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并不仅仅只会在左边。
有一部分人,在人体胚胎发育过程当中因为基因位点产生突变,会导致心脏的主体在右侧胸腔。
而这类症状,也被称为右移心。
五彩萝便是这类人。
从一开始,因为双鱼玉佩的镜像效果,导致陈牧等人以为五彩萝才是青萝的复制品。
可现在洪知凡却告诉他们,他女儿自出生时心脏便在右。
如此说来,青萝才是复制品!
大厅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呆呆的望着洪知凡,内心骇浪翻滚。
当以为既定的事实突然化为虚幻,没有几个人能在真相面前保持绝对的淡然。
“难怪小萝会怀孕,难怪只有小萝受外界刺激时,青萝会轻易感受到…”
陈牧喃喃低语,望着呆若木偶、独孤凄凉的青萝,心头叹息一声,上前将少女搂在怀里。
少女的身体很凉,真的很凉。
就像是死人的温度。
陈牧知道,这丫头平日里虽嘴上说着不在乎什么父亲母亲,大大咧咧嬉嬉闹闹,但内心还是很在乎的。
有时候谈及她的身世,她也会时不时出神。
她幻想过与父亲见面时的场景。
她幻想过从父亲口中回忆自己的母亲。
她幻想过与陈牧成亲时,父亲就在上座,身穿红嫁衣的她为他奉茶、行跪拜礼。
她幻想过很多很多。
然而此刻,她的所有幻想被真相毫不留情的击碎,浇上了血淋淋的嘲弄,浇了个透心凉。
原来…她根本没有亲人啊。
青萝想哭。
可眼泪却怎么都流不出来,甚至连哽咽的声音都难以发出,只能呆呆站着。
直到陈牧抱起她,来到隔壁的屋内,她才哭了出来。
少女雪白的小手紧紧揪住陈牧的衣襟,失声断气地抽泣着,全身像筛糠一样抖动。
陈牧从未见过青萝这般悲伤难过的样子。
曾经的青萝几乎每时每刻都洋溢着灿烂的笑颜,像个永远不会伤心的喜鹊。
现在…她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猫儿。
不怪她如此伤心。
一个人若始终没有希望,那么他并不会有太多情绪注入。
可一旦有了希望,且这希望越来越重,那么当失望来临的时候,是最让人难受的。
“没事的,还有我们呢。”
男人轻轻拍打着少女的粉背,温柔安慰着。“我会永远陪着你。”
…
残缺的下弦月孤单单地嵌在天边,抛撒在院内的月光像升起了飘渺的淡淡青烟。
青萝沉沉睡下后,陈牧与白纤羽来到厅外散心。
不远处,五彩萝坐在藤蔓编织的秋千上轻轻晃荡着,怀里捧着一碟蜜饯,吃的津津有味。
少女依旧和往常一样,看起来并未受任何影响。
似乎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吃’字。
“当初我还未成为新任朱雀使时,义父便将青萝安排在了我身边,服侍我…”
白纤羽抿着姣美的唇勾,澄澈如镜湖的眼眸朦胧着淡淡伤感,柔声说道。“那时候我以为,她是义父派来监视我的,刚开始一度对她很冷漠。
可是这丫头天性活泼,无论处境多么寂寥独孤,总能用乐观的心态度过每一日。
久而久之我意识到,她其实就是义父找来给我做伴儿的。
我们名义上是主仆关系,可随着时日长久,感情与姐妹没什么区别,我始终把她当妹妹看待。
曾经我想过为她找寻家人,但始终无果。现在有了线索,我真的很为她高兴。
不曾想…竟是空欢喜一场。”
白纤羽将螓首靠在男人的肩头,目中泪花隐闪。
她不是一个随意表露自己情绪的女人,可面对好姐妹,却终忍不住悲伤浮于面。
陈牧摩挲着女人圆润的肩头,轻声道:“没关系,就当是一场梦,至少还有我们在。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解决双鱼玉佩的副作用。
如今青萝是复制品,那么她的危险性是最大的。我会想办法混入皇宫,尽快查寻到双鱼玉佩的秘密。”
“嗯,无论如何你自己要小心一些。”
白纤羽点了点脑袋,姣美的脸颊布满了忧虑。“不知是出于女人的直觉或是什么,这次双鱼国之行总有些不安。”
陈牧笑道:“不安是对的,毕竟我这人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坏事发生。”
“还有桃花运?”
