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角落有些灰旧的沙漏挟裹着时间在细沙中渐渐流逝。
屋外阳光愈发明媚刺眼,洒落无数斑驳影点于大厅内,将陈牧的半个身子笼映在奇幻般的光影里。
轻轻摇晃着杯子里细尖茶叶,许舵主望着男人俊美的侧颜若有所思。
“不会真的让我去当太监吧。”陈牧心下蓦地一突。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许舵主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但眼神却漾动着认真之色。
尽管她是女人,长相普通柔弱,但那蕴含着劲道的魁梧身姿在客厅内犹如一头含着暴虐气息的母狼,给人莫名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性。
陈牧知道这女人心机城府很重,在给出任何建议时都藏有阴谋。
“免谈。”
男人直接拒绝。
许舵主看着细尖茶叶缓缓沉底,也不强行劝说,幽幽道:
“虽然双鱼国有我们天地会的分部,但对于皇宫密事了解的并不太多,且多是无稽传言,我只给你讲我认为是真实的事情,至于你如何判断在你自己。”
“请讲。”
陈牧洗耳恭听。
许舵主道:“你先说一说你知道的传闻,关于王后和公主或者其他。”
陈牧点了点头道:“双鱼国曾由巴氏建立,而掌权者为女王,母系为上。直到百年前双鱼国发生政变,摄政王延文玉谋反,成为新王。
当时的最后一任女王在临死前将所有的宝藏封印隐藏,并下了诅咒,唯有正统皇女才能打开其宝藏。
奇怪的是,自此以后双鱼国皇室便再未生下过女孩,宝藏也一直被埋藏至今。
如今双鱼国的国王叫延图鲁,原本也算是一位明君,可惜因为病重一直卧病于床,据传闻是他后来娶的新王后在背后下的毒手。
白雪儿公主是国王原配夫人收养的女儿,自新王后上位后便被逐出了皇宫,但也有人说她已经死了。不过,之前葫芦七妖告诉我,他们曾一直在一起…”
听着陈牧娓娓陈述,许舵主纤细的手指富有节奏的敲打着自己的大腿,眼角的笑意渐次盛开。
“看来陈大人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一些公开的情报而已。”
陈牧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试探与质疑,淡淡道:“我可没想着对你隐瞒,我知道的就这么点。哦对了,我还了解到当年许贵妃在入宫前去了双鱼国,具体做了什么我并不知晓。”
这时客厅外出现了一位身形单薄的侍女,似有要事汇报。
许舵主瞥见她,挥手示意对方进来。
侍女手握着一截蜡封的小巧竹筒,快步来到许舵主身边俯身贴耳低声说了几句,递给竹筒后便悄然退下。
许舵主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但男人能明显感受到空气的流动略有些停滞,彰示着女人内心的情绪波动。
女人沉思片刻后望着陈牧说道:“那我把我知道的说给你听吧。
白雪儿公主是原王后从月落神女湖捡来的,自出生时便患有怪病,皮肤头发皆白,身子极为虚弱,需常年灵药护养,几乎来说就是一个药罐子。
到十八岁那年,白雪儿公主便居住在特定的居所内,甚至宫内的人都鲜有见过她的。
据说当年国王为了给她治病,曾派出一支军队前往夜妖世界,这支军队的首领则是靠山王的儿子南铮,可惜这支军队后来失踪了…”
听到这里,陈牧心中一动。
他想起自己之前与夏姑娘在夜妖世界逃离时,遇到的那具干尸——御林卫大将军南铮!
原来南铮进入夜妖世界,是为了给白雪儿公主治病。
陈牧内心叹息。
原本年纪轻轻该有大作为的,却死的如此随意,只能说昏君坑良臣。
等等!
陈牧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当时南铮率领一支队伍进入夜妖世界,那么他不可能前往大炎,也就是说…
在双鱼国也能进入夜妖世界?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陈牧直接询问:“夜妖世界在双鱼国也有入口?”
许舵主笑道:“看来你并不知道,夜妖世界就在双鱼国内。”
“这不可能!”
陈牧一怔,随即摇头道。“我明明看到夜妖出现在大炎风华城。”
许舵主解释说:“夜妖只是夜妖世界的一个活动入口而已,它去任何地方都改变不了夜妖世界的位置。无论什么类型的空间世界都是在固定的范围内,你总不能以为可以随便移动吧。”
陈牧脸色隐隐变得有些怪异。
这么说来,薛采青假如真的是被夜妖劫持到夜妖世界,那现在极有可能就在双鱼国境内。
老天爷终究还是给面子啊。
让他无形间有了救对方的一个可能性。
许舵主指尖把玩着装有情报的小巧竹筒,继续说道:
“老国王病重卧床,王后掌控权力,但朝内有不少官员对她很排斥,使得一些重大国事决策她不能独断。”
陈牧道:“双鱼国王后想要效仿大炎太后,但她的政治手段还是欠缺。”
“没错,她没有那样的能力。”
许舵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现在老国王在她的手里,使得一些人不敢轻举妄动,稍有过激行为可能会让局面无法收拾。
即便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间,王后的口碑很不好,但这无法阻止她的权力一点点扩张。
到如今甚至连靠山王南赫山都有意偏向于她。相信再过几年,她会是第二个大炎太后。”
还是有些手段的,连靠山王都拿下了。
陈牧蹙着眉尖儿有些意外。
不过双鱼毕竟也只是一个弹丸小国,没有大炎那么复杂。
陈牧轻轻将褶皱的衣衫一角捋平,想了想问道:“那么关于白雪儿公主呢?她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另外双鱼玉佩你知道多少?”
