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初寒,过午的天空晦明难断,倩竹峰上忽有一片倦鸟惊飞,听不得嘹叫,只扇动起灰雾将这一片竹海抹得阴郁。
竹林间,一双白雪凝铸的美腿冲散落叶,裁开浓雾,正欲奔逃之时却又踌躇起来,那人稍作喘息,顾盼之间,声声娇脆。
循声而去,只见一身着墨袍的长发美人亭亭而立,素裙齐腰,交领开襟,整件袍子以薄纱制成,领口袖口松垮而飘逸,恰好将她胸前的丰腴,肩颈的婀娜,还有颀长娇艳的身段都勾上淡墨,半掩春色。
“别哭啊…宝,你这般不懂事,妈要怎么救你…”她声如天籁,却也难掩哀婉,卧于怀中的婴儿正哭闹着,将母亲的双乳踢开,吐出粉蕊,怎么也不肯安宁。
身后,乱步起伏于竹叶间,刀影绰绰,寒光环伺。
母亲低下头,从怀中取出孩子,将颈上的一环白玉吊坠扯下,咬破手指,画一抹血絮于其上,只见那原本通透无暇的玉璧,竟硬生生多了一裂血髓。
“云家不孝女烟兰,无德无馨,不忠不义,长愧于先妣,今殒命于此,宁玉碎,不苟延。望云家列祖列宗….念以私情,护我儿周全…”
说来也怪,那枚血髓玉就好似有魔力,含入口中,压住舌头,哭啼声立刻停止了。
母亲苦笑着,最后逗了逗孩子的眉眼唇角,咬定决心,袖手一抛,将自己的骨肉丢下山坡,隐于云雾,寄托给了这浩渺天地。
咬定了决绝,她回过头再也不顾。
身边不过十步方圆的范围内,肃杀的空气将每一次呼吸填满。
“无耻淫妇云烟兰!私通外敌,欺君罔上!今我等奉命前来拿你,竟还敢还手!”一个身穿黑底飞鱼服,仗着绣春刀,头戴官帽的男人朗声念道。
而先前那位文弱的母亲,此时也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她挺身而立,一身傲骨冷冽而多情,迎风凌乱的青丝之间,她明艳动人的五官逐渐变得狠厉,杀气流转于清媚之间,冰眸如刃,柳眉似剑。
本是诱人的朱唇皓齿,嗟叹一息间,却是胆寒无数…
“休要提那狗皇帝,他若有胆,这颗心何不亲自来取!”
“还敢叫骂!拿她!”
霎时间,刀剑厮磨的声音震碎风叶,环形杀阵交替收缩,御前锦衣们叫杀而来,可阵中那女子并无怯色,反倒是敛眸沉息,一袭墨衫飘摇,白雾从双腿间溢出…
锐锋已经杀到,三四个人包围而上,马步压前,藏袖其后,互相对了一眼举刀便砍,但就在触碰的瞬间,他们的刀却瞬间结霜,伴随着一阵噼啪乱响纷纷碎裂。
可在此地决战的,又岂是泛泛之辈!
刀已碎,寒气凝华,锦衣卫们便是看准了这一刻,甩手抽出随身水袋,拔塞一泼,密集的水幕从四方夹来。
烟兰的护体寒气招架不及,只胡乱将水幕冻结,可却反将自己困于冰障之内,突出的冰刺正对准她的要害!
“撞!”
“噗!咳啊啊!”