女人似笑非笑,被醋水浸泡过的调侃与警告从黑白分明的凤眸里溢出。
此次陈牧前往双鱼国办事,她执意跟来。
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不希望男人再勾搭上别的女人,想要在身边监视。
白纤羽的忍耐真的快要到极限了。
纵然三妻四妾的传统观念灌入了她的思想,可也耐不住男人三番五次往家里领姐妹。
她觉得一味的大度终会毁了这家,必须表现得‘妒妇’一些,让夫君收收心。
听出女人话语里的嘲讽,陈牧神情顿僵。
他竖起三指:“相信我,这次我只办事,不泡妞。无论是王后或是白雪儿公主,亦或是再美丽的女人,我都不会正眼瞧一下,我只泡你。”
白纤羽只是笑笑,没做回应。
男人的保证就像是一张没有盖章的圣旨,看着很有诚心,却不靠谱。
深知无法在这个话题上博取信任的陈牧只好转移话题。
“按照目前可知的线索,当年复制了青萝的人是大威寺的天龙法师。只是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得到双鱼玉佩的?”
“说明他来过双鱼国。”
不愿让夫君难堪的白纤羽顺势避开了话题,接口道。
“那双鱼玉佩后来又去了哪儿?”陈牧望着秋千上的五彩萝淡淡说道。“此外他将复制的青萝送到洪家,而洪知凡真正的女儿却被红竹儿带走。
依红竹儿之前的说法,她以为小萝是复制品,在没有生命体征后本打算将其给扔了,但又送到了曼迦叶的手里,最终奇迹般的复活…
可以说,如果不是红竹儿一时心软,小萝恐怕不会活到今天。
天龙法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为何把复制品交给洪知凡?”
陈牧缓缓摩挲着下巴,自问自答:“难道单纯只是帮洪知凡的女儿祛除身上的妖性?还是他根本无法祛除小萝身上的妖性,只能重新复制一个进行改造?”
白纤羽静静思索,可惜没有头绪。
她对天龙法师了解不深。
身为大炎佛界盛名遐迩的圣佛之一,尽管寺院香火不旺,但其地位让很多佛修之士为之尊崇。
当年太后在夺权时为了获得佛界支持,特意与天龙法师交好。
这才有了红尘和尚纠缠她的因果。
相比于讨人厌的红尘,她对天龙法师的感官还是很不错的。
近些年来提出的‘上善为妖’的观点虽然遭到不少人的抨击,但也受到一些名士的赞同。
总之,他称得上是一位得道高僧。
可如今却牵扯到了青萝复制一事,不免让人质疑他的品德。
由此也说明,任何看似光明慈目的面容之下,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一面。
“不是有交易吗?”白纤羽出声道。
陈牧眉头拧紧:“有交易是没错,但这种事情总感觉藏着阴谋。洪知凡说,当年天龙法师将一个小女孩交给他抚养,这小女孩是谁也让人难以推断。”
白纤羽道:“从时间线上来推断,如果那小女孩当时真的只有两岁,那现在也差不多是十九到二十岁左右。”
“就怕并不是两岁。”陈牧嘴角的讥意勾起。
“怎么说?”
白纤羽眯起了眼。
陈牧道:“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洪家收养的是一个痴呆男孩,就连平阳王府和苏夫人都被骗过去了。可见,这是天龙法师故意提出的条件。
他就是想制造一个烟雾弹,让外人以为太子就在洪家,这样一来,洪家也被置于了危险之地。
洪知凡被忽悠了,苏夫人被骗了,其他人都被骗了…
洪家的灭门惨案说到底,天龙法师得负一定的责任。不过终归是交易,任何风险洪知凡都得担着。
天龙法师说的任何话都不可信。他说那小女孩是两岁,难道就真的是两岁吗?
那小女孩痴傻如木偶,与太子出生时的症状一模一样,很难让人不怀疑…天龙法师知道太子的真正下落。
并且当年太子被偷出宫,绝对有他参与!”
听着丈夫大胆的分析与推测,白纤羽蹙眉:“既然那小女孩是太子的替代品,为何天龙法师不找个男孩,非得找个女孩呢?更何况当时天龙法师拥有双鱼玉佩,他完全可以复制一个太子出来。”
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确实令人费解。
但陈牧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说道:“当年天龙法师即便参与了偷太子,但因为灵紫儿的母亲,导致计划出现意外,太子也因此彻底失踪。所以他有双鱼玉佩,也复制不了。
至于为什么不找个男孩当替代品,我觉得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那个女孩的身份不一般。
或许她有什么特殊的体质,可以蒙混别人。
当然,这一切只有天龙法师自己心里清楚。甚至于当年他有没有与天君勾结,同样值得怀疑。”
白纤羽内心极不平静,冷声道:“这老和尚隐藏的确实够深,连太后都被他骗过去了。要不,我把情报给太后送过去,让她下旨捉拿天龙大师?”