“白雪儿公主被王后追杀而逃离皇宫,过程被葫芦七妖救,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许舵主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看着陈牧缓缓道。“可问题是,没有人亲眼看到白雪儿公主逃出皇宫。也没人在宫内见过白雪儿公主。”
“如果雪儿公主没离开皇宫,葫芦七妖救的又是谁?”
陈牧提出质疑。
许舵主学着陈牧做了个耸肩动作:“我怎么知道。”
陈牧侧头望着厅外的湛蓝天空,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根据葫芦七妖的说法,他们当年在逃跑时被雪儿公主所救,才有了这番恩情。
如果连他们都未能分辨出救出的雪儿公主是真是假,那这个伪装之人太可怕了。”
“其实你想说的是,这会不会是王后设的局,对吧。”
许舵主看穿了男人的心思。
陈牧面无表情的点头:“雪儿公主在民间和朝堂的名声很好,若一直囚禁她,便会有人进行营救。索性让雪儿公主逃出去,转移注意力。
作为雪儿公主为数不多的朋友,葫芦七妖的作证可以让人们相信雪儿公主真的逃出了皇宫。”
“那你觉得,葫芦七妖有没有可能骗你呢?”
许舵主问道。
陈牧偏着脑袋凝视地上斑驳光影,手指轻轻摩挲着锋利而硬的桌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葫芦七妖里也就老二比较聪慧,其他人的智力显然比较憨。
老二最厉害的便是听觉与视力。
但不巧的是,在救出雪儿公主后他的听觉和视力皆受到了损伤,导致他无法精确判断很多事务,否则当时也不会被他给轻易抓住。
这么一来,被救出的公主确实很难判断其真假。
“让我们把一些线索理一理。”
许舵主为陈牧换了一杯茶水,坐端了身子。“双鱼女王临死前立下诅咒,只有正统皇女才能打开宝藏,但葫芦七妖又是打开宝藏的关键。联想到葫芦七妖的身世,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听到对方有意提示,陈牧脑海中隐隐抓住了一道亮芒。
葫芦七妖的身世充满了传奇色彩。
是当年瑶池七位圣女候选人在进入月落神女湖试炼时,误入了一座神秘之境,结果被妖王强行占有,从而生下了七个葫芦妖。
而坊间一些传闻说,双鱼国的宝藏就在月落神女湖内。
如果是真的,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性,当年瑶池七仙子误闯入的神秘之境就是藏有宝藏之地。
那个所谓的妖王,是宝藏的守护者?
妖王若是死亡,那他的七个孩子便自然接替守护者一职。
想到这里,陈牧深邃的眸子盯着许舵主:“我发现我还是小瞧了天地会,在双鱼宝藏这件事,你们所了解的信息比任何势力都要多。可我不明白,区区一个宝藏就能让你们推翻大炎,建立新的王朝?”
许舵主莞尔:“在你看来,双鱼国的宝藏是什么?是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还是灵宝法器?”
“无论是什么,都无法让一个超级大国覆灭。”
“你就这么肯定?”
“对,我就是这么肯定!”陈牧目光灼灼。“即便如今的大炎是一座随时倒塌的高楼,但也绝非随随便便轻易推倒。更何况有太后撑着,只要她不死,百年难倒。”
陈牧并没有夸大其词。
他虽然讨厌太后,但对方的能力却让他极为钦佩。
她的出现让大炎多延续了数十年的寿命,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只要活着,她就是大炎的顶天柱!
许舵主也不跟对方辩解,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或许是为了安抚百姓,也或许是为了双鱼国宝藏,摄政王延文玉在谋反后并没有杀死巴氏皇室宗亲,而是将他们留在王都,保留皇族称号。”
“留在王都就等于是被囚禁。”陈牧道。
“没错。”许舵主嘴角上扬。“此后巴氏皇族再也未能产下女婴,双鱼国宝藏也没法打开。
而在三十三年前,有一位皇子因不满王权更迭,于是秘密起兵造反,但最终还是被镇压了下去。
这位皇子的夫人当时正好怀孕,王后心善,便求情放了她,贬为庶民。”
“现在这位皇子夫人还活着吗?”
“早就去世了。”
“那她腹中的孩子呢?”
“也死了。”许舵主语气萧然。“因为难产,孩子和大人都没能保下。”
“命不好啊。”陈牧感慨道。
厅外明媚的天色被一层乌云渐渐抹去了光彩,黯淡了不少。许舵主怔怔注视,神情彷徨:“这世上,谁的命又是真正的好呢。”
陈牧眉梢微挑:“听你这语气,似乎你也有难言之隐啊。”
他对眼前这个女人了解并不深。
不过想想对方身为天地会总舵主的女儿,自出生时便肩负着反炎的使命,在躲躲藏藏中进行历练,比起其他女人确实少了很多快乐。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女人未来的结局注定很不好。
许舵主表情木然,转移了话题:“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是否也该坦诚一点,告诉我来双鱼国的真正目的。”
“你真的全说了吗?”陈牧似笑非笑。
许舵主冷讽:“谈生意和谈感情是一码事,一味的索取,别人也会厌烦,你说呢?”
面对女人的讽刺,陈牧笑道:“好吧,其实我这次来双鱼国主要是四件事。
一是见双鱼国老国王。
二是寻找双鱼玉佩的下落,关乎到我身边人的情况。
三,找一个叫珍珠的女人。这女人曾是南铮的妻子,在南铮失踪后她也一并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四,找一个赫云国的间谍,名叫元小珍,代号为穿山甲,她在京城杀害了南乾国太子骆文海。”
听完陈牧陈述,许舵主眯眼冷哼:“你的事可真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陈牧长长叹息一声。
许舵主嗤然一笑,看着外面的天色愈发低沉,淡淡道:“又要下雪了,这里的气候比较冷,待在房间里会暖和许多。”
“怎么,你们有大动作?”
