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东庆的家住在外城城南兴湘小巷。
当陈牧进入院子的时候,便看到杜鹃的尸体已经被放入了棺木内,其他亲朋好友都在忙着设置灵堂。
哭肿眼的秀才查东庆跪在草垫上,双目无神。
像是没有了灵魂的木偶。
看到身穿公服的陈牧,众人都有些诧异,一位形体消瘦的中年男子连忙上前行礼:“两位官爷这是…”
“我们过来随便看看。”陈牧笑道。
随便看看?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悄悄从袖中滑出一些碎银给陈牧递过去,笑容灿烂:
“这点茶水钱两位官爷先拿着,这一大早的办案也确实辛苦你们了。”
显然,中年男人误会了,以为陈牧是来收规费的。
一般衙役出差,能得到规费或贿赂。
在办理案件时,会向当事人收取一些车费、鞋袜费、饭费、茶水钱等等,而这些府县衙都是默认的。
有些大户人家出现案子后,更是暗地里给些贿赂。
尤其是京城这样的繁华地区,规费花样繁多,有差吏一年甚至有数千两银子的‘收入’。
总得来说,油水十足。
当然,油水捞的越多风险也就越大,尤其关乎命案,所以大多衙差都不会太贪,适可而止即可。
“茶水钱就免了,我们来是真的办案。”
陈牧推掉碎银。
办案?
见陈牧不想是在说笑,男子悻悻然收起银子,疑惑道:“官爷,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你去忙吧,我们随便转转就行。”
陈牧不愿多说。
男子见状,也不好在追问什么,只得退下。
查东庆家的院子很小,收拾的颇为干净,院落一角还种有花草,颇为茂盛,看得出平日里都是杜鹃在悉心照料。
屋子只有四间。
主卧、偏房、厨房和一间杂物房。
在推开卧室门前,陈牧仔细留意了一下门栓,上面有铁丝刮过的痕迹,应该是从外面用勾栓器打开的。
院门倒是正常,矮墙旁边有残余脚印,那三个仆人是翻墙而入。
屋外窗纸有破损的痕迹,案宗中提到,当时他们用迷烟将女人昏迷,然后抬出屋子。
从破损痕迹来看,用的是迷烟管。
房屋内的布局很简练,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物品,一些简单的装饰物摆放位置让人看着很舒服。
可见女人曾经的家教很不错。
桌椅收拾得井井有条,床榻上的被子堆在墙角,桌下还有一只粉红缎底的百花绣鞋,另一只鞋子贴在床底一角。
估计是那三个仆人在抬女子的过程中,无意间将绣鞋踢乱。
陈牧仔细查看了一圈,没有其他发现。
如果单从表面来看,与案宗描述的完完全全吻合,甚至于一些小细节都没有差错。
可见府衙与六扇门的办案能力还是很厉害的。
如果不是陈牧发现了女人鼻腔内的藻类生物,估计现在也已经结案了。
可惜他发现了。
那说明这案子还是有问题的。
“大人,刚才…您是故意的吧。”跟在身后的王发发忍不住问道。
“什么故意的。”
陈牧随手拿起床榻上薄被放在鼻尖闻了闻。
类似于茉莉香味。
这种香味应该是采摘一些草药特意熏过的。
王发发缓缓说道:“大人在衙门前的做法有些太激进了,毕竟您是第一天正式上任,即便新官上任三把火,可现在就烧未免太过心急了。”
看得出,王发发是好心提醒。
陈牧淡淡一笑:“你觉得我是在示威吗?”
王发发皱眉。
陈牧走到桌前,拿起茶壶闻了闻,淡淡道:“有些时候示威也代表示弱,对下人示威,对上面示弱。我在衙门前的做法,其实冷大人是最高兴的。”
“原来如此。”
王发发一副恍然模样,“冷大人不喜欢城府太深之人,大人鲁莽一些,倒也不错。”
“非也,他只是需要我表个态。”
“表态?”
“王领班,你就别装傻了,咱们心里明白就行。”
陈牧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胸膛。
被陈牧看穿心思,王发发尴尬的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大人觉得这案子有问题吗?”
“是有问题。”
陈牧深呼吸了一口,将茶壶递给对方,“闻闻看,这是什么茶?”
王发发不明所以,接过茶壶后凑近闻了闻,蹙眉道:“好像是普通粗茶,但有点草药味,不过在茶水里添加草药之物是很正常的,很多百姓都会这样,润养身体什么的。”
“没错,是很正常。”
“…”
王发发无语,既然正常你让我闻什么。
陈牧将手伸入茶壶,取出了一枚褐色类似于冬春夏草的药物,问道:“这是什么药?”
“这是…桂皮莲子草?”
王发发仔细辨认后,喃喃说道。“这种草药一般是用来女子催孕的,也就是说…”
他瞪大了眼睛:“杜鹃有可能怀孕了!”