“没必要。”
陈牧摇头。“天龙法师在佛界的地位不低,冒然捉拿势必会引起异议。再者,目前太后对于寻找太子兴趣其实并不大。找到后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布局。
我们先别打草惊蛇,一步一步暗中调查,肯定会有所收获的。狐狸藏的再好,也终会露出狐狸尾巴。”
“嗯,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白纤羽点头。
在陈牧与白纤羽谈话间,洪知凡来到了秋千旁。
他静静的望着秋千上的少女,目光中柔色点点浮动,宛若在欣赏一幅注满感情的画。
五彩萝迎着月色没有理会他,裙下纤细的小腿轻轻晃着。
父女二人在夜幕下的身影恍惚如梦。
明明距离挨着很近,却仿佛相隔很远很远。
“当年我与你娘亲成亲后,其实我并不想要孩子。一是人与妖生下的孩子很难存活太久。二是,我很讨厌孩子。
但你娘亲执意要生下你,哪怕很危险。
因为她相信自己,可以保护你…”
洪知凡声音轻的像羽毛,载浮着被悲伤染色过的回忆,幽幽回荡在夜色里。
“在你出生后,你娘亲便想象着你未来的样子,她做了很多衣服,有你一岁时穿的,有五岁时穿的…
她想一生都守护着你,看着你出嫁,看着你生子,等着让你亲手将她埋入棺木里。”
说到这里,这位很少显现自己情绪的男人眼眶里有了水雾,鼻尖也微微有些泛红,唇角却噙着暖暖的笑意。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想要触碰少女的发丝,但最终没落下。
深呼吸了好几次,洪知凡将溢出的难过情绪收回去,抬头望着凄迷的月色,怅然道:“若她能活着看到现在的你,一定很欣慰。”
五彩萝怀里的蜜饯已经吃完了。
但她没有离开,纤白的双手握住两侧绳子,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使得秋千晃动的幅度变大。
风儿撩起漆黑如墨的发丝,如素描的山水,美得不真实。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否会接受这位突然出现的父亲,是否会想念从未谋面的母亲。
五彩萝不是傻子。
否则也不会当初在困在时间空间世界里的时候,很轻易分辨出身边的少司命是真是假。
之所以看着傻,是因为她不在乎。
她喜欢简简单单的活着。
吃了睡,睡了吃,黏着姐姐瞎逛…这就是她认为生活的意义,很简单,很享受。
即便面对父亲,她依然表现的很平静。
洪知凡默默看着,直到陈牧走来后,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屋内。
陈牧本意是想跟他聊两句,见此只好作罢。
“小丫头,不打算陪陪你姐去吗?”
陈牧抓住秋千绳索,很不客气的挤在五彩萝身边坐下。
少女的体香比之青萝要浓郁一些,兴许是平时爱吃甜食的缘故,闻起来像是融化在糖膏里的茉莉花酱。
有过床榻房事的陈牧很清楚,这丫头的皮肤同样很甜。
可惜他也仅仅尝过一次。
面对男人的亲近,曾经颇为排斥他的五彩萝此刻却罕见的没有任何反应。
她低着小脑袋,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将难过的情绪写在了脸上,葱白的小手揪着垂下的发梢,用指甲轻轻掐着,一下,又一下…
这丫头终究还是很在乎青萝的。
陈牧轻轻握住她雪腻的柔荑,柔声道:
“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什么。有些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喜欢摆弄我们。
不过从令一个角度来说,青萝不是你的复制品,她从来都是以自己的方式活着,绘色着自己的未来。
昨天,今天,明天…她把每一天都活着很有色彩。
你以为你抢走了她的父亲?你以为你抢走了她的人生?其实并没有,你明白吗?”
