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是‘使徒’……”
少女声音沙哑,捂着腹部,恶狠狠地瞪着艾芙尼尔。
“‘使徒’是什么?你们的组织?还是代号?”
“你们是‘代理人’,我是‘使徒’,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懂了吗?”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那些家伙……可从来没和我摊牌过。我啊,可是‘弃子’哦,我若是知道什么,也不至于会只身一人来到这里,这代表着什么你该不会不知道吧……嘛,虽说是用完就会丢掉的东西,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简单栽在你手上……”
艾芙尼尔微微蹙眉。
少女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继续说道。
“艾芙尼尔,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但即便是你,在现在才做出挽救的话,也已经迟了吧……对那些家伙来说,如果能用我这种失败品来交换其他东西,大概不管是得到什么都是非常之划算的交易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是被丢弃的废品……那么……艾芙尼尔,和我战斗的你,又是什么呢……”
少女粗重地喘息着。难闻的血腥味塞满她的鼻腔,在喉头散开。她执拗地抬起头,看着艾芙尼尔。
“你和我很像呢,艾芙尼尔……”
艾芙尼尔看着少女,微微皱起眉。
“别把我和你这种败类相提并论。还有,不要再说些无关的东西,还是说,你在拖延时间?”
艾芙尼尔倏地出手抓住少女的手腕,强硬地扭到少女的头顶,死死扣住,巨大的力道令少女几乎失去对手掌的知觉。
少女咬着牙痛呼,和艾芙尼尔的视线对上,尝试地挣扎,但无济于事。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放过你吧?”
艾芙尼尔面无表情,死死地钳住少女的手腕,一寸寸地收紧,巨大的力道令少女脸色发白,发出凄厉的痛呼,但艾芙尼尔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盯着少女。
風鈴诗音、芙兰,还有青兰她们,和无数丧命灾害中的人。
艾芙尼尔仍记得那些人注视着自己时的目光。
“自称‘使徒’……那个小镇应该都是你们这些家伙做的好事吧?五天前的侵蚀灾害,和今天的异变,都是你们的手笔吧?”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问我……不过事先说明,人,不是我杀的,也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
艾芙尼尔手掌再次用力,少女紧咬着牙关,但仍旧漏出了可怖的悲鸣。
“‘Fifina’的出现,也是你们搞的鬼吧?”
“如果你是说你妹妹,那么的确如此……”
“承认了啊。”
艾芙尼尔甩开少女的手,站起身来,单手握住贯穿了少女右肩的长枪,咔地一声抽出。
少女发出悲鸣,痛苦地垂下肩。
“为什么要盯上我妹妹?”
艾芙尼尔单手提着枪,银色锋利的枪尖抵住少女的喉咙。
“艾芙尼尔!请冷静一下!”
耳麦里传来四野见奈美的声音。
“留她一命……从她的口中我们说不定可以知道很多我们调查所需要的重要信息,对我们现阶段的调查来说是非常宝贵的情报源,所以……”
艾芙尼尔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少女。
少女捂着肩膀,无力地抬起头。
“如果我告诉你了,你能放我离开吗?”
“你能不能离开我不知道,但,你若不说的话,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看来没得选呢,那我就告诉你吧,不过……没关系吗?”
少女用尽力气撑起身体,靠在身后斜斜地倒塌的墙上,意有所指地移开目光,看了艾芙尼尔的耳麦一眼。
艾芙尼尔微微蹙眉,将长枪换到左手,右手抬起,掐断了通讯连线。
“现在可以说了。”
“真是果断啊……不会被组织怀疑吗?嘛算了,和我没关系,总之,我就直说了吧,你的妹妹之所以被盯上,是因为她具有成为‘完美实验体’的资质。”
“‘实验’?”
“对哦,‘实验’,那些家伙都是这么说的,至于具体是什么内容,以我的权限我可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如果是那些家伙,那么他们的目的一定是为了创造‘那些东西’。”
“什么‘那些东西’?”
“不知道。”
艾芙尼尔冷冷的注视着少女。少女看似知无不答,但事实上总是隐瞒了艾芙尼尔所需要的关键信息。
“反正那些家伙是这么说的。”
“你嘴中的‘那些家伙’,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也没亲眼见过,我们都以‘使徒’自称。”
“你们据点在哪里?”
“‘堺外’区域,大致是从这里往北偏东十三度方向七十二公里,当然,据我所知那也只是一个临时据点,我离开执行任务之后,大概就已经被抛弃了吧……但是……话又说回来,你的妹妹,那个叫汐见雪奈的小女孩儿,她能适应任何一个‘信标’,所谓‘绝对适格者’,是这个意思吧?”
艾芙尼尔微微蹙眉。
“你所了解的信息到底有多少?”
“如果说是我的话……全部哦。关于‘汐见雪奈’和‘绝对适格者’的一切资料,我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哪里来的资料?”
“当然是保存在你们‘秩序者’资料库里的资料。”
“我们资料库可没有这种东西。”
“纸质档案库也看过了?”
“当然,全部都看过并且销毁了。”
“那么这个是什么呢?”
少女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子弹大小的金属胶囊。
她勉力地抬起手,将胶囊拧开,从里面抽出半截牙签状的什么东西来。
她将那个交给艾芙尼尔。
艾芙尼尔警惕地看着少女,伸手接过。
那是一截被裁剪下来的纸,仅有两指宽,巴掌长。艾芙尼尔将它摊开。
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小字,“绝对适格者”和“汐见雪奈”的关键词刺进艾芙尼尔的眼中,以及,除此之外还有半边隐蔽性的文书公章,这是艾芙尼尔曾在机密档案里见到过的样式。
艾芙尼尔看着手心里的纸页,目光变得僵硬。
少女却是一声鄙夷的嗤笑。
“艾芙尼尔你……明明是组织必不可缺的脊柱,却一点都没有被信任着呢……这是我特地裁下来的‘证据’,艾芙尼尔,既然是你不会看不明白吧?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伪造的东西,你也可以不相信我,但那种自欺欺人的事情你该不会去做吧?”
“……”
艾芙尼尔捏着手中的纸片,沉默了半晌。
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
“五天前的袭击,就是那时候吧?”
“没错,这份档案是主要目标之一。”
“这份档案还有谁知道?”
艾芙尼尔直直地盯着少女。
少女也回望着她。
二人间沉默了一瞬,少女忽然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艾芙尼尔小姐,你在想杀了我灭口对吗?但是还请你稍微清醒一点,这种东西我既然拿到手了怎么可能只会留下独此一份?这份档案已经传回去了,你的想法已经太迟了。”
艾芙尼尔眼神微眯,提枪对准少女的心脏。
“请等一等!”
少女惊慌地抬起几乎断掉的左手,她有些后怕地看着眼前的枪尖,深吸口气强作镇静,快速地开口说道。
“先不要杀我,艾芙尼尔小姐,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少女吃痛地倾着身子,仔细地注视着艾芙尼尔冰冷到极点的眼睛,抿着唇。
“我给你看的只是我留下的一部分而已,那份文件我偷偷留了几分复件,传到了网络上设置了定时发送,所以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
少女顿了顿,补充到。
“那么,交易就是——你放我安全地离开这里,作为交换,我会守口如瓶地保管着你的秘密。你大可以留在这里继续和你的妹妹过家家,或者早点另寻他路离开这里,反正那些家伙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也不会立刻就找上门来。而我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城市,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你看怎么样?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或者利用你的权职立刻封锁全城的服务器终端一个个寻找线索然后删除掉,选择权在你手中。”
少女扯着嘴角和艾芙尼尔对视。
“我个人还是很希望你能接受这个条件的,我可不想以‘弃子’的身份结束我的生命,以及,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当然,这是秘密,你若是同意的话我才会告诉你。”
……
————————————
艾芙尼尔向往的地方……不是未来,而是名为“过去”的地方。
小时候的梦想,在长大之后会变得冰冷又狭隘,艾芙尼尔喜欢向那时候一样看着妹妹,守着简简单单却幸福的一切。
但是……
在这个日渐崩坏的世界里,想要守护住一个人的难度比想象中还要大,即便一刻也不放松地注视着她,誓言也会很快出现裂痕。
艾芙尼尔很早就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艾芙尼尔在无尽的痛苦中也会庆幸——死去的不是雪奈真是太好了。
但……
这样可耻的安心感会带来苦痛。
艾芙尼尔无数次地想过,想要保护一个人究竟应该怎么做。
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这个问题困扰她已久,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艾芙尼尔紧紧地握着长枪,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原来,你所谓的‘我和你很像’,就是这个意思吗?”
“你终于明白了吗?”
少女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从看到那份档案的时候我就在想了,你这个人果然非常有意思……明明一边当做代理人战斗,另一边又隐瞒了自己妹妹的身份,怎么样,想要‘保护’其他人,却找不到平衡点吧?如果说毁掉这座城市能让你的妹妹得救的话,你会去尝试吗?”
少女的眼底泛起一丝期待,她望着艾芙尼尔,勉力地撑起身子,彻骨的剧痛让她浑身无力,即便是简单的动作也令她气喘吁吁。
“嘛、嘛……开玩笑的。总之,话归正题——考虑得怎么样?如果你放了我我现在立刻就离开,绝对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也不会让任何人看到我的存在,我会离开这个城市,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我会想要尝试。”
艾芙尼尔打断了少女的话。
少女愣了愣,有些诧异地看着艾芙尼尔。
“你说什么……”
“如果毁掉城市能救我妹妹,那我的确会想要去尝试。但……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那样做,因为我妹妹不会愿意。如果可悲的你能理解这一点的话,就会发现我和你一点都不像。”
艾芙尼尔垂着视线,锋芒已经从眼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决绝。
少女面露些许错愕。
艾芙尼尔继续说道。
“所以不行——我绝对不会放你离开这里。”
“哈?你认真的吗!即便你的身份,你妹妹的秘密,就这样公布也没有关系?你不惜要做到这个程度也不放过我吗?你该不会蠢到会认为你的秘密被曝光之后会受到祝福吧?”
