咋整,要不给你磕一个吧!”
小虎在队伍前面跟山娃讲话。
“山哥,他们还会来吗?会不会又找石头麻烦?”
“不会了。”山哥说,“比起生气,那个小少爷更怕自己的过去被别人知道。”
“你说那个故事?”
“嗯,其实这个故事还有一部分没来得及讲。”
“是什么?”
“接着那几个伺候的流浪儿说吧。他们负责童奴的日常护理,每天的工作是这样——打开仓库,把小工们嘴上的绷带解下来,往里塞米饭,再带他们撒尿,排便,清洁,把脏的绷带换掉,再擦拭身体,再把人抬回去,白天一次,晚上一次。
“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工作,很多男孩干了没几天就走了,那种氛围对于孩童来说太过压抑。唯一能提供慰藉的,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小不点。
“这个小不点总是在半夜偷偷溜过来帮忙,一个瘦小的孩子,面对那些五感尽失呜咽着的童奴,他总会把手放进对方的手心里,用那撕不开一根布条的小胖手,然后软软地说……”
“……别怕,我在这儿陪你们。”
小虎立刻明白了。
“那个小孩就是……”
“对,他就是今天的小少爷。”
“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因为一些原因我也很快走了,再次见到他就是今天。”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被“修行”了吗?”
“嗯。而且你要知道,他父亲不认为这是什么虐待,认为这是一场“实验。””
“他爹明明对他这样为什么还要讨好他!有病啊!”
“这我也不知道。”
“不管什么理由,别想再欺负我兄弟。再有下次,我跟他拼命!”
“呃,回头找武子教你两招吧,”山哥说道,“不过记住啊,双拳不敌四手,四手不如一个聪明的脑子,任何时候——”
“虎子!过来过来。”石头跑了过来,把小虎拽到后面。
“干啥?”
“你说干啥?墩子替你挡了这么多你不意思一下?你看他屁股!”
“啊。对不起,”小虎挠挠头,“谢谢你墩子……”
“你谢的太浅了,你得这样——”石头麻利地跪下邦邦地给墩子磕头,墩子赶紧拦住。
“啊。我不,绝不!”小虎红着脸说,“太丢人了!”
“咋这么怂呢?你没给人磕过头哇!”
小虎别扭地转过脸,“我——你要让我给龚老师磕头给师傅磕头我就肯,但是给你们——你——墩子!”他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抓住,“你以后就我兄弟了!我欠你一胳膊!这条胳膊以后就是你的了!”
“切,净扯那没用的。”石头在边上嘀嘀咕咕。
“两条胳膊也行!”小虎把双臂伸到墩子鼻子底下,仿佛要让他咬上一口。“你今天做的事儿我小虎记住了!”
“别胳膊了,你把屁股送出来。”石头插嘴道。
“屁股——我屁股只属于我哥——不过你要是真想要,我给你!”
“你应该把他收为小弟。”钻头呲牙咧嘴地把胳膊肘压到山娃的肩膀上,看着他们闹闹哄哄。
“我只有一个弟弟。”山娃轻声说。
“如果你跟那个谁要是在一起的话,那不就顺理成章了?”钻头调皮地说,“眼睛不会骗人,我可瞅着呢……”
“去,”山娃掏了一把钻头的裤裆,钻头哎呦一声。
“欸……好像少了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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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们离开后的仓库格外安静,空气还是很浑浊,倒塌的煤山填满了半个房间,掺杂着木块、干柴,落叶,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一个身影慢慢走进仓库。他环视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后径直走到山腰的位置开始挖掘。空气中悬浮着亮晶晶的尘埃,在日光的暖流中翻滚,四下里很安静,偶尔传来煤块被挪走的轻轻的碰撞声。
小男孩站起身,把什么东西拿到阳光下仔细端详。
那是一把冰凉的小刀,它静静地躺在男孩手心里,锐利的尖刃映照着他纯净的眼眸,刀身微微翻转,镜像出一个戴着口罩的少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