陈牧转身扶着少女的肩膀,迫使对方直视着自己。
他不知道这番安慰能否让对方敞开心结,但至少不能让两个丫头都变得伤郁难过。
身体的感应是存在的。
那么情绪的感应也应该是可以感染的。
或许让五彩萝开心一些,青萝悲伤的情绪也会减少很多。
面对男人的宽慰及充满柔意的目光,五彩萝却撇起粉唇,甩开对方的手起身离开。
少女纤细曼妙的背影渐渐融于夜色。
陈牧无奈一笑。
这丫头真让人头疼啊。
…
五彩萝来到了厨房。
少女望着已经熄冷的炉灶,一筹莫展。
她塞了些柴火,费了好半天劲才将旁侧的一个小炉点燃。
熏得黑乎乎的小脸在火红的炉光下映出了一抹开心的笑容,遂又找来米袋和锅碗。
她想要熬粥。
没有任何厨艺的她熬出的第一锅粥,自然成了一团浆糊,黏在锅底黑了一片。
但小丫头并没有气妥,继续熬。
一锅接着一锅…
直到凌晨四点时,一锅白花花的米粥终于在少女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熬成,散发着香味。
五彩萝开心极了,将米粥倒进了瓷碗里。
她忍着烫意,小心翼翼的捧着粥碗来到了青萝的房间前。
屋内青萝还在沉睡着。
少女脸上泪痕未干,蜷缩在被子里,仿佛受伤的小兔子。
即便在睡梦里,哭泣依旧没能停止。
屋门并未内锁。
五彩萝下意识想要推开,但不知为何,指尖按在了冰凉的门板上却没有使出一丝气力。
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推动。
少女将碗粥放在旁边地上,自己则背靠着门框坐在地上,怔怔望着天上零散变淡的星光发呆。
这一刻,屋内屋外的少女都显得格外的孤单。
双鱼国的都城似乎很喜欢雪。
今日也不例外。
飘零的雪花如期而至,将悲凉与纯净的色彩渲染于每一处角落,融化叠落。
过儿好一会儿,五彩忽然想起什么,忙将碗粥捧在怀里。
她拉开自己的衣襟,细心的护住,将碗的一面紧紧贴住自己温热的心口,试图暖和渐凉的粥。
洁白柔软的絮片坠落在少女的身上,也渗到了皮肤上。
凉凉的,冰冰的。
少女睫毛上的雪已经融化为露珠,坠在末梢,像无法哽咽的泪珠儿。
时间如梦,于朦胧中无声流逝。
星光悄悄隐去,月色被藏青色的天幕驱离,只剩下白茫茫的天地告诉人们新的一天来临。
倚坐在门旁的五彩萝还是如泥偶般坐着。
怀里的粥已经彻底冷了。
她的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衣,配上精致的小脸蛋跟精灵儿似得,让人疼惜。
吱呀——
门扉轻轻打开。
双目残余润红的青萝看到了坐在门口孤零零的女孩儿,愣在了原地:“小萝?”
五彩萝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将怀里的粥小心端起来。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害怕被讨厌的小女孩,试图用最幼稚的行为祈求谅解。
“你这是…”
青萝看着面前已经粘稠了的冷粥,心口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无数话语堵在喉咙,只剩下哽咽。
她蹲下身子,轻轻拨开少女被冰雪冻住的发丝,望着冻得有些通红的脸蛋,泣声而笑:“真蠢。”
青萝接过冷粥,用非常不淑女的形象大口大口的喝完。
甚至余下的一层粘粥用手指刮着送入唇瓣。
“我妹妹的厨艺真好,看来我们姐妹天生就是厨神。”
青萝一边开着玩笑,将浑身极凉的五彩萝抱在怀里,带着哭腔的声音藏有无尽的柔情。
“我答应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每天给你做好吃的,养得你白白胖胖的…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许抛下姐姐,好吗?”
五彩萝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一截嫩白的小拇指。
青萝也伸出小拇指,轻轻勾住。
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昨夜无形而立的隔阂此时早已消散,更为亲密。
对侧走廊阴影下,洪知凡默默看着这一幕。
一声叹息伴随着呼出的白气缓缓消散。
——
用过早膳后,洪知凡主动带陈牧来到院外僻静处进行谈话。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小萝成亲?”
没想到洪知凡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女儿的婚嫁,陈牧愣了几秒才开口道:“这次双鱼国事情结束后,便会成亲,届时希望岳父大人能…”
“孩子的名字叫什么?”洪知凡打断他的话。
“啥?”
陈牧一时没反应过来。
随即,他恍然苦笑道:“你是问小萝腹中的孩子吧,来的路上我们倒是想了一些,但还没确定。”
洪知凡注视着远处清扫道路积雪的仆人,一双瞳孔蕴着陈牧看不透的情绪。
良久,他淡淡说道:“我要出去一趟。”
“要很久?”
