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午后。
驱车近四个小时后,秀华带着满满一后备箱的老家土产,回到了自家小区。
小马昨夜接到大胖的电话,约他晚上出去顿吃顿饭,正好秀华那边和李姐有约,他下车后就给干爹发去短信报了个平安,回头和母亲一起,风风火火地搬运起了行李。
这是一项不大不小的工程,母子两个连拉带拽,上下跑了三趟地下车库才搬运完毕,之后分工协作,一个负责收纳,一个负责打扫,前后花费了两个钟头,将空置近一旬的家整理得井然有序。
……距离出门还有个把钟头时间,母子抱在一起,啃起了对方的嘴唇。
虽说憋了近十天,两人都积攒了浓厚的情欲,今日却都没有更进一步的心情,交换完唾液后很快分开,小马去沐浴,秀华回房小坐休息。
浴室内,小马沐浴着莲蓬头下的热水,回顾这趟春节行程,感触良多,暗叹不已。
母亲老家的县城就在隔壁省的交界处,直线距离不到五百公里,但算起来,他从小到大很少去外公那边过节,大多数年份都和父亲一起去往遥远的北国马家村,外公对此倒不在意,一来是不愿母亲回来掺和一大子亲戚间的破事,二来每年中各个假期,母亲都会抽时间带他回去几次,加之外公最听外婆的话,每每到了过年该去哪边这茬,爱热闹的外婆总会主动替父亲说好话,诸如“姑爷一年到头都在忙,家又离得远,过节回去看一看是应该的”这样子。
想到以后年年都能回去过年,小马就为外婆感到开心,可再想到白雪皑皑的马家村,他又感到莫名的伤感,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怨愤,因为就连春节,父亲也没有回去看看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的爷爷……
所以当母亲决定不再掩饰,要除夕当晚主动向外公外婆坦白,她和父亲如今已经分居只保留名义上的夫妻关系时,小马内心是举双手赞成的。
当然,为防止需要静养的外婆过度伤感,母亲隐瞒了很多细节。
两位老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不过等到他们谈完回到客厅,两老都有竭力装出过节团圆开心的样子,只是眉眼间流露出的愁绪,让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如千万个家庭,除夕夜里吃过团圆饭,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节晚会,两老借着闲聊,时不时会问他一些关于父亲的问题,他只得装作浑然不知,说这两年爸爸工作忙,见面机会少,他已经习惯,生活被妈妈照顾得很好之类。
外婆和以前一样,脸上随时保持着笑眯眯的和蔼表情,外公则不时对着电视骂上两句,表面上是在骂节目难看,暗地里自然是在骂那终究走上歪路的女婿。
小马看出来,外婆对父亲的印象显然要比外公好,似乎也看得更开一些,笑着说外公不爱看就别看,发什么驴脾气?
外婆是这样的人,十分善解人意,几乎从不会发火,早年做过心脏手术,身体一直不是不好,说话声音很小,偏偏又很爱说话,外公则是那种沉稳内敛且极为循规蹈矩的性格,和以前的母亲很像,或者说,是母亲继承了外公品性,做事都一板一眼,不爱拉帮结派,厌恶官场和家族内的人际关系。
要知道小马那位逝去的三外祖,生前在省内和京城都做过大官,膝下后辈或从政、或经商,各有前途发展。
只有他外公一生坚守在家乡的小县城内,退休时,身上的职位也仅仅是小小的县粮食局长一职,当年为父亲升迁调动一事上,二老的态度便有明显分歧,外婆觉得无可厚非,外公则是颇有微词,饶是如此,依然拉下脸面,外出替父亲走动了不少关系。
关键是这次春节期间,小马头一次从母亲嘴里听说,外公年轻时因为某事和家里闹过不小的矛盾,乃至几乎被踢出族谱,至今有几个兄弟都不愿和外公见面,外公听到他们,往往也会面色铁青,沉默寡言。
从前不晓得这些内情,小马自然对那边的亲戚没啥成见,小时候不管遇着谁,都会诚心诚意地行晚辈礼,这次同样免不了和一些人照面,对于外公在家族内的尴尬处境,以及一些藏在热情下的揶揄,他便有了切身体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公这本,是描述“法不容情”和“家人为大”孰是孰非的无头经,小马可以确定,许多叔公辈至今没有原谅外公当年的“背叛”,连带母亲和自己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冷眼。
从那些亲戚们的反应中,小马观察出,外公在私底下为父亲官运付出了真的很多很多,他也真正理解到,母亲为何要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和父亲这段坎坎坷坷的婚姻关系——很大程度上,母亲维护的是外公的脸面,还有外婆那颗单纯善良,希望女儿女婿能长久幸福的脆弱心脏。
要让两老安度晚年,不能再给他们更多刺激……小马自回程路上,就在不断提醒自己,而在前几天晚上,他偶尔还会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和母亲的关系错得离谱,万一东窗事发,那会给外公外婆造成多大的伤害?