只消一瞬,冷香寸断,她娇弱无骨的玉体毫无防备,冰刺贯穿薄衫,刺入侧肋,后背,腰腹和心口。
“血髓玉?怎么没有?!”为首的侍卫一惊,慌忙向其他人问询,三四个大男人用身体将一个弱女子围压在冰牢中,如临大敌,不敢怠慢。
听了猎人们的话,身贯冰枪的云烟兰只是笑笑,她仰着头,口中鲜血潺潺,眉宇之中却没有不甘,反倒是多了几分安然。
周围的薄雾随着她逐渐死去,散开。
不远处,一个同样婀娜高挑的倩影踏雾而来,而在她身侧,随着“吱呀咿呀”的轮毂转动声,一辆木制的四轮车缓缓滑出。
那车无需人力便能移动,让人猜不透其中的奥妙。
而其座上,一位同样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倚坐着,他半张脸隐没在华盖下,只露出一弯妖艳的红唇,尖利的下巴,还有猜不透的微笑。
他隔着几十步便不再往前,只看着场中的香消玉殒啧啧称叹,车到佳人身侧,深吸一口媚气,悠然开口道:“还是月儿的身子香。”
身侧的媚艳尤物没有回应,她梳着及腰的高马尾,穿一袭贴身紫袍,斜襟半袒香肩尽敞,长裙高叉美腿隐现,肩饰燕翎羽,腰挂翠玉笛,脚踏魅夜靴。
见她不领情,那男人又从衣服里掏出一只小鸡仔,放在手中盘了一阵,冷冷地开口说道;“玉呢?”
“回厂公。宁月不知。”她开了口,语气如晚风般懒倦,清婉,带着成熟女人独有的神秘感。
“人呢?”
“尚有一息,不长久…”
“哎呀…常言道这美人如玉,可如今…”他怪声怪调的摇头长叹,将手中的小鸡仔捏的叽喳乱叫,“光剩个皮囊了,你说这玉留着?她能下崽嘛?”
厂公一个人自言自语着,捏起鸡崽的头一拧,轻轻扭下鸡头,没了脑袋的小鸡崽扑棱两下飞奔出去,像个发条玩具似的,在两人身边一顿乱转。
对此习以为常的宁月面无表情,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抱着胸,看手下们一步步将云烟兰逼死。
她身侧,那妖丽的男人煞有其事坐起身,将那喷着血的鸡脑袋当作脂粉抹在唇上,一边抹还一边说:“这小家伙把我俩当父母了,掉了脑袋还围着转呢…”
恍然间,宁月嘴角一勾,媚声作态道:“真是雅兴,今晚的酒是要宁月我单陪?”
“那得看皇上意思,我一个小小锦衣卫,杀了他宠妃,再夺他爱妾,这小脑袋就是有三个都不够砍啊。”
正说话间,没了力气的无头鸡仔扑到在美人的靴前,打点好妆容的男人丢掉鸡头,侧过脸,玩味地看着身边人,那妖惑众生的脸蛋。
语中人只柔然一笑,撩起长腿,蝶步生花,高跟靴的清脆打落在落叶中,风姿摇曳之间,玉笛自奏空悠长,通透的雅韵荡开涟漪。
战阵中的锦衣们都纷纷停下,回头循声望去,但见那紫衣美人信步走来,冷媚妖颜之上挂着笑,香衣秀腿之下踩着邀。
她光是走着,可所有人耳边都响起了醉人的弦声,脚底也一阵阵嗡鸣鼓动,好似整个人置身于鼓瑟合鸣之中,一步一音一缕芳,仪态方万幽舞长。
大家都觉得身心舒畅,筋骨酥软,唯有云烟兰整个人怔在那里,回光返照似的呼嚎起来。
“楚宁月…我明明已经!呕呃…”
“怎么?两年不见,你真当妹妹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反倒是你,没了那血髓玉,也不见得有多硬气嘛。”
“少废话,我今天就是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拖你见阎王!”
女子堪堪应答,身负重伤的烟兰奋力挣开数人,摇摇晃晃地踱了几步,迎上对方的浅笑,催动最后的功力凝霜化刃。
寒雾虽然消退大半,但四周竹林茂密,就在刚才围杀之时,翠叶之间已经凝结了大量露水,对于云烟兰来说,这正是她想要的陷阱。
恰逢一阵柔风扫来,方圆之间叶雨潇潇,露水滞空而起,转瞬间,攻守变易。
“什么?”
“三千朝露,一花一叶,所映...所见...皆无常态,真假难断,澈...也。”她断断续续地说道,一脚踢起地上的碎冰断铁,将方才振断的刀片抛向高天。
滞空的露水从各个角度包围,穿插在锦衣卫们当中,而它们如同明镜一般,将那些锐片映射出来,就好似空中横生出了数不尽的碎刃,而不同角度之下,这些散乱的露水又恰到好处的,将碎片拼凑,折射晃动。
“怎么回事!是谁在挥刀!”
