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你还好吧?”
见到自己的妻子吴文俊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泪水滴到手上碰到伤疤,里面的盐分让口子火辣辣的疼。
他忍着,就像这些天轮流的审问和殴打,他都忍着,今天见到妻子他却再也忍不住了。
“呜呜……”红袖标打人不打脸,丈夫手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看着他紧扣的领子,还不知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疮口。
张爱丽泣不成声,只会哭,她伤心自己受尽折磨的丈夫,和命运多舛的自己。
“爱丽,我没事的,检讨也写了,也受了批判,去苏北农场劳改几年,我就回来了。”
吴文俊生出手,想要握住自己妻子紧握手绢不停颤抖的柔荑。
“啪!”一旁监视的红袖标用细棍往两人的桌上一敲道:“不许接触!”
“以后要辛苦你了,爸妈还要你照顾,你,你不要太挂念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争取到了那边给你写信。”
尽在咫尺,两两相望,他只能不停的安慰她安慰自己。
“呜……我,我知道。你,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爸妈的。呜……我不要你去,呜……”在自己丈夫面前张爱丽哭的像个孩子,她舍不得他,没有吴文俊她觉得自己的生活都没了主心骨,每天过的如同行尸走肉,丢了魂一般。
“唉……这已经是党对我的宽大处理了,跟我关在一起的好几个人,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我,我也算幸运的了,感谢党啊……”用颤抖的手擦了擦眼泪,吴文俊推了推镜框,自己是男人,得坚强。
“我,我会去看你的,反正不远,缺什么我给你带去。”
张爱丽抬起头看着那张自己心爱的脸,她能感受他的痛苦与不甘,此时此地却什么都不能说。
人家让你孔雀东南飞,你还只好感谢人家。
“不,不用,劳改农场你也进不去,我没事的爱丽,你……我听同屋的王老师说他妻子已经跟他离婚了,你……你不要来,右派家属不好听的。”
吴文俊不想连累她,她还要生活;但现在她是自己父母的希望,是全家的希望,没有张爱丽他将失去继续苟活的勇气,离婚,他说不出口。
“我不会的文俊,你放心,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张爱丽流泪说着,趁人不注意,她快速的把自己的手绢塞给吴文俊。
“时间到!”刚才看时间的红袖标抬起头来说道,张爱丽的探视是特批的,当然后面是要兑现承诺的。
“爱丽!”看着吴文俊欲言又止,被红袖标推出房间的张爱丽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文俊!”
她转身冲向他,他伸出了手,将将碰到,却被外面冲进来的红袖标硬把张爱丽拖走了。
摊开手绢那是一块玉,是张爱丽家传的,平时一直贴身戴在她脖子上。
吴文俊低下头握紧了玉佩,似是抱紧了张爱丽,喃喃的念着妻子的名字。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归,两行却是桃花泪……
“小毛阿哥,原来这里还有嘎漂亮的地方啊。”三号门四姐姐家的屋顶是可以爬上去的,四姐姐爱养花,阁楼瓦片的缝隙里都有几株蒲公英。
“娜娜怕不怕啊?”
坐在他旁边的小毛倒拘谨的像个姑娘,他可是软磨硬泡了半天,四姐姐才让他带着娜娜上屋顶的,隔着红瓦,人就在他屁股底下,安全有保障。
有了‘老虎脚爪’的情谊,小毛对这个小妹妹更生好感。
“不怕的,小毛阿哥没骗人,这里看星星月亮近好多哦。”
上午娜娜叫住小毛,还给他五分钱,说修玻璃用剩下的宁波阿婆让还给他;小毛犹犹豫豫半天伸手拿钱,然后结结巴巴的约了娜娜说晚上去个好玩的地方,小女孩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娜娜你看,那几个在一起像勺子一样的就是北斗七星。”
小毛单手抱膝指给娜娜看,对娜娜是他没有半点别的欲望的,单就是种很纯粹的喜欢。
“在哪在哪?哦……长得像个大勺子呀。”小姑娘逻辑思维不错,顺着小毛的指向一看就把七颗星全认出来了。
“对呀对呀,旁边最亮最亮的就是北极星,我奶奶说啊古代人都叫他‘紫微帝星’。”
是个男人没有不喜欢卖弄学识的,尤其是在女人面前;女人要比男人还聪明那是讨不到男人的欢心的,所以聪明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智商总低的恰到好处。
“哎?是哦,又大又亮。小毛阿哥,你晓得为什么古代人这么叫伐?”
十岁不到的娜娜是真不知道,忽闪着两只比北极星还亮的眼镜看着小毛,天真可爱也是能杀人的,不然怎么叫‘可爱死了’呢。
“啊?啊……那是当然,这个,这个么是这样的。在古代要是皇帝不行了,北极星都会发暗不亮;要是皇帝是个明君呢,那北极星就会像现在这样闪闪发光。”
扯吧,反正都不懂,奶奶原话是‘星星会落下来’,可小毛想半天都没弄明白,既然都落下来了第二天又是怎么上去的。
“是吗,所以‘主席’很英明,都说像红太阳一样,晚上还能变成星星看着我们,真厉害!”
娜娜转头盯着北极星拍起了小手,仿佛她这么说主席他老人家能听见似的。
“嘟……嘟……嘟嘟!”
远处浦江上的清风带着轮船的鸣笛吹过,声浪伴着风声带起了蒲公英的白绒盘旋而起,绕着看星星的两人打转。
娜娜看着星星,小毛看着娜娜,时间似乎静止,气流好像凝结,星光仿佛不再闪烁,月光永远洒在这片瓦房上;至少现在小毛这样祈祷着,他愿意就这样看着眼前一切的美好,不去想秀兰阿姨,不去想回家作业,不去想找不到他正发愁的阿芳……
“娜娜!娜娜!娜娜……”没过多时,美好的夜里,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一连串宁波腔的呼喊声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