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秋雁的车子驶进了省军区大院之后,就进了一栋比较特别的楼。
这里住着的是早就已经从一线上退下来的老将军肖号。
这个名字还是刚刚参军的时候,一个首长给他取的,因为刚参军的时候他就成了一名司号员,而且那军号吹得确实不错,一打起冲锋来,他那冲锋号就吹得老响,让战士们从他那冲锋号里就能生发出一种奋勇杀敌的力量来。
他姓肖,于是当时的首长就开玩笑的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后来到了孟良崮战役的时候,他就成了一名年轻的连长。
肖号将军是从军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虽然在这个军区里退下来的老将军当中不是级别最高的,可是,那些级别高于他的人都已经一个个离开了人世,这个老古董就成了战争年代的活化石了。
而且现在执掌大权的又多是他的老部下,所以他要是耍起横来,都惧他三分。
当肖秋雁进来时候,老将军避开了警卫员让孙女跟着他进了他的书房。
“都办好了吗?”老将军问。
“那个刁民已经上学了。”
在爷爷面前,肖秋雁从来没用什么好词儿描述过这个张二宝。
但这一点都不能改变这个老人对于这个从未见过一面的庄稼汉子那种没有理由的好感。
“不会弄错了吧?”
老人还是有些担心的问。
“您孙女办的事情怎么会有错?我暗中详细查过了,他死去的爷爷就叫张海,而且那老头的确是个退伍军人,右手少了两个指头。天下总不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儿吧?”
“没错儿,他那手指还是孟良崮战役时候受的伤呢。这个老家伙,不等我就一个人走了,看来真的是生我的气了!”
老将军说到这里好像回想起了往事,那场战役中在一次最残酷的战斗中,他一个连的兵力最后只剩下了十几个人,一想到这,老人不禁老泪纵横起来。
这也正是每年让孙女在国庆节去凭吊的原因。
他想让死去的战友们与他一起享受胜利的幸福。
肖秋雁走上前来掏出了纸巾给爷爷擦起了泪来。
“笑话爷爷了吧?人呀,是越老越没出息了。这个老东西还学起隐士来了,东躲西藏的,人家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我看张海这老东西不过是个小隐罢了。还是让我找到了。”
“我看爷爷是越老越有脾气了,昨天你跟我王伯发那么大的火气,人家好歹也是个司令员呀。你净摆自己的老资格!”
孙女努着嘴批评起爷爷来了。
“他官儿再大也是我的老部下,我给他安排一个警卫员不也是为他着想吗?再说了,那个张大宝怎么说也算是革命的后代吧。他不考虑活的还得考虑死的吧?爷爷一辈子没有利用职权给人办过说不过去的事儿,况且让那个张海的孙子给他当警卫员那也是对他这个司令员的抬举了!”
“这样说倒还成了您的理了。那张大宝有什么能耐就去当了司令员的警卫员了?他不就一个在山沟里的农民吗?”
“什么地方不能藏龙卧虎?他可是张海的孙子,我就不信那张海肯把一身的绝活带进了坟墓里去。你不是说那个张大宝看上去傻,其实蛮有心计的吗?当警卫员就需要这样的人。太精了反而不好。”
“其实王伯早就同意了。您还在生人家的气呢。他是想亲自看看那个张大宝的人。”
“这个小东西,竟然跟我骗我老头子,看我不收拾他!”
老将军高兴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不过,我还没有征求二宝的意见呢。”
肖秋雁在爷爷的腿上捶了起来,战争年代留下的后遗症让他的腿时不时的疼。
“这样的好事儿怎么还有人不同意?”