少女紧紧地蹙紧眉头,难以置信地仰起头。
“你知道这个城市其他人会怎么想吗?他们只会认为你包庇了你妹妹,她逃避了本应属于她的使命,然后舆论发酵,你的付出和努力都会被无视和诋毁,你所保护的那些人会诅咒着你所珍视的妹妹把她推上战场,而像我们一样的家伙会盯上她,无时无刻地不在想方设法得到她,利用她。”
少女大声地质问着。
“你也差不多该感觉到了吧,在这个枯竭腐烂的世界里,什么才是常态。”
“我如何选择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别拿你那可悲一套理论去擅自揣测他人。”
艾芙尼尔收回了长枪,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
“我所看到的世界和你不一样,虽然有无数的绝望和黑暗,但希望和光明从未消失过——你这双满是污浊的眼睛所看到的只有漆黑和浑浊,你不过是在逃避,以己度人,认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悲,这种事情用你可怜的狭隘目光一定永远也无法理解吧?”
少女直直地仰视着艾芙尼尔,有些诧异,沉默了良久,少女忽然开口。
“……那……你会杀了我?”
“现在不会。”
艾芙尼尔说道。
“但也绝对不会就这样放过你。……你该不会以为,事到如今,身为唯一的线索的你能够安然地离开吧?我也告诉你吧……”
艾芙尼尔冷冷地盯着少女,一字一顿。
“你和你身后的那些家伙们,在你们盯上我的妹妹时就应该做好被我赶尽杀绝的觉悟。我会通过你,找到你身后的那些家伙,刺穿他们的心脏……一个都不会放过!”
艾芙尼尔蹲下身,和少女平视,单手握在枪尖之下,寒芒倒映在少女的眸子深处。
“这是,宣战布告。”
……
————————————
逃避是可耻又无奈的选择。
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因为担心自己的莽撞会给雪奈带去不幸,因为目睹了代理人的既定的命运而感到害怕。
对艾芙尼尔来说,大概就是如此。
说到底,逃避到底是对命运的反抗还是对命运的妥协,艾芙尼尔至今也没有明白。
但唯一明确且绝对不会退让的是,艾芙尼尔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如果有人盯上雪奈,那么我就会将那个人杀死,绝无手软。”
艾芙尼尔紧紧盯着“使徒”的少女,一字一句坚定而强硬。
少女愣了愣。
“是嘛……是这样啊……真令人羡慕,竟然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来……嘛,请允许我收回前言。总之,你绝对不会放过我,这一点我深刻了解了……”
少女叹了口气,向后靠着。
“我的路到此为止了……真是令人感到悲伤……”
少女竭力地抬起手,银芒闪烁间,身上的裙铠化作星屑飘散,化作一枚白银色的戒指出现在她手心。
像是一口气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她整个人都在一瞬间委顿下去,脸色也变得惨白。
少女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艾芙尼尔,虚弱地呼吸着。
“这……是我的‘圣遗物’,嘛,就是你们口中的‘信标’……总之,我投降了,这样可以别一直拿那东西指着我了吗?”
艾芙尼尔抽回长枪,枪尖微抖,刺出上挑,精准地从少女的手心将指环挑飞,落在手中。
她垂下视线,看着手心里的物件。
少女口中的“圣遗物”是一枚银白色的指环,与“秩序者”所使用的“信标”不同,指环上没有镌刻任何字符标识,有些许磨损的痕迹,冰凉的,散发的波动给艾芙尼尔的感觉和“秩序者”的任何一个“信标”都有所区别。
“‘圣遗物’吗……”
虽然艾芙尼尔对“遗迹”没有太多了解,但这种东西显然不是“秩序者”的产物。
如果按照四野见奈美的说法,“使徒”其实也是“代理人”,那么这个所谓的“圣遗物”其实就是“信标”,不应该有任何区别。
到底是哪里不同……
“这是‘那些家伙’给你的吗?”
“嗯。”
少女点头。
“‘遗迹’产物?”
“就算……你问我……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接触的范围啊……”
“你真是一问三不知呢,脑袋里装的水泥吗?”
“哈!?你这家伙……”
少女用尽全力地撑起身子,可看着艾芙尼尔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我劝你不要做奇怪的举动,接下来,你会被关押并接受审讯,好自为之吧。”
艾芙尼尔将指环攥紧,看了虚弱的少女一眼,然后接通了通讯。
“这里是艾芙尼尔,能听到吗?”
……
————————————
远处是沉重的如黑云一般的“鲸”,黑烟像是水中的墨一般在空中洇开。
街道四处都传来刺耳的警鸣声。
会场外,两个特灾科行动小队在此集结,作为应急行动部队的他们留在灾害区域内作为突发状况下的响应部队而待命。
相对于灾害中心地区体育会场,这里是比较安全的位置。
几辆装甲车停靠在隐蔽的建筑物旁,有队员引导着几名受伤而与撤离部队脱节的滞留市民来到这里,登上了其中一辆车向着外围离开了。
白燕单手提着武器,站在楼宇顶上向会场里眺望着。
雪奈紧紧地捏着手指,默默地坐在车内,探出头望向会场的方向。
会场里和天空中都发生着战斗,一边是艾芙尼尔和使徒,另一边是爱夏与另外两名代理人和侵蚀体。
爱夏那边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在三名代理人的围攻之下,现在只剩下似乎没有与体格相符的攻击手段的“鲸”正在被围堵着无法立刻逃离。
而会场内艾芙尼尔和使徒的战斗也已经没了声音。
从一开始席卷半个会场的爆炸到现在诡异的寂静,雪奈的心一直被紧紧攥着。
“秩序者”总部调取的能量反应监控数据表明艾芙尼尔还活着,但因为她断线已经超过了三分钟之久,所以也无法判断现状。
嗙——
沉重的坠落声,雪奈被吓了一跳,她仰起头,看到白燕正蹲在摇摇欲坠的路灯上,闷着脸一副相当忧郁的模样。
雪奈推开门下车,有些担忧地来到路灯下,向白燕问道:
“白燕小姐,艾芙尼尔小姐她……没事吧?”
“咿?小雪奈你怎么出来了……灰咻——”
白燕从路灯上跳下,来到雪奈身边。
“快进去车里面吧,艾芙尼尔前辈可是叮嘱过我一定要看好你。”
“诶?艾芙尼尔小姐她……”
白燕摊摊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很遗憾,看不清呢。”
“是这样啊……”
雪奈垂下头去。
白燕上下地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这就是艾芙尼尔的妹妹。
她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天空。
“说起来,小雪奈你的全名是‘汐见雪奈’吧?”
“是、是的……白燕小姐原来知道吗?”
“哈哈,听说过呢……说不定,我们有在SNS上聊过天哦。”
“诶?原来是这样……是哪一位呢……”
雪奈有些惊讶地说道。
“那个呀……”
白燕手指压着嘴唇,做出噤声的动作,狡黠地一笑。
“我的ID,暂且保密!”
……
————————————
“那个……白燕小姐,‘信标’……这种东西是什么呢?”
“咿?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
白燕似乎有些吃惊,雪奈则是有些踌躇地杵在原地。
“只是,听到艾芙尼尔小姐说起过。”
“是这样嘛……”
白燕皱着眉,望着雪奈有些犹豫。
她知道艾芙尼尔和雪奈的“兄妹”关系,在西京市的代理人之间,这不算是一个秘密。
但大家也都知道,艾芙尼尔没有表明自己身份的打算。
所以,在立场上,雪奈仍旧是“一般民众”,代理人不应该向“一般民众”透露任何信息,这是“秩序者”组织内的规定。
“抱歉,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向你解释。”
白燕凑到雪奈的身边,小声说道。
“不过既然艾芙尼尔前辈向你说起过,那么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去问问她吧,我没办法擅自和你说明的啦。”
“这样啊……”
雪奈点头,沉默了。
……
————————————
其实在离开会场之后,雪奈一直在回忆着自己离开避难处来到这个体育会场寻找哥哥,并遭遇侵蚀体袭击以及与艾芙尼尔再次见面时发生的一切。
如果说那时候的她因为失去哥哥和被艾芙尼尔抛弃的痛苦所包围而失去了判断力,那么现在……她已经取回了冷静,当时没有在意的细节便立刻涌上心头。
可是无论雪奈怎么思索,她都无法理解当时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那时的奇怪冲动几乎剥夺了她的所有思考能力。
自艾芙尼尔离开之后,心底便升起一丝莫名的情绪……像是失去了什么一般,没由来地,雪奈想到了那一枚发卡。
从那枚发卡从出现在自己的口袋时起,似乎就充斥着令人无法不去在意的违和感。
“Fifina”,这枚发卡镌刻着这样的字符,艾芙尼尔好几次念起过,当时艾芙尼尔和她说过的话,她有些记不清了,但雪奈知道那是艾芙尼尔的搭档菲菲娜的代号。
以及,在面对那个巨大的粘稠侵蚀体时,那时候的白光是什么,侵蚀体是如何消失的?那时候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是怎么回事?那时候出现在手中的长弓又是什么?