“看不清!!别胡乱回击,当心啊啊啊!!”
“宁月大人快先撤出这妖阵!”
锦衣卫们乱了阵脚,在他们的视角看来,便是身边忽地出现了无数把绣春刀,而自己一动,视角跟着一晃,这些露影凝成的幻刃也会跟着移动,分解成碎片,再换个地方凝结,就好似有无形人在挥刀似的。
有的反应过激,抬手招架之间一刀误伤了队友,有的迷了心神,在这时而散乱时而凝结的射影杀阵中晕乎打转,被误伤的被晃眼的,连带那些趴在地上找不着天的,各人百态,皆无常形。
乱阵中,唯有那紫衣美人巍然不动,缓步柔息,足音震荡,那些中了幻术的锦衣卫向她砍来,身至跟前,却猛地呕出白沫来,丢了魂一样扑倒在楚宁月的香靴美腿之侧。
“叶露飞剑,确是好功法,云家一脉修得这凝霜驭水之法,真是奥妙,本以为烟兰姐姐还和以前一样招招狠厉,怎么两年不见玩起妖的了?”她悠意道,妩媚的声音飘绕起伏,随性风致,在这一众纷乱中超然脱尘,“难怪皇上垂怜你,柔中带刚,多水灵一大美人,谁家看了不欢喜呢。”
“楚宁月…昔日我不杀你,念及萍水一场,知己难寻…咳!啊呃…可你为何偏要助纣为虐…我云烟兰不想伤及无辜,你让我没得选!”
“哎呀哎呀~纵是射姑仙子,妖姬尤物,到了这俗世不过末路红颜一枝,莺莺燕燕多是薄情,能讨得几回春呀~”紫衣美人嫣然一笑,挑逗的话语随着足下弦音一阵阵扩散,她似乎看不见那些露水中的刀影,只是扭着惹火的步子踏歌而来。
“铃笑弦足,延梦舞幽…阴损的招式,还是你楚宁月更胜一筹,哼哼…”
“可别这么说呀好姐姐,这些个美活还不是吊男人用的,你看他们现在一个个的,着了姐姐你的道,连朝夕相处的宁月妹妹都不认得了,真是好心寒。”
云烟兰挤出一缕笑,美眸舒朗,一阵阵音波传入骨髓,本就疲累的她终究扛不住宁月的弦足音阵,对方无需动手,光用脚步将自己钉死,多少让烟兰有些不满。
她颔首一沉瘫坐下去,喘息沉缓,“和太监混在一起的女人,也配来揶揄我。”
楚宁月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悦。
她俯视着身前的薄纱美人,那残破的衣料下,烟兰姐令人艳羡的身体已经被染红,从贯穿于胸口腰腹的冰刺冲淡了血水,她身下逐渐晕开一泊樱红。
楚宁月只是漠然地看着,没了那份游刃有余的模样,狐媚的脸蛋几番生疑。
许久,直到雾气完全消退,弦音逐渐沉睡,周遭一片明光轮艳。
“嗯?”楚宁月抱着胸轻哼一声,抬起鞋尖,撩开烟兰脸侧的乱发,她那倾城之颜已经没了生气,只瘫垂着,似是睡了。
但令楚宁月生疑的并非她的死,而是某种,只有身为女人才能感受到的共鸣。
她缓缓蹲下身,凑上前略作闻嗅。
血浓腥,体韵香,襟领之内却总有一股乳臭味挥之不去。
“拾掇干净了?”
“倒是都完备了…”
那阴冷的声音抚摸上宁月的香肩玉颈,像是什么锐器在咽喉上勾勒,将她纤秀的肌骨剥离。
急忙起身,一转头才发现那男人压根不在身后,他的声音只是顺着风,潜入宁月心中,那无可循迹的破绽。
远远地,隐没于雾气中的轮廓一点点淡下去。
他手里捏着一柄钗,转一转,擦一擦,再吹一吹,举手之间极尽风雅。
身边,那些锦衣卫都没了动静,脖颈上无一例外多了血眼儿。
“都晾着吧,鸟儿还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