“他家里还有娘一个人过日子,二宝不放心呗。”
“噢——那你可以多带些钱去补助一下她娘的生活嘛,要不就接出来,到咱这里也行。”
“我试试吧。”
孙女走后,老将军不禁又回忆起了当年那件让他愧疚的事情来。
早在沂蒙山区作战的时候,肖号就跟一个姓葛的庄户人家的闺女订了亲,可等解放以后,肖号却又在一个首长的牵线中认识了文工团的一个女孩,那女孩与那个葛姑娘一比,可谓是天仙了,肖号便没有推辞首长的好意,又与那文工团的女孩订了亲。
等到葛姑娘找到部队里之后,这个肖号没有好意思提出已经与另一个女孩订亲的事情,于是这个葛家的女孩便把给了肖号。
之后肖号才把实情告诉了葛家姑娘,那姑娘一听之后差点儿投河自尽。
多亏了张海把她劝下,葛姑娘来到了部队,村里人都知道是看丈夫去了,现在她已经无退路可走,就答应嫁给了张海。
后来葛家姑娘生下的唯一的儿子就是与肖号的亲生骨肉。
这是后来肖号从张海的嘴里才知道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张海在战斗中负了重伤,已经不能生育。
肖号还曾经通过一个特别的渠道见过自己的儿子一面,只可惜,张二宝的父亲英年早逝,那一面竟是与亲生父亲的永别了。
一想起这件事来,肖号将军就心痛不已,始终觉得对不起那个葛姓的姑娘。
这也正是他非要把张二宝兄弟二人从山沟里弄出来的原因。
只是,这件事情他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包括他的妻子。
肖秋雁更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肖秋雁在星期天的上午不到九点的时候又来到了张二宝打工的饭店。
她第一次走进了张二宝住的房间。
“还不错呀,是不是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肖秋雁调侃道。
“我这不是为了挣钱还你的债吗?”
“我让你一辈子都还不清!”肖秋雁笑道。
“你不会又打算施舍给我什么吧?我已经不需要了。再给我什么的话,你就是成心要加重我的负担了。我怕你的利息太高了!”
二宝也不让座,一个人坐了下来。
“我想让你哥当兵。”
肖秋雁看着二宝的脸说。
“那不成。”
“为什么?你自己出来了,却让你哥窝在山沟里,有你这么自私的弟弟吗?”
“我娘怎么办?”
“我可以给她钱,这个你不用担心。”
肖秋雁向来就没有被钱难住的时候。
她也不能理解张二宝对于娘亲的那份感情。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她得有人照顾。”
张二宝点起烟来吐着烟圈说道。
“就为了这而耽误你哥的一生前程吗?”
肖秋雁声音温和的说。她头一回这么温和的跟二宝说话。
二宝两手抱住了头,显然是有些痛苦,他既不想让娘受苦,也不想耽误哥哥的前程,如果自己一直蹲在大山里的话,或许他不会太在乎这个,但问题是自己已经出来了,而让哥哥继续跟土坷垃打交道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
“即使我同意,我哥也不可能出来的。”
二宝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
“这可是他一生的重大转折点。错过了这一回,也许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肖秋雁抬起眼来看着窗外,其实她根本望不出去,窗外就是一堵墙。
“能不能让出来?”
肖秋雁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不可能。”
二宝摇了摇头,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她怎么会离得开那片土地呢。”
“难道还有人对贫穷那么留恋的?”
肖秋雁简直有些不相信。
“你不是山里的女人,你当然不能理解。”
“我只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想让你哥窝在大山里一辈子还是让他走出来?”
肖秋雁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上。
不知是想欣赏她抽烟的姿势还是为什么,二宝抬起了头来看着肖秋雁。
“你什么意思?”
“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可以随便能得的。也许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为你们张家操这么多的闲心。要知道,有些人就是送十几万块钱也得不到这样的机会的。你张二宝也算个见过世面的人,应该知道哪个轻哪个重吧。”
张二宝觉得自己被逼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仿佛是自己的人生正面临着重大的抉择,而不是他的哥哥张大宝。
“大妹子,不坐会儿了?”
看到肖秋雁从张二宝的房间里出来,吴凤莲心里突然间有了一种敌意。
因为如果是这个女人要跟自己的女儿较量的话,女儿菲菲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但出于对这个女人的敬畏,吴凤莲还是满脸堆笑的跟她说话。
“不了,我这就走。”
肖秋雁的目光在这个胖女人的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钟就转向了从最北边的房间里走出来的一个女孩子身上。
那正是刘菲菲。
女孩的天生丽质让肖秋雁不禁眼前一亮:“她是你的女儿?”
“是是。怎么了?”
从肖秋雁的表情里,吴凤莲就已经读出了欣赏,虽然她不会用那样的词儿,但那眼神绝对是一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流露出来的。
“真漂亮!”
肖秋雁由衷的赞了一句,便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也许吴凤莲觉得这个女人的赞美之词太过吝啬,但对于一个不会轻易夸人的肖秋雁来说,那已经很不易了。
刘菲菲是她第一个夸过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