伦理道德的压迫不是说说而已,它的威力之大,会让亲近你的人生不如死,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好在少年的心境已经有过足够多的磨砺,秀华的言传身教让他认识到,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完全没有意义——做人要坦荡,敢做就要敢当,要对行为所可能引发的后果抱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且要有承担它们的勇气与决心,正如那道“长痛不如短痛”的结论中蕴含的决意。
因此,少年并没有在这道坎上纠结太久,而有些道理,他则在走亲访友中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比如这个社会更讲情,不讲理。
正如母亲所说,一件事的对与错,很多时候不在事情本身,在于当事人的屁股摆在哪边;跟立场迥然的人掰扯对错,纯属是对牛弹琴,道理再对,他照样骂你无情无义,讲道理,且要讲通道理,只有拳头和本事够大才行。
反过来说,就算一件铁板钉钉的错事,假设你有能力瞒过所有人,那它就不是错事。
再进一步,瞒不住了又怎样?
某些人完全可以对事实进行曲解和粉饰,谁敢说个不字?
外公敢。所以落得如今这般的处境,硬气了一辈子,在这铁板一块的大家族内孑然一身,最后不得不为了晚辈的前途低头,沦为那些人的笑柄。
从前,小马对未来没有太明确地认知,无非是照着母亲的期许做个好孩子,认真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毕业了做医生、当老师、做律师,总之谋个好职业,然后娶老婆生孩子,有能力就多给社会做点贡献,没能力就努力照顾好小家庭,平平安安过上一辈子。
这没什么不对。但细想下,总有种空泛朦胧,且随大流的感觉。
在他想来,母亲现在应该也有了不一样的期许,所以才在春节期间才专门讲了外公的故事,然后让自己带着不一样的心情,去体会亲戚间的人情冷暖吧?
外公的人生,诠释了什么叫胳膊拧不过大腿,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小马私下琢磨了许久,破天荒的对父亲在官场上削尖了脑袋的钻营有了些同理心,毕竟谁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谁不想做个能大声说话的人上人?
抛开父亲的好坏对错不谈,少年现在无比清楚,自己将来一定要做个有能力的人,不是说要颠倒黑白为非作歹,至少要能保护自己和那些真正爱着自己的人,有机会的话,还要替他们去讲讲那些未尽的道理。
……为此,务必要抱紧干爹的大腿。
节前和干爹的谈话中,小马曾有过几句比较生硬,但不算违心的恭维,得到的回应是,干爹只算是那些大人物的狗腿子,希望你将来,不必活得像干爹这样委屈。
干爹太谦虚了,少年想。
能像他那样在一省一地内翻云覆雨就很了不得,站得更高和走得更远,何曾不是好高骛远?