这样那样的疑惑困扰着她。
那个蝴蝶发卡,带着她去了一个神秘的地方,后来她再次闭上眼睛试了好几次,却再也感受不到那样的变化。
雪奈跟随艾芙尼尔离开的时候,也再也没有看到弓之类的东西,就像是随着蝴蝶发卡一同离开了一般。
“说起来,也不知道艾芙尼尔前辈现在怎么样了,突然就断线什么的,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白燕望着街道的尽头,声音轻轻的,听起来有些泄气。
“虽然啦,我也很想去会场里面,和艾芙尼尔前辈并肩作战,只要能帮上忙都好……”
雪奈站在她身旁,视线越过白燕,注视着视线尽头的会场。
心底的思绪在一次次犹豫和踌躇中变得纷乱。
雪奈默默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但是呢,我们‘代理人’也是军人,我必须遵从指挥,如果没有得到命令就擅自行动,这是对指挥官的不信任,也是对战友的不负责,无论如何我不能做出那样的行为,所以呢,小雪奈,我现在的任务是保护你,并支援这一处临时守备点,我们就在这里等待前辈和爱夏她们凯旋吧。”
白燕还在说着。
比起实在不擅长与人交流的雪奈,她很是健谈,一边执行警戒任务,一边也会时不时聊起一些话题。
她看了雪奈一眼,忽然笑了笑。
“嘛,总之呢,小雪奈无论如何不用担心啦,而且艾芙尼尔前辈那边也是绝对不会输的,绝——对——的哟!”
雪奈沉默着。
当然,艾芙尼尔很强,但是再厉害的人都会有一个人无法解决的事情。
如果能帮到她就好了。
但这里的人,正如白燕所说的一样,如果贸然过去只会给艾芙尼尔添麻烦而已,就像是之前冒冒失失地跑进会场里的自己那样。
“小雪奈,给你看看这个。”
白燕忽然唰的捏紧拳头,摆出架势。
“——哈!”
忽地低喝一声,白燕弓步一拳轰出,拳头与空气刮出轻微的破空声,地面的碎叶在一刹那间被卷起。
雪奈也被这突兀的风压吓了一跳。
“好厉害……”
雪奈回过神来,讶异地望着被吹飞的枯叶。
“嗯哼!”
白燕得意一笑,收起架势。
“这就是艾芙尼尔前辈刚才所用的,哈呀!——地一下把‘使徒’一拳揍飞的那一招哟。不过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招式,结果不同的人打出来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可恶,真是帅炸了!我也好想学……什么时候我也能把体术熟练到那种地步就好了……”
“白燕小姐的话,已经非常厉害了……完全是,不亲眼看到都无法相信的力量呢。”
雪奈羡慕地夸赞道。
曾经有一段时间,雪奈也滋生过想要成为代理人的想法,但是她并没有“资质”。
“但是还远远不够啊!我的目标可是艾芙尼尔前辈,嘛……虽然在模拟战中我甚至碰都碰不到她就是了……”
白燕忽然垮了肩,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雪奈静静地看着白燕,心底隐约传来难抑的悸动。
每当听到艾芙尼尔的名字,就像是羽毛在心底轻柔地拂过一般,轻轻的,瘙痒的感觉沿着血管传遍全身。
无法忍耐住那样的冲动,雪奈小心翼翼地开口。
“艾芙尼尔小姐她,有强到那个程度吗……”
“是呢,要是我想要赢下她的话……”
白燕盘算了一番。
“果然,怎么想都毫无希望呢,完全……跟你说啊,别看那家伙(艾芙尼尔)平时一副温温吞吞可可爱爱的样子,训练的时候可是魔鬼一般,大概是那种……会让受训的可怜虫三天不想吃饭的程度吧!”
“艾芙尼尔小姐……原来是教官吗?”
“关注点竟然在那边吗!!?可恶……嘛,算了……也算是吧……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这么说……”
白燕设想了一下艾芙尼尔若是担任教官会出现的场景,莫名地叹了口气。
“因为我们这些‘代理人’没法适用于通常意义上的战斗训练内容啦,战斗时面对的目标太过于多变暂且不论,再之,我们每个人所使用的武器也不一样,要是集团训练的话总是会漏掉或者弄错什么,反正我们人数也不多所以干脆和特务机关完全分开,我们平时除开必要的训练项目之外做得最多的就是实战练习啦……总之就是很累人的东西……”
雪奈听得似懂非懂。
代理人相关的信息都是机密。即便这个城市有很多人都和代理人有过接触,但是关于代理人的许许多多的情报都是严格保密的事项,流传到网络上的很少,一般人群所知道的就更少了。
所以白燕谈起这些事情时,雪奈完全接不上话。
虽然想要知道更多艾芙尼尔的事情,但是对于完全不善于聊天的她来说,这也就是极限了。
“是……这样吗……”
雪奈干巴巴地笑着,眼角低垂,她抿着唇,忽然想起很多事情。
人与人之间的温差会产生距离感。
“我……果然很不了解艾芙尼尔小姐呢……”
嘴角轻声呢喃。
完全,是两个世界。
“小雪奈有说什么吗?”
“我想知道更多,更多关于艾芙尼尔小姐的事情……”
“这样?”
白燕狐疑地看着雪奈。
……
————————————
如果说是和艾芙尼尔有关系的话题,雪奈会感兴趣倒也在情理之中。
白燕若点头,并没有在意。
“原来如此!……嘛,算了,没关系。”
白燕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煞有介事地叉起腰。
“总之呢,和小雪奈聊天会让我感觉到放松,你要是不讨厌的话我就自顾自说了。那么啊……你知道‘那个’吧?”
她一旦说起话来立刻就会变得健谈,她掰着手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代理人偶尔也会进行‘搭档’。艾芙尼尔前辈的搭档就是菲菲娜,在我们代理人中,初学者和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组队,在‘堺外’狩猎落单的侵蚀体或是处理城市里的侵蚀灾害什么的都有,其余的时间也会进行代理人之间的战斗训练和对人战训练,这也是为了偶尔能帮忙处理那些恐怖袭击事件而做准备,当然咯,我们一般也不会被调去进行那种任务啦……”
代理人偶尔会对人类犯罪者出手,但那也只仅限于街头斗殴或者是劫匪追击之类的少数情况,如果遇到持有枪械的犯人,通常仍旧是警察和军队去处理。
毕竟代理人对战拥有热武器的士兵会处于劣势,抛开对人战的经验不足和人道舆论的问题之外,更多在于热武器对代理人的威胁——虽然一般的手枪之类的武器无法简单伤到代理人,但若是遇上口径大一点的热武器,代理人也会感觉到吃力。
子弹对侵蚀体无效,但对代理人却能发挥出100%的攻击力,即便是手枪,代理人若是丝毫不进行规避,多挨几发也会受伤,和持有枪械的犯罪分子战斗时,代理人因为人数劣势,很容易陷入被围攻的境地,这对于代理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代理人是应对侵蚀灾害的宝贵战斗力,如果就这样投入热武器战场而折损的话毫无疑问是巨大损失,所以“秩序者”组织在相关方面有过严格规定,不允许代理人随意插手非职能内的任务。
“总之,这些练习也是训练我们的临场反应能力和持续战斗能力以及力量控制能力的一环,毕竟侵蚀体太过于多变,我们也没法知道下一次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呢,要是因为一时懈怠而死掉可就不好了……”
“会死掉啊……”
雪奈呢喃着。
“死掉什么的,感觉好残忍……那样在战斗中死去的话,朋友和家人,都会伤心的吧……白燕小姐难道不会害怕吗?”
“当然会怕……一开始的时候怕得不得了呢,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啊……所以我才为了不要轻易死掉而努力到现在。不过呢,成为代理人之后的我慢慢懂得了,命运这种东西本就是自己掌握的东西,成为代理人之后的我才能取得反抗命运的力量,这种掌握自己的感觉,令我着迷……即便很可能会在战斗中死掉,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仍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条路。”
白燕笑了笑,摊开手心。
“而且……不论是我还是我这双手所能拯救的人……我再努力一点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有人会感到悲伤。不论怎么说,我也不会轻易放任自己死去的,我也一直以来都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毕竟我可是到现在都还没交过男朋友耶,才不想这么简简单单就结束我可爱的青春期呐。”
“白燕小姐……听起来好厉害,而且很年轻的样子……”
“哎呀……一不小心就暴露了呐。”
白燕笑嘻嘻地捂住嘴,摆摆手。
“据说我可是天赋很高的那一群人哟,虽然比不过你的偶像艾芙尼尔啦,但是啊!但是!我比前辈年轻,这可是一大优势!我比小雪奈要稍微年长一点,但是怎么说也绝对没有到艾芙尼尔前辈那种高龄,诶嘿嘿~不过具体年龄我可不能说,这是女孩子的——秘、密、~”
“艾芙尼尔小姐果然比我们要年长吗……”
“对哦,而且不是一星半点!”
“那个……”
忽然想起四野见奈美说过的话,雪奈犹犹豫豫地开口。
“那样的话……艾芙尼尔小姐那么成熟的人,莫非其实是已经……已经结婚了吗?”
“哈?结婚?”
白燕听得愣住,脑袋里浮现出艾芙尼尔和不认识的男人挽手前行的模样,好一会儿才咯咯地笑出声。
“很难想象前辈那样的人婚礼会是什么样子呢……”
雪奈也下意识地设想了一下,艾芙尼尔穿着如雪般洁白的婚纱站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烫了。
“嘛,艾芙尼尔前辈虽然比我要年长,但是也还没有到不结婚就会变剩女的程度,不如说其实她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都是‘绝对不会恋爱派’的呢……我记得,她去年才刚刚进大学生来着,那时候我也才刚刚升上高中,结果一年多过去了,艾芙尼尔前辈还是老样子,那么多追求她的人,她都拒绝掉了。”
“咿?”
雪奈惊讶地捂住嘴。
如此说来,艾芙尼尔岂不是和自己的哥哥差不多年纪?
这样想的话,忽然就感觉距离接近了不少。
“嘛,其实比我年纪要小的同事还有好几个人,大概都是你这个年纪的可爱后辈呢……哎……算了,不说这个。”
白燕深吸口气,靠在车门上,望向天空。
见白燕似乎没打算继续说下去,雪奈也稍稍松了口气,安静地待在一边。
这时,白燕忽然抬手抵住耳麦。
“是艾芙尼尔前辈吗!这里是白燕,前辈您没事吧?”