陈牧笑道。
许舵主声音淡漠:“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办的事情太多了,很可能会影响到我们。我不想威胁你,只是你带着那么多红颜来异地,该为她们考虑。”
如果换成其他人这样的威胁,陈牧必然反感。
但对于许舵主,他明白对方确实是出于好心提醒,笑着说道:“看情况吧,或许该小心的是你们。”
这句话将两人的立场拉开。
许舵主沉默不语。
时间静静流逝,缓慢中藏着迅疾,让温热冒着热气的茶水跟随天色一起转凉。
在陈牧准备起身离开时,许舵主道:“我会尽量帮你找人。”
这就是陈牧来的目的。
既然天地会已经渗透进了双鱼国皇都,便说明他们的眼线遍布颇广,寻人很便利。
许舵主知道陈牧的目的,尽管对方没有主动提出,但在一番思量后最终还是决定帮助对方。
有些时候,价值决定了投资的额度。
陈牧就是一块极有价值的宝玉,在他身上投资总是没错的,收获会很大。
“多谢,我也会考虑去当太监的。”
陈牧拱手笑道。
许舵主无视他的玩笑,表情认真:“你要见国王,要想寻求双鱼玉佩的真正秘密,进入皇宫是必须的。”
“我明白。”
陈牧轻轻点头。
…
与许舵主分别后,陈牧并没有回居住的小院,而是继续选择在街道上转悠。
许舵主说的雪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但气候确实转冷了不少。
阴沉沉的天空像是被脏兮兮的抹布拭过,让人极不舒服,心情也跟着沉郁。
陈牧在心底细致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假如短时间内找不到其他进入皇宫的办法,他也只能接受许舵主的提议去当太监。
许舵主既然有这提议,肯定暗中布置好了一切。
这是稳妥的方法。
不过眼下还是希望尽快见到洪知凡,把青萝和五彩萝的事情给解决了。
这两丫头完全就是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爆。
老天爷不允许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出现,也不会允许有两个完全一致的人存活。
双鱼玉佩的规则完全是正确的。
如果一味的复制,那这天下早就乱套了。
青萝和五彩萝的共生完全违背了天道自然法则,说不定某天会自行更正,让其中一人死亡。
防患于未然。
在事态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尽早找到解决办法才是正事。
陈牧内心坚信,肯定会有奇迹出现的。
也不知在街道上转悠了多久,快到傍晚时,陈牧终于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男人唇角笑容浮现,特意挑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小巷静静等待。
很快一道纤柔的身形出现在他的身后。
“我说陈大美男,刚来双鱼国还没两天呢就四处瞎转悠,生怕自己不被盯上吗?”
曼迦叶撕下伪装的面具,脚步轻盈,背对着双手来到陈牧身边,艳丽的脸颊笑容捉狭。“还是说太想本姑娘了,所以特意引我出来。”
“红竹儿呢?”
陈牧很奇怪没看到那抹红色魅影。
听闻男人询问,曼迦叶故作伤心状,幽怨道:“原来并不是想我啊,是想念小竹儿。男人呐,总是喜新厌旧。”
说着,竟真从眼角拭下两滴水珠儿,泪眼婆娑。
这副委屈模样儿,倒是惹人怜爱。
陈牧揉了揉眉心说道:“没工夫跟你瞎闹,我想尽快找到洪知凡,我感觉你们有办法。”
“没有。”
曼迦叶摇头。
陈牧语气平静:“红竹儿对洪家带有恨意,对洪知凡也是以仇人相对,来到这里怎么可能不去找他。这两天你们应该就是在找人吧。”
“你只猜对了一半。”
曼迦叶玉钩似的幼嫩尾指将男人肩膀上沾有的枯叶轻轻弹去,笑靥如花。“我跟小竹儿早就分开了,她确实是去找洪知凡,而我则去办另一件事。”
“什么事?”
“怀念旧时光。”曼迦叶展开双臂舒了个懒腰,语调慵懒带着几分萧索。“毕竟是我老家,好久没来了。”
“你老家在王都?”
“正确。”
“现在还有亲人吗?”
“你说呢?”曼迦叶用一副看白痴似的目光瞪着他。“你要是能帮我找到一个亲人,我白让你睡十次都行。”
陈牧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方便带我去转转吗?”
“呵,不方便。”
“带路吧。”
“喂,听不懂人话?”
“带路。”
…
半个时辰后,在曼迦叶的带领下陈牧来到了外城一条较为破败萧条的街道。
这里居住的百姓大多都是些穷苦人家,住房简陋。
街道部分的房屋已经废弃。
一侧堆积着生活垃圾,远远走来就能闻到臭味,再加上牲口圈内的味道,很令人不适。
“就是这里了。”
曼迦叶指着一间坍塌大半的土屋,笑着说道。“小时候就住在这儿,母亲死后被李婆婆养着,她去世后,我便自己养活自己…其实就是偷东西。”
女人的神情并没有多少自嘲与悲伤,很是坦然。
陈牧看了良久,淡淡道:“小时候的你长得一定很丑。”
“你才丑!”
曼迦叶白了男人一样,冷哼道。“本姑娘大小就是美人。只不过故意把自己弄丑,毕竟这种地方很危险。”
确实很危险。
环境造就犯罪,生活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但凡长得漂亮些,下场都不会很好。
“知道那段时间我最幸福的是什么吗?”