陈牧将药草夹入本子内,淡淡道:“也许怀孕了,也许正准备怀孕,除非解剖才能确定。”
王发发神色沉重。
如果杜鹃怀孕了,那这案件就更加严重了,等于是一尸两命。
陈牧又在屋内仔细搜查了一番,找到了一些桂圆、花生、红枣之类的,都是一些代表生子的祥瑞之物。
“王领班,这院内应该有陪查东庆昨晚喝酒的朋友,你帮我做个笔录…”
陈牧撕下一张纸,用炭笔在上面写了几个问题,递给王发发,“一定要单独问,别让他们一起,问的时候尽量把问题错开,也可以换个方式去问。”
“好,我明白了。”
虽然很疑惑陈牧这么做的目的,但王发发还是带着纸张出去了。
在对方做笔录的间隙,陈牧去厨房转悠了一圈,厨房同样收拾的很干净,陈牧也发现了一些用来催孕的草药。
种种迹象表面,夫妻二人是准备生孩子的。
检查完厨房,陈牧又来到了放置杂物的房间,里面都是一些旧书本、废纸,衣服等等。
旁边还有一个小木桌,算是临时书房。
陈牧捋起袖子,开始翻找起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翻找什么,但有一种直觉,感觉这案子肯定有大隐情。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陈牧没有任何收获,外面响起了王发发的叫喊声,陈牧打开房门招呼他进来:“笔录都做完了吗?”
“做完了,分开问的。”
王发发笑道。
陈牧接过笔录仔细翻阅,从两位朋友的口供中得出一个结论:
查东庆和他们关系不错,隔三差五都会喝点酒。而昨天也是查东庆主动提出喝酒的,在傍晚八点左右。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喝的很醉。
另外,据两人口供所说,昨天查东庆的情绪有些低落,至于为何低落,他们并不知晓。
至于杜鹃怀孕一时,他们同样也不知情。
“这些在正式的案宗中并没有记录。”
陈牧无奈摇了摇头,道,“虽然这些细节看起来很不起眼,但有时候也是破案的关键啊。”
王发发道:“主要是案情很明朗,不需要去在意其他的细节。”
“很明朗吗?”
陈牧微微一笑,“如果我告诉你,杜鹃在死之前曾经历过溺水事件,你还会觉得这案子很明朗吗?”
“溺水?大人你怎么知道她经历过溺水?”
王发发惊愕不已。
陈牧拿出之前沾染了绿藻和泥沙的手绢,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对方,淡淡道:
“从这些我有八成把握可以判断,杜鹃在溺水之后虽然被人救起,但可能陷入了昏迷或者假死状态,然后那人将杜鹃身子清理后,送往家中。
送往家中后一段时间,杜公子的三个仆人将其掳走。
但是杜木奇在城隍庙施暴的时候,杜鹃又突然醒了过来,便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这…这…”
王发发神情一片骇然。
如果真如陈牧所说的这样,那这案情完全就颠覆了啊,必须得重新调查。
“走吧,暂时这里也没什么异常,我们去外面看看,找一找杜鹃落水的地点。”
陈牧扫视了房间内杂乱的物品,走出屋子。
来到院内,陈牧并没有着急走,而是又注视了查东庆几分钟,确信对方完全陷入了悲伤状态,才和王发发离开。
离查东庆家最近的是水域是蓝芩湖。
澄澈的一泓湖面犹如一块硕大的碧玉,四周树木茂盛,花草葳蕤,风景格外秀丽。
站在面前,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但陈牧大致看了一眼,便摇头否认:“不是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水域。”
“有两处,一处是由护城河旁支开辟的清河,另一处是人工开凿的明霞湖。”
“大概距离多少。”
“清河距离两里左右,明霞湖比较远,大概有十里左右。”王发发回答。
陈牧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按时间点来看,明霞湖不太可能,我们先去清河看看。”
“好。”
王发发点头。
但让陈牧失望的是,两人沿着清河走了大半截,依然没有一处符合杜鹃落水的水域。
“不是清河。”陈牧语气肯定。
“大人,您为何这么确定杜鹃不是从这里掉入水的?”
王发发十分不解。
水域本来就比较难查,只看一眼就判定也太扯了。
“杜鹃的鼻腔内有绿藻,哪怕是清洗后还有残留,说明她入水的那片水域有大量藻类生物。”
陈牧唇角勾起一道笑容:“简单来说,那片水域中的氧气减少物种的数量下降,破坏了生态平衡,水质受到了污染。
而清河的水流动较大,不可能形成。
蓝芩湖我们也看了,它水质很清澈,至少在范围内我没有发现有藻类形成。”
王发发听着有点懵:“所以应该是哪儿?”
陈牧目光微微闪动精芒:“外面的水域基本上我们都排查了,那么就剩下一处了——”
“池塘!”王发发总算反应过来。
大户人家的池塘!
很多大户人家的宅院里经常会凿出一片池塘,然后在池塘里种一些荷花,养一些小鱼,凸显格调。
如果杜鹃不是在外面水域溺水,那么极有可能是池塘溺水。
陈牧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但王发发却愁眉不展:“如果是这样,就难查了,先不说这些大户人家的背景如何,这周围有不少大户宅院,一个一个查下去恐怕…”
“不需要一个一个去查。”
陈牧一双闪亮的黑眸中,闪烁着洞察秋毫的炯炯亮光,“一般大户人家的池塘会定期进行清理,尤其夏季雨量充沛,水体营养丰富,会促进藻类的生长。
所以我们只需要找一家,长时间内没有清理池塘的宅院即可。
这座院子要么没时间去清理,要么长时间无人居住…所以还请王领班仔细想想,附近有没有这么一处宅院。”
听完陈牧分析,王发发呼吸急促。
此时他看向陈牧的目光完全变了,敬佩大于震惊,便是神情也比先前要恭敬许多。
“有一处宅院符合大人的推断描述。”
王发发声音洪亮。
“哦,哪一处?”陈牧露出了笑容。
这才是他带王发发一起来查案的目的,对方毕竟熟悉周遭环境。
王发发一字一顿道:“三年前被满门抄斩的京城第一秀坊——韵绣坊,林家大宅院!”
林家大宅院?
陈牧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了。
鬼新娘她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