“嗯。”
陈牧皱了皱眉,内心不解。
洪知凡来双鱼国的目的,便是寻找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女儿找到了,却还要外出办事。
还有什么比女儿团聚更重要的事情?
但既然岳父大人有了决定,他也不好说什么,轻声道:“我会照顾好小萝的。”
犹豫了一下,陈牧又说道:“其实小萝那丫头还是很在意你的,只是不善表达情绪,等时间久了,她会接受你。等你办完事,就多陪陪她。”
洪知凡微微一笑:“你是个好女婿。”
得到岳父大人的夸奖,陈牧颇有些不好意思,很不客气的点头道:“说的没错,而且我也会是个好丈夫。”
“也会是个好父亲。”洪知凡补充道。
陈牧一怔,看着男人眼里浮动的黯然之色,张了张嘴,终没有说劝慰的话语。
他理解洪知凡的心情。
本身他便是一个不善表达自己感情的男人,面对同样性格寡默的女儿,很难进行正常的沟通。
这对父女俩中间仿佛横着一道坚固的墙壁。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打破。
如果女儿是青萝,以那丫头活泼的性子不存在这些问题,可惜不是。
“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洪知凡换了话题。
陈牧想了想,开口询问:“当年天龙法师带来的那个小女孩,还有其他易于辨认的症状吗?她看起来,真的只有两岁吗?”
洪知凡道:“她的右手臂内侧有一点小胎记,小指指甲大小。至于她是否真的是两岁,这个我无法准确回答,但以我的判断,或许是四岁左右。”
四岁…
陈牧暗暗推算。
如果是四岁,那么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在二十一二左右,这倒是与太子出生的时间对得上。
可为什么当时天龙法师要故意说谎为两岁呢?
这么明显的错误,若真是为了误导那些追寻太子的人的视线,岂不白费力气。
陈牧之前好不容易整理的思路此时又乱了一些。
但直觉告诉他,天龙法师的目的绝对是为太子找一个替代品。
“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况仔细告诉我?”
陈牧问道。
洪知凡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当时我和夫人正在苦寻可以解决小萝天谴的办法,是天龙法师主动找来,告诉我有办法祛除小萝身上的妖性,让其回归正常人。
以天龙法师的地位,我自然是相信他的,做了约定后,便将小萝交给了他。
大概三天后,天龙法师将女儿交还给我。
他说,他是利用寒血珠祛除了我女儿身上的妖性,此后不会再有天谴降临。
同时他也带来了一个小女孩,并提出了约定条件。
条件很简单,让我散播消息出去,说洪家收养了一个两岁的小男孩…”
陈牧认真听着,心中疑雾愈浓。
没想到是天龙法师主动找到的洪知凡。
他为什么偏偏选定了洪家?
记得苏巧儿的母亲说过,当时她妹妹为了生子,两姐妹特意前往仙鹤山偷取灵草。
而那时看守灵草的便是天龙法师。
双方就此结下梁子。
难道天龙法师主动来洪家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报复?
陈牧思索了许久,抬眼看着洪知凡继续问道:“那个小女孩真的痴傻如木偶?”
“嗯。”
洪知凡点了点头。“能睡,能吃,却不能说话,完全像个被牵线的木偶。”
“天龙法师走后,就没再回来过?”
“没有?”
“这个老秃驴。”陈牧骂了一声。
但紧接着,陈牧神情怪异:“当时洪老将军就没调查过?这么诡异的事情,总该起疑心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有所隐瞒?”
洪知凡看穿了对方的心思。
陈牧干笑两声,正色道:“我自然不会怀疑岳父大人,只是联系到很多事情,总觉得哪里不对。你们表现的…呃…太愚蠢了。”
愚蠢…
这个词用的很恰当。
洪家可不是普通的地主商户,洪老将军行事谨慎,对于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孩不可能做到无视。
洪知凡道:“我父亲并没有过问过这件事,此外我洪家也确实藏有一些秘密,是关于太子的。”
“哦?”
陈牧心中突的一跳,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要得到关于太子的秘密。
“你对红竹儿怎么看?”
“很漂亮,虽然看着心肠狠毒,但也很看重感情。”
“她是父亲收养的义女,其实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为未来太子牺牲的一枚棋子。”
“怎么讲?”
陈牧双目迸出精芒,灼灼盯着对方。
现在就连红竹儿都与太子扯上关系了,看来这洪府当年也并非传闻中那么老实啊。
“其实我了解的很少,这件事我父亲有意隐瞒所有人。”
洪知凡看到仆人将远处凉亭打扫干净,便带着陈牧走过去说道。“因为太子自出生便是无魂残心之体,为了保全太子,必须进行补心。
而小竹是唯一与太子心脏匹配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得残心毒的原因,一切都是我父亲造成的。”
陈牧极是震惊:“这么说来,当年太子被偷一案,洪老将军也有参与?”