曼迦叶也不嫌脏,跳上矮墙坐在上面,轻轻晃动着纤细曼妙的小腿指着旁边一座废弃的小院。“跟狗打架。”
“女汉子。”
陈牧坐在女人旁边,给予称赞。
较为冷冽的风吹动曼迦叶微卷的长发,打在男人的脸上有些稍疼与痒,还有沁人发香。
陈牧注意到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并非是害羞,而是长时间冷风吹拂下涌起的红。
“当时住在隔壁的这户人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曼迦叶低垂螓首,脚跟轻轻敲打着土墙。“他很喜欢他养的那条狗,有些时候会喂食几块煮好的肉。而我呢,看到这一幕就趁着主人不注意,跑过去抢。
你知道那时候我多少岁吗?还不到九岁,虽然看着瘦,力气却很大,胆子也肥…”
曼迦叶挥了挥纤细的手臂,很是得意。
陈牧没有说话。
世上可怜的人很多,比曼迦叶悲惨的大有人在,很难去同情怜悯对方。
况且这女人也不需要这些同情。
曼迦叶笑道:“为了争几块肉,我与那条恶犬铆足了劲攻击对方,它咬我,而我拿着木棍打它,虽然闹得一身遍体鳞伤,但终归是吃到了肉。”
“没得狂犬病你已经够幸运了。”陈牧低声嘟囔。
曼迦叶撅起小嘴:“不过那狗终究是厉害,有次差点被他咬死,肩膀上的一块肉都被咬没了。后来隔壁家搬走,我就很少吃到香喷喷的肉。”
“或许狗主人是故意看你跟狗打架。”
陈牧给出了答案。
人心恶者,总是喜欢拿弱者的生命去戏弄,来满足自己病态的快感。
曼迦叶与狗抢了那多次肉,狗主人不可能没看到。
观赏一个小女孩与自家的恶狗抢食,这样的戏剧性表演无疑会填补他内心的暴虐快感。
曼迦叶没有回应,一泓秋水眸子低头时静若清泉,与平日里毛躁嬉闹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劲装之下曼妙玲珑的娇躯此时显得颇为单薄。
“就没人欺负你吗?”陈牧继续挑起话题。
“有啊。”
曼迦叶娇艳妩媚的俏脸上染起灿烂笑意。“李婆婆去世后,欺负我的人也多了,有几个乞丐对我心怀不轨,不过我这人比较狠,你敢惹我,我就要了你的命!
我曾经把一截树枝插进一个流浪汉的眼睛里,也曾咬掉过一个泼妇的耳朵…后来就没人敢惹我了,很多人都叫我小狼狗,哈哈…”
女人笑的很开心,把昔日那段苦难的日子当成自己珍贵的童年回忆。
“后来呢?”
陈牧轻声继续问道,很自然的将曼迦叶的手握住,而后十指相扣。
女人微凉滑软的柔荑与男人温柔的掌心契合在一起,却并没有多少情感传递,只是单纯的产生共情情绪。
曼迦叶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眼神飘忽,似在回忆从前。
“后来我就被师父收养了,可能是看到了我身上的狠劲,教我修行,教我杀人。反正日子很枯燥,后来小竹儿出现,才有了点乐趣。”
“那你杀过多少人?”男人很好奇。
曼迦叶口吻带着一丝戏谑与嘲讽:“肯定比你想的要多,你也别幻想我是什么锄强扶弱的侠客杀手,只要接了任务,管他是不是无辜,杀了便是。”
“我没那么圣母。”
陈牧笑了笑,伸手将女人脸颊一侧吹乱的秀发捋在耳后,柔声道。“你能活下来我很高兴,毕竟这么漂亮的美人死了那就是暴殄天物。”
在男人心目中,曼迦叶的颜值是排列前三的。
带有异域风情的混血五官,以及长时间养成的冷魅气质,就像是一杯陈酿的葡萄美酒,越闻越迷醉。
“过分了啊。”
曼迦叶眼神警告,将手用力抽了出来。“真以为凭这点伎俩就想骗我芳心?我说了,你这些烂招对我没用。”
“你其实还是有点喜欢我的。”
男人一副自恋表情。
不曾想曼迦叶并没有否认,瓷白柔嫩的指尖轻抚着男人稍稍冒尖的胡渣,怅然道:
“红竹儿说,我是有些喜欢你的,毕竟这辈子只有你一个男人与我亲近,我也觉得是这样。可能是你小子确实长得很俊,也可能是孟言卿的缘故。”
“也可能我本身就有魅力。”陈牧补充道。
“或许吧。”
曼迦叶将螓首靠在男人肩膀上。“但要说爱,那是远远不够的,你太花心了,花心的让人恶心,可又吐不出来。我对你喜欢大于反感,但恶心大于爱。”
“这是我听过最有趣的表白。”陈牧乐了。
“所以啊…”
曼迦叶姣好的唇瓣凑到男人唇边,彼此间呼吸打在对方的脸上,暧昧氛围渐渐浓郁。“离我远一点!”
