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外婆都没能休息多久,午后就有老朋友络绎不绝地登门。
丛丛扶外婆下楼,陪她喝了一杯茶,说:“外婆,我先回学校了,下周再回来看您。”
外婆掐掐她的脸,想多叮嘱几句,又忍住了,给她面子,只说:“好好吃饭!”
丛丛回房间去整理东西,又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因为徐桓易和杜集在外面说话,亲昵又温存,她不想打断。
她最后还是等到他们离开,才终于叫了车,走下楼去。
家里的客人都在会客室,门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徐桓易走出来倒咖啡,问她:“学校有事?叫司机送你。”
她说:“我已经叫车了,他在车库门口等我。”
徐桓易看着她出门下车库,自己端着咖啡遛回去,“你们俩今天怎么了?异地恋真的有问题,你不能总是不着家。”
徐桓司有些心不在焉,半晌才问:“她走了?”
他还是上楼去,推开丛丛房间的门。
她没有关窗,但窗帘拢着,一片黑暗静谧。
他记得那天也是这样黑暗,凉风习习,她把书盖在脸上,在阳台上睡着了。
也有一天,她烫伤了小腿,坐在浴缸边打盹,柔软光亮的布料勾勒出少女玲珑陌生的弧线。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可是未必确切。
再久远一点,他倒时差睡觉,在睡梦中攥住过她纤细的手腕,当时是恼怒的,没来由地恼怒,他心想:“徐意丛,小哭包,病秧子,跟屁虫,她为什么在这里?”
他抽出一支烟,不想点燃弄出烟味,就衔在唇边。
唇齿间没有烟气的烟头是突兀的东西,但这样很好,他嗅得到她的气息,也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过了不知道多久,嗡嗡的声音从某个地方传来。
原来丛丛忘记带手机,拿开书桌上的杂物,手机就躺在下面,已经堆了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
他还是接起来了。
电话那边是个焦躁的男人,只剩要骂人,“是去耀诚医院的乘客吧?您到底上不上车?我都绕着圈等了十分钟了,门口都没车位,这车库外面又不让停车……”
车库就在楼下,出去只需要一分钟。可是她去医院做什么?
他突然推门下楼。家里私人车库的感应门有些迟钝,被他一掌拍上紧急按键,终于后知后觉地打开一条缝。
玻璃门缓缓滑开,幽暗的地下一个人都没有,丛丛就倒在不远处。
他扶她起来,她已经失去意识,脑袋沉沉地搭在他的臂弯。
他的手心碰到她的裙子,湿滑冰凉,竟然是血。
他脑中“嗡”的一声,霎时空白,弯腰抱起丛丛,快步到车库门口去。
满目空旷,出租车不知道又转圈去了哪里。
他喉咙里全是甜腻的血腥气,半晌才意识到身后就是自己的车,把丛丛抱进去,他发动车子,一面给认识的医生打电话,医生在那边沉默了两秒,高声喊起来:“送急诊!就近!”
最近的就是耀诚医院,午后的街道也空落寥寥,他打电话叫秘书送现金来,叫陈昂联系专家,只觉得车子慢,恨不得一脚油门踩到底。
医院门外永远摩肩接踵,有黄牛隔着窗户问他:“挂号吗?”
他几乎是“砰”地推开车门,抱丛丛出来。
丛丛似乎恢复了一些清醒,拧着眉头,微微睁开的眼睛在看着他,牙关微微打抖,不知道是冷还是疼,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抱紧丛丛,往急诊走去。医生看了一眼,知道情况严重,劈手去摸她的脉搏,护士问他:“患者姓名?”
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像锯齿一样划过胸腔,隔了一秒,他猝然开口回答:“徐意丛。心意的意,丛林的丛。”
护士去系统里找她的档案,医生拉过手术床,让他把丛丛放下。他不知道是怕谁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徐意丛。”
护士把她从徐桓司怀里拽出来,放上移动床,低声跟医生交谈:“患者两周前来过门诊,当时有先兆流产迹象,但是孕囊质量不佳,发育迟缓,只能等,跟陈医生预约了下周三的流产手术。要不要叫陈医生来?来不及?……好,手术室是准备好的……”
他们推她进去,护士看得出她神志模糊,弯腰安慰她:“你的情况很危险,听话,把手松开。进去睡一觉就好了。”
丛丛脸上毫无血色,额发被冷汗浸得透湿,望着他的目光还是湿漉漉的,小声叫了他一句:“哥哥。”
徐桓司僵硬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只死死拽着他的指尖,他要把手抽出去,要她放手,她不肯。
最无助的时候,她努力发出声音,努力地告诉他:“……哥哥……我害怕。”
她用力到指节发白,也只是那么一点力气,何况手指交握的地方冰冷黏湿。
他把丛丛的手指掰开,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木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襟,袖口,手指,掌心。
全都是血。丛丛的血。
雨终于下起来了。