“我不知道。”
洪知凡轻轻摇头。“我只明白父亲曾见过太子,否则小竹也不会得残心毒。”
得到的新讯息无疑搅乱了陈牧的思维。
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
似乎狸猫太子案就是一张由无数暗明势力编织而成的阴谋网,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阴阳宗天君、天龙法师、洪将军、天命谷、双鱼国…
他们都被一条极隐蔽的线给牵连。
可问题是,这背后是否还有一个主谋?假如真的有,那这个主谋的能力也未免太恐怖了。
陈牧不寒而栗。
隐隐间,他感觉似有一双眼睛在暗中阴森森的盯着他。
“还有其他问题吗?”
洪知凡问道。
陈牧压下波动的情绪,刚要摇头,又想起什么:“最近双鱼国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们的王后与京城的一桩命案扯上了关系,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王后?”
洪知凡面露诧异。“什么案子?”
陈牧将京城南乾国太子遇害一案大致说了一遍,道:“虽然凶手不是王后,但她出现在大炎京城,这举动太过狂妄了,会影响两国关系。”
“不太可能,据我的了解,王后虽然性情傲然,但这种冒然到异国追杀的事情不会做的。”
洪知凡对此表示质疑。
陈牧道:“关乎到双鱼玉佩,她冒险也并非不可理解。”
见洪知凡沉默,陈牧又道:“岳父大人,我想进皇宫一趟,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混进去。”
洪知凡侧头看着皇宫的方向,过了好久才淡淡开口:“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或许她可以帮你。”
“收留我们的幕后老板?”陈牧心下一动。
昨日陈牧特意打探过,收留他们住在这座小院的幕后老板姓墨,是一个女人。
经营着王都最大的青楼——鸳鸯阁。
能在皇城眼皮子底下开青楼,还敢收留不明人士,其背后的能量不容小觑。
“嗯,我曾救过她的干娘,所以她才愿意帮我。”
洪知凡道出了缘由。
尽管男人说的轻描淡写,可陈牧却似乎嗅到了一丝小八卦。
不过对方毕竟是岳父大人,不该询问的乖乖闭嘴则是。
…
正午时分,在洪知凡的带领下陈牧来到了一座精致的小别院。
接待他们的是昨日那位柯管家。
在听到对方要见自家老板时,柯管家有些为难:“不好意思洪先生,主子身子不适正在休息,要不明日再来吧。”
“好。”
洪知凡不好强求,便带着陈牧离去。
可谁知还没走多远,柯管家又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神情有几分尴尬:“洪先生,主子愿意见你们。”
就这样,二人又折回了小院。
来到客厅,陈牧见到了鸳鸯阁的幕后老板。
没想到竟是一个女人。
女人身穿淡紫色长裙,裙身点缀着名贵饰纹,勾勒出修秾合度的姣好身材,浑身代表着富丽与华贵。
皓腕、脖颈与耳垂皆戴有昂贵饰品。
乍一看,仿若富家千金小姐,但又带着几分不谐调的素雅。
女人戴着深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隐隐散发着勾魂摄魄的波光。
虽看不到脸蛋,但也足以窥想出是一位美女。
“墨老板。”
洪知凡拱手问候,指着身边的陈牧。“这是我的女婿陈牧,冒昧前来拜访是为了感谢您,愿意收留他们。此外,还有事情寻求帮忙。”
陈牧俊朗非凡的脸上扬起温和笑意,抱拳道:“想必我的身份墨老板已经查清楚了,这里也就不多做自我介绍,墨老板冒着风险愿意收留我们,此番恩情陈某不会忘记,日后若有相求,陈牧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只是男人话音落下许久,也不见女人出声。
陈牧诧异抬眼望去。
却看到对方只是盯着他,也不说话,锐利的凤眸好似在进行审视一件物品。
眼神也越来越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你叫陈牧?”
盯看了良久,女人漠冷的声线才缓缓响起,就像是一把带有利齿的刀,听者让人极不舒服。
陈牧心情很是郁闷。
似乎自己并没有得罪过这女人吧,还是说对方天生面对客人就是这么一副姨妈态度。
陈牧依旧微笑示人:“正是在下。”
“考虑过改名吗?”