话音刚落,她一把将男人给朝后推了下去。
陈牧跌倒在了地上,灰头土脸。
女人发出了鹅叫笑声,前俯后仰,全然没有一丝淑女该有的形象气质,极是洒脱。
陈牧狼狈的站起身来:“能不能让我亲一口。”
“抱歉,不能。”
曼迦叶一边笑着给男人拍打身上的灰土,一边说道。“还是那句话,做朋友我很喜欢你,但做情人,我真的非常恶心你。咱两还是别越界的好。”
“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真怕你以后纠缠我,若真的收了你,我其他女人就危险了。”
陈牧长舒了口气。
而原本嬉闹的女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敛去了娇颜上的笑容。
她无言的帮陈牧将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低着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对我有了占有欲,你也尝试过用很多方法撩拨我。你喜欢收藏女人,收藏一些非常有魅力的独特女人,而我又能填补你的其他缺失口味。
我们两其实有时候性格很像,但不代表就相配。
陈牧啊,你这辈子是睡不到我了,多花些心思去追其他女人吧,比如神女什么的。”
这是一段来自女人很真挚的忠告和答案。
它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剪刀,将男人抛出的情线剪断,然后很贴心的打了个花结。
让本来感情无形升温的两人重新拉开距离。
在陈牧认识的女人里,曼迦叶无疑是最骚的那一个。
然而也是感情最冷的那一个。
看似风骚豪放的表面下,却冷冻着一颗孤傲的心,很难将其融合并打动。
陈牧也不再开玩笑,正色道:“如果某一天我有机会睡了你,那我肯定会很高兴,但如果睡不了也不要紧。只是我不希望某天我们会成为敌人。”
“还真说不准,世事难料啊。”
曼迦叶翻腕握起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细嫩的指肚轻轻滑过锋利剑身。
“记得师父曾经将这把剑交给我时,说道:身为一名杀手,如果想要活的久一点,就要学会如何用最锋利的剑刃刺穿朋友的喉咙。”
女人抬眼望着陈牧,如羊脂细腻雪白的脸在剑身的映照下透着几分冷魅。
“如果某一天我们真的是对手,若我手下留情,那我注定会死在你手里。不要怀疑,时间会证明一切。”
“若我手下留情呢?”
“死的是你。”
“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会,我会很伤心。”曼迦叶语气温柔,却刻意疏远了距离。“但我依旧会杀你,哪怕我一生都活在自责里。”
陈牧叹了口气,“目前我们唯一会成为对手的可能性在于红竹儿,毕竟她痛恨的仇人是我的岳父。为了防止某一天你我真的刀剑相对,我会考虑睡服红竹儿。”
“哈哈哈…”
混血美人大笑了起来,花枝乱颤。
笑了好久她才稳住情绪,伸出大拇指:“那我提前给你打气了,希望你能睡服她。”
陈牧却突然伸手抓住了剑锋。
殷红的鲜血立即从刺破的伤口缓缓渗出,于银白的剑身上划下几道红线。
曼迦叶笑容凝固。
她怔怔看着血珠滴落在自己的手上,看了许久,语声恍惚:“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吗?”
“肯定不会是我。”
“是我娘亲。”
曼迦叶眼里隐隐氤氲着雾气,莹蓝色的瞳孔如被折射的宝石,教人沉醉其中。“在我记事起,她似乎就一直在嫌弃我,怨我为什么是个女孩。”
“重男轻女很正常。”
“不,不是重男轻女。”女人摇了摇头。“她对邻居家的女孩儿很好,唯独对我很严厉。
让我穿男孩子的衣服,扎男孩子的发髻,嗓音也要故意学男孩,但凡我表现的像个女孩,她就会打我,把我关进黑乎乎的地窖里,不给我吃的…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父母的疼爱,有些时候我会很讨厌自己,讨厌为什么不是男孩,这样或许母亲会喜欢我多一些。”
在陈牧的视线里,此刻的女人把自己藏在心底脆弱的一面暴露了出来。
她的眼里有讽、有恨、有憾、有光、有痛。
陈牧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曼迦叶会刻意装作男人。
“娘亲去世后,我本应该是高兴的,可我却难受的紧…被李婆婆收养时,很多时候做梦都会梦到她。”
曼迦叶褪去雾气的明眸定定看着剑身上滑落的血珠。
侵染的红将她儿时的回忆从不愿揭开的伤疤里拉扯出来,赤果果的展现在男人面前。
她在努力回想。
回想昔日母亲那丑恶狠厉的嘴脸,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余存在记忆里的,只有娘亲临死前的眼神。
女人用力的握着剑柄。
剑身颤抖。
她的娇躯也在颤抖。
这个时候陈牧如果搂着她,亲吻她,或许女人不会反抗。
可陈牧并没有这么做。
他说了一句很大煞风景的话:“我有点佩服薛采青了,她早就看穿了你隐埋在心里的伤痛。”
“为什么非要提到那个讨厌的女人呢。”
好不容易涌出的悲伤氛围被破坏,曼迦叶很不满。
陈牧笑道:“幸好薛采青不是男的,她如果想追你,比我轻松的多了。”
唰!
曼迦叶猛然收剑回鞘,看着男人手掌上加深的伤口,冷声说道:“你真是个白痴。”
“你也够蠢的。”陈牧反唇相讥。
曼迦叶低声嘟囔了几句,想了想拿出药瓶给对方伤口涂抹上药汁,看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很无语的说道:“今天就不该跟你见面。”
“确实不该。”陈牧也很后悔。
本来是打算放松一下心情,结果与曼迦叶认真探讨起了感情,逐渐失控。
探讨就探讨吧,把两人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给搅没了。
陈牧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思来想去,还是怨怪许舵主。
如果不是那女人搅乱了他的心情,也不会出现如今的连锁反应。
没了啊。
有着丰富泡妞经验的陈牧明白,他和曼迦叶无法更近一步了,除非出现意外。
在男人暗自懊悔时,曼迦叶胸口的玉简灵石出现了嗡鸣声。
她拿出可以远距离感应的翠红色的玉简,展示在对方面前,轻声说道:“看来红竹儿找到洪知凡了,你猜现在他们是打起来了,还是兄妹重归于好?”