听到在意的名字,雪奈下意识地抬起头,望着白燕。
白燕似乎在和艾芙尼尔通讯,没由来的紧张令雪奈屏住呼吸。
“是的……没有什么问题,嗯,特灾科的人在我这边留有人手。那么后续的工作我会为您转达,前辈就请去支援爱夏吧!”
说完白燕掐断了通讯,她转头看向雪奈,脸色收敛,变得严肃。
“看来‘使徒’已经被制服了,小雪奈,接下来这一次的灾害大概会很快迎来结束吧,在此之前我们还不能放松警惕。”
“艾芙尼尔小姐她没事吧!?”
“没事哟,她啊,可是很强的。”
雪奈终于安下心来。
“总之,稍微等等吧,战斗结束后前辈会过来这边的。”
……
————————————
在“使徒”的少女被艾芙尼尔击败之后,艾芙尼尔支援爱夏将“乌鸦”与“鲸”一口气歼灭。
“这样,就彻底结束了啊,结果‘鲸’那么大个块头,反倒比‘乌鸦’还要被简单解决呢。嘛,虽然还是很累就是了……”
因为“鲸”型侵蚀体本身并不具备与之体型相符的攻击性,收尾战斗并不算艰难。
“这一次多亏了你了,爱夏,因为你的努力,让我们也更有余力去进行战力调动,这一次的伤亡情况比以往要轻微,离不开你的功劳。”
艾芙尼尔说道。
“那、那是因为前辈和白燕厉害啦,我的话做不到的啦……”
爱夏有些羞赧地摆摆手。
“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吧。”
艾芙尼尔看向爱夏的手臂,血迹已经干涸,那是被“使徒”突袭时负下的伤。
“我会的~”
爱夏偏着头微笑,长长地舒了口气,躬下身来坐在会场顶棚钢架上,望着头顶飞散的星屑。
“鲸”消失之后,毒辣的阳光又再次铺洒下来。
“说起来……这么看去,这个城市其实还是蛮好看的嘛,要是一直都能这样该多好,没有侵蚀体,不需要战斗的世界,在侵蚀降临之前的世界一定比现在要精彩许多吧……”
“是啊,大概很令人着迷吧……”
身旁,艾芙尼尔蹲身坐下,手中的长枪缓缓散做星芒。
“要是没有这一切……或者说,一切都会结束的话,爱夏你想去做什么呢?”
“想去做什么?”
爱夏侧过脸来,看向艾芙尼尔。
微风在脸颊拂过,带来下午的风独有的暖意。
艾芙尼尔望着远处的什么地方,银色的发被阳光染成好看的橘色,午间的暖风吹拂,将发丝扬起。
星屑飞舞,云彩斑斓,艾芙尼尔像是画中娴静的仙子,爱夏没由来地心底一阵骚动,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那个……前辈是指什么呢?”
“梦想,之类的?”
“当然还是回去学校吧……大概?”
“爱夏很喜欢学校吗?”
“倒也不是……虽然每天都能和同学见面让我很开心,但是老师总是喜欢唠叨,还有做不完的作业……嘛,学校也没对我提出过什么要求就是了……”
爱夏作思索状,然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总之,前辈这么问了,可是这种事情我从来都没有思考过啊,我只是觉得要是不用面对死亡和离别的话……那样的世界真是太耀眼了……在那样的世界里,即便是枯燥一点的生活,也一定会很迷人吧……”
她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看向艾芙尼尔,犹豫地问。
“那……如果是前辈的话,会去做什么呢?”
……
————————————
“我也不知道……”
艾芙尼尔若有所思地垂下视线。
“之前想过如果能学习糕点做一名甜点师就好了,后来觉得要是能找一份轻松的工作也不错,要是有用不完的钱就更好了,至少能买到吃不完的甜点。”
“咿?竟然全是为了甜点吗?”
“没有甜点的话,我会变成枯死烂掉的树枝的。”
爱夏微妙地眨眨眼。
艾芙尼尔喜欢吃甜点,这是四野见奈美告诉她的“小秘密”,但是爱夏也没有机会去验证过,也不承想艾芙尼尔到底对甜点钟情到什么地步。
现在看来,甜品控病得不轻。
而且……
“艾芙尼尔前辈,不继续做偶像吗?”
“不会哦,嘛……我其实不太能应付得来这种事情。”
艾芙尼尔展颜微笑,摇了摇头。
“爱夏,你说……要是你非常敬重和憧憬的人,忽然哪一天你发现她其实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美好,你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会很失望吧。”
“是嘛……”
“不过,说不定也不会怎么样。”
“为什么?”
爱夏微微思索。
“理由很简单啊,说到底我会憧憬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所在意的理应是这个才对,如果我被她的气质吸引,那么说不定就会忽略掉她的其他方面,比如成绩不好或是其实是一个不良少女之类的……”
“不良少女啊……”
“不、不不不!当然啦、当然!也不一定是少女!我、我只是随便打个比方啦!”
爱夏慌张地摆摆手。
“总之,因为每个人所站的角度不同,其实也不能随随便便下结论嘛,要是不实际试一试,当然是没办法知道的!”
“是这样嘛。”
艾芙尼尔抬起手,遮住阳光,伸开五指。
灼热感在手心蔓延开,光线从指缝间漏下,太阳消失之后,视野便被洁白的云层和湛蓝的天空所侵占。
这样的景色,也只有在“堺内”能看到。
“爱夏,之后就拜托你和白燕回去向总部进行报告了。”
“咿?前辈不打算回去吗?是因为交接工作吗?”
“算是吧。”
会场下方,特灾科的车辆和人员已经抵达。
“使徒”的少女已经交出“圣遗物”解除了武装,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没有经过扫描确认的话,不能排除她还有携带其他杀伤武器的可能,所以在艾芙尼尔接手“鲸”型侵蚀体讨伐战斗时便将少女交给其他两名代理人看守着。
之后,按照总部的命令,艾芙尼尔将会把“使徒”少女交给特灾科,作为对其所属的未知势力调查任务中的宝贵线索和情报源而关押,等候调查和审讯处理。
“但我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非做不可。”
艾芙尼尔站起身,深吸口气,目光向着遥远的天际投去。
对爱夏来说,这边的战斗到此为止就算是结束了。
但对艾芙尼尔来说,很多事情才刚刚开始。
如果“使徒”少女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对艾芙尼尔来说现在还不是停下来休息的时间。
如果说自己一直以来保护着的秘密会被公开,雪奈会知道这一切的话。
那么艾芙尼尔希望是自己亲口对她坦白。
或许雪奈会感到失望,会无措,但无论如何艾芙尼尔会将她的一切好好接受。
唯独她的手,艾芙尼尔绝对不会放开。
“是这样啊……那么前辈请放心,总部的作战汇报就交给我和白燕吧!”
“那多谢你们了。”
……
————————————
联合医院,住院部,特殊监护区——
叮咚。
电梯门悠悠地向两旁分开,明亮的灯光映入眼帘,雪奈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电梯,轻轻地耸动鼻头。
呛鼻的药水味扑面拂过,空气中散溢的味道令她感到不适。
这里是特殊监护区,同时也是联合医院与军方和市政府合作并协同使用的专门区域,在五天前的大灾害之后,这里成为“秩序者”组织的医疗部门,这里管理严格,要是没有白燕给她的通行卡片,她根本无法来到这里。
这里看不到多少人,和楼下喧闹的大厅相比,这里给雪奈的第一印象就是安静和冷清。
护士和医生快步地走过,小声地互相交谈着什么,手中还拿着书写夹板和药品,时不时有人会向她投来视线。
雪奈缩了缩脖子。
说实话,雪奈不太能习惯医院的氛围,那种压抑的感觉令她无法适应。
“艾芙尼尔小姐为什么要叫我来到这里呢……”
雪奈自言自语着,心底的忧虑挥之不去。
如果艾芙尼尔带她过来是为了履行之前的诺言,那是不是说哥哥就在这里的某处病房?
可是……为什么在这里……
之前也是。为什么哥哥会走进员工通道,身边的女孩子又是谁,这个总是负伤回家的哥哥,到底瞒着自己什么事情……
比起埋怨,现在雪奈的心情更想见到哥哥。
只希望哥哥没有事就好。
雪奈不敢继续胡思乱想,快步来到护士站前。
她攥着屏幕碎掉的手机,四下望了一眼。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片区域甚至没有设置窗户,靠着空气调节系统换气,入眼的四周都是雪白的墙,墙砖洁白,透着医院特有的冰冷。
雪奈抿着唇,踌躇地寻着路标。
“请问是汐见小姐吗?”
身前忽然出现了一名护士,询问道。
“诶?是、是的……”
雪奈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迎来对方的和蔼一笑。
“是艾芙尼尔小姐让您过来的吧?”
“唔……是、是的……!”
“那么请随我来。”
对方的态度非常友善和蔼,令雪奈一时间有些紧张。
护士走在前面,径直向着回廊的尽头走去,领着雪奈来到一间病房前。
她抬起视线,看到病房门牌上工整地写着“楓鈴诗音”的字样。
并不是哥哥的名字……
很卑鄙地,雪奈感觉到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丝安心,但立刻又被彷徨所占满——这个名字,难道是艾芙尼尔小姐的本名吗?艾芙尼尔小姐受伤了吗?
“艾芙尼尔小姐正在等您,快进去吧。”
“谢谢您为我带路……”
说完,护士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雪奈犹豫地站在病房前,心情忽上忽下,消毒水的味道令她呼吸困难。
看着护士消失在转角,雪奈偷偷摸摸地捻起衣角,在衣服上几处污渍擦了擦,然后又急急忙从头发到衣领到裤脚好好地整理了一番,然后拉着衣袖闻了闻。
有淡淡的汗水的味道。
雪奈的脸色顿时变得难堪,心底也越发迟疑起来。
早知道,就应该准备一点香水带在身上的。
雪奈丧气一般地妥着肩,她抿抿唇,忐忑了好久才抬起手。
叩叩——
“请、请问……艾芙尼尔小姐在这里吗?”