如父亲那般一门心思往上爬,说不定翻车那天,摔得更疼。
所以少年得出结论,安稳第一,眼界要固定在亲人和家庭周围,千万别去想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此外,一味索取是令人厌烦的行径,以诚心对真心,不是说真话这么简单。
小马认为,干爹做到了以真心来对待自己,不过肯定有所保留,归根结底,是自己还不够真诚,不能只自顾自的去说自己的想法,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站在干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拿出实际行动去回报他庇护和领路的恩情。
基于以上思绪,就在昨天晚上,当小马接完干爹问候的电话,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
小事他能自觉,大事都会与母亲商量,于是在得到了母亲的肯定后,他写了很长很长的一份短信,告诉胖干爹,在和小秦小何两位姐姐睡觉那件事上,是自己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浓缩下略显冗长的整条信息,核心思想便是一条:他改变了想法,愿意和姐姐们睡觉,且如今已经准备好,随时随地可以落实。
促成他做出如此决定的还有一个原因,自打上回和干爹坦白,自身只愿和妈妈亲近后,总感觉两个的姐姐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怨,似乎不像她们早前说的那样,也不想和自己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此外,他本想在短信里坦诚地写出这就是为了为了外公外婆和自己的将来,最终被母亲劝止,并且微笑着告诉他,有些事,懂的人自然会懂,不用说得太直白。
……时间过得很快。
小马洗完澡,穿戴整齐,临出门前,秀华难掩眉眼间的愁绪,反复整理着他的衣衫,站在玄关下唠叨了很久,诸如叮嘱他在那边过夜要表现得得体,也没有必要在那两个姑娘面前那么拘谨,重要的是不能露怯,不能让她们看扁。
你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大大咧咧往床上一躺,甩着脸指挥她们来做事就行。
小马忍着紧张的心情,微笑着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我不会在外面给你丢脸。
要亲手将儿子送到别的女人身边去,秀华终是意难平,最后给了儿子一个深深的拥抱,吻着他泛红的耳根说,儿子,你要是实在为难,也没关系,只管回家,妈妈在家等你。
……
时间回到五天前。
大年初三,凌晨。
拜年归来的芳澜一身酒气,手舞足蹈闹腾了好一阵子,小秦好不容易服侍完她入睡,时间已接近后半夜两点。
从豪宅一楼的电梯井出来,小秦额头挂着香汗,双手揣在心口前,气息不乱,朝着她和小何两姐妹居住的保姆房姗姗而行。
中途遇见守夜的老女仆及厨师长,小秦微笑点头致意,随后走到大厅左侧的隔门前,纤指一抬,按下指纹锁,轻推轻放,小步踏入门后的廊道内。
廊道前方是一个十来平方的小客厅,虽说是保姆房,但厨房、卫浴、书房、衣帽室等功能空间一应俱全,外面还有个独立的小花园,正是芳澜为了照顾两姐妹,特地改造而来私密空间。
密码门关上的那一刻,这位仪态端庄的倩丽姑娘便像加完夜班回家的女白领,分毫不差的站姿徒然放松,立在门后,单手插腰,微笑着吐出一口气。
一尘不染的工装小黑鞋再迈动时,她的步态轻盈了许多,一边往里走,一边将双臂举过头顶伸起了懒腰,宛如百合花瓣的细长脖颈左右轻扭,缓解大晚上照顾女主人留下的疲意。
小何这几天轮休,照顾芳澜起居的重任落在了她一个人肩上,这幅担子并不轻松,以今晚来说,光是扛着身高超过一米八,丰乳肥臀且体重感人的女主人在花园里醒酒,就耗费了她大量的体力。
芳澜醉酒后喜欢唱山歌,跳芭蕾,且是那种边跳边脱的路数,小秦为了防止这位没心没肺的女主人受凉,特别还要避免她春光乍泄,一整晚可谓殚精竭虑,苦不堪言。
大胖对这些从不上心,下了车给她使了个眼色,之后就乐呵呵钻进了地下室里去找阿冰,留着妻子芳澜在屋外咋呼,不问也不管。
虽说宅子里的仆人都是王总精挑细选而来,绝对信得过,但小秦自知亲疏有别,芳姐的身体,可不能给王总之外的人瞧见,况且心知王总心大,是源自对自己的信任,因而她照顾起芳澜分外上心,好不容易把女主人扛进屋内,却没想到这位又吵着嚷着要跳健美操减肥,小秦生怕她摔倒磕伤,又熬了大半个钟头,累的腰腿发酸才终于哄着她上床入睡。
这会儿“下班回家”,小秦便全然放松下来,跨入衣帽间,解开身上的黑色工装平铺在熨衣台上,拿起旁边的熨烫消毒一体机,一丝不苟地坐着日常清理;熨完后她取下衣架,将工装放在衣橱上挂好,她再解开身上被豪乳撑得鼓鼓囊囊的黑色小马甲,亦如是往复,消毒清理。
衣帽间分内外两间,外间是两边对称的衣橱和鞋柜,上边隔断分别挂放七八套制式完全一样的外套、马甲、衬衣和长裤,下边是十几双油光铮亮的小皮鞋,方便她和小何随时换取。
内间则是放着她们的内衣和私服,几层衣柜堆叠得满满当当,多是芳澜近年来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