“我猜她是想让你帮忙。”陈牧叹息。
…
当两人依照玉石感应找到红竹儿时,对方果然正在打架。
打架的另一方是洪知凡。
这是自京城平阳王爷一案结束后,陈牧第二次见到洪知凡。
当初被平阳王季仲海斩去了一条手臂,身为昔日名将之子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疲态。
虽然鬓间白发偷生,流露出的气质却依旧魅力不减。
两人的打斗并不是很激烈。
尽管红竹儿每一次出手都极为狠辣果断,染有恶毒的蜘蛛像是索命的阎王将男人层层困围,但洪知凡却处处避让,所展现出的修为也比红竹儿高一等。
“出手!”
看到曼迦叶出现,红竹儿没有多余废话,冷声道。
曼迦叶抽出薄薄的剑刃。
她纤足一点,剑刃随着鬼魅般的精妙步伐颤动,像是漂浮于虚空的一片鸿羽,波纹似得剑意弹奏出死亡的涟漪尾音。
天庭第一杀手与第七杀手联手,能招架的人很少。
而洪知凡显然无法招架。
锵!
刀与剑割拉出的火花在偏暗的天幕下颇是漂亮,可映在曼迦叶的眼里却画上黯然神色。
陈牧终究还是出手了。
两人错身分开。
曼迦叶屈指弹了弹略有些发热的薄刃,很无奈的望着手握鲨齿刀的男人:“看吧,这么快我的话就应验了,终究还是会成为对手。你应该尽早睡服小竹儿的。”
“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们会没事的。”陈牧语气不爽。
他知道女人在试探。
只是这种试探对于他而言毫无意义,只能让两人的距离拉大。
那边洪知凡停了手。
他看着陈牧,脸上笑容爽朗:“又见面了,陈大人。”
红竹儿淬有?
?蜘蛛的刀刃横在了他的脖颈上,只需轻轻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即可送对方上西天。
可就如陈牧所说,终究会没事的。
红竹儿含着怨恨却泪眼婆娑的美眸盯着洪知凡:“不给个解释吗?哪怕编一个也行。”
“没什么可解释的,你恨的人目前也只剩我一个了,其他的都死光了。”
洪知凡笑道。“或许对你来说,这就是洪家的报应,相信你的心里应该会舒服一些。”
“我想知道,当初为什么要赶我出洪家!”
女人声音冷的像冰冻的血。
“因为对于父亲而言,你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洪知凡说道。“你心里其实很明白,何必执念于一个解释。”
“你骗我!”
火红长裙如烈焰的女人双目涌起浓浓的杀机。
这时候激怒她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可洪知凡并不在乎,语气也没有兄妹两人时隔二十年的热忱,很是平和。
“收养你们母女并非是父亲心善,赐予你洪家义女的身份,也并非是真的喜欢你。在那样的大家族里,你指望获取没有血脉的亲情,是很可笑的。
因为你的价值,让你拥有了不匹配身份的财富。
我很高兴你能活下来,也不在意你找我寻仇。相比于我们洪家的结局,你活着也算是老天的眷顾。”
“眷顾?”
红竹儿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残心毒的痛苦你尝试过吗?”
洪知凡苦笑道:“我没尝试过,但是在我看来,能有什么比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更痛苦?”
沾有泥土草屑的红色裙摆在冷风里掠起,女人苍白的脸颊不知何时沾上了泪痕,像是清晨点滴上露水的白玫瑰,盛放最凄然的独孤与艳丽。
她嗤之以鼻,可看着男人斑白的双颊及被岁月偷走的年华,陷入了沉默。
洪知凡扭头望着陈牧:“听小妹说,你帮我找到了女儿?”
“对,是我娘子身边的侍女,叫青萝。”
陈牧瞥了眼曼迦叶,轻轻点头。
洪知凡叹了口气:“真是够讽刺的,找了这么多年,却总是错过。兴许这是上天的安排,我不配做她的父亲。”
陈牧皱了皱眉,很不喜欢洪知凡的消极情绪,淡淡说道:
“只是因为巧合不小心错过了而已,如今你得知情况,也可以说是上天的安排,安排你们父女两重逢,不是吗?”
洪知凡闻言笑了起来:“你小子说话挺逗的,不出意外,我女儿恐怕也成了你的盘中餐了吧。”
“咳咳,这个…”
陈牧没料到岳父大人直觉如此敏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一个劲的傻笑。
红竹儿见这两人完全无视她,面若寒霜。
不过想起青萝和五彩萝,她猛地收剑冷笑道:“你说得对,残忍的事情还等着你,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亲人死去更痛苦了,期待你的选择。”
洪知凡沉默少倾,对陈牧道:“走吧。”
陈牧望着曼迦叶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跟着洪知凡离开了。
“你这丫头越来越心慈手软了。”
曼迦叶拭去红竹儿脸上的泪痕,“到头来,你又做了个什么,给自己找难受?”
“你们两口子吵架了?”
红竹儿反问。
曼迦叶绷大了魅惑的眸子:“什么两口子?你不会真以为我跟那货有奸情吧,我可是正经人。”
“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
“你比我更贱,表面装得很豁达豪放,遇到感情问题却比娘们更娘们,做作的让人想吐。”
红竹儿毫不客气的表达自己对曼迦叶的反感。
这次曼迦叶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她很无力的躺在地上,呈‘大’字型,苦着俏脸说道:“我今天有一种冲动,很想跟他睡,你说怎么办。”
“那就睡啊。”
“可是我又觉得那家伙很恶心。”
“捏着鼻子睡呗。”
红竹儿也躺在女人的身边,望着灰蒙蒙暗沉沉的天空,喃喃道。“不就少一张膜嘛,没了就没了。”
“捏着鼻子也恶心啊。”
曼迦叶翻身抱住红竹儿的脖颈,皱着琼鼻。“我喜欢他,可又极讨厌他,你说这是什么情况?”