……
————————————
“是雪奈吗?请进吧。”
里面传来纤细好听的声音,雪奈顿了顿,轻轻地推开门。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和外面封闭压抑的环境不一样,病房里正对着一面巨大的落地全景窗,阳光从外洒下一角,从这里能看到西京市繁华的市区,洁白的房间里透着微微凉气,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药水味和不知名的花香。
从雪奈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病床的一角雪白,和放在墙角的不知名白花。
雪奈移开视线,看着坐在病床前的女孩——艾芙尼尔。
艾芙尼尔此时正背对着雪奈,似乎正注视着病床上的人,银白色的发披在肩头,如月光,如瀑布,勾住雪奈的目光。
明明只是今天才突然拉进了距离。
只是如此。
但是就这样看着她,仿佛心跳都被她牵引着,欢呼雀跃。
好想要冲过去抱住。
忽然涌上的冲动令雪奈的脸颊发烫。
“不用那么拘谨,过来这里吧。”
“打、打扰了……”
回过神来,雪奈慌张地移开视线,关上身后的门,小心翼翼地走过玄关。
这间病房的全貌映入眼里。
全景的大窗占据了半个病房的区域,病床摆在正中央靠里的位置,两旁是不认识的各种仪器,一旁的桌上摆着几束花,有的已经有些萎靡,雪奈还注意到被花篮遮住了一半的小提琴的背箱。
这个病房的主人大概是小提琴的爱好者吧,朋友也不少,从花束的数量和新鲜度就能看出来。
雪奈移过视线,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人,那是一名清秀安静的少女。
可是……
和想象中完全不同,躺在病床上的少女紧闭着眼睛,右手袖管空荡荡的,她……失去了右手,就像是裹在惨白纱布里的人偶一般,安静地沉睡着。
雪奈盯着少女看,捂着嘴,有些被吓到。
“艾芙尼尔小姐,她……”
雪奈眼底闪烁着,也不知道此时心底那一涌而上的不安到底是什么。
“她是楓鈴诗音。”
艾芙尼尔的声音轻轻的,如秋日的枯叶,落在雪奈心底。
楓鈴诗音,门牌上的,是与女孩儿的外貌相配的很美丽的名字。
雪奈打量着楓鈴诗音,可艾芙尼尔的下一句却让她愣住。
“嘛,这样说你可能不知道,但说起她的代号你应该就知道了,她就是‘Fifina(菲菲娜)’……五天前的那次战斗,她身负重伤,最终失血过多而休克,到现在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说她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诶?她是……菲菲娜小姐?”
雪奈对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毫无准备,睁大了眼睛,怔住。
五天前的那次特大侵蚀灾害雪奈当然知道,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但具体的信息却一直没有被公布,雪奈更不会想到这个名为楓鈴诗音的少女就是菲菲娜。
……
————————————
雪奈呆呆地站着,唇角动了动,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就是菲菲娜,是艾芙尼尔的搭档。
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了……
难怪……
难怪那时候的艾芙尼尔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心底忽然像是被什么揪紧,雪奈望着病床上沉睡的少女,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雪奈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来到这里。
“不用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只要是战斗就会有伤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艾芙尼尔垂着视线,轻轻地开口,平淡的话音却令空气压抑而沉重。
“对诗音来说,或许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做好迎接这一天的准备了吧,她的努力,换来了数千人的性命,我想她一定也是为了那一刻战斗到最后的。现在,她作为‘菲菲娜’已经到了尽头了,我想过要不要趁此机会让她就此休息……我们代理人如果超过一定时间没有与‘信标’共鸣,就会逐渐丧失自己,不论是记忆还是这一份力量,都会渐渐归零,说不定,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这一切都会变成梦境吧……”
艾芙尼尔的手心安静地躺着一枚蝴蝶发卡,像是躲着什么一般,雪奈无法从她垂下的银发间看清她的表情。
“不过,果然啊……没办法释怀的是我才对……诗音她早就失去了父母,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事情,对她来说,或许已经没有可以回去和依靠的地方了吧。之前她一直有一个愿望,想要继续拉小提琴,靠着每天余下的时间练習,在学校里拿了奖,是非常努力的孩子。明明是这样……”
艾芙尼尔以雪奈完全无法理解的平淡的语气诉说着,安静地垂着头。
“艾芙尼尔小姐……”
看着这样的艾芙尼尔,雪奈有些无所适从,抬起的手又放下。
艾芙尼尔……看起来很寂寞……心脏像是被紧紧捏住。
但是这个时候要是突然将她抱住的话大概也会很令人反感吧……她和艾芙尼尔的关系大概还没有到可以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的程度。
到最后,蠢蠢欲动的内心沉寂下来。
“那个……艾芙尼尔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然后……直接叫我艾芙尼尔就好,我们之间其实不需要这么见外的。”
“唔……好的……”
雪奈的双手无处安放,有些不是滋味地望着病床上的少女。
在电视和网络上,偶尔也会听到代理人负伤或者殉职的讯息,每每和受灾信息一同播报,那时候那些伤亡只是数字,从心底划过……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到,对雪奈来说还是第一次。
她抿着唇,不禁会想。
是不是有一天,躺在这里的人会变成艾芙尼尔呢……
这种心绪在胸口盘旋,像是棉花一样堵着喉咙,令雪奈感觉到窒息。
“这种事情……经常会有吗?”
“或许吧,作为代理人大概就是这样。”
艾芙尼尔深深地缓了口气,缓缓地开口。
“我们代理人的平均服役时间只有一年零八个月。这个数据来自于对人类联合里所有已经退役或是殉职的代理人服役时长的统计,其提供的样本中,结束服役的原因百分之四十九为殉职,百分之三十三为失踪,剩下的则是因为精神或肉体方面受到重大挫伤而被迫退役。”
雪奈睁大了眼睛,一言不发。
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说话,说话的话又应该说什么,这些话题若是由她一个外人来提起的话就会显得过于沉重了。
说到底,为什么艾芙尼尔会突然和她说起这些,即便雪奈再怎么迟钝,也差不多意识到了艾芙尼尔的话语中涉及到的机密信息,不论是哪一条,都绝对不是能随随便便和别人说的事情。
雪奈自认为不是特别的人。
是因为那一个拥抱吗?
还是说……
那枚发卡。
艾芙尼尔究竟想和她说什么?
疑问徘徊在心头,萦绕不去,二人间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陷入沉默。
房间里回荡着监护记录仪单调冷漠的嘀嗒声,输液瓶连着长长的软管,针头扎在楓鈴诗音的左手臂上。
“其实……这样看着诗音,我偶尔也会想,‘我们代理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战斗呢’……这样的事情。起初的时候,我成为代理人的初衷只是‘想要活下去’这种简单的心愿,后来我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其实是一种自私又傲慢的罪行,于是我再也没和人提起过了。”
话音落下,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雪奈沉默着。
“对了,其实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吧,那时候的事情。”
艾芙尼尔忽然起身,来到雪奈的面前。
她的手中躺着发卡。
“这是被称作‘信标’的东西,我们依靠它才能成为‘代理人’,而它,只会对能够使用它的‘适格者’做出响应,但是……‘适格者’万中无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雪奈抬起视线,和艾芙尼尔的绯瞳对视了。
“意味着……‘代理人’是独特的,是被命运所‘选中’的,成为代理人,是她们的‘宿命’,拥有力量的人只有她们,于是不论是何种理由她们都必须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战斗,在‘默默无闻,作为一个普通人迎接这个世界的末日而死去’和‘作为代理人,得到反抗一切的力量,作为最后的灯火燃烧而死去’,这个世界看似给了她们两种选项,但对于这个残酷的现实来说,其实她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雪奈,如果你面临着这样的抉择,现在给你一次选择的权力,你会如何回答?”
雪奈沉默了。
半晌,她轻声开口。
“艾芙尼尔小姐……您说了这么多,果然,那时候的我也……”
雪奈没有勇气说下去,艾芙尼尔看着她,接过话。
“是的,你拥有着成为‘代理人’的潜质,那个时候……其实你已经是‘Fifina(菲菲娜)’了。”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那时候发生的一切……和为什么艾芙尼尔忽然做出那样的举动。
对艾芙尼尔来说,那时候夺走“菲菲娜”的自己一定非常可恨吧。
雪奈沉默地低下头。
不知道为何,她并没有太多惊讶,而是陷入了茫然。
“可是……‘资质’这种东西……难道不是出生时就决定好的东西吗……为什么我现在才……”
一直到去年为止,对“资质”的筛查已经进行完毕,所有人都会得到一份检测报告,雪奈分明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根本没有作为“代理人”的“资质”才对。
是哪里漏掉了吗……
“想要知道答案吗?”
艾芙尼尔看着雪奈,眸光闪烁,无法忽略的存在感令雪奈无法移开视线。
在雪奈的注视下,她缓缓地抬起手。
银芒闪烁,银发的女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黑发的少女。
雪奈看着眼前的少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
————————————
雪奈细细地打量着少女的脸。
少女的五官柔和而端庄,幽然安静,溅滟的眸光倒映着微芒,睫毛很长,微微卷着,轻轻盈盈地勾住稀薄的阳光。
非常引人注目,美丽得让人望而生怯。
这大概是艾芙尼尔本来的模样,虽然身高只比自己要稍稍高上一点点,但却给人一种可靠的直觉,正如白燕所说,能带来这样的压迫感,少女毫无疑问是要比自己年长的人。
雪奈看着眼前的少女,在吃惊于艾芙尼尔本人的美丽之外,还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奇怪的错觉。
“觉得我眼熟吗?”