“呃…”
男人头顶冒出无数黑线。
这女人有病吧,刚见面就让别人改名,脑子进水了?
就连旁边的洪知凡也一头雾水。
以前这位墨老板虽然态度也是不好,但没这么奇怪啊。
陈牧压着不满,淡淡道:“墨老板说笑了,姓名乃是父母所给,岂能说改就改。”
“那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囊,却起个如此犯贱的名字。”
“…”
陈牧火气窜上来了。
什么意思?
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一见面就故意羞辱人,真以为自己是美女就有侮辱人的特权?
‘陈牧’这名字招你惹你了?
陈牧目光转冷,刚要回怼,洪知凡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冲着陈牧摇了摇头,扭头望着女人问道:“不知墨老板为何对我女婿怀有如此大的敌意?”
“说吧,你们想要让我帮忙什么事?”
女人却不愿意再纠扯这个问题,示意侍女端来茶水。
陈牧俊脸发青,看在洪知凡的面子上才抑住怒意,开口说道:“我想混进皇宫,不知墨老板有办法吗?”
“呵…”
女人发出一声嗤笑。“你们还真把我当成活菩萨了啊。”
陈牧皱眉不悦:“若是墨老板无法相助,我自己再想其他法子,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就在陈牧转身之际,女人声音飘来:“前夜王上的病情加重了,王后正在寻找名医。”
陈牧脚步顿住,转身望着女人。
尽管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但那张面纱下的唇角想必是微微勾起的,抹着嘲弄。
“所以?”
“所以我可以安排你以名医的身份进宫。”
女人语声幽幽。“至于你能不能胜任名医这个角色,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如果胜任不了,就别想活着出皇宫。”
名医?
陈牧若有所思。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路。
要么听从许舵主的安排,冒充太监混入宫中。
要么依照墨老板的建议,冒充名医混进去。
从本心来讲,陈牧自然不想冒充什么傻叉太监给自己找郁闷,况且名医能尽快接触到国王。
但相比之下冒充名医的风险是最大的。
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内心思考半响,陈牧最终有了抉择,望着上座端坐如仪的女人说道:“好,就劳烦墨老板安排一下。”
“你会医术?”女人纤眉挑起。
陈牧摇头:“不会。”
“有病。”
女人撇撇嘴
。
陈牧习惯了对方的嘲讽,淡淡道:“进宫后的风险我自己承担,墨老板无需担心,我也不会牵累于您。”
女人呵呵笑了起来:“放心吧,等你死后我会帮忙收尸的。”
她微微抬起嫩白如羊脂的手臂,唤来门口的柯管家淡淡道:“明日安排这位不怕死的陈公子进宫,顺便提前订做一副棺材,用最好的木料。”
“是。”
柯管家看了眼陈牧,躬身应道。
…
从环境奢华的小院出来,陈牧吐了口浊气,郁闷道:“这女人肯定来大姨妈了,要么就是天生缺爱,导致心理有病。”
洪知凡笑了笑说道:“至少她愿意帮忙。”
“你对她了解多少?”
“了解不深。”
洪知凡想了一会儿,笑容渐敛。“她是我一位故人收养的女儿,大概是在十多年前收养的。当时她收养了很多孩子,这丫头并不是很起眼。
现在这丫头接替那位故人成为了鸳鸯阁的老板,倒是让我很意外。能在那么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看来这丫头还是很有心计的。”
“那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讨厌我?或者说,她讨厌我的名字?”
“这我无法回答。”
“很难回答吗?”陈牧冷笑。“肯定被一个叫‘陈牧’的渣男给伤过,所以才牵连于我。”
“也许。”
洪知凡认同对方推断。
两人回到家中,青萝正在和白纤羽她们下棋。
小丫头情绪比昨天明显好了不少,青春动人的小脸红润有光泽,时而挽起甜美笑容。
看到洪知凡后,青萝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但随即,她主动起身来到洪知凡面前,低声道:“昨天不好意思,我以为我才是你的女儿,还那样说你,结果闹了笑话…”
少女白净脸蛋上涌起几分浅浅的自嘲,明净眼眸里点染着碎伤。
她穿着陈牧为她打造的那件百褶连衣裙。
可爱的像个公主。
斜落的刘海儿将她眼里的黯然无声遮住。
少女深呼吸了一下,唇角笑意扬起,恢复了昔日的古灵精怪,挥起粉嫩小拳头:“但我不会对你道歉,因为我觉得,我说的都很有道理。”
“对,很有道理。”
洪知凡温和看着她,表示认同。
青萝挽起秀发于耳后,贝齿咬了咬下唇瓣,回头看着五彩萝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是小萝的姐姐,这辈子我会一直照顾她。”
“谢谢。”
洪知凡露出了笑容,由衷感谢。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小木盒,注视了很久才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对极美丽的耳坠。
洪知凡将装有耳坠的小木盒递给青萝:“这是小萝娘亲曾经最喜欢的饰物,送给你。”
“我?不应该是给小萝吗?”青萝绷大了灵眸,十分不解。
“你很合适。”
洪知凡没有给对方婉拒的机会,放入少女手中便转身回了屋。
青萝一头雾水。
陈牧走来主动帮少女戴上,双手握着女孩儿柔润的肩头,柔声说道:“傻丫头,这不是他送给你的,而是小萝母亲送给你的,你明白吗?”