“证明你犯贱。”
“我想当贱人。”
“你天生就是贱骨头。”
“我娘亲以前也是这么骂我的。”
“她骂的漂亮。”
“所以她早死了。”
“…”
这一次红竹儿倒是没说恶毒的话,幽幽道:“你已经是老女人了,再这么纠结下去,以后没多少年华让你折腾。若真喜欢,就去睡吧。”
“怎么克服恶心感。”
“你没睡,怎么知道恶心。”红竹儿道。“你现在可以凭空想象一下与他睡的过程。”
“想象…”
曼迦叶若有所思。
她扯开自己的衣襟,微阖上眼睛,想了想又拿出一本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春艳图扣在脸上…
过了一会儿,她绝美动人的皙白脸颊上涌起一抹红晕。
然后开始干呕。
但女人努力的克服,葱白的手指死死抓着地上的草,指甲几乎抠紧泥土里。
红竹儿手抚着额头,转过身去不忍直视。
“呕——”
曼迦叶忽然起身吐了起来。
红竹儿回身一看,瞠目结舌,忙起身捏着鼻子后退:“你还真吐啊,你比那家伙更恶心。”
“不是,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岔了。”
曼迦叶拿出一壶酒涮了涮口,凑过来抓去对方的裙摆擦了擦嘴,皱眉道。“他说他要睡服你,然后我想怎么睡服你,想着想着觉得你好恶心…”
“曼!迦!叶!”
红竹儿咬牙切齿,一脚踹了过去。
正准备欺身上去暴揍一顿时,红竹儿忽然捂住心口,痛苦的跪倒在地上,白腻额头沁出冷汗。
“残心毒又发作了?”
曼迦叶神情紧张,上前扶住对方。
…
路上,陈牧不停说着关于青萝的事情。
当说到双鱼玉佩制造出的五彩萝时,陈牧语气低沉:“洪前辈,你知道当初自己的女儿被复制一事吗?”
“不知道。”
洪知凡的表情很平淡。
即便得知了女儿的情况,还是没有多少情绪表露出来,似乎找到女儿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其实你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来双鱼国。”
陈牧拆穿了对方的谎话。
洪知凡淡淡道:“当初为了救女儿,我替他们做了一件事,这是交易。至于他们如何救我女儿,是他们的事情。我只知道当年救我女儿的那个人,用了双鱼国的一件法宝。”
“那个神秘人是谁?”
“天龙法师。”
“什么!?”
陈牧这次真的震惊了。
他曾推断过很多人,但唯独没料到竟然是大威寺的天龙法师对青萝进行了复制。
这么说来,当年天龙法师得到了双鱼玉佩。
他是怎么得到的?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陈牧用一种较为冷漠的审视目光盯着洪知凡,缓缓问道:
“你其实隐瞒了很多事情,当年那个神秘人交给你们洪家一个小男孩进行收养。那个小男孩…是不是太子?”
“谁告诉你那是小男孩的?”
洪知凡目光奇怪。
陈牧愣住了,原本急速运转的大脑陡然停滞,好似被无数絮棉搅住了齿轮:“是苏夫人告诉我的,难道她在骗我?”
“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吧。”
“所以,当年你们洪家收养的…不是小男孩!?”
“对。”
洪知凡点头。“小男孩其实是个假消息。”
陈牧大脑嗡嗡作响,感觉自己的思维陷入了一个迷宫,从头到尾都在误区里徘徊。
竟然不是小男孩!
那就是说,洪家根本没有收养过太子!
不过想想也是,洪家收养的孩子年龄与太子的出生年龄完全错开了两岁,只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判定,所以才一直忽略了这个错误。
“据我调查,当年许贵妃生下的太子如木偶般,不哭也不闹。而你收养的那个孩子,也跟个木偶似的,这两者就没任何关系?”
“我不知道,我只是与人做了个交易。”
“你收养的那个小女孩是谁?”
“不知道。”
洪知凡依旧摇头。
从对方坦然的目光看的出他确实不知晓里面的内情,这让陈牧一时难以用正常思维去理清所有的线索。
那个小女孩是谁?
太子又在哪儿?
天龙法师在狸猫太子一案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你觉得她会恨我吗?”洪知凡忽然问道。
陈牧一怔,意识到对方说的是青萝,摇了摇头:
“那丫头性子很活泼,我跟她也说了很多,她不会恨你的。至于另一个,你也无需担心,那丫头就只是吃货。”
“我只有一个女儿。”
洪知凡说道。
陈牧浮漾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怔怔盯着身边的男人,看不透对方的表情:“这就是你的答案。”
“对。”
洪知凡依稀刻在眼眸里的落寞带着决然。“双鱼玉佩无解,只能活一个。而且就算两个同时活,我也只要一个,那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如果另一个死了,你心里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
洪知凡对于陈牧的问题很不解。“死去的只是一个复制品,跟我毫无关联,我为何要难过?”
“可她毕竟也算是你的一个女儿。”
“谁规定的?”