雪奈下意识点头。
看着少女的眼眸,雪奈没由来地觉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说到底,少女这样漂亮的人只要是见过一次便会留下印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和这样的艾芙尼尔见面过,那么当然会觉得眼熟。
但艾芙尼尔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再稍微……”
少女将耳钉取下,熟练地绾起头发,然后用手遮住发角,刻意留出五官和一抹刘海。
漆黑的眸子直视着雪奈。
“雪奈,这样呢,能认出我吗。”
少女这样呼唤着,声音忽然从清亮变得低沉。
无比熟悉的脸,和绝对不会忘记的声音,眼前的少女,就这样变成了少年。
“哥……哥哥?”
雪奈一瞬间呆住,立刻回过神来。
“不、不是……非常抱歉!对不起!因为刚才艾芙尼尔小姐和兄长有些相像,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小心认错了……那、那个……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一时的紧张令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眼前的少女是艾芙尼尔,明明是这样才对,可是为什么会突然生出那样的错觉。
刚才一瞬间,仿佛真的看见哥哥一样。
“嘛……其实你没认错。”
又来了,那个声音。
雪奈呆呆地看着,艾芙尼尔则是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着。
“我是柳濑直人,你的‘哥哥’。”
雪奈愣了半晌,大大地后退一步,慌乱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诶——??哥、哥哥?那种事情……”
骗人的吧?
眼前的人,清秀中带着一丝妩媚,顶着一张令人意动的脸,但偏偏,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哥哥的模样。
这个人,这样的声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可是她的哥哥……和艾芙尼尔……
“哥哥什么的……绝对是不可能的吧?身、身材什么的也当然不一样的吧……”
“是嘛……那种事情只需要换一身衣服,用裹胸布缠上就可以了,只有身高是不会变的吧。”
“可、可是……”
“如果你想要确认的话,任何的证据我都可以向你提供。”
话说到这个地步,雪奈也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反驳了。她对眼前的一幕毫无心理准备,脑袋忽然短路一般,思绪乱成了麻,直直呆住。
“之前说过的事情……其实也就是这样了。”
似乎对雪奈的反应早有预料,艾芙尼尔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好像说着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一样。
她垂着眼角,移开视线,挽着发的手松开,鸦羽般的黑发向下垂落,披在肩上,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看见少女,雪奈大概会在心底称赞一句“大小姐”。
可现在,她根本就完完全全已经被惊愕塞满,说不出话来。
“很惊讶对吧……但这就是我必须要向你坦白的事情。你的‘资质’检查报告与实际情况不符也是同样的原因。”
“让我来到这里……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吗……”
“嗯。”
艾芙尼尔垂着眼角。
“我必须向你道歉,瞒了你那么久,是我不好……”
这也就是承认了。
雪奈睁大了眼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几乎忘记呼吸。
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药水味和不知名的花香,还有萦绕不去的芒果香味,和陌生的凉意。眼前的这个“大小姐”一般的少女,雪奈怎么都没办法将她和自己的哥哥重合起来。
“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你的感受,自顾自地做着很过分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也没打算请求你的原谅,也没打算得到你的同情……总之……对不起……但是今天看到了作为‘菲菲娜’的你,你的挣扎和眼泪让我重新拾起了很久以前弄掉的东西……雪奈,我果然还是没办法不去直视这一切,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虽然我还是第一次当姐姐,但还是希望和你以‘姐姐和妹妹’的关系继续相处下去。”
不是这样的。
雪奈低着头,咬着唇。
忽然间,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全部串起来了。
为什么哥哥会出现在会场,为什么哥哥的手机会在那个房间,为什么那时候的艾芙尼尔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笃定“你的哥哥没事”。
艾芙尼尔那时候对她说的话,听起来不知所指意味不明,现在回忆起来就忽然变得清晰明了。
原来艾芙尼尔在对自己说着那样的话。
一直以来哥哥总是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不时带着伤回家,虽然藏得很好,但那淡淡的药的味道是藏不住的,就像此时病房里的味道一样。
她的哥哥,也从来不会陪她参加艾芙尼尔的演出。
在她害怕得不得了的时候,哥哥不在身边,取而代之的艾芙尼尔。
不知不觉间,雪奈以为哥哥的位置被艾芙尼尔夺走了。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哥哥和艾芙尼尔,一直都在她所察觉不到的地方看着她。
“雪奈……”
明明是哥哥的脸,却发出了陌生的少女的声音。
心底乱糟糟的,雪奈垂着头,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看着病床。
事到如今,已经完全——无法和少女对视了。
虽然很想插科打诨地一笑而过,当作一个恶劣的玩笑话,但果然,做不到。
“或许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吧……其实一开始没有打算这么严肃地和你说起这些事情,我想用平常的方式来告诉你,结果见到你的时候心里却乱了……到头来所有的心理建设全都成了泡沫。”
艾芙尼尔低声说着,忽然展颜笑了笑。
“不过说出来之后,却像是放下了什么一样,比想象中要轻松啊……”
雪奈愣愣地看着。
这还是雪奈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看见艾芙尼尔的笑,那样的笑容,泛着苦涩和庆幸,以及似有若无的悲戚。
大概……
对艾芙尼尔来说也没办法做到完全坦然地面对这一切吧。
心底在动摇,她们大概其实都一样吧。
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弄错了。
雪奈望着洁白的地板,抬起手,将少女推开,自己后退一步。
“那个……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艾芙尼尔微微愣住,随即苦涩地笑笑。
“没关系,如果你需要时间的话……总之是我太突然了。以及,关于这枚发卡的事情,也请考虑之后给我一个答复吧,不论你会怎么选择,请无论如何不要勉强自己,在此之前,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
————————————
护士站前,雪奈呆坐在休息座椅上,垂着视线,手心捧着她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已经碎掉,裂纹从下而上,像是蛛网般散开,指腹在屏幕上摩挲而过,隐约能感到一丝尖锐的触感。虽然还能正常点亮屏幕,但裂纹覆盖的区域已经完全无法识别触压了。
这是她的哥哥送给她的十三岁生日礼物,到现在已经使用了两年,一直没有换过,现在看来算是差不多快要被淘汰掉的机型。
受到这样的损伤,要是不拿去修理一下大概就得彻底退休了吧。
雪奈木然地望着地面,复又抬起头,向艾芙尼尔投去视线。
艾芙尼尔正在和一名医生交谈着什么,侧脸隐约可见的恬淡微笑一点也没浪费那张脸的柔美,明明是与银发的少女相去甚远的黑发少女的模样,医生却并没有对此表露出意外和惊奇的表情。
雪奈抿抿嘴,移开视线。
或许对这里的工作者来说,艾芙尼尔对自己所隐瞒的事情并不算是秘密吧……只有自己不知道,只有自己一直被抛开,明明想要抱怨,却什么都无法说出口。
因为艾芙尼尔只是想要保护自己而已,而自己也只是一味地单方面地要求而已,明明艾芙尼尔付出了无法想象的努力,结果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着她,事到如今还要恬不知耻地去苛求什么都会显得过分。
可越是这样,心底越不是滋味。
雪奈所期望的并非这种单方面的关系,而是需要与被需要、依靠与被依靠,是。
“哥哥……”
轻声呢喃着,雪奈屈下身子,将脸埋在臂弯里。
其实在艾芙尼尔向她坦白那一切的时候,她无措而慌乱,差一点就那样逃跑掉。
因为她无法面对那个令人讨厌的自己。
但她更不愿意留下艾芙尼尔独自一人,所以最终没有迈开脚步。
还是说……潜意识里,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了也说不定,如果抛开其他不谈,仅论“哥哥变成美少女偶像”这件事情,她其实并没觉得可怕,甚至有些古怪的兴奋在心底掀起。
这样想来,自己还真是没骨气。
雪奈没由来地这样悲叹着,将脸埋得更深了。
空气依旧安静地令人不适,泛着淡淡的凉意,药水的味道并不好闻。
好饿,好累。
从早晨开始就一直紧绷着,忙着后援团的事情,好不容易和艾芙尼尔见面,紧接着又是侵蚀灾害降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只进食了一片吐司,到现在身体早就到了极限,不断悲鸣着。
好想回家猛吃一顿,大睡一觉,然后醒来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梦。
雪奈轻叹一口气,斜斜地窝在臂弯里,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
————————————
雪奈做了一个梦。
梦里,只有她和艾芙尼尔两个人。
“艾芙尼尔小姐……那个……其实我、我对你……”
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呢……
但雪奈知道,自己小心翼翼地表露出了重要的心意,鬼使神差地,她就这样向艾芙尼尔告白了。
微风涌动,扬起艾芙尼尔银色的发,侧过脸来,望不见底的目光和雪奈对视。雪奈紧张期待地等待着回答,却看到艾芙尼尔垂下了眼角,露出了悲伤又失望的目光……
不、不要这样……
讨厌的预感突然蔓延开,心底被用力地揪紧。
“对不起……”
艾芙尼尔轻轻地说道。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兄妹才对……”
话音落下的瞬间,银发的少女,和哥哥的模样重合了。
……
“咿!?”
雪奈被吓得猛地惊醒,她睁开眼,刺目的灯光晃着眼睛,一涌而上的哭泣的冲动让她难以呼吸,她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蜷缩着腰,却忽然发现近在咫尺的艾芙尼尔的侧脸。
“做噩梦了……吗?”
艾芙尼尔担忧地看着雪奈,抿着唇,犹豫着伸出手,轻轻地用袖角拭去雪奈眼前的泪痕。
雪奈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艾芙尼尔的动作,感受着从艾芙尼尔光洁的大腿上传递而来的温热软糯的触感,脑袋嗡——地卡壳了。
现在的艾芙尼尔是黑发的模样,目光深邃,自带着犹豫深沉的气质,和印象中那个活跃在舞台上的银发的少女相去甚远,却一如既往地吸引着雪奈的视线。
——而现在的雪奈,正蜷缩着身体,斜斜地侧躺在休息长椅上,头枕艾芙尼尔的大腿上。
脸颊渐渐变得发烫,雪奈定定地眨了眨眼。
眼前的艾芙尼尔,那样的目光……与梦境中的少女缓缓重合。
讨厌……
好讨厌。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一直以来,自己对哥哥,对艾芙尼尔,本该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份感情突然被强行扭在一起,像是一团胡乱卷在一起的线团,令人分辨不清,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应该去怎么面对这两个完全一样的人了。
压抑的空气堵住呼吸,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溢出了泪水。
“雪奈,你不要紧吗?”