青萝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眶渐染雾红。
洪知凡不认她作女儿,但不代表他的妻子不会。
洪知凡知道如果妻子还活着,以她的性格,是一定会把青萝也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待。
所以他代表妻子送了这对耳坠。
“谢谢你…”
少女轻抚着明明冰凉却散发着暖意的耳坠,心底默默流下了眼泪,也绽放出了幸福的笑容。
“…娘亲。”
…
夜深入静,陈牧正准备与娘子休息,不曾想一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打扰了他的春宵时刻。
“不好意思啊白妹子,我找他有事。”
曼迦叶风风火火的将陈牧揪出小院,冷着脸沉声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还以为你以后不会再来见我了呢。”
陈牧忍不住开玩笑道。
之前两人感情出现了‘冷冻’,导致男人以为这女人短时间内不会主动找他。
结果这才隔了一天就出现了。
果然哥的魅力太大了。
“走不走?”
曼迦叶却无暇与他玩笑,莹蓝的妩魅眸子透着复杂之色,眉宇间似有疲态凝结。
陈牧困惑:“去哪儿?”
“跟我走就是了。”
曼迦叶不由分说的抓着陈牧手臂,一路拽着对方来到了一座独立僻静的院落前。
“这是你买的?”
陈牧一边打量着院子,一边刻意与女人挨近距离。
尽管隔着衣衫,依旧能感触到女人身上的温度,以及散发出的淡淡幽甜异香。
曼迦叶心事重重,丝毫不在意被男人揩油,带他进入房间。
房间内,红竹儿静坐在椅子上望着香烛发怔。
女人面容有些苍白,与平日里娇媚狠辣的形象完全不同,病容容的跟林黛玉似的。
看到陈牧到来,红竹儿苍白的娇靥嫣然而笑,顿如香花绽放,藏于骨子里的媚态重新溢出,亦如生病的彤艳玫瑰,说不出的诱人。
“受伤了?”
女人这副模样,不禁让陈牧以为是对方与洪知凡打斗受伤,才显得如此憔悴。
红竹儿恍若不闻,盈盈目光看着曼迦叶。
曼迦叶始终冷着一副艳丽面容,被对方注视后,气的跺了跺玉足,遂狠狠剜了陈牧一眼,在男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离开了小屋,甩手关上屋门。
“我又得罪她了?”陈牧摊手无语。
红竹儿微微一笑,很自然的伸了个懒腰,腴润的小腰勾着惊人弧度,声音娇媚动听:“洪知凡怎么选择了?”
“小萝才是他的女儿,青萝是复制的。”
陈牧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听完男人讲述后的红竹儿久久沉默不言,尽管神情平静,但心中必然也是掀起了一片骇浪。
“无论怎样,当年算是你救了她女儿。”陈牧感慨万分。
女人冷讽:“那我真是在犯贱。”
陈牧笑着说道:“如果再来一次,你还是会救那个丫头。”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红竹儿不想在这件事上进行讨论,冷哼一声,淡淡道:“我找你来,是有别的事情。”
“什么?”
“我相信你一次,同意你说的那个方法。”
“啥?”
陈牧没听明白,茫然看着面前雪肤粉腻、蜂腰曼妙的冶艳女人。“你在说什么?”
红竹儿神情闪过悲色,轻捂着自己的胸口。
钻心的绞痛仿佛还隐隐存在。
“但我也有个条件。”
她垂下眼睫,纤细的玉指死死攥着,宛若几根盈润的小小玉笋,语声却蕴着滔天恨意,一字一顿道。“若有机会,帮我杀了太子!”
说完,女人毅然决然的拉开自己的裙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