“…”
陈牧陷入沉默。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于未来太过理想化了,而洪知凡却是一个很理性的人。
越是理性的人,越容易做出选择。
洪知凡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忘了一点,每个人出生在这世上都是有始有终的。
你爱自己的孩子,是因为她是你与你妻子结合的血脉延续。
你爱你的兄弟姐妹,是因为他们和你都是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有着血浓于水的关联。
如果让你去无条件的接受去爱一个突然蹦出的陌生人,你能做到吗?
对于我而言,另一个小萝只是复制品,是突然蹦出来的陌生人。你在意,是因为这么多天你们产生了感情。
可我并没有,不能因为与我女儿长得像,就说她也是我女儿?
换位思考,你的妻子突然被复制,你难道也会无条件的去爱着她?你的父母被复制,你也会无条件的敬爱他们,孝敬他们?”
这是陈牧无法回答的。
而且他也同意洪知凡所说的。
不能因为亲人长得一模一样,就把另一个人的爱倾注到这个人身上,这对于自己和亲人都是极不公平的。
可问题是,他不舍得让任何一个人死去。
尤其小萝现在还怀了他的孩子。
“你想让谁做你的女儿,那是你的选择。我会想办法让她们两人都活下去。”
陈牧明亮的目光将内心坚定的想法渲染出来,更像是警告对方。“她们都是我妻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希望你别参与太多。”
洪知凡只是笑笑,并未回应。
来到居住的小院,洪知凡之前坦然平静的神色却有了些拘谨。
毕竟要见相隔十几年的女儿,再理性的人内心也终会紧张和害怕,脚步也随之慢了许多。
陈牧没理会他,自顾自朝内走去。
洪知凡停在门口。
他看到了苏老大,报以一笑之后又把目光投向身边的苏夫人,表情怅然,流露出愧疚。
当年这女人阻止自己的妹妹嫁给他。
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在成亲那天告诉对方,自己哪怕舍弃生命也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妹妹,但还是食言了。
爱情的承诺经得起血的考验,但经不起上天的玩弄,此时遇见旧人,男人内心的惭愧如溢出的潮水蔓延到每一处毛孔,甚至有些不敢对视。
“去见女儿吧。”
苏夫人没有责怪对方,声音温柔。
洪知凡点了点头,迈步进入大厅,萧索的身影在院内灯光的映照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大厅里陈牧已经把所有人召集过来了。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青萝此时却紧张的依偎在男人身边,小手紧紧被陈牧握着。
少女手心满是汗,心跳如击鼓。
与之相反的是,小吃货五彩萝依旧自顾自的坐在角落里吃着甘蔗,吧唧吧唧的,像个小仓鼠。
在看到进屋的洪知凡后,也只是瞥了一眼,不再理会。
“别害怕,相比于一些从未体会过父爱,没见过父母的孩子,你还是很幸运的。”
陈牧柔声安慰着青萝。“这么多年他一直找你,证明了你在他心里的位置。”
“我不是害怕,我就是…”
青萝始终不敢抬头去看洪知凡,小脸红扑扑的。“反正说不上来。”
陈牧很理解少女此时的心态。
尽管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对方却是从未见过面的生父,指望刚见面就熟络是不可能的。
“哪一个是复制的。”洪知凡忽然问道。
陈牧指着吃货五彩萝:“双鱼玉佩复制的是属于镜像的,虽然外表一模一样,可心脏却相反。青萝心脏在左。而她的心脏在右,所以小萝是复制出的。”
“镜像…”
洪知凡望着五彩萝,若有所思。
白纤羽还不知道洪知凡已经做出了选择,苦涩道:“现在两人虽然安然无恙的活着,可就怕双鱼玉佩起了作用,也不知有什么法子能保她们的平安。”
“对于我来说,女儿只有一个,复制的那一个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洪知凡淡淡道。
听到这话,大厅内除陈牧外的其他人全都变了脸色。
本来心情喜悦的青萝呆了呆,气愤的甩开陈牧手臂,上前瞪着洪知凡:“小萝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是复制出来的,凭什么你不管她的生死!”
洪知凡望着面前钟灵秀气的女孩儿,眼神复杂,但口吻却很生硬:
“你错了,我并没有说不管她的生死,我只是说我没有义务当她的父亲。复制的终究是复制的,代替不了亲生的。人的感情若是这么随意,还分什么亲情爱情。”
“可是…可是…”
青萝眸子里一下噙上了水雾,没办法反驳对方。
她扭头望着因为有点吃撑摸着自己小肚子的五彩萝,沉默了半响说道:“如果没有她,我恐怕也早死了,单单这份救命恩情,你也不该无视。”
“当初我与对方做了交易,若是无偿,这份恩情我自然会铭记于心。可惜只是交易,仅此而已。”
洪知凡的声音很平和,但绝对的理性让他显得很冷漠。
这份冷漠,却无法教人反驳。
这是一个正常的人思维。
陈牧想通了这一点,笑着说道:“我们倒是有些圣母了,非得把自己的感情和意愿强加在对方身上,如果换成是我,或许也不会在意复制的人。”
“如果我非要救她呢?”
青萝直视着洪知凡,少女的倔强如一柄锋利的刀。
洪知凡微微一笑:“那是你的选择,你现在是成年人了,我尊重你。但你不能指望我也把复制的人当做我女儿,希望你也尊重我的感情。”
“会的。”
青萝握紧了粉拳。“那么我告诉你,你也别指望自己的女儿会真的认你,因为你让她太失望了。”
洪知凡静静的看着少女通红的眸子,涌现出的任性与感性随着泪珠儿滑动。
众人全都没有开口劝解,心情沉郁。
家事外人不好掺和。
洪知凡伸手轻轻拭去少女脸上的粉泪,柔声道:“我女儿在出生后,便和别人不一样,她的心脏在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