“我没事……”
雪奈推开艾芙尼尔的手臂,慌张地坐起身来。
视线瞥到艾芙尼尔的大腿上,穿着短裙和过膝袜,漂亮的大腿露出一小截,被枕得发红。
明明是这样。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和我说吧。”
艾芙尼尔的语气很温柔,目光藏着对雪奈深深的担忧与关切。
雪奈微微抬起视线,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艾芙尼尔,柳濑直人,这个少女将雪奈生命中非常之重要的、毫无相关的两个人粗鲁地糅在了一起,也把雪奈的心捏得变了形状。
梦里的那一切浮现心头,惹得雪奈心烦意乱。
雪奈垂下视线,不敢再去看着艾芙尼尔,她担心自己真的就像梦里的那样,将自己积郁在心底的心意一股脑地吐出来。
她向旁侧挪开一步,离开了艾芙尼尔伸手可以触及的范围。
“为什么……突然又对我这么好了……?”
“雪奈……”
“为什么啊……明明一直以来都对我不冷不热的,为什么事到如今又突然露出那样的表情……明明一直离我那么远,为什么要突然做出一副温柔的样子对我……”
雪奈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盘旋落下的羽毛,轻轻地融化在心底。
路过的医护人员的脚步声嗑哒嗑哒地留在空气里,艾芙尼尔和雪奈相顾沉默。
“抱歉……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好。”
艾芙尼尔轻轻开口,垂着视线。
因为雪奈并非是亲生的妹妹,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以来艾芙尼尔都没办法好好正视自己和妹妹之间的关系。
艾芙尼尔没有资格站在一个兄长的角度去对妹妹的生活苛责或要求什么,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
而在那一次之后,她们的关系彻底地走向了一段无法回头的远路。
不知不觉的,艾芙尼尔和雪奈的关系变得不明不白了。
事到如今,一手导致这样的情况的自己也没法抱怨什么,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导致的罢了……
……
————————————
医院很安静,甚至于令人觉得冷清,探入鼻腔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脚下传来微弱的震动。
下行的电梯里,只有艾芙尼尔和雪奈两人。
她们一前一后地站着,站得很远,艾芙尼尔垂着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雪奈则是缩在角落里,那刻意留出的距离比起兄妹更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之间的相处模式。
艾芙尼尔沉默地望着镜面的显示屏,从那里倒映出了自己妹妹雪奈那沉郁的脸庞,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雪奈的脸映出她发丝的颜色。
其实,可以再近一点的。
但一直以来她们之间都保持着距离,事到如今再次想要回到很久以前的时光,到底要近到什么程度才恰好合适,又不会令人讨厌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连家人之间心与心的距离都变得无法估量了。
这大概都是自己的错吧,因为无法读懂自己的心意,所以站在左右分岔的路口无法迈步,或者说,选择了一条没有结果的道路,最终伤害的是等待着自己的人。
……
雪奈从视线的角落将艾芙尼尔的影子映在眼眸。
她攥着手心,空气沉闷,当冷静下来之后,她忽然感到了一丝迷茫。
刚才……
她一不小心就说出了那样的话……
可自己为什么没有控制住情绪,到底是因为被梦境里的情绪影响到,还是因为借着梦境里告白的勇气一口气“告白”了呢?
雪奈自己都分不清原因。
直到冷静下来之后,雪奈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说了多么过分的话。
艾芙尼尔,或者说——她的哥哥,柳濑直人,一直以来在自己所看不到的地方守护着自己,用哥哥她自己的方式在为了雪奈和这个城市而战斗,每天都面对着可能死去的危险,但即便如此她也总是会勇敢地迈步向前,一直没有放弃,不论是作为最强的代理人“艾芙尼尔”还是作为这个城市的精神支柱“魔法少女·艾芙尼尔”,她不断地努力着。
结果,自己却对她说出了那样令人心寒的话。
不可原谅的人是自己才对。
雪奈咬着唇。
……
————————————
“那个……”
这样下去一直到最后都不会有任何进展,所以雪奈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铆足了力气,抬起头,艾芙尼尔的背影与脚下的影子交织,她小声地说道:
“刚才的事情……抱歉了……”
“嗯?”
艾芙尼尔收起手机,回过头来,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到波动。
雪奈喉咙动了动,到嘴边的话却卡了壳。
看到眼前这个顶着自己的哥哥的脸的黑发少女,雪奈就觉得一阵恍惚,心里乱糟糟的,完全冷静不下来。
“雪奈?”
“啊?”
雪奈从发愣中回过神,和艾芙尼尔直勾勾的视线对上。
她仓皇地埋下头。
“雪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呢……”
“突、突然就对你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对不起……”
雪奈抿着唇,斟酌着语气。
“一直以来哥、哥哥你都默默地守护着我和这个城市,结果我却只顾着自己一个人的感受,凭着一点点不知所措而滋生的迷茫就对你指责,对你生气,实在是非常对不起……”
艾芙尼尔再次笑了,雪奈却不敢抬头去看她。
脚步声靠近了,雪奈透过洒下的刘海,看到艾芙尼尔的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那雪奈的衣角来到自己的身前。
紧张得不敢呼吸。
“没关系,我没在意的……而且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一直以来任由着自己的任性,对你隐瞒了太多的事情。”
脑袋微沉,一只手覆在了自己的头上,轻轻地摩挲着。
“对于‘哥哥’来说,我这样的人是不合格的,希望你能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作为‘姐姐’。”
“……”
姐姐,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竟然能这样坦然自若地说出这种话。
雪奈垂着头,望着脚下被灯光拉扯开的二人的影子,这时候就应该好好反驳回去——不是这样的!
结果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碎成了一片。
她还是无法坦率地面对艾芙尼尔,梦里的场景已经记不太清,但朦胧的梦境里,艾芙尼尔那深邃的目光仍在眼前挥之不去,艾芙尼尔就是哥哥,那个本不再注视着她、关心她的哥哥。其实哥哥一直都没有变,擅自误解的人猜疑的人是自己。
事到如今,雪奈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
对哥哥的感情,和对艾芙尼尔的感情,这本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绝对无法混为一谈。
不知何时开始雪奈却有些分不清了。
一年前的那一天,慌不择路地逃跑失足落水的自己,被艾芙尼尔救起。
那时艾芙尼尔的眼神仍旧深深地刻在雪奈的心底,还未理解恋爱为何物,却无法自拔地被那样的目光所深深吸引。
那天的景色对雪奈来说是特别的,可现在,这一份特别已经无处安放了。逃避这种事情,艾芙尼尔迈出一步,自己又退开一步,一切就似乎回到了原样。
无法窥探内心的那一隅。
电梯在缓缓停下,“1L”的字样出现在干净的液晶屏上。
雪奈忽然开口。
“那个……”
“嗯?”
艾芙尼尔转过身来,柔和的视线包裹着雪奈。
这时候,电梯门向两侧打开了,像是从海底一口气浮出水面一般,驳杂的声浪唰地灌进耳朵里。
“姐、姐姐……”
雪奈的声音又低又细,若是不仔细听大概都会漏掉。
终于,尝试着叫出口了。
比想象中轻松。
“我该这样叫你吗?”
“没关系,你想怎么叫都行,称呼并不是最重要的形式。”
艾芙尼尔莞尔地展颜,那软绵绵的微笑像是甜腻的糖水,想要把雪奈泡软,溺死。
“反正对我来说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
明明气氛是自己讨厌的沉重,雪奈却没由来地想起了那个深深相融的唇瓣的交缠。
视线被艾芙尼尔白玉般的脖颈所吸引,那幼嫩的肌肤仿佛在向她招手。
正因为是艾芙尼尔,那一份若即若离才恰到好处,一旦明白自己原来和艾芙尼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度过了这么长的同居生活之后,这一份心情便无法浅尝辄止。
汹涌地从心底翻腾出来,抑制不住。
雪奈捂着嘴,仓皇地埋下头,无措的目光从那温柔的陷阱里逃开。
“那个……姐姐……”
陌生的称呼。
“你不需要回去总部那边吗?白燕小姐之前送我来到这里之后就立刻离开了。”
“不需要吧,大概……具体的事情我已经交给白燕和爱夏了,嘛,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其实也可以去看看,恰好我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做。”
原来哥哥有这么擅长微笑吗?
但这样的语气,却像是二人即将要离别一样。到底自己的哥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变成了这样的模样。
“我要去……”
雪奈抬起眼睫,说道。
如果是艾芙尼尔交付了全部的地方,雪奈无论如何也想要去看看。
“我……还想知道姐姐的事情。”
……
————————————
在医院办好手续之后,时间已经沉入夜晚,艾芙尼尔带着雪奈开车前往总部。
“‘代理人’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与侵蚀体的战斗……不过话虽这么说,事实上真正做起来却不是一件简简单单就能概括的事情。”
艾芙尼尔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飘忽地注视着路口的行止灯,又望向后视镜里。
夜空的星光挂在视野的尽头,后车的灯光有些晃眼。
顿了顿,艾芙尼尔又缓缓说道。
“不论是为了更有效率地完成对抗侵蚀体的袭击这一项任务,还是说为了尽力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代理人’都需要在任务之余的其他时间里进行大量的战斗训练和一些相关课程的学习,战斗是我们的使命和归宿……”
现在,艾芙尼尔不再是雪奈的哥哥,而是雪奈的姐姐,这座城市的首席代理人。
如果说作为柳濑直人的艾芙尼尔还有很多秘密,会与雪奈保持距离,那么事到如今艾芙尼尔已经不会再选择那样继续走在漆黑的道路上了。
她将很多事情都一一告诉了雪奈。
“但是正如你所见到的那样,即便是经过无数次苛刻的训练之后,即便是诗音那样的优秀代理人,也会面临重伤甚至死亡的结局,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所以,我对雪奈……也因此有着类似的担忧,老实说我绝对不想要让你成为代理人,不愿意将你的事情告诉你也是这样的原因……”
代理人需要做的事情,代理人存在的理由,即便是这些众所周知的事情艾芙尼尔也丝毫没有省略,全部抱着“绝对没有隐瞒”的气势一口气对汐见雪奈进行了详细说明。
雪奈只是安静地点头,几乎没怎么答话。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听着艾芙尼尔那简单的解说,即便是艾芙尼尔有意无意地避重就轻,雪奈也从中触摸到了那掩埋在话语之下的残酷。
艾芙尼尔是代理人。
而自己是普通人。
雪奈担心自己一旦开口,心底的不安就会倾漏出来。
“嘛,不过呢,偶尔的时候代理人其实还会参与研究部的部分实验课题或是出席一些活动场合,比如我就会定期举行演出,还有一个青兰前辈则是经常会出席新闻发布会……而总部里的人,四野见奈美你应该还记得她,她是我的经纪人同时也是作战员……总之呢,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的事情,大概也能算是‘工作’吧,只不过是没法简单翘班的工作就是了。待会儿我们到了总部,我带你参观一下,你大概也会稍微更了解一点,除此之外你如果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尽管问也可以,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
————————————
“秩序者”总部与市联合医院间有一段不短的车程,行止灯闪烁着,艾芙尼尔踩下油门,车窗外的风景再次开始倒退。
雪奈坐在副驾驶席,目光望着窗外。
这个城市的风景还是一如既往,灯光集中在远处的高楼,而某些区域则是整片整片的漆黑。
在两次大规模侵蚀袭击事件之后,部分城区似乎已经开始实行限时供电了。
因为城市的复建和受灾地区的救援工作需要大量的电力支援,这个时代的电力供应本就紧缺,这种特别条例的推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雪奈收回视线,她坐在副驾驶席,目光落在艾芙尼尔身上。
老实说,她对“姐姐”这个称呼还很不習惯。
她的哥哥,柳濑直人。
她恋慕的少女,艾芙尼尔。
这两个在雪奈的生命力都占据着非常重要位置的两个人,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在今天全都同时被塞进了少女这副好看的皮囊里。
然后成为了自己的“姐姐”。
“姐……”
雪奈生涩地咬出这个陌生的词,少女的眼眸望向了她。
“怎么了雪奈?”
陌生的嗓音,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口吻,看着这样的艾芙尼尔,雪奈才稍微感觉能从艾芙尼尔的身上找到一丝曾经属于柳濑直人的痕迹。
雪奈没有继续挑着代理人的话题继续讲下去,那样的话题对她来说太沉重了,她现在想要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现实的冲击之下,在姐姐与自己之间找到平衡感,所以将目光放在了闲聊上。
她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那么生硬。
“刚才就有些在意了……姐……你什么时候已经把驾照拿到手了吗?”
如果是闲聊的话,大概会稍微让她们的距离拉近一些吧?
雪奈这样想着。
“这个啊……”
艾芙尼尔一边开车,一边回应雪奈的话。
“嗯,大概算是驾照吧。总之因为工作的原因,为了行事能方便一些,所以在去年就拿到手了……除此之外摩托驾照和持枪许可证之类的也一样。”
艾芙尼尔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敲储物格。
储物格轻巧地弹开,露出里面的物品——一把银晃晃的手枪,那冰冷乌黑的枪口像是黑洞一般吸住雪奈的视线。
“这是枪……?”
“如果你下定决心要成为代理人的话,你终究也会接触到这一切。”
雪奈目光微动,心底被什么拨动。
“枪,是杀人用的吧?”
“没错,就是杀人用的。”
艾芙尼尔毫不忌讳地回答。
“不过雪奈安心啦,这把枪只是为了应对特殊情况时的保险,再怎么说,这种专为杀人而存在的东西我也没打算轻易将它拿出来。”
艾芙尼尔意味不明地瞥了银色手枪一眼,将储物格关上,雪奈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小的指纹识别的识别钮。
“还有这台车,也是那时候买下来的。”
雪奈没有说话,只是在心底稍微估量了一遍。
她不太懂车。
但这辆车,不论外形如何,仅看车内饰和几近静音一般的舒适感就给人一种“绝对不便宜”的感觉。
有足够的能力购买车辆的人都算得上是有一定支付能力的属于精英的“少数人”,因为车辆的制造占用不低的成本,以及,支持车辆运行的能源产出有限,价格也理所当然的比较高昂,而这辆车更是在各个方面都透露着“昂贵”的感觉。
姐姐竟然能独力支持起这样一台车的消耗。
“代理人的收入都很高,千万别小看了,以及,我作为代言人也从很多地方都收取到了支持,把捐出去的那一部分除开,剩下的仍旧是很大一笔钱。”
似乎意识到了雪奈心底的所想,艾芙尼尔有些尴尬地笑笑。
“至于这辆车……因为考虑到担心你会怀疑,所以一直没能告诉你,抱歉……现在已经不会再对你隐瞒什么了。”
“我相信姐姐……”
雪奈轻声说道,移开视线,艾芙尼尔则是莞尔一笑。
其实……事到如今,雪奈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这个被称作哥哥的姐姐……不知道如何面对,也越发觉得自己对她一点都不了解。
艾芙尼尔一层层剥开身上的面纱,每一层都是雪奈所陌生的那个她,自从艾芙尼尔向她坦白身份之后,“柳濑直人”这一个形象在雪奈的心底就充满了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姐姐一样,雪奈有这样的错觉。
所以,她才想要去姐姐身为艾芙尼尔时所生活的地方。
“秩序者”总部。
咔哒——
车忽然颠簸了几下,雪奈猝不及防地前倾了身体,她稍微挪了挪大腿。
“抱歉,有些颠簸,你没事吧?”
艾芙尼尔投来关切的视线,雪奈埋着头,抓着胸前的安全带。
“没事……”
“这里的路有一段不是很平坦,那里在上个月遭受到侵蚀袭击,路面和旁边的超市都因此损毁,因为并非是主要路段所以在把倒塌的砖瓦清理干净之后也一直没有派人维护,所以就成这样子了……”
艾芙尼尔解释着,忽然停顿了一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瞥过视线,看了雪奈一眼。
“这里的路段……已经被抛弃了……”
雪奈沉默着没有回答。
艾芙尼尔抿抿唇,再次开口。
“这种事情也很常见。虽然资金和人手都还很充裕,但是靠着这个城市和周边城镇里搜集来的资源,也快要走到尽头了,所以不得已放弃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区域不再进行维修。现在什么东西都紧缺起来,干净的水、必不可少的石油,维持‘堺碑’的运作需要持续不断地消耗大量电力,但是从‘那个时代’所遗留下来的输电设施也已经老化,慢慢已经呈现供给不足的趋势了。”
自那个从旧世代遗留的核电站寿命结束从电力系统网络里退出之后,这座城市的能源危机就越发严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以现在西京市能够取得的各项资源情况来看,就算想要将核电站重新投入运行也成为了一件难题。
“除此之外,我们的武器和物资储备也出现了告急的情况,这座城市并没有从‘那个时代’继承到足以对直升机和战斗机进行装配的能力,库存可用的装备也已经越来越少。雪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艾芙尼尔望向道路的尽头,那里一片漆黑,只有车灯执拗地向着那边照射着。
“一切都在被压缩,终有一天,会成为不安的火种而爆发……如果我们没办法尽快在‘堺外’调查和收复工作中取得进展,在侵蚀体一次次的进攻中这个城市终有一天会迎来完全无法自我修复的那一天,无法抑制地走向溃烂的深渊,那就是这座城市从地图上消失的时候了。”
……
————————————
车一路前行,在秩序者总部大楼前停下。
“啊,到了,果然从那边过来有些远啊……”
艾芙尼尔示意道。
“这里就是‘秩序者’组织总部,嘛,虽然因为上次的袭击而损毁了一部分区域,但这样看过去还是颇为壮观啊……雪奈的学校应该也有组织过在这边的活动吧?”
每个学校都有类似的师生活动,主要是围绕着“秩序者”组织和“白洞侵蚀”相关的话题进行参考学習,同时也会邀请代理人亲身为学生们讲授一些短课程。
对学生来说,这种类型的活动几乎每一个学期都会有一两次,这也是学校为了增强学生对此相关知识的认知而开设的“课程”。
“嗯……老师有带我们来过一次……那时候你貌似刚好不在。”
“哎?是嘛……”
“反正姐姐都从来不和我说起自己的事情。”
“啊……那个……”
艾芙尼尔忽然卡了壳,对于雪奈意有所指的话不知道如何作答。
“抱歉啊雪奈,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想一直瞒着你的,但是那时候我还没有能保护你的能力,也没有足够的勇气,犹豫了很久之后就渐渐地会去顾忌其他的事情了,所以请原谅我……”
“姐姐没做错什么,我才不要你道歉。”
雪奈瘪着唇,也不说话,将视线瞥向一边。
那是初次遇见艾芙尼尔之后不久的事情,那一次讲授的代理人是谁雪奈已经记不清了,雪奈只记得在参观活动时间里她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在总部大楼提供的开放区域里转来转去,想要找到能远远地看上艾芙尼尔一眼的机会,结果……到最后都没能如愿,后来才从那时负责讲授的代理人口中得知艾芙尼尔刚好在外执行任务。
那时候的记忆平淡无趣,后来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也只有些微的遗憾在心中萦绕不去。
追随的身影总是很远很远,从来没有靠近的机会,虽然感到了不甘但也没有想过“如果能靠近她,留在她身边”的模样。
那时的艾芙尼尔对雪奈来说遥不可及。
而现在,却成了自己的姐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